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却拎着酒，看着漫山油菜花开，无奈苦笑，「我的愿望，只能实现一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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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有荔枝
他打了胜仗，可我要去和亲了……
我是无人问津的公主，他是敌国送来的质子。
我善种田，生平愿望，携良人种良田。
后来，人人都称我为农时娘子。
我却拎着酒，看着漫山油菜花开，无奈苦笑，「我的愿望，只能实现一半了。」
1.
我叫归宁，是离国三公主，我是中间的，也是最容易被忘记的。
在后宫嫔妃日日争宠，皇兄们尔虞我诈中，没人有空注意我，我的母妃也是一门心思照顾刚出生的幼弟。
一开始我也会做些惹人注意的事情，但后来不做了。
因为有人说，我像极了跳梁的小丑。
那人是羽国送来的质子，穆子辛。
我恼羞成怒，「你不过是一个被羽国送来的弃子罢了，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再不起眼，宫中也没人敢随意惹我。
穆子辛不说话了，大抵是被我说中了，可过了很久，他说，「我不是羽国弃子，我大哥说，我是在守护羽国。」
这话说完，我觉得穆子辛比我更可怜。
我不忍说出真相，守护这词，比弃子好听。
后来，我和穆子辛经常待在一起玩。
大概，整个宫中最闲的，最有空的，就是这个质子，和我这个不惹眼的公主了。
起初穆子辛身边还是有人暗中跟着的，后来那些眼睛消失了。
也是，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能折腾出什么风浪。
在穆子辛十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
我只记得，那场病差点要了他的命。
父皇脸色凝重的寻来了很多医者，无一能看好他的病。
后来有位神医恰巧游历来离国，医了穆子辛一年多，他的病才好转。
我常跑去看穆子辛，我父皇也时常差人来问。
但父皇来问的是，「人死没死？可别在离国出了岔子。」
我问的是，「穆子辛，你啥时好起来陪我玩呀？」
我小时爱玩过家家，起初穆子辛也陪我，后来他便不喜欢这些东西了。
大概从他生病好后吧，他变得不一样了。
很多时候寻不到人。
就算找到了也老是抱着些书看，我气得抢过书，「这能比跟我玩重要？」
对那时的我来说，穆子辛是我唯一的朋友，尽管我们没有做朋友的立场。
但我那时候还是孩子，哪管那么多。
穆子辛很耐心的哄我，「归宁乖，把书给我。」
算了，我就这一个朋友，我不敢弄丢了。
穆子辛可能不懂，但我知道我对这个朋友有多小心翼翼。
2.
我在离国边，有一块小地。
那是母妃怀我时，国师预言是男胎，父皇高兴赏赐的。
但我的出生从一开始就是伴随着失望的。
我不是男孩，也因为我不是男孩。
是原因，也是结果。
但我比宫中其他人自由，起码在儿时是这样的。
我大抵在农学方面是有点子天赋的。
我曾经意外得到些来自北地的种子，他们都说这些种子在离国是长不出来的。
我好奇，拿回这些无人问津的种子。
试了几次，竟然真让我种成了，开出了一朵五色花。
离国的农学大师都夸我天赋异禀。
父皇知道后很开心，「归宁想要什么奖赏？」
我想了很久，最后我说想去种田，就用父皇赏的那块地。
因此也得来了些皇子们的嘲笑。
但父皇允许了。
我也获得了自由进出宫的权利。
我在田里一待就是许久，这比在宫里好。
回宫后，穆子辛来找我，我才发现许久未与他说过话了。
穆子辛说最近都找不到我人，我心里是高兴的他来找我的。
「我去地里了，我父皇许我出宫种地。」
「哦……」
我能感觉到穆子辛的失落，「你也想出宫，对不对？」
「想有什么用？」
我不想看到穆子辛这幅样子，「要不，我偷偷带你出去？」
很久过后，我才为自己的不懂事懊恼。
带敌国质子出宫这件事，可大可小。
但那时的我，全然忘了。
穆子辛看着我播种子，很新奇。
「我不是只会过家家的。」我傲娇的撒种子。
穆子辛夸我，「你真厉害。」
我很受用，「等来年种子开了，我再偷偷带你来，明年的三月，这里会开满油菜花，倒时会很漂亮的。」
「油菜花？」
「你应该没看过吧。」
「没见过，羽国种不出那么多东西。」
「其实，只要给作物适宜的环境，离国的种子也能在羽国发芽的。」
穆子辛好奇的跟着我，问东问西，我们在田里玩了一天。
穆子辛躲在我的马车夹层里回宫，他如今已经长个儿了，高了我整整一个头，所以躲在里面显得很逼仄。
但穆子辛脸上却是此前从未见过的高兴，「谢谢你归宁，我已经很久没出去过了。」
我沉默不语，略微感到心酸。
我常去地里，但我不敢常带穆子辛出去。
我还是知道分寸的。
接触了外面，才知道宫中日子确实无聊。
我去找穆子辛玩，可又不见他人。
我四处寻找无果，回去研究农学老师给我留的四时农书了。
晚些时候，穆子辛才来找我，他翻了翻我的书，「这些你都看得懂吗？」
「懂了八九吧。」
穆子辛点点头，在我的屋子里看书，我们自己研究自己的，互不打扰。
「穆子辛，我感觉就这样下去也挺好，我们互相陪伴，一点都不孤单。」
穆子辛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没有回答，「归宁，我迟早是要回羽国的。」
「……我知道。」
但我私心里希望这一天不要来。
但穆子辛该是很想回去的。
3.
我母妃平日里一月可能才来见我一次，最近却总是带着幼弟来看我。
我敏感的觉得不对，「母妃，是不是有事要发生？」
「或许吧……母妃最近心里总是不安。」
幼弟跟在母妃边上，眼里懵懂。
母妃在这宫中能疏解焦躁的人，其实也只有我。
与幼弟说，他还小，并不懂其中道理。
母妃悄声跟我说，「你父皇最近召集了兵马城外候命……估计是有人要反。」
母妃越说声音越小。
我安慰母妃，母妃从我这里走后，我才发现我心跳的很快，手脚也冰凉。
当夜，便做了个梦。
梦里地上，城墙，染满了鲜血，满城的死尸，任凭我怎么哭喊都没用。
耳边都是杂乱的叫喊声，慌乱的脚步声。
我是吓醒的。
而醒来，才发现殿外确实嘈杂。
我急忙跑出去，外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我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没人来寻我，也没人有空管我。
我应该跑去找母妃的。
即将到母妃宫殿时，我看见一群人把母妃和幼弟护在中间，他们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我一边追一边喊，「母妃，母妃……」
声音淹没在慌乱人群里。
也或许，母妃根本没想起还落下一个我。
我仓惶间，有人拉住了我的手。
「归宁，是我。」
是穆子辛。
他拉着我跑，中间好几次，我看着白花花的剑从我面前闪过，而穆子辛皆挡在我面前。
我才知道，原来穆子辛这么厉害。
穆子辛带着我躲起来。
我大抵是被吓傻了，穆子辛担忧的看着我。
「归宁……」
「我又一次被丢下了。」
母妃携幼弟逃跑的身影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甚至一点都没想起我。
穆子辛沉默的看着我，等了很久，「我来了不是吗？不管归宁以后去哪里，我都会来找你。」
我是牢牢抓着穆子辛的袖子睡着的。
次日的宫中一片寂静。
我跟穆子辛出来，看到的是宫人沉默的搬运着地上不知姓名的尸体。
「穆子辛，我不喜欢这样，大家都好好的，不好吗？」
穆子辛没回答我，只是遮住了我的眼睛。
4.
母妃终于想起我了，来看我，「昨晚你躲哪里了？」
「柜子那儿。」
我随手指了个地方，我不能把穆子辛供出来。
母妃问候两句便走了，说幼弟受了惊，她不能走太久。
以后的许多时候，母妃抱怨我，跟她不亲，哪有母女像她们这般疏离的。
我都无话可说，什么时候疏离的呢，大概是母亲一次次连茶都未凉便着急离开的时候吧。
宫中平歇下来，穆子辛才来找我。
「你不好奇我何时学的武功？」
我确实有好奇，但我冷静下来貌似也猜到了。
「你十三岁那年生的病，是假的吧。」
病了一年多，那段时间，除了我常去看他，就只有那位神医形影不离。
能教他武功的，大抵就是那位「神医」了。
穆子辛默认。
「你不怕我告诉父皇？」
「我们一起相处六年，这点信任我有。」
我笑了笑，「我的地许久没去照料，要不一起去？」
我看着地里长了许多杂草。
「这还是得时常来，有人看管的地，跟无人看管的地，是不一样的。」
穆子辛看了看我，继而继续拔草。
我们累了就坐在田埂边上。
穆子辛手里玩着草，「你以后有什么想干的？」
我很认真的想了想，「我就想好好种田，如果可以再贪心一点，就是携一良人，执手相伴田间。」
「就这样？」
「不要小看种田，其实很难的，只有世道安稳，我才能永远有田种，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世道安稳。」
穆子辛看着地里发出来的苗，「那我们便共同祝愿这世道安稳，祝愿归宁永远有田可种，还有……觅得良人。」
5.
大抵是在我和穆子辛的祝愿下，我种的油菜花长势格外好。
我去找穆子辛，想带他出宫看油菜花。
可完全看不到他人影。
我去问他宫里的宫人，「羽国三皇子今日离开离国，大抵已经快到宫门口了。」
我提起裙摆往宫门跑，我看到他了。
我跑上城墙，喊他，「穆子辛！」
他回头看我。
「油菜花开了！」
我原想着他会说些什么，我期待着他跟我说些什么。
可没有，他转身就走了，步伐迈得比之前更大。
大抵回羽国心切吧。
又或许是因为，他要回羽国了，他也不装了。
「去你的羽国三皇子！」
我泄愤般的喊，什么我需要他时他便在，什么来年一起看油菜花，都是假的。
我失落了好些天，才接受我终究又变成一个人的事实。
「你没有非谁不可，归宁。」
我安慰自己。
我更常待在田里了，我只在乎我的田如何，其他我一概不管，也不在乎。
……
但有些时候，某些人的名字，你总会以其他方式听到，他们也避无可避的会出现在你耳朵里。
农时节上，我供上了我田里种出的果蔬。
父皇夸我了，母妃脸上也有喜色，顺带着把幼弟也往前送了送，弄到了我身旁。
我不是主角，父皇夸我的话，在我心里也激不起什么波澜。
幼弟高兴的朝我举着一个小红椒，「姐姐，真厉害！」
我笑笑，让幼弟坐我边上。
然而一坐下，就听到了皇子们的议论。
「羽国换了新国君……」
「羽国的大皇子一上位便给那个质子封地，听说那质子掌握了羽国三分之一的兵权呢……」
「放他回羽国真是等于放虎归山啊。」
有皇子注意到我，「诶，皇妹以前可是经常与那质子一块玩，可知道他如今已经封王了。」
「刚从皇兄口中得知了此事，儿时不懂事罢了，要不是皇兄读书辛苦，只有那质子有空陪我闲耍，不然也万是轮不到他的。」
我看着皇子们打哈哈过去，觉得无聊得很，便出去透气。
我看着月亮，圆且亮。
我记得穆子辛曾经跟我说过，他有个对他很好的大哥，所以，他现在在羽国一定过得很好。
肯定比离国这的憋屈日子好。
我大抵成长了些，也能释怀了。
只是仍无法原谅他走得如此决绝。
甚至不想看一眼我们一起照料过的油菜花田。
最后，是我带幼弟去看的油菜花。
这是他第一次看油菜花田，无比兴奋。
他在田埂上摔一跤，掉进了我的油菜花田，压死了好多株。
「姐姐，对不起……」
我恼怒的走在前面，幼弟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
……
我在农学上是真的有天赋，有时甚至能帮离国百姓解决些果蔬病虫多的问题。
我有时都像个经验老道的农民。
我研制的一种作料能让土更肥，特制的药水喷洒在农物叶子上能减少虫害。
我的名字开始出现在离国百姓的口中。
我不爱住宫里，我在我的田边搭了个小院，我有时便在那里住上一段时日。
当然，是得父皇允许的。
我说我想让离国的百姓种出最好的果蔬，我想让百姓记住父皇对百姓的体恤。
父皇笑得合不拢嘴，特赦我可自由活动宫内外。
我每日守着田，惬意又自在。
6.
但惬意日子总是有限的，我正记录着农物的生长日志，城内便传来消息。
羽国近些时日可能会攻打离国。
我的笔掉在了地上。
我看着我田里的油菜花开得正好。
「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油菜花谢，别被践踏了……」
我收拾着东西，准备进宫，外头不安全了。
只是田埂上站着一人，分外熟悉。
我盯着背影看了许久，不敢出声。
直到他转身，向我一步步走来，「这次赶上了。」
赶上了油菜花开的时节。
油菜花的花期也很短，稍纵即逝。
穆子辛盯着我看许久，「你长高了些。」
「你来离国干什么？」
肯定不是来看油菜花，也不会只是来看我。
「你肯定听说了，羽国的大军马上到，我只是先行一步。」
「那倒是可惜了这些油菜花。」
「如果有可能，我会让人避让开……」
「刀剑无眼，铁马无情。独留我的田安然无恙，会让人多心的。」
穆子辛看向别处，语气无可奈何，「归宁，我没得选。」
「大家都有苦衷。」
……
羽国的大军压城。
我听说羽国派出的主将是穆子辛。
我心中就知，这一战，离国没有胜算。
我记得穆子辛以前看的书里就有兵法谋略的，他从来不背着我看。
如今想来，今日这般局面，也有我的纵容。
三日后，离国惨败。
我去看父皇时，他沧桑了许多。
他这一生，赢多输少，看不透。
更别说是被一个少年人所打败。
「我当初就不该让他活着离开离国的。」
有大臣跪在地上，请求父皇赶紧商议对策。
所有人都在等，等战事平息，安抚羽国。
离国需要拿出诚意。
而我从来没想到，我是这诚意的一部分。
「离国三公主，和亲羽国。」
离别时，母妃带着幼弟来看我，他又长高了许多，小孩子总是长得很快。
幼弟问我，「羽国长得出漂亮的油菜花吗？」
我摇头，幼弟叹着气，「那我便帮姐姐好好看着你的地，等你回来，亲自撒上油菜花籽。」
「好。」
……
我说我想这世道安稳，我便可安于一田。
我说想这世道安稳，我可凭心意择一良婿。
可如今，我要走上和亲的路了。
我这个平日无人在意的三公主，在和亲时，便被所有人想起。
而更让我觉得讽刺的是，送我去羽国的，是穆子辛。
我的车马浩荡的出发，我路过了我的那片田。
油菜花开得好，丝毫没被伤到。
「等去到羽国，我也给你寻一片适合种油菜花的田。」
穆子辛的手上捧着一袋油菜花籽。
「算了，羽国的地，种不出油菜花的。」
我扬了那把油菜花籽。
7.
一路上，穆子辛几次想与我说话，都被我堵了回去。
我冷着眼不想给他好眼色。
快到羽国边境时，穆子辛上了我的轿撵，我大惊失色。
「你疯了，这成百上千双眼睛看着呢！」
穆子辛却笑了，「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我撇过头，「下去！」
「我从未想过，最后的结果是牺牲你！如果我知道，我必不会……」
「如果你知道，你能改变什么？是带羽国大军回去？跟你的羽国国君说不打了？穆子辛，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看着穆子辛眼中的灰暗，我的心也沉了下去。
「穆子辛，我们都没有掌握命运的机会，从前的你没有，现在的我亦是。」
……
我等着对我的宣判，只是我不知道穆子辛那么疯。
穆子辛去求他的皇兄，也就是现今的羽国新国君，穆翎。
等我看到穆子辛时，他笔直的跪在大殿上。
而穆翎高坐其上。
「听闻入城时，你便没有规矩，上了和亲公主的轿撵。」
「是。」
「和亲不是儿戏，回去吧。」
穆翎走时看了我一眼，我低下视线。
「穆子辛，这就是你以前口中常提的皇兄了吧。」
「他爱你，但是穆子辛，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有转圜余地的。」
我看着穆子辛弯下去的腰，「我是离国公主，这是我该承担的。」
……
穆翎知道我在离国能种出好的作物。
大婚当日，满室亮堂。
我们研究着羽国的地图。
穆翎指着一处地方，「你看这里适合种稻子吗？」
我摇头，「羽国的地，能种稻子的地方不多。」
穆翎略微无奈，「羽国的地干，属实种不出太好的东西。」
「不是的，种农物讲究因地制宜。羽国的麦子，到离国也不是不合适的，或许，我能让羽国也物产丰富。」
穆翎当即在羽国宫外给我安排了地。
「这应该是寻了很久的地，羽国很少能看到如此湿润的土地。」
穆翎沉默许久才说，「这是子辛找来的地。」
这下，换我沉默了。
我一心扑在地里。
穆翎偶尔来看我，我一身粗布衣裳，倒真像地里的小农妇。
「你上辈子应该是长在地里的。」
「我想也是。」
「我想请你帮我雇些人手，要懂种地的人，马上要播种了，会忙些。」
我特意强调会忙些。
穆翎何其聪明，只笑不语。
穆翎要走时对我说，「子辛要出兵了。」
我装作很忙的样子，「祝他凯旋。」
……
我每日忙种地。
穆翎每次来都带着最新的战报。
「穆子辛到了惠国边境了……」
「穆子辛赢了一场……」
「粮草不足，穆子辛被困城内三日了……」
我不耐的剥着土，「国君是与我无话可说了吗？为何次次提他？」
穆翎盯着我的眼看了许久，才低笑着说，「好，我不提他了。」
……
所以呢，被困城内三日，穆子辛后来如何了呢？
我不知道。
我也懊恼，穆翎竟真的不说了。
当穆子辛回来时，他瘦了许多。
他称我，「皇嫂。」
穆翎握着他的手，「此去一战，辛苦了。」
穆子辛走时，背影颇为落寞。
我偏过头去。
穆翎带着我来到羽国城墙上，在这里能纵览羽国地势。
「或许你会觉得羽国好斗。」
我没说话。
「但你看看羽国的地，干，贫乏，如果不斗，羽国只能积贫积弱。」
我想起了穆子辛当时说了，他没有选择。
大抵是这个意思。
「每次羽国出战，都带着必死的决心，粮草不足，但也侥幸胜了，是上天庇护。」
……
粮草。
我大抵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羽国的地收获更多的粮食了。
那样，或许穆子辛出征的每一次都能无后顾之忧。
我到羽国的第一年，我的地都有大丰收。
略湿的地，我种了甜菜。
干的地，收了很多麦子，我种的麦子收获的比隔壁老农都多。
「现在可以回宫休息一阵了。」我伸着腰。
穆翎来接我，一副了然的样子，我尴尬的讪笑。
穆翎的后宫并不热闹。
我乐得清闲，起码没有离国后宫般的复杂。
8.
但是流年不利。
羽国隔年遇到了大旱，许多百姓家无余粮。
我每日去城外施粥，能看到穆子辛在城门口镇守灾民。
这样不是办法。
羽国的地太干了。
我手里捏着羽国的土，每日在后宫中摆弄，在各种土上做标记。
穆翎新奇的看着这些东西，「这有何用？」
「这是我的小示范田，能种出来就可以推广到羽国大部分地界了。」
而后一年，我让羽国的农户们照我教的方法支起竹架子。
竹架子上面搭大叶子盖住，在里面种上果蔬。
成果很显著。
羽国农户们乐开了花，问其缘由。
「竹架上盖的大叶子，能把农物发出的水留住，这样来回土就没那么干了。」
有些地里没结出果子的农户们也开始纷纷学了起来。
我回宫路上，一抹绿出现在我眼里。
「那是……油菜。」
我寻着路去找，看到了满院子的开得欢的油菜花。
「羽国怎么会有油菜？」
「我照着你交给农户们的法子，想着用在油菜上也是适用的，研究了一下，撒上油菜籽，没想到真的成了。」
我扭头就看到穆子辛蹲着拨弄油菜，笑得开心。
「我记得归宁你说过，只要给作物适合的光，水，和热，作物就能长得好。」
「叫我皇嫂。」
「叫她皇嫂。」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我扭头，穆翎步入院子，「该回宫了。」
穆翎深看了一眼穆子辛，拉着我走了。
我与穆翎沉默的对坐，是他率先打破沉默，「知道羽国的人现在怎么称呼你吗？」
「怎么称呼？」
「他们都叫你农时娘子。」
「我很喜欢这个称呼。」
穆翎突然紧拉着我的手，「你也是我的娘子。」
「大家记得的都会是你。」
近来我下地，身后都跟着许多宫人。
我知晓了穆翎的用意，也随他去了。
我只希望日子安生，田里没有虫害。
说起虫害，农户们有两种最常用的方法。
一是打药，在虫害多的没办法时，以此抑制住病虫。
二是徒手抓，虫害不多，农户无法忍受他继续蚕食他养的作物只能上手。
我手里捏着一只刚从地里抓到的小虫，放生了。
……
我在地里，几乎不往其他地方去。
穆翎来找我，惊叹我地里的作物长势好，「你这玉米长得好，惹贼惦记呀。」
说完还拧了根玉米下来，「希望你就好好长田里，不要被有心人偷走了。」
我正要说话，穆翎又自顾自说，「但农户也该监管，不要被贼人偷了去，才追悔莫及。」
说完便负手离开了。
后来穆翎许久没来。
再次过来就是让人给我消息。
「离国屡次来犯边境，派出了穆子辛作为将军镇压。」
「离国呢？派出了谁？」
「是九皇子。」
我手中的锄头松了，「是幼弟……」
原来我来羽国已经四年了，幼弟也到了能为离国分忧的时候了。
来传话的人等在一旁，我稳了稳心神，「祝穆子辛将军，凯旋而归。」
我日日关注着战事，倒是疏忽了我的田。
还是隔壁老农叮嘱我，「农时娘子，该喷药了，这虫子太多啦。」
穆翎来时，我正忙于打药。
穆翎第一次下地陪我一起干活，他撸起袖子的样子，好像我们真的是一对平凡的农人夫妇。
「怎么长了这么多的虫？」
「地跟人一样。」
穆翎撒着药，「所以，现在你也跟这菜叶子一样，心被蚕食得千疮百孔了吗？」
我不语。
9.
离国与羽国这一战打得焦灼。
关键时刻，羽国的粮草不够了。
我听穆翎说，「羽国已无粮可供。」
「我有粮。」我站出来。
穆翎盯着我，眼里有冷意，「我说了，羽国现今无粮可用。」
这一刻，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战，恐怕目的不在离国吧。」
「归宁，你不懂。」
「穆翎！撤兵吧，不然穆子辛……将军，会死的。」
「归宁，后宫不得议政，你僭越了。」
穆翎躲起来了，他不见我。
可穆子辛被困，没有粮草，就相当于断了生机。
我一定要见穆翎，我在殿外等。
「穆子辛在离国做质子之时，他说他是在守护离国，我从未见过如此之傻的人，他和我均是被舍弃的人罢了。」
「他说他有个对他极好的大哥，他说他甘愿替他大哥来离国。」
「我笑他傻子一个，可事实证明，他大哥对他当真不错……只是我不知如今殿下在害怕什么……」
殿门开时，穆翎眼下一片青黑，「你想如何？」
「撤兵……或者给粮草。」
我忐忑的被送回了宫。
次日，羽国的粮草运出去了，我便知道我成功了。
离国与羽国最后达成了休战协议。
我看见了穆子辛落寞而归。
我知道这场战，伤了他的心。
穆翎让穆子辛回封地，无召唤，永不入都城。
穆子辛临走时，给我了一张字条，「你幼弟给的。」
我摊开，字条上写，「姐姐离国的地，有我替你照看，且放心。」
送走穆子辛，穆翎醉着来找我，「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想他死的……我甚至恶毒的想他为什么没死在离国。」
「可他自始至终都把你当哥哥。」
「是呀，所以我假装大度的给他封地，因为当初他是替我去的离国，我得大度呀，不然怎么抵住羽国这悠悠众口……」
穆翎红着眼，「可是他不该，他不该再觊觎你！他要的太多了！」
穆翎抱着我的腰，红着眼，可怜的看着我，「要是当初我去离国，如今一切都不一样……」
我掰开了穆翎，「殿下，田间忙，近些时日，我会住在宫外。」
穆翎心灰意冷，「这样也好，我们都不得自己心意，这样才好，哈哈哈……」
10.
我专心于农耕，两年时间内，我真的让羽国的大部分土地比从前多了一倍的收成。
「农时娘子，你来羽国，是羽国之幸。」
我收到了羽国百姓的夸赞。
这是在离国，从未有过的注目。
在这里，羽国农户们需要我，也尊敬我。
「我想让羽国地有耕，农有产。」
这样，便也不用再去四处征讨。
只是万事并非如我所愿。
粮食的盛产，并不能遏制住穆翎征讨的步伐。
我进宫，穆翎看着羽国版图思索。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你曾经说，羽国是无可奈何，可现在，民有粮可安居乐业，你却不休于战，穆翎，你的贪念何时可停！」
穆翎的笑浮于表面，「我的贪念……你到底是担心这天下百姓，还是担心你心中的穆子辛！说啊！」
「穆翎，羽国现在很好，停手吧。」
穆翎早已魔怔，四面征讨，不知休止。
而穆子辛在封地，面对穆翎一次次的出兵要求，也视而不见。
穆翎召他回都城。
「穆子辛，你是要反吗？」
「皇兄，停手吧。」
「现在羽国不缺粮，又有最骁勇善战的兵，只要你领兵出征，羽国有何惧？」
「皇兄，还世道一片安稳吧。」
「穆子辛，西南一战，你必须去！」
……
穆子辛来地里找我时，我们相坐于田埂间，时隔了很久。
上次还是在离国的时候。
「归宁，这一次，又要起战了。」
「我知道。」
穆子辛脸有歉疚，「又看不到你的田结果了。」
我随手从地里揪了两根狗尾巴草，编了个小环，「离别赠物，望你此行顺利。」
穆子辛戴在手上，「我后来的许多时候，都很悔恨，我从未想过我打胜仗的代价，是你来和亲，从未想过需要牺牲你，而铁骑也会践踏过这些耕地……」
我打断他的话，「穆子辛，我的愿望，仍然是想好好种田，但现在我想把觅得良人换掉。」
「换成……穆子辛，好好活着回来，羽国需要你。」
「归宁，这次回来，我再也不打了，我来跟你学种地好不好，你当我的师傅。」
「好。」
最后穆子辛一人一马，消失于田埂，终到了视线不可及之处。
「穆子辛，这次不祝你凯旋了，我祝你平安。」
很久后，我才知道，那是我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
11.
羽国的地很奇怪，今年种不出粮食，就算长出来也异常矮小残缺。
大家都来找我想办法。
「农时娘子怎么办呀？」
老农捧着歪瓜裂枣，愁得不成样子。
我也束手无策。
「老伯，地没了地气了，我也救不了了。」
羽国的天阴沉沉的，从西南传来了消息，「穆子辛将军战死了。」
我一袭素衣回宫，穆翎静默的坐在高位上，半张脸隐于暗处。
分不清喜怒。
「穆翎，你高兴吗？」
我许久得不到答案，要走。
身后幽幽一道冷声，「你要离开了吗？」
「羽国的地，我没能种好，我得走了。」
「你走得了吗？」
我没回答，但外面的铁骑声逐渐靠近都城。
「我的幼弟来接我了，穆翎，好自为之。」
……
离国大军压城，将负隅顽抗的羽国打得一退再退。
最后只能躲在曾经穆子辛的封地上。
封地有穆子辛静心培养的兵。
他全留给了穆翎……
曾经的羽国被打得缩在一个小地方。
弟弟归宏有点认不出我了，青涩的笑，「姐姐……我来带你回家。」
归宏一路上都跟我说，他把我的地照顾的多好多好，土很肥，蚯蚓翻着土呢。
重回离国的路上。
我问幼弟，「是不是会过路西南？」
「是。」
我寻到了西南，烽火未熄，一片狼藉。
羽国余部处理着穆子辛的尸身。
他们应该也已经知道，羽国不复存在了，如今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羽国的将士们看着我，一脸静默。
随后默默动手。
不知名的山丘，黄土逐渐掩埋住一代忠骨。
我看见了地上掉落的，染血的狗尾巴草环，曾经青绿的狗尾巴草如今已经枯黄。
我扬了一把油菜籽。
「穆子辛，来年春天，你就可以看见漫山的油菜花开了。」
12.
归宏带我去见父皇，父皇已经很老了，人都认不清。
自然也是不记得我的。
归宏执拗跟父皇介绍我，「这是归宁呀，是姐姐，农学大师都夸赞的。」
「姐姐好。」
「不是，是我的姐姐，您的女儿……」
「弟弟，算了，走吧。」
归宏把我宫外的院子打扫的干净，我的田也如他所说，很肥。
「姐姐，离国还是你的家。」
我过上了逍遥神仙般的日子，每日下田里走走，与农人大伯闲聊。
瓜果蔬菜吃也吃不完，送些给归宏，他嘴都笑咧开了。
还跟小时一样，好哄。
我把我种植农物的经验记录下来，给需要的人看去。
后来农民大伯们跟我说，认的字少，读起来实在吃力，我便苦心钻研画技，画了一份出来。
我南北方都待过，里面详尽的写了我所知的一切。
也得亏，我比旁人多了一份和亲的经验。
离国人都说，「离国也有自己的农时娘子了。」
他们不知道，从始至终，农时娘子，皆是一人。
归宏来田里看我，我吃着地里刚结的果子，「姐姐……穆翎，死了。」
「嗯，知道了。」
穆翎躲在封地里，那些穆子辛养的兵，看不起这个羽国国君，穆翎最后郁郁而终。
……
又到三月，我带上了一壶酒，只身前往西南，寻故人。
完
来源：青草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