摘要:随着军事实力的不断扩张,朱全忠的政治图谋也日益显露。这位出身市井的枭雄尽管文化程度有限,却深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谋略。为此,他不惜调兵遣将,率军攻入凤翔,将唐昭宗李晔从李茂贞手中夺取过来。
随着军事实力的不断扩张,朱全忠的政治图谋也日益显露。这位出身市井的枭雄尽管文化程度有限,却深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治谋略。为此,他不惜调兵遣将,率军攻入凤翔,将唐昭宗李晔从李茂贞手中夺取过来。
然而,野心勃勃的朱全忠并不满足于幕后操控朝政,在目睹唐王朝日渐衰微后,他渴望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接受群臣朝拜。
深知唐昭宗虽屡遭挫折而意志消沉,但绝不会轻易让出皇位,朱全忠遂起杀心,决定在皇子中物色合适人选作为过渡性傀儡。经过精心筛选,最终选定了一个最符合他利益的皇子作为新任皇帝的候选人。
值得注意的是,唐昭宗自凤翔返回长安后,为讨好朱全忠,曾任命其为诸道兵马副元帅。按唐朝旧制,兵马元帅一职惯例由太子担任,因此该任命实际上暗含确立皇位继承人的深意。在唐昭宗的十七位皇子中,多数尚且年幼,唯有德王李裕较为出众。
乾宁四年(897年),李裕曾被立为皇太子,后因刘季述政变一度被拥立为帝。唐昭宗复位后,虽将其降为濮王,但仍对其宠爱有加,并有意让其出任兵马元帅。
然而朱全忠为实现个人野心,执意推举年幼的辉王李祚,又不愿直接出面干预,便将此事交由崔胤操办。在崔胤的极力反对下,唐昭宗迫于朱全忠的压力,最终于天复三年(903年)二月下诏,任命辉王李祚为诸道兵马元帅。
李祚为唐昭宗李晔第九子,与濮王李裕皆为何皇后所出。年仅十一岁时即被任命为兵马元帅,可谓少年得志。然而两年后,其父李晔惨遭朱全忠毒手。朱全忠指使蒋玄晖伪造遗诏,立李祚为皇太子,并赐名李柷。
虽已确立皇位继承人,但朝野皆知此乃朱全忠一手操控,因而人心惶惶,恐惧与哀伤弥漫宫闱。众人慑于朱全忠淫威,不敢公然表露悲愤,只得暗自嗟叹。
伪诏颁布当日,朱全忠又以皇太后名义,令太子李柷在先帝灵柩前即位。年仅十三岁的李柷,在丧父之痛未消之际,竟被弑父仇人推上皇位。
朱全忠精心策划弑君阴谋后,为犒赏爪牙史太,擢升其为棣州刺史。为掩人耳目,蒋玄晖在撤兵后散布谣言,诬指昭仪李渐荣以赌博为名灌醉皇帝后行刺,企图嫁祸宫人。然参与弑君者近百,真相岂能长久掩盖?
更令朱全忠始料未及的是,部分龙武军官兵目睹裴贞一等人的忠烈之举后心生敬佩,对其暴行愈发憎恶。这些将士领了赏银便至酒肆痛饮,将宫变详情添油加醋地传扬开来,使得朱全忠弑君篡位的罪行渐露于世。
洛阳城内很快流言四起,关于唐昭宗李晔之死的真相不胫而走。民间纷纷传言,皇帝并非死于宫人之手,而是被朱全忠所害。这些议论愈演愈烈,最终传到了朱全忠耳中。对于消息的迅速泄露,朱全忠既惊且怒,认为朱友恭等人办事不力,对部下管控不严。
面对舆论哗然,朱全忠起初也方寸大乱。但作为老谋深算的权臣,他很快镇定下来,决定采取弃卒保帅之策。他将弑君之罪全数推给朱友恭、氏叔琮等人,声称自己对谋害昭宗之事毫不知情。为掩人耳目,他还故作悲愤,痛斥朱、氏二人背主行事。随后立即赶往洛阳,在昭宗灵前痛哭流涕,演足了忠臣戏码。
在完成灵前表演后,朱全忠又觐见新帝李柷,极力撇清自己与先帝之死的关联,并假意请求彻查真凶。
尽管朱全忠心知肚明,这样的表演难以消除朝野对他的猜疑,但为平息众怒,他不得不忍痛决定牺牲朱友恭和氏叔琮。然而若以弑君罪名处置二人,必将寒了部下的心。恰在此时,护驾军士抢米的案件给了他绝佳借口。
朱全忠抓住这个机会大做文章,立即上奏新帝,弹劾朱友恭、氏叔琮治军不严,致使军士扰民。请求将朱友恭贬为崖州司户,恢复其原名李彦威;氏叔琮则贬为白州司户。通过这一明惩暗保的手段,朱全忠既除掉了知情者,又保全了自己的名声。
李柷对朱全忠言听计从,在接到请求后立即下诏贬黜朱友恭和氏叔琮。这位年轻的皇帝似乎深谙权臣心思,特意在诏书中加上了"所在赐自尽"的敕令,替朱全忠说出了不便明言的心意。
朱全忠之所以急于消除弑君嫌疑,处决亲信以平息舆论,实则是因称帝时机尚未成熟。他清楚地认识到两大障碍:朝中忠于唐室的文武百官与宗室成员,以及地方上虎视眈眈的藩镇势力。为此他制定了双轨策略:在朝堂上清洗异己,在地方上武力镇压反对势力。
天祐二年(905年)二月,朱全忠率先对李唐宗室举起屠刀。他指使蒋玄晖在洛苑九曲池设宴,将濮王李裕等九位亲王灌醉后悉数缢杀,尸体抛入池中。清除皇族后,他又将矛头转向朝中大臣。
朱全忠对文官集团的清洗,不仅因为这些大臣效忠唐室妨碍其篡位,更深层的原因在于他出身行伍的自卑心理。尽管已是最强大的藩镇,但中唐以来重文轻武的风气让武将始终低人一等。这种长期积压的屈辱感,使他对文人怀有刻骨仇恨。
据传在某个酷暑难耐的夏季,朱全忠与幕僚及游客在柳荫下纳凉闲谈。正当众人高谈阔论之际,朱全忠突然起身指着柳树说道:"此木可作车毂。"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当时有几位游客为讨好朱全忠,随即附和称确可作车毂。不料朱全忠闻言大怒,厉声呵斥:"书生辈惯会阿谀!车毂当用夹榆,岂可用柳木为之?"当即命侍卫将那几个随声附和者处死,足见其对文士的轻蔑与厌恶。
为矫正文盛武衰之风,四月五日,朱全忠令小皇帝李柷颁布赦文,借论述文武之道以发泄对文臣的不满,并试图树立威信。然而事与愿违,不久后发生的另一件事,更令朱全忠震怒,最终促使他决意对朝臣大开杀戒。
张廷范本是梨园艺人出身,以精通音律见长,后依附权臣朱全忠门下献艺。因其歌舞技艺出众,深得朱全忠欢心。
张廷范谋求太常卿之位,请托朱全忠代为举荐。朱全忠以为此事易如反掌,遂遣亲信携张廷范入朝请命。然宰相裴枢坚决反对,认为藩镇宠臣不宜再任朝廷乐官,更指此举恐非朱全忠本意,使者只得空手而归。
朱全忠闻此勃然大怒,痛斥裴枢假清高真沽名。此事使其萌生诛杀朝臣之念。
时值朝中四位宰相暗生龃龉,柳璨因精通《汉书》被时人尊为"柳箧子"。其早年家道中落,隐居苦学,光化年间进士及第。唐昭宗李晔求贤若渴,经人举荐面试后,对柳璨极为赏识,特擢为翰林学士。崔胤死后,唐昭宗欲以柳璨为相,咨询学士意见。承旨张文蔚虽言选才不必拘泥资历,但仍建议循例渐进。最终昭宗破格擢柳璨为谏议大夫同平章事,已是超常任用。
柳璨出身卑微,却在短时间内飞黄腾达,官居高位,与裴枢、独孤损、崔远等出身名门的士族重臣平起平坐,这让自视甚高的世家官员极为不满,言语之间常流露出轻蔑之意。柳璨对此心怀怨恨,早有报复之意。
唐昭宗李晔迁都洛阳后,宫中宦官多为朱全忠亲信,柳璨便刻意结交这些人,试图依附朱全忠以增强自身权势,借此抗衡裴枢一派。他敏锐察觉到朱全忠已有清除朝中异己的意图,于是趁机在朱全忠面前诋毁裴枢等人,进献谗言。
天祐二年(905年)三月,裴枢、独孤损、崔远相继被罢去宰相之职。同年五月七日,彗星划过天际,占星者警告朱全忠,称此为“君臣将有大难”的凶兆,唯有诛杀大臣方可化解。
柳璨见机行事,立即呈上一份名单,罗列了包括裴枢在内的三十余位与自己素有嫌隙的朝臣,请求朱全忠果断铲除。
面对如此大规模的清洗行动,朱全忠起初犹豫不决。此时,其心腹将领李振进言道:朝廷纲纪松弛已久,皆因文官虚伪狡诈、阳奉阴违;而朱公志在天下,这些旧族士人终将成为障碍,不如趁此良机一并清除,以绝后患。
朱全忠采纳其策,于五月十五日以年幼皇帝李柷的名义下诏,将独孤损贬为棣州刺史,裴枢为登州刺史,崔远为莱州刺史。两日后,又贬吏部尚书陆扆为濮州司户、工部尚书王薄为淄州司户。至二十二日,再贬太子太保赵崇为曹州司户、兵部侍郎王赞为淮州司户。凡位居要职却未依附朱全忠者,无论是否出自世家大族或科举出身,皆遭贬谪流放。
一时间,朝廷精英几乎被清洗殆尽,朝堂为之一空,史称“清流尽覆”。
六月初一,朱全忠假借唐哀帝李柷之名,再次下诏勒令裴枢、崔远、独孤损、陆扆、王薄、赵崇、王赞等朝臣自尽。
为确保朝局稳定,朱全忠密令部将李振将三十余名被贬官员押解至滑州白马驿(今河南滑县),于当夜集体处决。
李振早年科场失意,对朝廷官员怀恨已久。在完成屠杀后仍不解恨,竟向朱全忠建议将诸臣尸首投入黄河,使其"永为浊流"。这批以清流自诩的士大夫,最终竟葬身泥沙滚滚的黄河,史称"白马驿之祸"。
翌日(六月初二),朱全忠继续扩大清洗范围。致仕在家的前宰相裴贽被贬青州司户,李熙贬莱州司户,罪名皆是"有负皇恩"。株连之祸更波及地方:卫尉少卿敬诏(裴贽外甥)贬徐州县尉,密县县令裴练贬登州牟平尉,长水县令崔仁略贬淄州高苑尉,福昌主簿陆珣贬沂州新泰尉,皆因与裴枢等有牵连。
这场政治清洗使朝廷为之一空,朱全忠得以安插亲信掌控要职。在肃清中央反对势力后,其矛头开始转向地方藩镇,首当其冲的便是荆襄节度使赵匡凝。
赵匡凝出身将门,其父赵德禋原为秦宗权麾下将领,后归顺朱全忠获授忠义军节度使,赵匡凝承袭父职。唐昭宗时期,赵匡凝被任命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对唐室忠心耿耿。
当时各地藩镇多已停止向朝廷进贡,唯独赵匡凝仍恪守臣节。昭宗自凤翔返京后,因忌惮朱全忠与李茂贞的势力,曾有意投奔赵匡凝。而赵匡凝对朱全忠专权跋扈亦心怀不满,以复兴唐室为志,一方面与淮南杨行密结盟,另一方面与西川王建联姻,共同对抗朱全忠势力。
天祐二年八月,朱全忠遣大将杨师厚为先锋南征荆襄,自率主力随后。杨师厚势如破竹,连克唐、邓等七州。八月二十一日,朱全忠以唐哀帝名义下诏削夺赵匡凝官爵。
九月五日,汴军进抵汉水。杨师厚指挥部队在襄州上游六十里处的阴谷口架设浮桥,仅用两日便完成渡河准备。赵匡凝未料敌军行动如此迅捷,仓促率两万精兵沿汉水布防。
杨师厚采取合围战术大破赵军,乘胜直逼襄州城下。当时襄州守军本就有限,赵匡凝所率精锐又遭重创,见大势已去,当夜焚毁府库,携家眷及亲兵顺汉水入长江,东投杨行密。其弟荆南节度使赵匡明则率残部西走入蜀投奔王建。
此役使朱全忠完全掌控荆襄地区,但赵匡凝的逃脱使其耿耿于怀。原计划凯旋的朱全忠,在连胜之势的鼓舞下,竟临时决定继续进兵淮南,企图一举消灭杨行密势力。
敬翔对淮南之战提出异议,认为短期内攻取荆襄已取得重大战果,新拓疆域数千里,威震四方。若继续远征淮南,战线过长恐陷入胶着,反而削弱前期胜利的影响力,建议暂回大梁休整,择机再图淮南。
朱全忠虽素来倚重敬翔,此次却执意出兵,于十月初六率军自襄阳东进。不料次日行至枣阳便遇暴雨,大军冒雨跋涉三百余里至光州时,道路愈发泥泞难行,积水泛滥。士卒衣单粮乏,冻馁交加,逃亡者日增。
面对困境,朱全忠试图劝降光州刺史柴再用,以蔡州刺史之职相诱,并威胁若不降则破城屠戮。柴再用却镇定自若,严整城防后披甲登城,向朱全忠执礼陈词:"光州城弱,不堪王师一击。倘大王先克寿州,末将自当效命。"其不卑不亢之态,令朱全忠进退两难。
朱全忠见柴再用态度谦逊有礼,又见光州虽城池不大却防备森严,便暂时放弃攻打光州的计划,转而采纳柴再用的建议,决定进攻寿州。这一决策实则犯下了兵家大忌。
寿州与光州相距三百五十余里。汴州军队对当地地形生疏,在行军途中不慎迷路,多绕行了一百余里。待大军抵达寿州城下时,守军早已得到预警,做好了充分准备。城外实行坚壁清野之策,竟连一棵树木也难觅踪影。朱全忠见寿州防御如此严密,城外又无险可据,只得下令撤军。
柴再用早已料到此着,亲率精锐骑兵埋伏在汴军撤退的必经之路上。当疲惫不堪的汴州军队经过时,伏兵突然杀出,打得汴军措手不及,损失了大量军需物资。朱全忠只得带着残兵败将仓皇逃回。
此次淮南之征的失利让朱全忠大为恼火。他本想借攻占荆襄的余威,一举消灭杨行密,为自己登基称帝铺路,却未料会在小小的寿州城下折戟沉沙。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失败反而更加坚定了朱全忠称帝的决心。在他看来,唯有登上帝位,才能真正掌握号令天下的权力。
回到大梁后,朱全忠立即着手筹备登基大典的各项事宜,为夺取帝位做最后的准备。
禅让制度起源于远古的军事民主时代,是部落联盟首领更替的一种传统方式。据传,尧因赏识舜的德行与才能,主动让位于他;舜后来也因禹治水有功、贤能出众,将帝位传给了禹。这种“传贤不传子”的做法,本质上是将最高权力交给有德有才之人。
然而,到了西汉末年,崇尚复古的王莽为篡夺汉室江山,巧妙地“复活”了这一古老制度。他先受封“安汉公”,进爵“宰衡”,再加九锡之礼,获赐佩剑上朝的殊荣,最终以“禅让”之名,和平登基,建立新朝。此举虽披着礼制的外衣,实则为权力更迭披上合法外衣。自此,禅让成了后世权臣夺权的常用剧本——曹丕代汉、司马炎篡魏,乃至李渊建立唐朝,皆循此道。
如今,朱全忠图谋称帝,亦欲效仿前人,借“禅让”之名完成改朝换代。事实上,早在他出兵征讨赵匡凝之前,便已暗中授意亲信蒋玄晖、张廷范等人着手筹备禅让程序。蒋玄晖遂与宰相柳璨商议此事。然而,柳璨虽依附朱全忠,内心却仍忠于唐室,与昔日的崔胤一样,不愿眼睁睁看着大唐江山覆灭。
面对不可逆转的大势,柳璨无力阻止,只能设法延缓进程。他援引古制,提出自魏晋以来,权臣受禅皆有固定流程:先封大国,再加九锡,继而赐以殊礼,最后方能正式禅位。因此,他建议应先册封朱全忠为诸道元帅,再逐步推进封王、加九锡等步骤,不可跳过礼制程序。
蒋玄晖认为此议合乎礼法,便以唐昭宣帝李柷的名义下诏,任命朱全忠为诸道元帅,并设立元帅府。为表诚意,他还立即派刑部尚书裴迪赶赴荆襄前线,将诏书与官告送达朱全忠手中。
不料,朱全忠非但没有欣喜,反而勃然大怒,认为此举进展缓慢,耽误其称帝大计。此时,宣徽副使王殷与赵殷衡素来嫉妒蒋玄晖权势,早欲取而代之,便趁机进谗言,诬陷蒋玄晖与柳璨故意拖延禅让,实为企图延续唐朝国祚,等待时局逆转。
正是这一番挑拨,使朱全忠对蒋玄晖心生疑忌,埋下了日后清算的祸根。
当朱全忠在荆襄前线怒不可遏之时,消息早已传至蒋玄晖耳中。这位谋士深知主君生性多疑且手段狠辣,当即星夜兼程自洛阳赶赴寿春前线。然而面对蒋玄晖的辩解,朱全忠却面露愠色,指责其以虚文搪塞。蒋玄晖则进言道:"天下虽终当归于明公,然今尚有李克用等劲敌环伺,若仓促受禅,恐生变乱,当依古制徐徐图之为上。"
这番谏言非但未能平息朱全忠的怒火,反遭其厉声呵斥有叛逆之心。惊惧交加的蒋玄晖仓皇告退,惶惶不安地返回洛阳,与柳璨密议加封九锡之事。
此时,朱全忠因南征失利,滞留大梁,心情郁结。忽闻唐昭宣帝李柷拟举行郊祀大典,百官正勤习礼仪,却未提及加授九锡之事,顿时怒不可遏,立即命心腹裴迪返回洛阳干预。裴迪密会宰相柳璨,传话道:“梁王疑尔等有意延续唐室命脉,故设此郊祀之仪。”柳璨听罢,惊惧万分,连忙奏请延后郊祀日期。
经此惊吓,柳璨与枢密使蒋玄晖深感大祸将至,为求自保,遂联名上奏,请为朱全忠加授九锡。群臣虽心怀不满,然慑于朱氏权势,皆缄口不言,无人敢有异议。
天祐二年冬,李柷下诏:晋封朱全忠为魏王,划二十一道之地为魏国封邑,赐九锡之礼,并特许“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三项殊荣。一日之内,王爵、封国、九锡、特权尽皆加身,恩宠之隆前所未有。朱全忠虽内心激荡,却仍佯作不满,以“功未盖世,德未服人”为由,上表辞让。
唐帝李柷忧惧交加,于十二月十日召集宰相柳璨、张文蔚、杨涉等重臣商议对策。柳璨直言:“天下人心已尽归梁王,天命有属,陛下当顺时应变,早定禅让之仪。”
李柷深知唐室气数已尽,无力回天,只得遣柳璨亲赴大梁,向朱全忠表达禅位之意。然朱全忠神色冷峻,未作明确回应,仅令其返朝待命,静观其变。
柳璨深知禅让已成定局,拖延无益,眼下唯一能争取的,便是保全李柷的性命。为此,他竭力拉拢蒋玄晖、张廷范,频繁宴饮密会,试图在权势更迭中寻求同盟。
与此同时,素以智谋著称的何太后也陷入惶恐,唯恐母子二人性命不保,便暗中遣宫女向蒋玄晖求助,恳求他在新朝建立后继续庇护皇室。然而,她所倚重的蒋玄晖,最终自身难保。
王殷与赵殷衡对蒋玄晖早已心怀嫉恨,欲除之而后快。他们再度向朱全忠进谗,诬告蒋玄晖、柳璨、张廷范在积善宫焚香盟誓,密谋复兴唐室。朱全忠本就对蒋玄晖有所猜忌,闻言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河南府缉拿蒋玄晖及其党羽——丰德库使应顼、御厨使朱建武,并将蒋玄晖斩首于洛阳城门之外,焚尸示众。随后,王殷接任枢密使,赵殷衡执掌宣徽院,这场权力角逐终以血腥收场。
朱全忠在诛杀蒋玄晖后,因魏王封号与九锡之礼皆出自蒋玄晖等人建议,遂采纳敬翔谏言,连续三次上表请求辞去这些封赏。王殷秉承其意,以唐昭宗李柷名义下诏准许,恢复朱全忠原有天下兵马元帅之职。
蒋玄晖伏诛后,王殷与赵殷衡并未就此收手,进而构陷宰相柳璨与何太后密谋加害朱全忠。天祐二年十二月十五日,朱全忠密令二人将何太后杀害于积善宫,并追废为庶人。四日后,柳璨被贬登州刺史,太常卿张廷范贬莱州司户。二人尚未离京,张廷范即遭车裂于洛阳闹市,柳璨则被斩于上东门外。
随着柳璨、张廷范等反对派被清除,朝廷再无人能阻朱全忠称帝之路。正当其紧锣密鼓筹备篡位大计时,河朔突发变故,迫使其暂缓计划,全力应对北方危机。
天祐三年正月,朱全忠姻亲、魏博节度使罗绍威紧急求援,称牙军骄横难制。这支由田承嗣初创的精锐亲兵,经数十年世袭已形成强大势力集团,史载其"小不如意,则族旧帅而易新"。此前史宪诚、乐彦祯、罗弘信等节度使均由其废立,成为魏博镇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罗绍威继任其父的节度使之位后,虽对魏博牙军长期骄横跋扈、无法无天的行径深恶痛绝,却也深知这支军队战力强悍,在魏博诸军中首屈一指,民间甚至流传“长安天子,魏博牙军”的说法,足见其势力之盛、威势之重。
由于牙军曾多次干预军政、废立节帅,罗绍威内心始终对其充满戒惧,唯恐其再度作乱。然而迫于形势,他不得不在外表上对牙军礼遇有加、曲意安抚。在孤立无援之际,他秘密派遣部将杨利言向朱全忠求援,希望借助其兵力铲除这一心腹大患。当时朱全忠正全力围攻凤翔,一时难以分兵北上,但仍向罗绍威许下承诺,表示日后定会全力相助。
到了天祐二年(905年),魏博牙军小校李公佺发动兵变,纵火焚烧官署,劫掠府库后逃往沧州。此事令罗绍威深受震动,意识到若不彻底根除牙军,终将危及自身统治,于是再度向朱全忠紧急求援。这一次,朱全忠敏锐地抓住机会,立即派遣大将李思安率十万大军进驻乐寿,对外宣称将出兵讨伐沧州,理由是当地收容了叛乱分子李公佺,实则意在插手魏博内政。
恰逢此时,罗绍威之子罗廷规的夫人——即朱全忠之女——病逝。朱全忠借此机会,命部将马嗣勋率领千余名精锐士兵,伪装成送葬队伍,扮作挑夫潜入魏博治所。士兵们暗藏兵器,悄然进入城中。随后,朱全忠亲率大军开赴乐寿,声称前往前线督战。这一系列异常调动竟未引起牙军警觉。
正月十六日夜,罗绍威暗中派人潜入军械库,割断弓弦、破坏甲胄系带。当夜,他联合马嗣勋及其部众,率领家丁与幕僚百余人突袭牙军驻地。牙军仓促应战,奔赴武库取械披甲,却发现武器无法使用。在毫无抵抗能力的情况下,八千余户牙军家属,无论男女老幼,尽数被剿灭。
天刚破晓,朱全忠便率领大军开进魏州城。虽然牙军已被诛灭,暂时消除了心腹之患,但魏博诸军仍人心惶惶。尽管节度使罗绍威多方安抚,部下却愈发猜忌不安。不久,天雄军牙将史仁遇聚众起事,退守高唐;将领李重霸则据守宗城,二人相继控制贝、澶、卫等六州,魏博辖下各县纷纷响应,反叛之势迅速蔓延。
为迅速扑灭叛乱,朱全忠紧急调集汴州军与魏博军组成联军,直扑高唐。高唐城小兵弱,难以抵挡联军猛攻,数日之内便告陷落。
城破之后,联军展开血腥清洗,城中军民无论老幼皆遭屠戮,史仁遇也在乱军中被杀。李重霸闻讯高唐失守,仓皇弃城而逃,不久即被汴军追上斩首。至此,魏博之乱虽被平定,但魏博镇元气大伤,实力锐减,逐渐沦为朱全忠的附庸。
朱全忠在平定叛乱后,并未立即撤军,而是在魏博驻留长达半年之久。期间所有军需开支均由罗绍威承担,仅供应宰杀的牛、羊、猪便近七十万头,另加贿赂馈赠钱物逾百万。待朱全忠率军离去,魏博多年积储已消耗殆尽。罗绍威悔恨交加,曾悲叹道:“合六州四十三县之铁,也铸不成此等大错!”——“错”既指错刀古币,也暗喻自己铸下难以挽回的过失。
通过平定魏博之乱,朱全忠成功将其牢牢掌控,彻底解除了后顾之忧。然而,河朔地区的幽州与沧州仍未归附。尽管此时朱全忠正紧锣密鼓筹备称帝大业,但他决心趁势挥师北上,大举征讨二州,以震慑诸镇,巩固其统御四方的权威。
公元907年九月初一,朱全忠率军自白马津渡河,经过六日急行军抵达沧州,在长芦镇安营扎寨。沧州守将刘守文采取坚壁清野之策,闭门不出。魏博节度使罗绍威因辖区毗邻战区,恐朱全忠效仿"假途灭虢"之计袭取本镇,遂以报恩之名,倾尽全力为汴军转运粮草辎重,更征发民夫数十万供其差遣。
与此同时,幽州节度使刘仁恭闻沧州告急,亲率大军南下驰援。然其部队屡遭汴军邀击,损兵折将。
情急之下,刘仁恭颁布"扫地为兵"之令:凡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男子,皆需自备兵器粮秣赴营;大军开拔后,若村中尚存壮丁,立斩不赦。即便如此,仅得兵数万。此时汴军已对沧州形成铁桶合围之势,幽州援军慑于敌军威势,困守城中不敢出战。城中粮尽,军民或食土充饥,或相啖求生。
朱全忠遣使劝降刘守文,遭严词拒绝。刘仁恭见局势危殆,只得向宿敌李克用求援。初时李克用记恨其反复无常,拒不发兵。其子李存勖进言道:"今朱温已据天下十之七八,唯我河东与幽州可与之抗衡。若不联刘抗朱,恐唇亡齿寒。若能借此良机挫败朱温,实乃河东重振之机。"
李克用闻言顿悟,当即调兵遣将,命周德威、李嗣源率部会合幽州军,直取汴军要地潞州。昭义节度使丁会见大势已去,遂举城归降。
当时朱全忠正率军攻打沧州,突闻潞州陷落的消息,不禁大惊失色。潞州作为战略要地,一旦落入李克用之手,其大军便可沿潞州南下,直取怀、孟二州,进而威胁洛阳。若洛阳失守,朱全忠即将到手的帝位恐将化为泡影。为求稳妥,他当即下令焚营撤军,放弃了对沧州的攻势。
此次仓促撤军不仅使朱全忠威望受损,更令他忧心内外离心。为稳固人心,他决意加快称帝步伐。
天祐四年(907年)正月初十,朱全忠自长芦返师大梁,途经魏博镇时染病在身,本欲暂留养病。然而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恐其借机吞并,遂进言道:"邠、岐、太原诸镇始终不服汴州,梁王当早登大位,以绝天下觊觎之心。"并承诺献上六州赋税以贺登基之礼。朱全忠虽表面推辞,内心却暗自窃喜,遂抱病启程,于正月二十五日返回大梁。
唐哀帝李柷闻讯,立即遣御史大夫薛贻矩前往犒劳。薛贻矩欲行君臣大礼,朱全忠假意推辞。薛贻矩进言:"梁王功盖天下,天命所归。陛下欲效法尧舜禅让,臣岂敢再执臣子之礼?"说罢即行跪拜大礼。朱全忠故作谦逊,连称不敢当此大礼。
薛贻矩三番五次劝说朱全忠接受禅让,最终朱全忠勉强应允。薛贻矩返回洛阳后,立即向唐哀帝李柷禀报,暗示朱全忠已有接受禅位的意愿。李柷随即下诏,定于二月正式举行禅让大典。
二月初三,满朝文武依朱全忠之意联名上奏,请求皇帝退位。李柷随即派宰相前往元帅府劝进,朱全忠故作推辞之态。三月十三日,薛贻矩再次奉旨出使大梁,传达皇帝退位之意。此时湖南、岭南等地的藩镇也纷纷上表劝进。三月二十七日,李柷正式颁下退位诏书,任命张文蔚为册礼使,杨涉为押传国宝使,薛贻矩为押金宝使,率领百官前往大梁完成禅让仪式。
此时的大梁已焕然一新:朱全忠早已命人修建好宫殿群,正殿命名为崇元殿,东殿为玄德殿,内殿称金祥殿,万岁堂则改建为万岁殿。
四月初五,朱全忠在金祥殿接受百官朝贺,下令废除唐朝年号。四月十八日,正式举行禅位大典。张文蔚等使臣从上源驿恭奉册文、传国玉玺而来,在仪仗护卫下缓缓步入金祥殿宣读退位诏书。百官跪伏行礼之时,朱全忠身着龙袍登上皇位。
当晚,朱全忠在玄德殿设宴庆贺。他举杯致谢时,满朝旧臣多羞愧难当,唯薛贻矩等人极力颂扬其功绩。次日,朱全忠命人祭告天地,改元开平,定国号为"梁",定汴州为东都开封府,洛阳为西都,同时将李柷降为济阴王,软禁于曹州。
朱全忠登上帝位后,并未放过沦为阶下囚的李柷。登基次年,他亲自配制毒酒,命人送往囚禁之所。当李柷饮下这杯毒酒后,延续近三百年的大唐王朝正式宣告终结。
然而天下并未就此安定,各地藩镇纷纷自立为王:王建在巴蜀称帝,钱镠割据吴越,李克用盘踞河东,高季兴掌控荆南,中国由此陷入新的分裂局面,史称"五代十国"时期。
这个由李渊于公元618年接受隋恭帝禅让而建立的王朝,历经21位皇帝,至公元907年唐哀帝被迫让位给朱全忠为止,共延续了289年。曾经强盛一时的大唐帝国,最终化为历史云烟,留给后人无限追忆与唏嘘。
来源:诗情画音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