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腊月廿九的暮色裹着雪粒子,把窗棂敲出细密的鼓点。老李正用石绿颜料给门神点睛,狼毫扫过秦琼的铠甲时,忽然说:"该拓印年画了。"他展开的宣纸泛着淡淡竹香,边角印着"长春堂制"的暗纹。
腊月廿九的暮色裹着雪粒子,把窗棂敲出细密的鼓点。老李正用石绿颜料给门神点睛,狼毫扫过秦琼的铠甲时,忽然说:"该拓印年画了。"他展开的宣纸泛着淡淡竹香,边角印着"长春堂制"的暗纹。
我们伏在餐桌上覆纸施墨时,虎皮鹦鹉在笼中扑棱翅膀。老李的手突然一颤,朱砂在尉迟恭脸上洇出红痕。"人老了..."他摘了眼镜苦笑,眼白泛着蛛网般的血丝。我注意到他秋衣领口露出的膏药边角,是上周闪了腰时贴的。
面团在青瓷盆里醒发的工夫,老人从樟木箱取出套木刻版。积灰的《连年有余》图案里,胖娃娃怀里的鲤鱼鳞片已模糊不清。"小芸六岁那年,"他吹去木屑,"非要在鱼眼处刻朵梅花。"
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老李执意要在阳台挂灯笼,竹骨灯笼纸上画着八仙过海,铁拐李的葫芦缺了道漆。"秀兰嫁过来那年画的..."他踮脚挂灯时,棉拖鞋在雪地上打滑。我扶住他嶙峋的腰,触手一片冰凉。
春晚开场的喧闹声里,老人忽然起身翻找什么。五斗柜抽屉拉开的瞬间,整叠泛黄贺年卡雪崩般滑落。最上面那张印着米老鼠,稚嫩的铅笔字写着:"爸爸新年好——芸芸1992年"。
"该煮守岁饺子了。"他匆忙把贺卡塞回抽屉,却碰翻了案头雄黄酒。赭红的液体在宣纸上漫漶,将胖娃娃的脸染成醉态。我蹲下擦拭时,发现柜底粘着张撕碎的合影——穿学士服的女孩背对镜头,老李的手悬在半空,像是要挽留什么。
子时的钟声撞碎夜空时,老李正教我剪窗花。剪刀在红纸上蜿蜒游走,他突然说:"秀兰怀芸芸那年..."话音被剧烈的呛咳打断,纸屑纷飞如血蝶。我轻拍他佝偻的背,触到凸起的脊骨如嶙峋的山脉。
"爸!"防盗门突然被推开,裹着寒气的卷发女子愣在玄关。小芸的羊绒大衣上还沾着机场的雪,行李箱滚轮在瓷砖上划出凌乱的痕。老李手中的剪刀坠地,在寂静中发出惊心的脆响。
我悄悄退向厨房时,听见瓷碗碎裂的声音。"您永远不懂我要什么!"小芸的哭喊混着电视里的拜年声,"移民怎么了?守这些破旧东西..."老旧的电视机突然黑屏,映出三人扭曲的倒影。
我在楼道里数到第二百三十七级台阶时,303室的门轻轻开了。老李抱着件未完工的旗袍倚在门框,领口的木棉刺绣针脚凌乱。"小陈啊,"他的声音像被雪浸透的棉絮,"能不能...把这放你那儿?"
那夜我守着樟木箱失眠。旗袍内衬里有张字条:"芸芸十八岁生日礼",日期停在1999年6月。月光漏进箱缝时,我忽然发现夹层有处不自然的隆起——拆开线脚,里面藏着张孕检单,患者姓名是李秀兰,日期1975年3月。
初一的晨光中,303室的门把手上挂着柏枝和艾草。我开门时,老李正在阳台扫雪,呢子帽上结着霜花。"年画该换了。"他指着褪色的门神,昨夜碎瓷已扫净,唯有墙角还粘着片饺子皮,像道未愈合的伤。
午后帮小芸搬行李时,从她箱底滑出个铁皮盒。1988年的三好学生奖章旁,躺着串褪色的幸运星,每颗星星里都写着"爸爸对不起"。她突然冲进来夺走盒子,翡翠镯子在箱沿磕出裂痕。
暮色降临时,我们三人围坐吃剩饺。老李把韭菜馅的全挑给小芸:"你最爱吃的。"她却将饺子拨到碗边:"早不爱吃了。"电视机突然恢复画面,晚会重播的欢笑在寂静中炸响。
深夜被急促敲门声惊醒。老李抱着血压计站在门口,棉睡衣被汗浸透:"小芸发烧了..."我们翻找退烧药时,发现药箱底层有盒过期的枇杷膏,标签写着"芸芸十二岁咳嗽用药"。
清晨五点的社区医院里,小芸在输液室昏睡。老李用保温杯暖着她的手,忽然轻声说:"你出生那晚也下大雪。"他指腹摩挲着女儿手背的针眼,窗外积雪正将霓虹灯染成朦胧的橙红。
初七破五的爆竹声中,小芸改签了机票。我帮忙打包时,发现她行李箱夹层塞着那串褪色幸运星。老李在阳台修剪木棉枯枝的背影,与雪人一同在暮色中渐渐融化。
送机的出租车上,小芸突然摇下车窗。老李追着车跑了几步,呢帽被风吹落。那只满是老年斑的手最终只是贴在车窗上,在呵出的白雾中写下"平安"。
回家时,303室的门神已换新。秦琼铠甲上的石绿鲜亮如初,鱼眼处的梅花却不见了。阳台上晾着小芸的围巾,在寒风里飘成告别的旗。
来源:自由小哥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