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婚前夜,自小养大的竹子精化作了我的模样,一指捅穿了我的胸膛。
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大婚前夜,自小养大的竹子精化作了我的模样,一指捅穿了我的胸膛。
她剜出我的眼珠串成项链,然后顶替我,嫁给了我的竹马未婚夫。
爹娘、哥哥……都未发现她不是我。
却只有他,会在她低头害羞之时,满眸柔光散尽,
比他往日凶巴巴的样子还要可怕。
1
洞房之夜,烛影摇曳,红光潋滟,似为这喜房添了几分旖旎。
祁闵身披夜色,踏月而来,步伐从容,身姿俊逸风流,轩然若朝霞举,端的是风姿无双。
他缓缓走近,伸手轻轻掀开了新娘的盖头。
那盖头之下,女子娇美夺目,容颜艳绝无双,唇边那恰到好处的笑容弧度,竟与我别无二致。
祁闵怔愣了一瞬,目光似被黏住,直直地瞧着,仿佛看直了眼。
见此情景,我不禁想起昨晚南天竹所言。
她曾言,她其实很早便能化形了,一直隐忍蛰伏,等的就是今日这般良辰。
她满心嫉妒我的身份地位,嫉妒我自小受尽家人宠爱,可最让她妒火中烧的,是我拥有如此完美的夫婿。
她只匆匆看过祁闵一眼,便深深陷入情网,无法自拔。
她还说,幸好祁闵不爱我,不然她定会忍不住将我挫骨扬灰,让我在这世间连一丝痕迹都不留。
她要让我亲眼看着,祁闵是如何一步一步地爱上她的。
可我心里暗自思忖,这怎么可能呢?
祁闵的凶名,在全京城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曾策马拖着一人,跑了一整条街,生生拖出一路的血痕,触目惊心。
只因那人言语轻慢,得罪于他,便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如此狠厉之人,面对我时,永远都是冷着一张脸,没有半分喜爱之情。
甚至,有人恭喜他娶了我这个高门府邸的嫡女时,他也仅淡淡来了句:“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无聊得很。”
所以,我很早就明白,祁闵不爱我,甚至是讨厌我。
喝下合卺酒,祁闵竟温柔开口:“久等了,累吗?”
说完,他便开始帮南天竹拆卸那沉重的头冠,动作轻柔,口中还念叨着:“先摘掉,不然脖子会酸。”
那嗓音温柔似水,眼含笑意,宛如春日暖阳。
这样的祁闵,是我从未见过的。
南天竹满心欢喜,乖乖任由祁闵动作,一双眼紧紧地锁在男人身上,满是眷恋。
祁闵看了一眼她,淡淡发问:“之前不是很怕我?”
南天竹柔柔地开口,声音婉转:“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如今你已是我夫君,哪有害怕自己夫君的道理?”
祁闵听罢,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一直流连在南天竹身上,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欲言又止。
有一个刹那,祁闵的视线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
可我很快反应过来,如今我只是一缕魂魄,他根本看不见我,我又何须紧张?
“你脖子上的项链,瞅着有点眼熟。”祁闵突然开口。
南天竹伸手摸了摸,满脸幸福:“这是及笄那天,夫君送我的,只是出嫁前夜,这项链被下人不小心弄断了,少了一颗珠子,这颗是临时补上的,夫君不会怪我吧?”
祁闵眯了眯眼,神色淡淡:“无妨,并未介意。”
两人又聊了几句,多是南天竹在说,祁闵在听。
他间或回应一两句,许是酒意上头,兴致不如方才那般高涨。
月上中天,南天竹忽然伸手吹熄了烛火。
黑暗中,衣料摩擦声传来,南天竹抱住了祁闵。
我听见,她用我的嗓音低声说:“夫君,我好冷,你帮我暖暖身子可好?”
那声音软糯,似能勾人心魄。
软玉温香,红烛暖帐,之后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可祁闵却拒绝了她。
“眼下我饮多了酒,已是大醉,行房恐会委屈了娘子,今日便早早歇了吧。”
虽是拒绝之语,嗓音却极尽轻柔,仿佛生怕眼前人听了委屈,心中难过。
不知为何,我心口有些堵得慌。
是为自己的死去而悲哀,还是为祁闵的态度而怅惘,我说不清。
祁闵刚走,南天竹便换了一副面孔。
她天真地笑着,伸手摩挲着我那颗圆润的眼珠子,语气得意:“你常说祁闵很凶,是煞神,可他对我明明温柔得不像话。看来,他很喜欢我。”
“你从前总是那副怯弱的模样,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只有我这般,才配得上他。”
“当人真好呀,以后爹娘哥哥,还有夫君的宠爱,都会是我的。”
我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心头酸涩难耐。
是啊,她是精怪,化形之术高明,没有人能看破。
她会顶替我活着,享受这世间的繁华与宠爱。
而我会消失得一干二净,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我不甘心啊!
我想着,她终究不是我。
爹娘、哥哥……总会有一人看得出来吧?
2
翌日,晨光熹微,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南天竹便早早地从榻上起身,唤来贴身婢女,精心梳妆打扮了一番。
她对着铜镜,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妆容,又理了理鬓边的珠花,这才满意地起身,盈盈朝着书房走去。
彼时,祁闵早已穿戴齐整,身着一袭墨色锦袍,腰束玉带,头戴玉冠,整个人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见是南天竹前来,他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又深了几分,那笑容如春日暖阳,温暖而又和煦。
待南天竹走近,祁闵温柔说道:“竹儿,可曾用过早膳?”
南天竹微微福身,轻声回道:“回夫君,尚未用膳,不过已饮过醒酒汤了。”
祁闵微微点头,牵起她的手,温声道:“如此甚好,那便随我一同去给爹娘敬茶吧。”
两人喝完醒酒汤,便相携朝着祁闵父母的居所走去。
一路上,南天竹心中既紧张又期待,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关于祁闵父母的记忆。
记忆中,二老一直待我极好。
尤其是老夫人,每每见了我,那笑意便如同绽放的花朵,压都压不住,还总是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如今,我成了南天竹,成为了祁闵名正言顺的妻子,成为一家人后,二老更是欢喜得不行。
连声嘱咐祁闵:“闵儿啊,你切不可薄待了星儿,她自幼便乖巧懂事,如今嫁入咱们祁家,便如同咱们的亲闺女一般,你可要好好待她。”
南天竹学着我的模样,微微低头,小声应诺:“爹、娘放心,儿媳定会好好侍奉夫君,孝顺二老。”
说罢,眼神却是悄悄打量着祁闵,心中满是欢喜与羞涩。
她喜欢祁闵我是知道的。
只不过一夜过后,这份喜欢似乎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那欢喜之情,如同决堤的洪水,怎么也藏不住。
我瞧着南天竹这模样,心中五味杂陈,又急又气,忍不住冲祁闵大声喊道:
“祁闵,你察觉到了对不对?那有一道疤痕,是我六岁时,你不小心弄伤的。你仔细看看,她不是我,你看出她不是我了,对不对?”
我激动不已,声音都有些颤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祁闵的表情并无变化,墨色的眸子里依旧波澜不惊,宛如一汪深潭,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一般。
南天竹见状,微微一愣,随即大大方方地摊开右手,掌心向上,露出中指指腹上那个小小的月牙形状的伤疤,娇声问道:
“夫君可还记得,这道疤是怎么来的?”
我如遭雷劈,整个人呆立当场,心中一片冰凉。
那伤疤明明是我的,为何会出现在她手上?
“当然记得。”
祁闵说着,眉色舒展开来,似不像先前那般拘谨了,眼中满是柔情。
他紧紧握住南天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夫人,这伤疤乃是为夫当年不小心所致,往后我定不会再让夫人,受到一点伤害,定会护你周全。”
南天竹害羞地低头笑了,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如同天边的晚霞,娇艳动人。
只是身为灵魂的我,分明看到了祁闵蓦然冷下来的眼神,那眼神冰冷刺骨,比他往日凶巴巴的样子还要可怕,仿佛隐藏着无尽的秘密与阴谋。
3
当晚,月色如水,却照不亮南天竹房中的孤寂。
祁闵仍旧未曾踏入南天竹的房间半步,只遣了个小厮匆匆前来,捎了句话儿。
那小厮低眉顺眼道:“夫人,我家公子言道,今夜有友人来访,相邀去那酒肆之中饮酒作乐,实在不好推辞。若归家太迟,满身酒气,恐污了夫人房中的清净,便让夫人先歇息吧。”
南天竹闻言,手中帕子绞得更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轻声嘱咐了两句:“你回去告诉公子,让他少饮些酒,莫要伤了身子。”
说罢,便挥了挥手,让那小厮退下了。
不知为何,目睹祁闵没来过夜,我心中那股子揪着的劲儿,竟稍稍松快了些。
大抵是觉得新嫁娘头一晚便独守空房,心中委屈,次日一早,祁闵便踏进了南天竹的院子。
他手中提着个食盒,面带微笑道:“府中新来了个厨子,极擅做糕饼,我知你素来馋这口,便让他特意做了些来。”
说罢,他轻轻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糕饼一一摆出,又朝南天竹示意道:“来,尝尝看,可合你的口味?”
我循声看去,只见那盘中竟是茯苓酥饼,正是我素日里最爱吃的。
祁闵这般高傲矜贵之人,何曾如此好声好气地讨好过什么人?
我心中兀自难受着,也没留意那糕饼上藏着什么玄机。
直到南天竹忽然“哎呀”一声,晕倒在地,祁闵趁人不注意,偷偷将那糕饼收走,又忙不迭地叫人去请大夫……
我这才恍然大悟,他到底对南天竹做了什么手脚。
原来那盘糕饼里面,竟掺了花生!
屋内,祁闵守在南天竹床前,小心翼翼地给她喂着药,神情专注而温柔。
南天竹眼中含泪,哀哀戚戚地看着祁闵,哽咽道:“夫君……可是不喜我?”
祁闵眸子沉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诧异道:“星儿为何这般说?可是有人在你耳边嚼舌根了?”
南天竹摇头,泪珠儿顺着脸颊滑落,“若夫君欢喜我,又怎会不知,我自小吃不得花生,沾上一点都会全身起风疹,刺痛难耐?”
说罢,她又掉了两滴泪,看上去好不可怜。
祁闵一脸心疼之色,连忙柔声安慰道:“都怪为夫疏忽,忘了提醒那厨子一句,害得星儿受苦了……你放心,为夫定会严惩那厨子,给你出气!”
屋外,祁闵却一改愁容,冷漠自如地再跟大夫再三确认。
“我家夫人确定是因花生过敏才晕倒的吗?”
大夫点头如捣蒜,“确是如此,公子放心,夫人并无大碍,只需好生休养几日便可。”
“有劳大夫了……”祁闵拱手致谢,送大夫离开时,神情落寞,似有万千心事。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一颗心早已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祁闵……
他为何一次又一次地试探南天竹?
莫非他发现了什么端倪?
我无法离南天竹太远,灵识被强行拽回那颗珠子里的时候,南天竹已经安然无恙地下了床,坐在镜子前细细梳头。
她神情自若,仿若刚才的难受,都是装出来的一般。
可不就是装的吗?
我六岁那年,从雪地中救起快要冻死的她,将她小心翼翼地移栽进院中。
据她所说,那时她便已开了灵智,能听懂人言,感知世事。
想来也是那时,她便默默记下了我所有的喜好习惯,一举一动。
也就是说,她一早就想好了,早晚有一天,她要取我而代之……
当晚,南天竹托人去请祁闵回寝。
祁闵却再一次拒绝了,只让那小厮捎了句话来:“夫人还未痊愈,行房恐会影响身体。此事不急于一时,来日方长。”
南天竹虽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夫君这般为她着想,果真是爱她至深,心中便又充满了欣喜。
“夫君这般为我着想,果真是爱我至深。”她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喃喃自语道。
我冷冷地看着她,心中只期盼着明天回门之时,爹娘和哥哥能看出她这个冒牌货的真面目,替我报仇雪恨。
4
三朝回门之日,南天竹满心欢喜,早早地便起了身,精心梳妆打扮起来。
妆罢,她还不忘凑到我跟前,得意地炫耀:“姐姐,马上就要见到爹娘和阿兄啦,我真是满心欢喜!”
“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想我?”
“定是想了的,毕竟我可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呢。”
“独一无二的一个哟。”
彼时,马车早已在府外备好,祁闵温柔地牵着南天竹的手,将她扶进马车。
坐定后,祁闵随意问道:“瞧你这般模样,可是很开心?”
南天竹眉眼弯弯,笑道:“那是自然,我头一回离家这么久,还真有些不习惯呢。”
接着,她便絮絮叨叨地说起我年幼时与家人相处的琐碎趣事。
那些事,有的连我都记不太清了。
那时,我身子孱弱,平日里不常出门,也不喜赴那些官家夫人的小宴,故而没什么朋友。
闲暇无聊时,便只能与院中的南天竹相伴,同它倾诉心声。
我细细地说着,从娘亲最拿手的桂花芙蓉饼,说到阿兄外出为我折的一束小花。
原原本本,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谁曾想,这倒成全了她。
祁闵一直默默听着,偶尔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却并未再开口。
又是那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他从前,也是这般心事重重吗?
我竟不知。
对于这位自幼相识的竹马,我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
侯府门前,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卷起,一张年轻英俊的脸庞映入眼帘。
他笑得灿烂,眼角眉梢皆是喜意。
我一怔,那竟是……
“阿兄!”
南天竹如一只欢快归巢的小雀鸟,蹦蹦跳跳地扑进了阿兄怀里。
被扑了个满怀的男人,非但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双臂紧紧护住小姑娘的身子,生怕她摔倒。
“小丫头,都出嫁了还这般不规矩,哪里像个大家闺秀。”
阿兄嘴上虽这般说着,可眉目间满是笑意,半分指责的意思也无。
“星儿好想阿兄啊,阿兄答应给星儿的簪子呢?该不会忘了吧?”
南天竹撒娇地问道。
阿兄笑道:“哪敢呀,早给你备好了,等下就拿给你。”
我飘在半空,愣怔地看着这一幕,眼眶阵阵发酸,疼痛难忍。
阿兄还是那般温柔,可那温柔却不是对着我啊……
“咳咳咳。”熟悉的咳嗽声响起,我回头望去。
“阿爹……”我飘向他,急切地唤道。
可阿爹却径直穿过我的身体,走向南天竹,嗔怪道:“哼,眼里只看得到你阿兄!”
“哪有啊,我也好想阿爹的,阿爹莫要恼了星儿呀!”
南天竹语气娇娇的,抓着我爹的手臂左右摇晃,那模样,直哄得人只想更宠她一些。
我爹笑得开怀,可我却觉得那笑容刺眼极了。
我恨不得冲上前去,撕开南天竹拽着我爹手臂的那只手,让这个精怪离我的家人远点!
“阿爹,我在这里啊!阿爹!”
“她不是南星!我才是南星啊,阿爹,您看看我,我在这里啊!”
我爹却只是目光淡淡地掠过我,看向一直安静旁观的祁闵。
“辛苦你照顾星儿了。”
祁闵微微颔首,恭敬道:“岳父见外了,星儿是我的妻,我自当护着她。”
我爹满意地点点头,拉着祁闵就往府里走去。
甫一入院,便迎上了我娘的身影。
只见那温柔娴雅的美妇人,静静地站在檐下,望过来的眼神,急切又期盼。
只一眼,便叫我痛彻心扉。
我的阿娘啊,又瘦了些。
还憔悴了不少。
想必是因太过思念我,怕我在夫家不喜,怕我日子过得不顺心,怕我离了家吃不好睡不好,委屈了自己。
我忍不住扑向她,却见她已经笑着抱紧了南天竹。
满眼皆是慈爱。
“阿娘,星儿好想您。”
“好星儿,阿娘也想星儿,快让阿娘好好看看。”
我娘轻轻抚摸着南天竹的脸颊,没忍住又掉了几滴泪。
“在国公府可好?有没有惹祸?管理中馈要多向你婆母学习。祁闵平日忙,不要总给他添麻烦。”
“好好好,知道了,我没有总给他添麻烦,不信你问他。”
南天竹拉着祁闵的袖口,娇憨地笑了笑。
祁闵浅浅应着,对着我娘拱手行礼:“星儿乖巧懂事,我父母都很喜欢她。”
“那就好,那就好。”
一家人围坐正堂,气氛热闹非凡。
我静静地站在一边,只觉被一桶冰水浇了个透心凉。
无人。
无人辨出南天竹不是我。
……
饭后,阿兄将他精心雕刻的木簪捧到南天竹的面前,笑道:“喏,小兔子。”
他说的是木簪。
我属兔,又生得白净乖巧,阿兄总爱逗我,唤我“小兔子”。
这个簪子我追着阿兄讨了许久,饶了好多句“阿兄真好”“最喜欢阿兄”,才让阿兄松了口,为我亲手雕这簪子。
如今,它却被插在了南天竹的发间。
我贪婪地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场景,直到眼眶酸涩,泪意再也止不住。
“爹娘,阿兄……”
“求求你们,也看看我吧……”
南天竹一边逗着阿爹阿娘笑,一边跟阿兄打闹,还不忘往我这边投来一个挑衅的眼神。
好似在说:别哭了,他们看不见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祁闵顺着南天竹的目光看了过来。
几乎与我对视上了。
5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皆已酒足饭饱。
祁闵放下手中酒盏,微微倾身,主动开口道:“听闻夫人院中景致别致,在下心生好奇,不知可否有幸前去参观一番?”
于已成婚的夫妻而言,这般请求倒也算不得失礼。
我娘微微颔首,嘴角含笑,温声道:“自是可以,祁公子有此雅兴,自当满足。”
得了应允,南天竹顿时兴致勃勃,眉眼间满是欢快之色。
她莲步轻移,款步走到祁闵身前,脆声道:“祁公子,请随我来。”
言罢,便领着祁闵,穿过那曲折蜿蜒的雕花走廊,一路来到我的院子。
踏入院中,只见院中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我娘向来是个细心之人,每日都会安排下人仔细打扫庭院,精心侍弄花草。
是以,即便主人不在,这院中景致依旧温馨宜人,陈设洁净如新,仿佛在静静等待着主人的归来。
祁闵负手而立,目光缓缓环视院中,忽而开口问道:“在下记得,夫人院中曾栽种着一株南天竹,如今怎的没了踪迹?”
我心头一凛,仿若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从那悲伤的情绪中挣扎出来。
我死死地盯着南天竹,目光中满是紧张与警惕。
却见她面色如常,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温婉的笑意,轻声应道:“说来也是奇怪,那株南天竹这几年一直养得好好的,偏生在成婚前夜,不知染了什么怪病,竟就这般死掉了。”
祁闵微微皱眉,似是疑惑更甚,追问道:“染病死了?这倒真是蹊跷。”
南天竹轻轻点头,神色坦然,道:“对呀,我想着,死了便死了,左右不过一株草而已,没什么好挂念的。”
言罢,不等祁闵再问些什么,她便已伸手拽着祁闵的衣袖,娇声道:“祁公子,咱们进屋瞧瞧吧。”
我虽对祁闵了解不深,却也知晓他虽凶名在外,实则聪慧过人,心思缜密。
他定不会无缘无故问起那株南天竹。
或许,他真的猜到了些什么。
可,这怎么可能呢?
连我最亲近的家人都未曾看破南天竹的化形,祁闵又怎会看破?
屋内被下人收拾得极为干净,纤尘不染,每一处都透着精致与用心。
一进屋,那熟悉的檀香味便扑鼻而来,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只是,这屋子的主人,却早已不在此处。
南天竹刚想依偎在祁闵身旁,与他亲密一番,恰在此时,我娘的声音传来,将她唤了去。
南天竹微微一怔,随即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去。
我没有跟去,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祁闵亦未动身,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南天竹走后,祁闵忽然身形一动,如一只敏捷的飞燕般跃上横梁。
他在横梁上仔细搜寻了一番,很快又飞身落地,动作轻盈如燕。
他缓缓摊开手掌,只见掌心正静静躺着一颗琉璃珠。
那琉璃珠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和南天竹项链上的一模一样。
正是,她为安置我的眼球,卸下的那颗。
南天竹曾推说丢了,却不想竟被她藏在了房梁的夹缝里。
我再去看祁闵,只见他神色未变,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只是,那攥着琉璃珠的手,却微微发抖,似是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震惊与疑惑。
6
祁闵竟是发现了!
思及此等可能,我这一缕魂魄,竟似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残叶,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他是如何发现的?
南天竹身为精怪,幻化出的人形,那可真是天衣无缝,连我父母兄长那般亲近之人,都未曾察觉分毫。
他一个凡人,又是如何看破这重重伪装?
若祁闵当真看破了南天竹并非是我,他会愿意为我讨回这公道吗?
我双眸紧紧地盯着祁闵,满心只盼着他莫要冲动行事。
可我转念一想,这念头实在是太过天真,俨然是想多了。
祁闵很快便平复了情绪,那方才的颤抖,好似不过是我的一场幻觉罢了。
他缓缓摩挲了一下那颗珠子,动作轻柔,似是怕惊扰了什么。
而后,又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原处,仿佛那珠子是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也对,一颗珠子罢了,又能说明什么呢?
就算他已然发现南天竹并非是我……
以他先前对我的那般态度,为我申诉冤情,那也是毫不可能之事。
这些年,我如影随形般跟在他们身边,将一切看得真真切切。
祁闵对南天竹,显然跟对我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
想到这,我心中那股酸楚之意,又浓烈了几分,似是化不开的墨。
待南天竹回来,祁闵也未曾和她提及珠子之事,只是沉默了些许,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南天竹自顾自地说着话,那话语如潺潺流水,也不知她有没有察觉到祁闵心中的疑心。
……
之后,又过了几日,我竟没能见到祁闵的身影。
南天竹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一心想同祁闵圆房,如今逮不到人,便跑去祁母那儿“告状”。
“母亲,夫君这几日都不来我这儿,您可得为我做主啊。”南天竹拉着祁母的衣袖,娇嗔道。
祁母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放心,母亲定会让他今晚去你院子。”
果然,祁闵这夜便来了南天竹的院子。
几日不见,他清减了不少,那身形似是瘦了一圈,倒显得愈发挺拔。
穿得倒是意外的素净,一袭白衣,似是冬日里的初雪,纯净而又淡雅。
哪怕是这样,他也是一派翩然之姿,仿若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如玉公子,云胡不喜?
连我这缕魂魄,都被迷了眼,更何况是南天竹了。
她不错眼地瞧着,一双美目中满是痴迷,一张俏生生的脸蛋羞得通红,似是天边的晚霞。
待祁闵走进屋中,她更是匆匆上前,那脚步急切,生怕他跑了似的。
她深情地望着祁闵,说出的示爱之语,热烈又大胆。
“夫君,我好想你。”
说罢,她便伸手想抱住祁闵,似是要将自己融入他的怀中。
祁闵却微微侧身,制止了她的动作,轻声说道:“星儿,莫急。”
作罢,他又用衣袖遮住口鼻,轻轻咳嗽了几声,那声音沙哑,似是带着几分疲惫。
“星儿,离远一点,为夫染了风寒,怕是会过了病气给你。”祁闵关切地说道。
南天竹小脸明显皱了起来,那模样似是有些不悦,却明显不是为着祁闵的病。
“我又不会生病,才不怕呢!”南天竹嘟着嘴说道。
闻言,祁闵眉头不着痕迹地动了动,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却没有方才那般抗拒了。
南天竹见他态度变化,心中一喜,软着声音哀求道:“夫君,今晚就宿在我这里吧。”
说罢,她将脸凑近祁闵的胸膛,似是想要感受他的心跳。
见祁闵没有抗拒,她轻轻贴了上去,那动作轻柔,似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温柔。
良久,祁闵嗓音低沉,似是带着几分无奈,道了句:“好。”
我朝他看去,只见他眉眼尽是冷淡,那眼神似是寒冬里的冰,哪里见得到方才的半分柔情。
7
祁闵竟应下留下过夜,南天竹听闻,心中欢喜得似有烟花绽放。
她忙不迭地命下人道:“快去,准备一桌子丰盛的晚膳,定要色香味俱全,莫要怠慢了夫君。”
下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一桌佳肴便摆满了桌。
南天竹兴致勃勃,拉着祁闵在桌前坐下,眉眼含笑,同他讲着这几天府里发生的琐事:“夫君,你可知,这几日府里那株海棠开得极好,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
祁闵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哦?是吗?”
南天竹接着道:“还有啊,前日里,厨房新做了道点心,我尝着味道甚好,便想着夫君定也喜欢,已吩咐他们今日再做些。”
说罢,她顿了顿,脸颊泛起一抹羞涩的红晕,娇声道:“娘同我说,夫君你只是看着冷,心却是热乎的,也是疼我的,让我主动点,好早些为国公府开枝散叶。”
言罢,她拿起筷子,为祁闵布着菜,声音愈发娇柔:“星儿也想给夫君多生几个孩子,让这府里热热闹闹的。”
祁闵眯了眯眼,目光定定地看着南天竹,似要将她看穿一般,良久,才缓缓应了句:“好啊,你想要孩子,我便给你。”
一句话,如春风拂过南天竹的心田,让她开心得差点跳起来,双手合十,眼中满是欣喜:“夫君此言当真?那星儿可就盼着啦。”
可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我如坠冰窖,寒意从脚底直往上冒。
大概,这就是喜欢了吧。
我日日见他与南天竹甜蜜相处,见他对她各种偏爱,他这般动情,想来对着我是做不来的……
不知为何,我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嫉妒,既盼着他能幸福,又怕他太过幸福,这矛盾的情绪,如藤蔓一般,在我心底肆意生长。
我这厢兀自伤神,全然没注意到,祁闵摩擦着碗沿的手,不着痕迹地为那碗酸梅汁中添了一味药。
他动作轻巧,似怕被人察觉一般。
看着南天竹端起那碗酸梅汁,一饮而尽,他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视线,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这顿晚膳,一直用到月上中天,银白的月光洒在庭院里,如霜似雪。
隐约间,我闻到空气中飘出一缕幽香,那香气淡雅悠长,似庙中檀香,沉静中揉进了几分禅意,让人闻之,心神宁静。
耳边,仿佛有佛钟敲响,那钟声静谧而悠长,一下一下,敲在人心上。
以我这鬼魂之身飘荡了许久,本该最怕这种出自佛门的物什,可不知为何,我却感觉周身一阵暖意,似被阳光笼罩,很是舒服。
南天竹自打喝下酸梅汁,小脸便泛起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一副动情的模样。
眼下嗅着这幽香,神情更加迷离,她痴痴地望着祁闵,呢喃道:“夫君,你身上好香啊,这香气让星儿好喜欢。”
祁闵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神情淡淡,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看不透他的心思,只听他道:“是吗?那你喜欢吗?”
南天竹双眼仿佛失去了焦距,似被这香气勾走了魂魄,只痴痴地应道:“喜欢。”
烛火不知何时已熄灭,屋内陷入一片昏暗之中,我看不清祁闵的脸色,只觉昏暗中,他的嗓音似比这凉夜还冰冷几分。
“你喜欢就好,这香正是为你准备的。”
南天竹似没听懂他话中的深意,蹭了蹭祁闵的胳膊,失了神智一般,声音娇柔:“真的好香,夫君,我们圆房吧,星儿好想与夫君亲近。”
受南天竹的影响,我也渐渐开始昏沉,头脑愈发不清醒。
丧失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见祁闵伸手,将南天竹轻轻推倒在床榻,凑近她,低声道了句:“好。”
8
再次悠悠醒转,竟已是第二日辰时。
我缓缓睁开眼,便见南天竹正对镜梳妆,那眉眼间满是餍足之态,似是沉浸在昨夜的欢愉中无法自拔。
我蓦地记起昨日之事,心脏仿佛被一根尖刺狠狠钉入,疼得我呼吸都有些不畅,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
果然啊,祁闵眼中偶尔闪过的那丝冷意,许是我看错了吧。
他终究还是喜欢她的。
南天竹见我神色落寞,竟喜滋滋地凑过来同我炫耀:“南星,昨夜夫君同我那般痴缠,你可见着了?”
我心中一阵苦笑,昨夜那股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幽香,让我顷刻间便失去了神志,整个人昏昏沉沉,又如何能见到那种事?
眼下,我倒是开始庆幸自己晕了过去,不然眼睁睁看着祁闵与别人欢好,我怕是当场便会崩溃,受不住那等打击。
南天竹显然也不是真心在问我,只自顾自地说道:“夫君很是疼爱了我许久,我百般求饶,他才肯放过我呢。”
她眼波流转,笑得灿若春花,那模样仿佛得到了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男女欢爱竟是那般滋味,可惜了,你已无福消受咯。”
说罢,她竟不顾方才精心装扮好的头饰,凑近床帐,嗅着那残留的幽香,而后沉醉般地又倒回床上,转瞬间便又沉沉睡去,那酣睡的模样,似是做了什么美梦。
……
连续几日,祁闵都宿在南天竹的屋子。
兰心院夜夜弥漫着那股神秘的幽香,我也夜夜陷入昏睡之中,直至翌日才会悠悠转醒。
南天竹也愈发惫懒,白日里醒得很晚。
每每醒来不多时,又会觉得困倦,接着便又睡过去,仿佛永远都睡不够。
祁母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唯恐她身子有异,赶忙特地找了全京城最好的大夫前来看诊。
这一看,便是大喜之事。
那大夫拱手笑着对祁母说道:“恭喜夫人,少夫人这是有喜了。”
祁母听闻,眼中满是惊喜,又和大夫反复确认过后,这才喜滋滋地送走老大夫,还额外多给了一锭银子,以表谢意。
阿爹阿娘得知消息后,虽不方便过府探望,却也将几车厚礼送进了国公府,以表心意。
真可谓是一女怀孕,两家欢欣。
就算是连日来忙忙碌碌的祁闵,也难得回了府。
他的反应倒是意外地平静,似是对此事早已成竹在胸一般。
虽然不曾喜形于色,却也送了不少适宜孕中女子食用的吃食,以表关怀。
南天竹初初化形,便很迷恋人间的佳肴珍馐,先前食之还有所克制,近来却是松懈了许多。
许是怀孕所致,又或许是以为祁闵的心已尽在她掌握之中,南天竹在饮食方面越来越不加以节制,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毫无顾忌。
偏生祁闵还惯着她,每每她提出想吃什么,祁闵必会为她取来,让她尽兴而食。
祁闵曾笑着对她说:“想吃就多吃点,星儿怀孕已然不易,为夫怎可苦了星儿的嘴,必是再稀罕的吃食,为夫也会为你寻来。”
南天竹听了这话,果然笑得更娇羞,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夫君,你待我真好。”
话落,她还若有似无地瞥了眼我的方向,那眼神中满是得意与炫耀。
我失魂落魄了好几日,眼下她这若有似无的炫耀,听在耳中已然麻木,仿佛一阵微风拂过,掀不起半点波澜。
恍惚间抬眸,倏然对上祁闵的双眼。
我想我大概是眼花了,竟从他深邃的双眼中,看到了隐隐压不住的悲戚与疼惜,那眼神仿佛藏着无数的心事。
……
祁闵又开始忙了,连日不回家。
祁母逮不到人,似是心生内疚,便让人可劲地往府里送各色吃食补品,绫罗珠钗更是从无短缺,仿佛要将这府中堆满珍宝。
南天竹也似乎并不在意夫君的疏忽,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日子过得单调又悠闲,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我联想到阿娘曾同我说的,她怀阿兄时的艰辛与不易,每日小心翼翼,生怕有个闪失,心中隐隐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某个念头如闪电般闪过脑海,我却没有抓住,只觉心中有些不安,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就这样,南天竹不出意外地发福了。
她做人后,头回感觉到了懊恼,对着镜子,摸着自己圆润的脸颊,委屈地向祁闵讨安慰:“夫君,你看我,都变丑了。”
祁闵却头一次没有安慰她。
这端方俊雅的男人仅仅立在那里,也美成了一幅画,让人移不开眼。
可他的面容虽美,气场却无端的冷淡,仿佛笼罩着一层寒霜。
他将南天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蹙眉不语,那紧皱的眉头仿佛藏着无尽的忧虑。
沉默的时间越长,南天竹越慌乱。
她伸手,抱住祁闵的手臂,如往日一般撒娇:“夫君为何不说话?是星儿变丑了,夫君厌恶星儿了吗?”
祁闵最终只是轻叹口气,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道:“为夫怎会嫌恶星儿?星儿别多想,安生养胎罢。”
今夜,祁闵并没有留宿。
这也可以理解,南天竹月子还小,大夫百般叮嘱不可行房事,易滑胎,祁闵自然是要小心谨慎。
但南天竹不能接受,待祁闵走后,她就陷入了焦虑之中,在屋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她的情绪一向表露在外,是以我轻易便可窥见她的内心。
但我却只叹她求得太多,永远不知足。
祁闵这般重情的男子,又怎会因她容貌的改变而心生嫌恶?
9
几日光阴,如白驹过隙,匆匆便逝。
南天竹这几日胎动愈发频繁且明显,身子亦是难受得紧,整日里恹恹的,没了往日的精神。
太医前来诊治,却未能精准判断出病症根源,只言其体寒,需温养身子,提议可前往汤泉泡浴,以保胎儿安稳。
祁闵听闻后,未作过多犹豫,次日便携着南天竹,一路朝着五华山进发。
马车悠悠前行,至一处幽静雅致的庭院前,缓缓停下。
南天竹兴奋得满脸通红,一把拽住祁闵的手臂,欢快道:“夫君,快随我进去瞧瞧!”言罢,便迫不及待地往里走去。
祁闵却并未立刻跟上,而是缓缓回头,望向另一条岔路。
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竹林掩映之中,隐隐约约能看到那里停放着一辆马车。
那马车,是我阿爹的。
刹那间,我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隐约觉察出此次温泉之行,定是不寻常。
祁闵,你究竟意欲何为?
……
踏入庄子,只见那汤池颇为宽敞,中间以一扇精美的白玉屏风巧妙隔开,分成了两个独立的空间。
腾腾热气袅袅升起,熟悉的幽香弥漫在空气中,熏得我昏昏欲睡。
南天竹更是小脸红扑扑的,早早就泡在了热汤之中,痴痴地望着祁闵,眼中满是痴迷。
祁闵也换上了一身轻薄的浴衣,健硕挺拔的身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愈发显得迷人。
他缓缓下水,特意坐得离南天竹远了些,眉头微微蹙起,盯着她脖子上的项链,久久未曾移开视线。
直至南天竹娇声唤他:“夫君~”
祁闵这才缓缓抬眼,却并未看向南天竹,而是将目光投向不远处那扇白玉屏风,轻声说道:“我曾听闻一个传说,想着,你也许会很感兴趣。”
南天竹不知何时已悄悄蹭到了祁闵身边,迷迷糊糊地应道:“什么传说呀?夫君快讲与我听。”
祁闵目光幽深,缓缓开口:“从前有位女侠,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一日,她偶然救下一只受伤的灵蛇。许是羁旅之中倍感孤独,女侠竟将那灵蛇视作了友人,悉心照料。”
听闻此言,我心中猛然一紧,直直地望向祁闵,心中暗自揣测他讲此传说的用意。
却见祁闵微微垂了眸子,脸上浮现出一抹沉痛之色,继续说道:“可那灵蛇到底是精怪,长久沾了人气,便生出了妄念。”
“它羡慕女侠的潇洒恣意,又向往女侠策马江湖、逍遥快活的日子。”
“久而久之,羡慕逐渐演变成了贪念。于是,它决定取而代之。”
“它用尽全部妖力,引动了一个十分阴毒的术法。”
“某日,趁着女侠不备之时,它化作女侠的样貌,在女侠惊诧的目光中,一指狠狠捅穿了女侠的胸膛。”
“随后,它处理掉女侠的尸身,取下其剑穗上的一根丝线,将女侠的一魄封印其中,又将它镇在了女侠的埋骨之地。”
“紧接着,它又将女侠的韧带抽出,化作普通丝线,悄悄汇进剑穗中,随身携带。”
“如此一来,女侠便魂魄不全,既无法聚集煞气化为厉鬼,也无法被引入地府轮回转生。”
“只等七七四十九天,她便会自行魂飞魄散。到那时,灵蛇便可作为‘女侠’,永远地活着,直到遇见下一副令它满意的皮囊。”
祁闵讲完,缓缓垂眸,看向南天竹,问道:“你以为这灵蛇如何?”
不等南天竹回答,祁闵目光一冷,又问道:“你觉着,她该不该死?”
南天竹似是没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歪了歪头,一脸无辜地说道:“难道不是因为女侠识人不清才会有此一祸吗?”
“若女侠不那么天真,灵蛇又如何能乘虚而入?”
“说到底,是她自己愚蠢罢了,与灵蛇何干?”
“灵蛇只是想尝尝做人的滋味罢了,这有何错?”
若我有实体,此刻真恨不得冲上去,狠狠撕了南天竹这张巧言令色的嘴。
她竟对自己的恶行丝毫不觉,还把过错一股脑儿地归到无辜之人身上。
祁闵沉默许久,忽而冷笑一声,道:“呵……是我的错。”
“我就不该浪费时间同一只精怪辩论。”
说罢,他眼神一厉,一把掐住南天竹的脖颈。
力道逐渐收紧,南天竹在他手中挣扎着,渐渐发不出声音,艰难地唤道:“夫……君……”
然而下一瞬,祁闵手中一空,南天竹竟是出现在了稍远的地方,一改方才柔弱的模样,恶狠狠地盯着祁闵,咬牙切齿道:“祁闵,你竟敢如此对我!”
10
片刻之间,那南天竹竟忽地绽出一抹笑容来。
那笑容,恰似春日里乍开的繁花,灿烂得晃人眼眸,却又是独属于南天竹的。
一如她当初穿破我胸口时的那副模样,天真无邪得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残忍得让人心碎。
只见她轻启那朱唇,娇声说道:“哎呀,被发现啦。”那语气,竟似在与人玩一场有趣的捉迷藏游戏。
祁闵面色沉如寒潭,冷冷道:“你害死了星儿。”
此乃陈述句,而非疑问句,语气中满是笃定与愤恨。
“对呀!”南天竹嘻嘻一笑,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透着无尽的恶意,“就在我们成婚的前一夜呢。”
忽而,一阵悲悯的哭声,从那屏风后面悠悠传来。
这声音是……阿娘!
我猛然转头望去,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仿佛那哭声是一把把利刃,直直地刺入我的心房。
南天竹却全然不在意,反而满脸兴奋,继续说道:“啧啧,南星真脆弱啊,我只往她胸口戳了那么一下,她就死了呢。”
“嘻嘻嘻,要怪就怪她不该那么幸福呀,爹娘宠着,哥哥疼着,还有个把她捧在心尖尖上的小郎君。”南天竹大笑着,那话语如同一把把毒箭,句句戳心。
屏风后传出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便是阿兄压抑的怒声:“爹,别拦着我,我要活剐了这该死的精怪!”那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悲痛,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毁灭。
“星儿,我的星儿啊,星儿……”阿娘哭得声泪俱下,那悲痛欲绝的模样,让人不忍直视,竟是直接昏迷了过去。
我担忧地飘过去,只见阿爹双眼泛红,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紧紧抓着阿娘的手,仿佛一松手阿娘就会消失不见。阿兄颤抖着嘴唇,小心翼翼地抱过阿娘,不甘心地朝屏风看去,那眼神中充满了仇恨与无奈,复又转身,狼狈地离开。
我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家人离去,心中满是痛苦与自责。
见此情景,南天竹笑得更加开怀,那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如同恶魔的狂欢。随后她看向不为所动的祁闵,脸上又浮现出一丝遗憾。
“哎,本来,我还挺喜欢夫君你的呢。”南天竹娇嗔道,那语气仿佛在撒娇。
“但你偏要说这些让我伤心的话……夫君,你不乖哦。”她嘟着嘴,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话落,她抬手便向祁闵袭来,那动作迅猛如电,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
电光火石间,忽听耳边诵经声起。
那诵经声圆润高亢,连绵不绝,宛如天降神乐,在空气中荡漾开来,荡涤着人的心神。
南天竹浑身一震,所有动作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缚住,百般动弹不得。
她勉强扶着肚子,浑身抽搐,似痛到了极致,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奇怪的是,我并未受其影响,身上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仿佛这诵经声是专门为克制南天竹而来。
南天竹忍受不住了,哀求地望向祁闵,努力说道:“夫君,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是真心爱慕你的,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啊……”那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仿佛在祈求祁闵的怜悯。
“你饶了我好不好,就算不是为了我,为了我腹中你的骨肉……”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肚子,眼中满是期待。
“骨肉?”祁闵嗤笑一声,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厌恶,“我恨不得你死,怎么可能让你怀上我的孩子?”
闻言,南天竹的双眼已然赤红,如同燃烧的火焰,可她无力发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祁闵用一柄镌刻着经文的桃木匕首,缓缓刺穿她的心脏。那匕首闪烁着寒光,仿佛是正义的审判。
随后,祁闵扯下南天竹脖子上的项链,将最中间的那颗,由我的眼珠幻化而成的珠子取下,捧在手心贪婪地凝望着。那眼神中充满了思念与渴望,仿佛这颗珠子就是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良久,我才听见他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温柔与悲痛:“星儿,来,我带你回家。”那声音如同春风,轻轻拂过我的心田。
11
我再次悠悠转醒,却惊觉已然身处五华寺之中。
我似被一股神秘力量困于那颗珠子之内,再不能如游魂般自在飘荡、随意移动。
祁闵小心翼翼地将我捧于掌心,他掌心温热,那温度透过珠子传来,竟让我略感心安,仿佛在这纷乱之中寻得了一丝依靠。
此时再瞧那南天竹,胸口依旧插着那柄桃木匕首,浑身干瘪,仅余一把嶙峋骨架,被紧紧捆缚在一根佛柱之上,宛如一只狰狞可怖的骷髅。
可奇的是,她的肚子仍大得惊人,那皮肤被撑得近乎透明,好似下一秒就会有什么诡异之物破体而出,让人不寒而栗。
“她为引动变身术法,已用尽全部妖力。”
“若真等到七七四十九日元神俱灭,术法彻底成形,即便是用桃木匕首将锁魂钉插进她的身体里,也很难将她一击毙命。”
空明大师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施法,将南天竹唤醒。
“孽障,你可还记得三十年前被你害死的那个人?”空明大师目光如炬,声如洪钟。
“她侠肝义胆,正直纯善,曾数次拯救为精怪祸乱的百姓,热烈又明媚,是个见之忘俗的奇女子。”
“可你却杀了她!”
都道佛门高僧慈悲为怀,可这空明大师却嫉恶如仇,仗义疏朗,竟有几分侠客的豪迈风范。
原来祁闵曾讲的那个传说,被夺魄的正是空明大师的师妹。
“哈哈哈哈哈……”听罢,南天竹竟如疯了一般大笑起来,那笑声尖锐刺耳,在寺庙中回荡。
随后,她又用那阴恻恻的眼神盯着空明大师,冷冷道:“我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人。”
“那个蠢女人一心就想着拯救生灵于水火,最后却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说可不可笑?”
“既立誓除妖,又为何留我一命?”
“口口声声要我一心向善,将我视为挚友,却连个皮囊都不让我用,还得我亲自动手。”
“这算哪门子的挚友,不过虚伪作态罢了!”
南天竹看向空明大师,眯了眯眼,忽然就笑了,那笑容诡异至极:“老和尚,你该不会就是蠢女人心心念念的师兄吧?”
“正好,此时此地,我便送你们这两对有情人一同去死吧!”
话落,她便骤然引动妖力,顷刻间,一道绿光迸射而出,将她周身紧紧包裹。
随着绿光愈加强烈,困缚着南天竹的藤条也陆续崩断了几根,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雕虫小技,就想困住我?简直痴心妄想!”南天竹咬牙切齿,满脸狰狞。
那绿光瞬息之间便凝聚至最盛,妖力肆意迸发,浊雾蒙蒙,转瞬间遮蔽了天地。
天上地下,一片浑浊,仿佛陷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可我身处珠子之中,却能看得清楚,南天竹在拼命挣脱桎梏……
若她逃脱,祁闵定会有性命之忧。
我心急如焚,拼命想从珠子里冲出去,就算拼着身死魂消,也要护他周全。
只是,不等我有所动作,一道佛光便裹挟着冲天的威力,朝绿光的源头袭去。
“嘭!”
一瞬间,浊雾崩碎,阴晦消弭于无形,天地终归澄净,仿佛刚刚的黑暗只是一场噩梦。
南天竹仿佛破布一般瘫软在地上,只余一双不甘的眼眸死死瞪着空明大师的方向,那眼神中充满了怨恨与不甘。
待祁闵走近,她又猛地瞪向祁闵,良久,问出了我一直想不通的事。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的化形那么完美,区区凡人,你怎么可能识破!”
我看向祁闵,也在等一个答案,心中满是疑惑与期待。
祁闵似有所感,转头望向我,目光怅然,似乎是在怀念往昔。
片刻,他缓缓开口道:“星儿她啊,脸皮薄,胆子也小,每次见面总喜欢躲在角落偷瞧我。”
“待我回望过去,她便会故作镇定地转过脸,只露出一只红通通的耳朵尖,煞是可爱……”
“可你,你的耳尖从未红过。我便知道,你不是她。”
“纵你伪装得天衣无缝,可在我眼里,也只是东施效颦罢了。”
南天竹睁大双眼,似乎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面目狰狞,尖声质问道:“所以你看出我不是她,只因为我的耳朵没有红?!”
“就因为这么一点小小的破绽,你三番两次地试探我……甚至不惜假装喜欢我,跟我圆房?”
南天竹越说越疯癫,情绪激动不已。
祁闵却在她沉静下来后,抬起眼眸,又给了她致命一击。
“圆房?”他笑了,那笑容如同地府里来的恶鬼,让人不寒而栗,“我不过是给你下了点药,你便脑补出了一场春宫宴,你可知第二日早上你对我撒娇时,我有多恶心。”
南天竹的骄傲被他这句话彻底击碎,她终于散去了那身人皮,现出了本来的面貌。
一只浑身肿胀的丑陋的绿色妖物,那模样让人看了作呕。
她那张出离愤怒的狰狞鬼面上,一双堪比铜铃般大的眼睛正牢牢锁在祁闵身上。
“你!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她尖声嘶吼,声音在寺庙中回荡,仿佛要将这天地都震碎。
木鱼敲响,声如洪钟,速度愈发急促,频率愈加紧凑,仿佛在为这场战斗敲响最后的丧钟。
南天竹捂住肚子,声嘶力竭地嚎叫,那滚圆的肚子又开始鼓胀,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滚。
随着最后一声木鱼击响,她的肚子瞬间爆裂开来,身体也随之化为碎屑,飘散在空气中。
桃木匕首仍旧钉在佛柱上,我清楚地看见,南天竹的神魂在上面剧烈地挣扎,痛苦地嘶吼,那声音凄惨无比。
“她会被镇压在金刚佛塔之下,永生永世偿还自己的罪孽。”空明大师缓缓说道。
事毕,空明大师向祁闵走来,眼神却停留在了我的身上,目光深邃。
祁闵也循着他的视线,朝我望来。
我有些无所适从,心中忐忑不安。
他们会如何处置我?
“大师,求求你……”祁闵正欲开口,空明大师却抬手宣了遍佛号。
“三世功德善人,怪不得会有此际遇。”
他慈和笑道:“祁施主放心,这位小友尘缘未了,老衲此番倒是可以助你们一程。”
我听得云里雾里,满心疑惑,而祁闵的双眼却陡然焕发出光亮,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番外
1
安平十八年,春和景明,惠风和畅。
囡囡我,呱呱坠地已满百日啦!
阿娘轻抚着我的脸蛋儿,柔声说道:“今日啊,可是咱们囡囡的百日宴呢。”
百日宴?那是啥呀?我懵懂无知,只觉困意袭来,只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呼呼~
我正做着香甜的美梦,梦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点心呢。
突然,就被娘亲温柔的声音唤醒:“囡囡,醒一醒啦,今日可是你的大日子呢。”
她轻轻擦掉我嘴角的口水,那笑容,宛如春日里绽放的花朵,好看极了。
罢了罢了,看在娘亲这般好看的份上,我就勉强原谅她扰了我的美梦啦~
阿娘小心翼翼地给我穿上漂酿的小衣服,那衣服绣着精致的花纹,摸起来软软的。
又给我戴上可爱的虎头帽,那虎头帽上的小老虎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一般。
而后,阿娘便抱着我出去见人啦。
阿爹站在一旁,满脸得意地向别人炫耀:“瞧瞧,这便是我家的小千金,生得如此可爱,真是上天赐予我的宝贝啊!”
彼时,我还迷迷糊糊的,竟吹出了个鼻涕泡儿。
众人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哇,大人们的笑点真的好奇怪呀,这有啥好笑的呢?
我睡意全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大人们的臂弯间传来传去。
阿爹从阿娘怀里轻轻接过我,轻轻摸了摸我嫩呼呼的小脸蛋,笑道:“我的乖女儿,今日可要玩得开心哟。”
这时,阿兄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道:“爹,快把妹妹给我抱抱,我都等不及啦!”
阿爹无奈地笑了笑,又将我送进阿兄怀里。
阿兄亲亲热热地逗弄着我,一会儿捏捏我的小脸,一会儿摸摸我的小手,嘴里还念叨着:“妹妹,妹妹,快快长大哟。”
身旁忽地有一人劈手夺过,阿兄顿时瞪大了眼睛,气得直跺脚,叫嚷道:“喂,祁闵你不讲武德!你怎能抢我妹妹!”
阿兄一边说着,一边急急地向抱住我的人追去,嘴里还喊着:“你别走,我还没抱够呢!”
“诶不对啊,这是我亲妹妹,你站住,把我妹妹还我!”
阿兄这番作态,又惹得饮宴宾客们一阵开怀大笑,那笑声回荡在庭院之中,久久不散。
而我,正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把我抢走的人。
他也正低头瞧着我,眼中满是笑意,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的暖阳,温暖而又和煦。
哇,他笑得真好看!
唔,不笑应该也很好看吧!
我心中暗暗想着,随即宣布,从今天起,他就是囡囡的漂亮哥哥啦!
他在我的额头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轻声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星儿,这次要平安顺遂的长大呀。”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只咯咯傻乐。
内心深处,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我,看见他我就高兴。
这时,阿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拉着漂亮哥哥的衣袖,说道:“好啦好啦,你也抱够了,走吧,要开宴了。”
阿兄拉着漂亮哥哥回到宴中时,阿爹正坐在一旁,眉头微皱,为我的名字苦思冥想。
“这名字可得好好想想,既要好听,又要有好寓意。”阿爹喃喃自语道。
“叫望星吧,南望星。”我听见漂亮哥哥说道,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似揉碎的星子,璀璨而又迷人,“不是遗忘的忘,是希望的望。”
阿爹听后,眼睛一亮,拍手叫好:“好!这名字好!南望星,寓意着咱们囡囡日后定能心怀希望,前途光明!”
2
安平二十二年,春日融融,我今年恰满四岁啦。
阿兄曾歪着头,一本正经地同我说:“星儿,待我们长大后,这世间便会生出许多烦恼来。”
我托着腮,心里暗自琢磨,想我如今虽只有四岁,可那些烦恼啊,却早已像春日里的野草般,在心底疯长起来。
想来,我大约是已经“长大”了罢。
譬如每日用膳时,阿娘总会夹进我碗里的那几根青菜,绿莹莹的,看着就让我发怵。
又譬如阿爹每次笑眯眯地凑过来,用他那扎人的胡茬与我贴贴时,我只觉脸上痒痒的,心里直犯嘀咕。
再比如,我那阿兄,不知何时竟迷上了为我雕刻小兔子,他院中那几棵树,眼看着都快被他砍光了,光秃秃的,甚是可怜。
月前,阿兄不知从哪儿结识了个漂亮哥哥,两人竟打起赌来,赌约是:谁能在一个月内为我雕刻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便算谁赢。
哎,这大人们啊,总有些奇奇怪怪的好胜心,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这日,我正坐在窗前,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发呆,心里还在为阿兄院中的那些树惋惜。
正想着,窗边竟突兀地出现一个超级大只的木制小兔子,圆滚滚的身子,正朝我挥着爪子,模样憨态可掬。
我惊喜地瞪大了眼睛,连忙跑过去,想要看得更真切些。
可当我跑到窗台边,左右张望时,却发现窗台后面竟没有半个人影。
我心中正纳闷呢,猝不及防下,被一双大手从身后轻轻捞起,抱进了怀里。
“哇,是漂亮哥哥!”我抬头一看,顿时笑开了花。
比起那新朋友大兔子,漂亮哥哥的出现显然更令我开心几分。
“星儿,喜欢我送你的大兔子吗?”他笑着问我,嗓音清润温柔,如同春日里的微风拂过心田。
“喜欢,星儿喜欢!”我连连点头,抱着大兔子不撒手,“漂亮哥哥送的,星儿都喜欢!”
他似乎更加开怀了,嘴角上扬,眼中闪烁着愉悦的光芒。
“那星儿还想不想要其他机巧物什呀?”他逗着我问道。
“想!”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星儿还想要大花猫,大松鼠,大狗狗……”
他听着,笑得愈发灿烂,又允诺了我一大堆机巧物什,听得我眼睛都亮了。
嘿嘿,看来这大人们的好胜心啊,还是多多益善的好呀,如此,我便能有更多好玩的物什啦!
3
安平三十二年,我已至豆蔻之年,年方十四矣。
自去岁起,我便频频陷入同一梦境,难以自拔。
梦中,我遭奸人所害,命悬一线。幸得夫君情深义重,不离不弃,四处奔走求助,方使我免于魂飞魄散之厄运。
直至昨日,我方确信,梦中种种,皆非虚幻,乃是前世真实所历。
记忆如潮水般陆续苏醒,前世种种,恍若昨日之事,历历在目。
前世之末,我幸得空明大师点化,得以重新投胎转世。
阿娘疼惜我至深,不顾高龄之躯,拼却半条性命,方将我诞下。
所幸,虽过程惊险,阿娘身子骨倒也无大碍,渐渐恢复了往日康健。
此生,我依旧备受爹娘宠爱,然性子却与前世大相径庭,活泼好动许多。
爹娘亦不再拘我于后院之中,任我成日跟在阿兄身后,跑遍了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
而祁闵,祁闵他……此生未曾再娶妻室。
他竟自告奋勇,要当我之武师父,整日带着我出城打猎,或是去军营中与人切磋武艺。
他待我极为亲近,却又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从无半分越界之举。
他常教我道:“星儿,你当活得肆意随心,勇敢无畏,方不负此生。”
然对于前世种种,他却总是绝口不提,仿佛那一切从未发生过。
我心中滋味复杂难明,却知不能再这般拖着他。
他当有自己的家庭,当结婚生子,享受人间天伦之乐,而非空等我两辈子。
我遂下定决心,欲外出闯荡一番。
意外的是,爹娘和阿兄听闻此言,皆平静地接受了。
也是,此生我已非昔日那个柔弱的高门贵女,他们自是不必再为我担忧。
离开那日,我未曾与祁闵告别,只默默牵了马,独自离开京城。
正当我欲策马前行之际,身后忽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星儿。”
是祁闵。
他跃下马背,走到我身旁,似乎并未因我之不告而别而生气,只淡淡问道:“欲往何处去?我送你一程。”
一路上,他皆在不停嘱咐我,此行需当心谨慎,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直至行至十里长亭之外,他方忽然安静了下来。
一时之间,我二人相顾无言,只闻风声萧萧。
片刻后,他方轻声言道:“走吧,一路珍重。”
我颔首应之,见他转身欲行,方踌躇地唤住他:“祁闵。”
他身形微顿,缓缓转身看向我,眼中似有询问之意。
我动了动唇,终是吐出三个字:“你……保重。”
看着他的双眼逐渐染上笑意,我胸口最后一丝郁气亦尽数散去。
我勒住马缰,扬鞭策马,踏着晨时那微暖的日光,决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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