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管我叫梅姐,经常找我做衣服。绣花活计我最擅长,镇上店里那些洋款式,穿在身上总别扭。日子久了,谁家有什么事,针线一搭就都知道了。可张婶家那事,我怕是得带进棺材里去。
村里人都管我叫梅姐,经常找我做衣服。绣花活计我最擅长,镇上店里那些洋款式,穿在身上总别扭。日子久了,谁家有什么事,针线一搭就都知道了。可张婶家那事,我怕是得带进棺材里去。
那是前年秋收刚过,天气还热着。我正赶制李主任家闺女结婚的鞋面,张婶来了。她穿那件褪色的蓝布褂子,挎个旧塑料篮,里头搁着半斤猪肉和几个土鸡蛋。
“梅姐,给你拿点东西。”她绕到缝纫机后头,声音压得跟蚊子似的,“能不能帮我去镇上取点钱?”
我停下踩踏板的脚。张婶这人,村里出了名的精明,就是掉在地上的针都得捡起来,舍不得丢。
“咋的?家里有急事?”
她手里搓着围裙角,眼圈一下就红了:“小波媳妇要跟他离婚。”
小波是她独子,前年娶了隔壁青山村的姑娘,小芳,长得水灵,人也勤快,夫妻俩都在县里打工。婚后一直没怀上,村里早有风言风语,说小芳身子有问题。
“这,这不挺好的吗,咋想离婚呢?”
张婶叹了口气,从胸口掏出个皱巴巴的纸条:“小芳去医院查了,说是什么多囊卵巢,生不了。小波家里又是独根,婆家催得紧…”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小芳说,与其拖着,不如放他们一家一条生路。”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她脚边。院子里的老母鸡咯咯叫着,邻居家的电视声飘过来,正播着什么抗战片。
“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儿子,盼着抱孙子。可小芳这孩子,这几年在我家,比亲闺女还亲。”张婶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攒了些钱,银行卡在信用社,密码是小波的生日。你帮我取三十万出来。”
我手里的针掉在了地上:“三十万?”
张婶家平日里过得紧巴巴的,连化肥都舍不得多上,哪来这么多钱?
“这些年种田的钱,我一直偷偷存着,小波他爹都不知道。我想,试管婴儿不是挺好的吗?电视上不是说了,那医院里能帮着怀上?”
我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我骑着三轮车带张婶去了镇上。信用社的ATM机前,她手抖得连密码都按不对,试了三次才成功。那叠钱装在她贴身的口袋里,她一路上都用手按着,像是怕风给吹走了。
“梅姐,你说这钱够不够啊?”她问我,眼里满是忐忑。
我也不懂这事,只能宽慰她:“应该够了,大不了再凑点。”
回去的路上,我们路过一家棺材铺。老板正在门口刷漆,呛得人直咳嗽。张婶突然说:“我想买个寿木,趁现在还能自己选。”
我吓了一跳:“你这说的什么晦气话!”
她苦笑:“我昨晚做梦,梦见我婆婆来接我。我想,万一这钱花了,我要是走了,小波他们怪我…”
“胡说八道!”我打断她,“你婆婆那是看你要当姥姥了,来告诉你的!”
她眼睛一亮,竟信了我的胡话,脸上有了点血色。
三轮车拐进村里的泥路,村头的大槐树下,几个老头正在下棋。张婶突然按住我的肩膀:“停一下。”
她从车上下来,走到树下,跟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说了几句。那是村里有名的郎中,据说治好过县长的胃病。老头点点头,从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小纸包给了她。
回到车上,她小心翼翼地把纸包塞进贴身口袋:“郎中说,这是他年轻时从山里采的药,能助孕。”
我没说话。这年头了,还信这个。但看她那样子,我也不忍心泼冷水。
当天晚上,张婶给小波打了电话,没说钱的事,只说让他和小芳周末回来一趟,说是要杀年猪。其实哪有什么年猪,才九月份。
周六一早,小波和小芳回来了。小芳瘦了一圈,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张婶一把抱住她:“闺女啊,妈给你看了个偏方,咱试试?”
小芳愣住了,小波也是一脸困惑。
张婶拿出三十万现金时,小波惊得说不出话来:“妈,这…这么多钱,你哪来的?”
“这是我这些年存的。”张婶把钱塞到小芳手里,“去大医院看看,听说那个…试管婴儿挺好的。不行咱就领养,反正都是咱的孩子。”
小芳捂着嘴,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小波站在一旁,也红了眼圈。
“妈,这钱…”
“拿着!”张婶板起脸,“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儿子,盼着抱孙子。但你们比孙子还重要,听到没?离什么婚,胡闹!”
就这样,小芳和小波带着钱去了省城的大医院。检查报告出来后,医生说情况没有想象的那么糟,做试管婴儿成功率很高。
接下来的一年多,小芳经历了三次取卵、两次移植,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她怀上了,还是双胞胎。
这期间,张婶变了个人似的。她开始跟风学广场舞,跳得歪七扭八的也不在乎。村里的妇女主任找她参加什么养生讲座,她竟然去了,还买了一大堆保健品,说是给小芳补身子用。
她平日里最爱干净的院子,现在也不怎么扫了。邻居老李家的狗跑来拉屎,她也只是骂骂咧咧地用铲子铲掉,没有像以前那样追着打。
“你这是咋了?”我忍不住问她。
她神秘地笑笑:“梅姐,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传出去。”
我点点头。
“郎中给我的那个药…”她压低声音,“是人参,要三千块一两那种。我每天煮了给自己喝,小芳怀上了,我也得保重身体,不然孙子出生了,我要是走了,多可惜。”
我哭笑不得:“你那不是迷信吗?”
“迷信也好,科学也罢,只要有用就行。”她摸摸自己的脸,“我这段时间皮肤是不是好了点?你看,这皱纹是不是变少了?”
我仔细看了看,除了多了几条,好像没什么变化。但我还是点点头:“嗯,年轻了不少。”
七月初的一天,我正在院子里纳凉,张婶慌慌张张地跑来:“梅姐,快!小芳要生了,早产!”
我赶紧跟她去了县医院。产房外,小波焦急地走来走去,见了我们就扑过来:“妈,小芳疼得厉害,医生说可能要剖腹产…”
张婶脸色煞白:“孩子没事吧?”
“医生说有点小,但问题不大。”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医院走廊的灯管一直发出嗡嗡的声音,墙角的饮水机里的水咕噜咕噜地冒泡。隔壁床的家属打开了保温饭盒,一股咸鱼的味道飘过来。
张婶从包里掏出一个护身符,是不知道从哪求来的:“保佑小芳母子平安…”她嘴里念念有词。
突然,产房的门开了,护士推着小芳出来,后面跟着保温箱。
“恭喜,双胞胎,一男一女,虽然是早产儿,但各项指标都不错。”
张婶扑上去,看着保温箱里的两个小家伙,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伸出手,隔着玻璃,轻轻抚摸着:“孙子…外孙女…”
“妈…”小芳虚弱地叫着。
张婶赶紧握住她的手:“闺女,辛苦了。”
“谢谢您…那么多钱…”
“钱算什么,”张婶擦擦眼泪,“比不上你们一家好好的。”
一个月后,小芳出院了,带着两个小家伙回到了村里。张婶买了一车的尿不湿和奶粉,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给他们住,自己搬到了当年存放农具的小屋。
小屋里放了一张简易床,床头挂着两个孩子的照片。晚上,我去给她送碗姜汤,看见她坐在床边,对着照片笑。
“张婶,你这是…”
“嘘,”她神秘地指了指墙壁,“我偷听他们说话呢。”
原来墙那边正是小波他们的房间,小芳在给孩子们唱歌,小波在一旁逗着小家伙。
我的眼眶热了。看着这个倔强的老太太,曾经为了儿子成家差点跟儿媳妇急得动了手,如今却愿意把家底都掏出来,只为留住这个家。
“值吗?”我忍不住问她,“三十万啊。”
她摸了摸发皱的脸:“梅姐,你看我这张老脸,几十年的风吹日晒,值多少钱?可要是没了小波他们,我这人还剩什么?”
窗外,村里的大喇叭响起来,播报着今年的粮食收购价。屋檐下,燕子叽叽喳喳地叫着,天快黑了,它们该回巢了。
冬天来了又去,春天悄然而至。小波夫妻带着孩子搬回了县城,张婶不肯跟去,说是舍不得这个院子。但每个周末,她都早早地站在村口等,眼巴巴地望着公路的方向。
看到小波的车一出现,她就笑得像个孩子,迎上去接过孩子,一左一右抱着,满村子转悠,向所有人炫耀她的宝贝孙子外孙女。
村里人都说她是个有福气的老太太,儿子孝顺,儿媳贤惠,还抱上了龙凤胎。
只有我知道,这福气是她自己用三十万买来的。
有一天,她拉着我去了村后的那片老坟地,站在她公婆的坟前,她点上三炷香:“老头子,我把钱都花了,你可别怪我。但你看,咱家香火旺着呢,值!”
我想,这大概就是普通人的幸福吧。没有轰轰烈烈的故事,只有一点点执着,一点点付出,和满满的爱。
昨天,我去她家送了件新做好的背心。院子里,小芳正教双胞胎走路,一大一小三个身影,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
张婶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那个装过三十万的空布袋,正一针一针地缝着什么。
“做什么呢?”我好奇地问。
她笑了笑:“给布袋换个新拉链。这是个福袋,以后没准还要用呢。”
风吹过,院子里的柿子树沙沙作响。树下,一对蝴蝶翩翩飞舞。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