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在掌心震动,HR周姐的声音犹豫地挤出来:“白特助,严总批了您的离职申请……就是,他好像……没注意离职的是您。”
白晚柠给严云峥当了七年特助兼七年地下女友。
发现他西装口袋里的蕾丝吊带袜时,她只说了句“我要辞职”。
严云峥头也不抬:“随你,按流程走。”
他以为她离不开,连离职申请都没看就签了字。
三十天交接期里,她看着他换新女伴、收别人礼物。
直到最后一天,严云峥把新人简历摔她桌上:“交接完再走。”
白晚柠轻轻推开:“严总,流程走完了。”
窗外,抱着向日葵的男人正为她拉开车门。
【1】
白晚柠抱着一束白玫瑰走出花店。
花店老板的声音追出来:“这花精心养着,开足七天没问题!”
她没回头,细长的影子拖在夕阳里。
那束花最终插进玄关的素色瓷瓶,花瓣洁白脆弱。
盛开,枯萎,零落成泥。
她真正想告别的那个人,始终没有推开这扇门。
手机在掌心震动,HR周姐的声音犹豫地挤出来:“白特助,严总批了您的离职申请……就是,他好像……没注意离职的是您。”
白晚柠握着手机,指尖冰凉,脸上却一丝波纹也无。
“嗯,知道了。”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冻结的湖面。
昨晚的记忆锋利地切回来。
在那间她耗费七年心血、以为能称之为“家”的公寓里,一条不属于她的、带着蕾丝花边的黑色吊带袜,刺目地搭在严云峥常坐的沙发扶手上。
不是丝袜,是更暧昧、更不堪的吊带袜。
那一刻,汹涌的愤怒和绝望几乎将她撕碎。
她想揪住严云峥的衣领嘶吼——十四岁开始,十五年的爱恋与付出,就只配被这样踩在脚下践踏?
可最终,她只是弯下腰,指尖捻起那点冰凉滑腻的布料,丢进垃圾桶。
“严云峥,”她听到自己异常平静的声音,“我要辞职。”
宽大的沙发里,严云峥正低头刷着平板上的财经新闻,闻言眼皮都没撩一下。
鼻腔里溢出一声短促的轻哼,混着惯有的嘲弄。
“舍得?行,按流程走。”
白晚柠点了点头,再没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电子离职申请当晚就躺在了HR的邮箱里。
“白特助,”电话那头,周姐还在试图确认,“您真想好了吗?不再……”
“想好了。”白晚柠打断她,斩钉截铁,“请尽快安排新特助和我做工作交接。”
电话挂断,内线铃声紧接着尖锐响起。
是总裁办公室。
她推门进去。
严云峥陷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里,侧脸线条冷硬,正翻着报表。
“下午的会挪到明天。”他头也不抬,命令像冰珠子砸过来,“现在去我公寓,把那套新到的定制西装拿过来,今晚‘蓝鼎’的晚宴要用。”
“好的。”几乎不需要思考,这应答刻进了骨髓。
严云峥随意挥了下手,像驱赶一只完成任务的工蚁。
他甚至没抬头确认进来的是谁。
白晚柠的目光在他冷峻的侧脸上停留了两秒。
最终,她沉默地转身,带上了门。
【2】
严云峥那套顶级公寓,指纹锁依旧录着她的指纹。
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巨大的客厅空旷冰冷,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窗外灰白的天光。
白晚柠目不斜视,径直走向衣帽间。
一排排高定西装像沉默的士兵。
她精准地抽出一个深灰色防尘袋。
里面是那套价值六位数的枪驳领双排扣西装。
这套西装,让她想起七年前刚成为他特助的那个夏天。
她手忙脚乱,烫坏了他一条昂贵西裤。
严云峥的怒火几乎掀翻屋顶。
“废物!”他指着她的鼻子骂,“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趁早滚蛋!”
那时她是怎么做的?
红着眼圈熬了一夜,跑遍半个城市找到同款布料,求着老师傅赶工复制了一条。
第二天清晨,她将崭新的西裤双手捧到他面前。
严云峥只是冷冷瞥了一眼:“放着吧。”
连一句“辛苦了”都没有。
七年。
她像个永不断电的全能管家。
公司里,从百亿并购案的资料准备,到他咖啡必须七分热不加糖;
生活里,从他母亲的小孙子幼儿园接送,到他那个赌鬼小舅子欠下高利贷后的哭天抢地,再到深更半夜寻找他离家出走的叛逆侄女……
只要严云峥,或者他那些难缠的亲戚一个电话,一句“晚柠啊”,她就必须立刻出现在任何需要“灭火”的现场。
疲惫早已深入骨髓。
好在,终于要结束了。
白晚柠拎起防尘袋,指尖用力到泛白。
再熬三十天。
她就能彻底斩断这团乱麻,和严云峥,和他那令人窒息的世界,永不相见。
【3】
晚七点整,“蓝鼎”酒店璀璨的霓虹招牌下。
白晚柠一身得体的香槟色缎面礼服裙,准时出现在严云峥那辆黑色的宾利旁。
车门打开,严云峥长腿迈出,昂贵的皮鞋踩在红毯上。
他扫了她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满她的过分素淡。
车内,气氛凝滞。
白晚柠侧头望着窗外急速倒退的流光溢彩。
“给你订了个香奈儿的新款,”严云峥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交代工作,“让人送家里了。”
他顿了顿,带着惯常的、施舍般的提醒:“打起精神。今晚场合重要,别给我掉链子,板着张脸给谁看?”
白晚柠怔了半秒,明白了。
这是他在用他特有的方式,为昨晚那条吊带袜“善后”。
一个昂贵的包,堵她的嘴,也安抚他可能残存的一丝“麻烦”感。
“知道了。”她垂下眼睫,顺着这台阶下来。
严云峥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放松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还有,”白晚柠补充道,“最近太累,我待会儿十点得先走。”
“嗯。”严云峥从喉间敷衍地滚出一个音节,视线已投向窗外觥筹交错的入口。
仿佛她的去留,无足轻重。
宴会厅内,衣香鬓影,水晶吊灯的光芒流淌在酒杯和珠宝上。
严云峥如鱼得水,很快就被几位商界前辈围住。
白晚柠乐得清静,刚在角落的阴影里站定,一道甜腻又带着刺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哟,这不是我们白特助嘛?怎么一个人躲这儿喝闷酒呀?”
浓烈的香水味先于人而至。
苏心怡摇曳生姿地走过来,一身艳红的深V礼服,鲜红的指甲衬得她笑容格外刺眼。
她曾是严云峥身边停留时间颇长的女伴之一,直到三个月前被更年轻的新人取代。
“严总又把你丢下了?”苏心怡掩着嘴轻笑,眼里的嫉妒和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不过也是,要不是你这张脸皮够厚,死赖着不走,哪能霸着严总身边的位置这么多年呢?”
白晚柠抬眼,平静无波地看向她。
“苏小姐有闲工夫在这儿跟我磨牙,”她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天气,“不如想想怎么把严总身边现在那位‘小茉莉’挤下去。”
她下巴微抬,示意严云峥的方向。
苏心怡顺着望去,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不远处,严云峥正和一个穿着白色小礼服的年轻女孩站在一起。
女孩气质清新,像朵初绽的茉莉花。
严云峥微微倾身,专注地听她说着什么,嘴角噙着罕见的柔和笑意,甚至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将一缕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动作亲昵得旁若无人。
苏心怡捏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狠狠剜了白晚柠一眼,踩着高跟鞋愤愤地扭身走了。
白晚柠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腕表。
镶钻的表盘上,分针终于缓慢而坚定地挪到了“12”。
十点整。
她放下那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
目光最后一次投向人群中那个耀眼又冷漠的男人。
没有留恋,没有波澜。
她转身,香槟色的裙摆划开一道利落的弧线,径直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向灯火通明的出口。
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初秋的凉意。
她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
【4】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薇”的名字。
白晚柠刚坐进出租车后座,接通电话。
“柠宝!”闺蜜林薇元气十足的声音炸开,“江湖救急!我新盘的那个小破咖啡馆,水管它老人家突然发飙了!水漫金山啊!物业电话打不通,我快疯了!”
背景音里果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隐约的惊呼。
“地址发我。”白晚柠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对司机报了林薇发来的新地址。
半小时后,白晚柠踩着高跟鞋,深一脚浅一脚地绕过地上蜿蜒的水流,找到了狼狈不堪的林薇。
“我的祖宗!你可算来了!”林薇看到她,像看到了救星,扑过来就是一个熊抱,蹭了她一身水渍。
她指着角落里一个还在呲水的阀门,一脸绝望:“就那个!关不上!水工说至少得等俩小时!”
白晚柠没说话,目光扫过四周。
她走到吧台后面,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一个巨大的塑料盆,又找来几块厚实的抹布。
“盆,放阀门下面接水。”她指挥着,自己则蹲下身,用抹布用力堵住阀门呲水的缝隙,同时手伸进冰冷刺骨的水里,摸索着寻找水阀更精确的位置。
冷水瞬间浸透了她昂贵的丝质礼服袖口。
“哎哟我的晚柠!你这……”林薇看着她湿透的袖子和裙摆,心疼得直抽气,“这可是你战袍!为了那姓严的破晚宴准备的吧?”
“没事,反正是最后一次穿了。”白晚柠头也没抬,专注地和那顽固的水阀搏斗。
冰冷的自来水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淌。
林薇沉默了,蹲到她旁边,帮忙按住抹布。
“所以……真决定了?”她声音低了下去。
“嗯。”白晚柠用力拧着阀门的旋钮,指节发白,“交接期一个月,下个月这时候,我就自由了。”
“早该这样了!”林薇猛地一拍大腿,水花溅起老高,“那姓严的王八蛋,配不上你十五年!就当他是个屁,放了就完了!以后姐的咖啡馆养你!”
水阀终于在白晚柠几乎用尽全身力气下,发出“咔哒”一声闷响,水流肉眼可见地小了下去,最终变成断断续续的滴答。
白晚柠长长吁出一口气,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礼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又冷又狼狈。
林薇赶紧拿来干毛巾裹住她。
“你看看你,”林薇一边帮她擦头发,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数落,“跟着严云峥这些年,别的没学会,修水管、通马桶、哄小孩、对付高利贷,十八般武艺倒是样样精通!你说你图什么?”
白晚柠裹紧毛巾,汲取着那点微薄的暖意。
图什么?
图十四岁那年篮球场上,那个穿着白色球衣、投进关键三分后意气风发朝她这边瞥了一眼的少年?
图他后来在家族倾轧中挣扎求生时,偶尔流露出的、让她心碎的脆弱?
还是图这七年里,那些被他随手施舍、又随手收回的、一点点可怜的温存?
“以前图他这个人,”白晚柠的声音很轻,带着水汽的凉,“现在,什么都不图了。”
【5】
第二天上午,严氏集团顶层总裁办。
白晚柠刚处理完一堆文件,内线又响了。
“晚柠,”严云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有些嘈杂,“‘小宇’幼儿园老师电话打我这儿了,说他又跟人打架,家长闹着要见监护人。我这边走不开,你去处理一下。”
命令的口吻,理所当然。
白宇,他大姐的宝贝儿子,一个被宠坏的小霸王。
白晚柠握着话筒,指尖冰凉。
又是这样。
只要是他家族里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破事,最终都会精准地落到她头上。
“严总,”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我正在准备下午和‘启明资本’对接的关键资料,吴总监那边也等着要项目预算的终版确认,时间很紧。小宇的事,是否可以让李助理……”
“李助理?”严云峥打断她,语气透着明显的不耐烦,“他懂什么?上次去接小宇差点把孩子弄丢!这事只有你去我才放心。资料预算让下面人弄,幼儿园那边家长等着,你马上去!”
电话被干脆利落地挂断,忙音嘟嘟作响。
白晚柠放下电话,胸口像堵了一块湿透的棉花,沉甸甸地透不过气。
他永远这样。
他的事,他家族的事,永远凌驾于她的工作、她的时间、她的感受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包和车钥匙。
幼儿园里鸡飞狗跳。
白晚柠刚踏进老师办公室,一个尖利的女声就劈头盖脸砸过来:
“你就是严小宇的家长?怎么才来!看看你家孩子把我儿子脸抓的!”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指着身边一个哭哭啼啼、脸上带了几道红痕的小男孩,气势汹汹。
被严家保姆护在身后的严小宇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是他先抢我玩具!还骂我是没爸爸的野孩子!”
白晚柠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她压下烦躁,脸上堆起职业化的歉意笑容:“这位妈妈,实在对不起,我是小宇的……阿姨。孩子不懂事,给您和孩子添麻烦了。您看孩子的伤……”
“道歉有用吗?”女人不依不饶,“我儿子这张脸金贵着呢!万一留疤怎么办?你们必须赔偿!精神损失费、医药费、营养费,一个都不能少!叫你们家真正管事的来!”
白晚柠耐着性子周旋、道歉、承诺会负责医药费、甚至提出带对方孩子去最好的医院检查。
足足耗费了两个小时,才勉强平息了对方的怒火。
等她拖着疲惫的身躯,领着同样蔫头耷脑的严小宇走出幼儿园时,手机上有好几个吴总监的未接来电和催促信息。
下午的会议资料,果然出了问题。
【6】
“白晚柠!你搞什么名堂!”
项目部的吴总监像一座喷发的火山,猛地推开总裁办的门,将一叠文件狠狠摔在白晚柠的办公桌上。
纸张哗啦啦散开。
“你自己看看!启明资本要的核心数据对不上!预算表里关键的成本项漏了一大块!这就是你做的终版确认?你知不知道下午这个会多重要?严总亲自盯着的!”
吴总监四十多岁,能力有,但更擅长钻营和甩锅,一直视白晚柠这个“总裁身边红人”为眼中钉。
此刻他唾沫横飞,恨不得把“失职”两个字刻在白晚柠脑门上。
办公室外,不少同事悄悄探头探脑。
白晚柠看着散乱的文件,心里一片冰凉。
时间被严云峥的“家事”硬生生挤占,她分身乏术,只能把预算终审暂时交给手下一个小助理处理,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
“吴总监,是我的疏忽。”白晚柠没有推诿,声音冷静,“数据问题我马上核对修正,预算漏项我现在就补,保证在会议开始前处理好。”
“处理好?你说得轻巧!”吴总监不依不饶,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子,“现在离会议开始只剩一个半小时!你拿什么补?拿你这张嘴吗?要是搞砸了,影响了集团和启明的合作,这责任你担得起吗?”
“她担不起,你吴大总监就担得起了?”
一个清朗沉稳的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
众人循声望去。
沈清宴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臂弯搭着件大衣,不知何时已站在总裁办门口。
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温和,但此刻眼神带着几分不赞同的锐利,看向吴总监。
“沈总!”吴总监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挤出笑容,“您怎么提前到了?您看这事儿闹的……”
沈清宴是“启明资本”负责这个项目的副总,也是严氏极力争取的重要合作伙伴。
沈清宴没理会他,目光落在白晚柠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白特助,”他语气平和,“启明那边临时有些细节想会前再跟贵司碰一下,我就提前过来了。正好,关于预算,我这边也有两个小疑问,方便的话,我们抓紧时间先过一遍?或许能节省些待会儿正式会议的时间。”
他这话,既是解围,也是给了白晚柠一个名正言顺优先处理核心问题的机会。
白晚柠瞬间领会,压下心头的感激,立刻点头:“当然方便,沈总这边请。”
她迅速整理好散乱的文件,引着沈清宴走向旁边的会客室。
经过吴总监身边时,她目不斜视。
吴总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僵在原地,看着两人走进会客室关上门,才悻悻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会客室里。
“抱歉,沈总,让您看笑话了。”白晚柠微微躬身,带着歉意。
“职场常态罢了。”沈清宴摆摆手,笑容温煦,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倒是你,白特助,看起来气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好?”
他自然地递过来一杯她刚刚倒好的温水。
白晚柠接过水杯,指尖传来的暖意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谢谢,还好。”她勉强笑笑,迅速进入工作状态,“沈总,关于预算……”
两人高效地核对着数据和疑问点。
沈清宴思维清晰,问题都切中要害,却又不会咄咄逼人。
在他的协助下,白晚柠以惊人的速度修正了错误,补全了漏项。
当最后一份修正好的文件打印装订完毕时,离会议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沈总,这次真的非常感谢您。”白晚柠由衷地说,将文件递给他一份。
“举手之劳。”沈清宴接过文件,目光真诚地看着她,“白特助能力超群,临危不乱,严总有你这样的得力助手,是他的福气。”
福气?
白晚柠唇角掠过一丝极淡的自嘲。
在严云峥那里,她从来只是趁手的工具,用旧了,随时可以丢弃。
“沈总过奖了。”她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该去会议室了。”
【7】
严云峥坐在会议桌主位,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光洁的桌面。
目光扫过正在汇报项目进度的吴总监,最终落在白晚柠身上。
她坐在他侧后方的记录位,微微低着头,专注地敲击着笔记本键盘,侧脸线条显得有些清瘦疲惫。
昨晚她十点离场,他当时并未在意。
直到应酬结束,习惯性地想找她拿外套和醒酒药时,才发现人早已不见踪影。
电话打过去,无人接听。
一种微妙的失控感,让他心头莫名烦躁。
“……综上所述,该项目预算合理,风险可控,预期收益可观,建议集团全力推进!”吴总监结束了慷慨激昂的汇报。
严云峥收回目光,看向沈清宴:“沈总,启明方面还有什么高见?”
沈清宴翻看着手中的文件,姿态从容。
“整体方案很完善,吴总监阐述得也很清晰。”他先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微转,“不过,关于预算中的第三项‘市场推广弹性费用’和第七项‘技术保障预留金’,数额占比似乎比我们上次沟通时略有上调。虽然幅度不大,但基于更审慎的投资原则,启明希望能就这两部分费用的具体构成和预期效能,再听听贵司更详尽的说明。”
问题精准地点在了吴总监汇报中刻意模糊的地带。
吴总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额角渗出细汗。
这两块是他为了部门利益,悄悄塞进去的“水分”,本以为在繁杂的预算中不易察觉。
“这个……严总,沈总,”他试图含糊其辞,“弹性费用主要是为了应对突发推广需求,预留金也是为技术风险兜底,具体细则我们项目组内部有详细预案……”
“预案呢?”严云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压力,“拿过来。”
吴总监顿时语塞,求助的目光下意识瞥向白晚柠。
预案的细化,他根本就没做完!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过来。
白晚柠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慌乱。
她从容地拿起手边另一份早已准备好的蓝色文件夹,起身,走到沈清宴和严云峥面前,各放下一份。
“沈总,严总,”她的声音清晰平稳,“这是关于‘市场推广弹性费用’的具体使用场景模拟、审批流程和效能评估模型,以及‘技术保障预留金’对应的不同等级风险应对方案和成本测算明细。请过目。”
文件内容条理清晰,数据详实,逻辑严密,将吴总监试图遮掩的“水分”摊开在阳光下,却又巧妙地论证了其合理性和必要性。
沈清宴翻阅着,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严云峥看着文件,又抬眼看向白晚柠。
她平静地站在那里,灯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认真留意过的、沉静而耀眼的光芒。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杂着被蒙蔽的愠怒和对白晚柠能力的意外,在他心底翻搅。
“做得不错。”严云峥合上文件夹,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却锁在白晚柠脸上,“后续跟进由白特助直接负责。吴总监,”他转向面如土色的吴总监,“全力配合。”
“是……是,严总。”吴总监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会议后半程,白晚柠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复杂的视线,始终如芒在背。
来自严云峥。
【8】
深夜的办公室只剩下键盘敲击的轻响。
白晚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处理着积压的工作。
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轻轻放在她的手边。
白晚柠诧异地抬头。
严云峥站在她桌旁,高大的身影在顶灯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手里还拿着他自己的马克杯。
这个举动,七年来屈指可数。
“还在弄?”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
“嗯,把明天日程和需要您签字的文件理出来。”白晚柠没碰那杯咖啡,目光回到屏幕上。
疏离感无声地弥漫开。
严云峥眉头蹙起,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
他拉过旁边一张椅子坐下,指节敲了敲桌面。
“白晚柠。”他连名带姓地叫她,带着审视,“你最近到底怎么回事?”
“工作一切正常,严总。”她回答得滴水不漏。
“正常?”严云峥嗤笑一声,身体前倾,目光带着压迫感,“跟我玩这套?你闹脾气也该有个限度。因为那条袜子?我说了那只是个意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斤斤计较?”
他语气里的不耐和理所当然,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穿了白晚柠勉强维持的平静。
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
那双曾经盛满爱恋和仰慕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潭般的沉寂。
“严云峥,”她第一次在工作场合直呼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像冰凌碎裂,“那不是意外。是第七次。”
严云峥的瞳孔骤然一缩。
“第一次,是你衬衫领口蹭上的口红印,你说应酬时不小心被女客户碰到;第二次,是你车里副驾缝隙里掉出来的耳环,你说可能是哪个女同事落下的;第三次,是你出差回来行李箱里那条明显不是给我买的丝巾……”
白晚柠平静地历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第四次,是苏心怡拿着孕检单找到我;第五次,是你手机忘关,我看到你给那个舞蹈学院女孩的转账记录;第六次,是去年你生日,我亲手做的蛋糕等了一夜,你在酒店给另一个女人庆生,朋友圈忘了屏蔽我……”
严云峥的脸色随着她的叙述,一点点沉下去,变得难看至极。
他从未想过,这些他以为早已翻篇、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她竟然都记得如此清晰。
“那条吊带袜,是第七次。”白晚柠看着他变幻的脸色,心口那片荒芜之地,连痛感都麻木了,“所以,不是闹脾气,不是斤斤计较。严云峥,我只是……终于耗尽了。”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最后的判决:“十五年了,我累了。到此为止吧。”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严云峥死死盯着她,眼神复杂翻涌,震惊、恼怒、还有一丝被彻底戳穿后的狼狈。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好!很好!”他咬着牙,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冰冷怒意,“白晚柠,记住你今天的话!我倒要看看,离开严氏,离开我,你能走到哪一步!”
他抓起自己的杯子,转身大步离开,砰地一声甩上了办公室的门。
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白晚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那回音彻底消散,她才缓缓伸出手,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冷掉的咖啡。
指尖冰凉。
她将杯子连同里面冰冷的液体,一起丢进了垃圾桶。
【9】
最后一周。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硝烟。
严云峥不再直接吩咐白晚柠,所有指令都通过内线转达给李助理,再由李助理战战兢兢地传达给她。
他不再看她。
即使她送文件进办公室,他也只当她是一团空气。
他的身边,开始频繁出现那个“小茉莉”的身影。
女孩叫苏曼,刚大学毕业,清纯可人,带着怯生生的仰慕。
严云峥默许她出入总裁办,甚至让她坐在原本属于白晚柠的外间助理位上“学习”。
苏曼会殷勤地给严云峥泡咖啡(虽然总是不合口味),会笨拙地整理文件(经常需要白晚柠返工),会用崇拜的眼神追随着严云峥。
严云峥偶尔会指点她一两句,语气是白晚柠很久未曾听过的“温和”。
“白姐,”苏曼拿着几份需要归档的文件,怯生生地蹭到白晚柠桌边,“这个……严总说让我学学归档,能麻烦您教教我吗?”
白晚柠抬起眼。
女孩眼里有小心翼翼的讨好,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即将取而代之的兴奋。
“可以。”白晚柠接过文件,语气平淡无波,“跟我来档案室。”
她公事公办地讲解着分类规则、编码系统、电子录入流程。
苏曼听得似懂非懂,眼神却总忍不住瞟向总裁办公室紧闭的门。
“白姐,”讲解间隙,苏曼忽然小声问,带着好奇和试探,“您跟在严总身边这么多年……是不是特别辛苦呀?严总他……要求很高吧?”
白晚柠手上动作不停,将一份文件准确归入架位。
“在其位,谋其事。”她声音没有起伏,“做好分内工作,就不算辛苦。”
“哦……”苏曼似懂非懂,又忍不住带着点天真的憧憬,“我觉得严总虽然看起来冷冷的,其实人很好!昨天我文件打错了,他都没骂我呢!”
白晚柠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是啊,对新人,他总是有“耐心”的。
就像当年对她一样。
只是那份“耐心”,保质期太短。
“白晚柠!”内线电话里,严云峥冰冷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刁难,“‘启明’那边追加的补充协议条款,法务看过了,你再去跟沈清宴对一遍细节,今天下班前我要最终版!还有,苏曼刚来,你负责带她熟悉所有特助流程,确保她接手后不会出任何差错!这是你最后的工作,别给我掉链子!”
“好的,严总。”白晚柠平静应下。
她转身,对上苏曼有些紧张又期待的目光。
“苏小姐,”白晚柠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边缘已经磨损的硬皮笔记本,“这是我七年来的工作笔记。所有日程安排、项目节点、注意事项、严总的习惯禁忌、各部门关键联系人、以及处理各种突发状况的经验,都在里面。”
她将笔记本推到苏曼面前。
“电子流程和文件,系统里都有存档和路径说明。现在,还有什么具体问题,你可以问了。”
苏曼看着那本沉甸甸、仿佛凝结了无数个日夜心血的笔记本,又看看白晚柠平静无波的脸,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以为会看到不甘、怨愤,或者至少是失落。
可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10】
最后一天。
白晚柠的办公桌已经清理干净,只剩下一个简单的纸箱,装着几件私人物品——一个用了多年的保温杯,一小盆顽强存活的多肉,还有那本她最终没有给苏曼的、更私密的行程手账。
她穿了一套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裙,不再是特助惯常的深色,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仪式。
她抱着纸箱,正准备走向电梯。
总裁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拉开。
严云峥大步走出来,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手里捏着几份简历,身后跟着一脸惶惑的苏曼。
他显然是刚结束一个不太愉快的电话,目光锐利地扫过白晚柠和她手中的纸箱,最后定格在她脸上。
“你要去哪?”他声音冷硬。
“严总,”白晚柠停下脚步,平静地回答,“我的离职流程,今天正式结束。”
“结束?”严云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几步走到白晚柠面前,将手中那几份简历“啪”地一声摔在她空荡荡的办公桌上。
纸张散开,是几个应聘总裁特助岗位的候选人资料。
“我让你带苏曼交接!你看看你交接到什么程度了?”他指着苏曼,怒火毫不掩饰,“一份简单的项目进度汇报都做不好!格式混乱,数据引用错误!这就是你交接的结果?”
苏曼吓得脸色发白,低着头不敢说话。
严云峥的胸膛起伏着,目光如鹰隼般攫住白晚柠,带着命令式的强硬。
“交接没完成之前,你哪儿也不准去!把这些人的简历筛一遍,挑出合适的,再带苏曼把所有核心项目的关键节点给我重新过一遍!确保她……”
“严总。”白晚柠打断了他。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截断了他所有未出口的命令。
她轻轻将手中的纸箱放在桌上,然后伸出手,用指尖,将那些散落在她桌面上的简历,一份一份,缓慢而坚定地推了回去。
一直推到严云峥面前的桌沿。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清晰的、不容错辨的界限感。
严云峥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看着被推回来的简历,又抬头看向白晚柠。
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像一片深秋的湖,再也映不出他一丝一毫的影子。
“严总,”白晚柠看着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工作交接报告,已于昨天下午五点前,经李助理核查、周经理确认、人事部归档完毕。所有电子及纸质文件,均已在系统内完成权限转移和备份。流程——”
她顿了顿,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极轻的弧度。
“已经全部走完了。”
“嗡——”
严云峥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流程走完了?
那个他随手签下、甚至没看清离职人名字的流程,真的走完了?
她不是闹脾气?不是欲擒故纵?她是真的要离开?
这认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口,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而空茫的恐慌。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
“白晚柠,你……”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汽车鸣笛声,穿透高层紧闭的玻璃窗,清晰地传了进来。
白晚柠的目光越过他,投向楼下。
严氏集团气派的大楼门口。
一辆线条流畅的深蓝色SUV静静停着。
驾驶座的门打开,沈清宴长腿迈出,绕到副驾驶一侧,绅士地拉开了车门。
他抬起头,目光精准地投向顶层总裁办的方向,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遥遥地挥了挥手。
然后,他弯腰,从副驾驶座上,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大束灿烂盛开的向日葵。
金黄色的花瓣,在初秋的阳光下,灼灼燃烧,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像是对过往所有阴霾最彻底的告别。
白晚柠收回目光,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严云峥从未见过的、真正轻松而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点亮了她整张脸,也彻底击碎了严云峥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她没有再看严云峥一眼,没有再看这间困了她七年青春、承载了她十五年爱恨的办公室一眼。
她抱起桌上那个小小的纸箱,挺直脊背,步履轻盈而坚定地,走向了电梯。
走向了那片,属于她自己的、充满阳光的新生。
电梯门缓缓合拢。
隔绝了身后那道震惊、失魂落魄、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目光。
也彻底隔绝了过去。
门缝最后消失的瞬间,严云峥颓然的身影,成了旧日世界里,最后一道苍白的剪影。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