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扇被侍者推开的旋转门,像一个巨大而缓慢的镜头光圈,将我从酒店外安静的、属于夜晚的街道,吸入了另一个世界。
故事:参加同学会,假装自己混得差,班花却主动坐到我身边
那扇被侍者推开的旋转门,像一个巨大而缓慢的镜头光圈,将我从酒店外安静的、属于夜晚的街道,吸入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由暖色调灯光、低沉交谈声和食物香气混合而成的世界。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复杂的味道。前调是昂贵的香水,中调是海鲜自助餐台上升腾起的热气,后调,则是某种被称之为「成功」的、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气息。
我下意识地拉了拉自己身上这件唯一还算体面的外套。
面料有些过时了,在指尖能摸到细微的、因反复干洗而产生的毛糙感。
这件外套,连同我脚下那双被精心擦拭过、却依然掩盖不住鞋头折痕的旧皮鞋,是我今晚的「剧本」的一部分。
一个关于「混得不怎么样」的剧本。
大厅里已经很热闹了。
水晶吊灯像凝固的金色瀑布,光线流淌下来,洒在每一张精心打扮过的脸上,让那些笑容都带上了一层高光的质感。
我一眼就看到了李巍。
他站在人群最中央,声音也是最响亮的。他没怎么变,只是比高中时更胖了,肚腩将名牌衬衫撑出一个饱满的弧度,像一座正在炫耀收成的山丘。
他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金表,每一次随着他夸张的手势晃动,都像是在进行一次小型的、无声的、但极其有效的财富宣言。
「……也就是个小目标,真的,跟王总他们比,我这算什么?」
他嘴上说着谦虚的话,但下巴抬起的角度,却精准地保持在三十度,一个能让光线完美勾勒出他下颌线,同时又能俯瞰大多数人的角度。
周围的人都在笑,那种笑声很轻,很配合,像是精心排练过的伴奏。
我找了一个最偏僻的角落坐下。
这里的光线最暗,自助餐台的冷气也最足,吹得我后颈有些发凉。
桌上摆着一瓶无人问津的红酒,酒标是法文,但我认得那个产区,是超市里最常见的那种。酒店用它来装点门面,就像我们中的许多人,用一身行头来装点自己的人生。
我给自己倒了半杯。
酒液是漂亮的宝石红色,但入口却有些涩,单宁的味道过于粗糙,像一个急于表现却缺乏底蕴的年轻人。
「哟,这不是咱们班的大学霸吗?」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抬头,是张鹏。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文质彬彬。我记得他,高中时坐在我后排,总喜欢借我的数学笔记。
「张鹏。」我站起身,朝他笑了笑。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三秒钟,从我过时的外套,到我空无一物的手腕,最后落在我那杯廉价的红酒上。
那目光,像一台极其精密的扫描仪,迅速完成了对我价值的评估。
他眼里的热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却了零点五度。
「现在在哪儿高就啊?」他客气地问,但身体已经微微侧过去,显然准备随时转向下一个更有价值的社交目标。
「就……随便找了个班上,糊口饭吃。」我按照预设的台词回答。
「稳定点好,稳定点好。」他敷衍地点点头,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那你先坐,我过去跟刘老师打个招呼。」
他走了。
没回头。
什么也没多问。
我重新坐下,将杯中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那股涩味在舌根处弥漫开来,比刚才更加清晰。
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用最快的速度,筛选掉那些以「价值」为衡量标准的人。
这像一场自己为自己设计的社会实验。
我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一个潜入水底的观察者,看着水面上那些五光十色的浮游生物,在灯光下追逐、碰撞、交汇,然后分开。
有人在聊海外的房产,有人在抱怨手下的员工不够得力,有人在不经意间提起自己孩子上的国际学校一年要多少钱。
每个人都在努力地证明着什么。
证明自己没有被时间落下。
证明自己是那百分之二十的成功者。
而我,心甘情愿地,扮演着那百分之八十的沉默大多数。
这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近乎于自由的轻松。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
大厅里的声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按了一下,短暂地降低了半分。
我看到了她。
林曦。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长裙,没有多余的装饰,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化着淡妆。
她就那样站在那里,像一株安静的百合,在满园争奇斗艳的玫瑰与牡丹之间,独自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她和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但她一出现,就立刻成为了所有视线的焦点。
连李巍那洪亮的声音都停顿了一下。
他立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端起酒杯,像一艘满载的战舰,朝着门口的方向迎了上去。
「林曦,你可算来了!大家可都盼着你呢!」
我看到林曦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她没有去接李巍递过来的酒,只是微微颔首,「路上有点堵车,来晚了。」
她的声音还是和高中时一样,轻轻的,柔柔的,像羽毛拂过耳畔。
瞬间,一群人围了上去。
男同学的热情,女同学的打量,像潮水一样将她包围。
我看到她被簇拥着,应付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林曦,听说你现在是独立设计师了?真厉害!」
「皮肤怎么还这么好,跟高中时候一模一样,用的什么护肤品呀?」
「男朋友呢?这么漂亮的班花,肯定名花有主了吧?」
她始终保持着那个得体的微笑,回答着每一个问题,但眼神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热情洋溢的脸,扫过那些闪闪发光的首饰和手表,扫过这整个喧嚣的大厅。
她的目光,越过了人群,穿过了那些交错的光影。
落在了我这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落在了我这个穿着旧外套、喝着廉价红酒的「失败者」身上。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
只有短短的一秒。
我看到她微微怔了一下,像是有些意外。
而我,则下意识地端起了酒杯,掩饰住自己一瞬间的心跳。
她会怎么做?
大概,会像张鹏一样,礼貌性地点点头,然后迅速移开视线吧。现在的我,和她所处的那个光鲜亮丽的世界,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银河。
我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对着围在她身边的人,轻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看到一个老朋友,过去打个招呼。」
说完,她就从人群的缝隙中,优雅地、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走了出来。
她穿过半个大厅。
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那声音,像精准的鼓点,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整个大厅的人,都在看着她。
看着她,径直地,朝着我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走来。
我能感觉到,无数道混杂着诧异、不解、甚至带着一丝轻视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
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手里的酒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我的指尖滑下,冰凉。
她在我的对面,拉开了那张同样无人问津的椅子。
坐下了。
「我能坐这里吗?」她轻声问,但人已经坐下了。
她的声音,瞬间隔绝了周围所有的嘈杂。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清澈的眼睛,和那句轻柔的问话。
「当然。」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她坐下后,并没有急着说话。
只是拿起桌上那瓶廉-价的红酒,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她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看着酒液在杯壁上挂下一道道红色的泪痕。
「这里的酒,味道不太好。」她忽然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有点涩。」我附和道。
「是太年轻了。」她看着我,嘴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急着证明自己,所以把什么都写在了脸上,反而失了味道。」
我愣住了。
她是在说酒,还是在说人?
周围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地飞了过来。
「那不是林曦吗?她怎么坐那儿了?」
「那男的是谁啊?没印象穿得……也太普通了吧。」
「不知道可能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躲一躲吧。」
李巍的目光,像两道利剑,穿过人群,直直地射向我。他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困惑与不快。
仿佛我这个「失败者」,玷污了他心目中的「白月光」。
林曦却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探寻。
「你……还好吗?」她问。
这是一个很温柔的白。
不是问「你在哪高就」,不是问「你开什么车」,也不是问「你买房了吗」。
她只是问我,「你还好吗?」
那一瞬间,我精心构建起来的、用来伪装自己的那层坚硬外壳,似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还行。」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不好不坏,就是活着。」
「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她轻声说,然后举起酒杯,朝我示意了一下,「敬『活着』。」
我端起酒杯,和她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清脆的声响,像在喧嚣的背景音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我们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那股涩味,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你好像……一点都没变。」她看着我,缓缓开口,「还是喜欢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
我的心,又是一动。
她还记得。
高中时代,我确实是班上最不起眼的那一个。成绩中上,不调皮,不捣蛋,永远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个位置。
我的整个青春,就像那个位置一样,安静,边缘,带着一点窗外吹来的、自由而孤独的风。
「你也一样。」我说的是实话,「比以前更……」
我想说「更漂亮了」,但觉得这个词太轻浮,配不上她此刻的安静。
「更从容了。」我最后说。
她笑了。
这次的笑容,比刚才在门口时要真实得多,像一朵在月光下悄然绽放的昙花。
「从容,或许只是因为,不想再装了而已。」她轻声说。
我看着她,有些不解。
她,班花,众人瞩目的焦点,有什么需要「装」的?
「你还记得高二那年的校庆晚会吗?」她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校庆晚会?
记忆的闸门,被她这句轻飘飘的话,缓缓推开。
高二的校庆晚会,我当然记得。
那是我整个灰暗青春里,为数不多的一抹亮色。
因为,那一天,林曦上台弹了一首钢琴曲。
是德彪西的《月光》。
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场景。
舞台上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只留下一束追光,温柔地笼罩着她和那架黑色的三角钢琴。
她穿着和今晚一样的白色长裙,安静地坐在那里,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
悠扬的琴声,像月光一样,流淌在整个礼堂。
那一刻,台下所有的喧嚣和骚动,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沉浸在那片由音符构成的、温柔的月色里。
我当时就坐在礼堂的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
我看着聚光灯下的她,觉得她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美好得不真实。
而我,只是台下无数个仰望她的、最普通的一个。
我们之间,隔着光的距离。
「我记得。」我轻声说,「你弹了《月光》,弹得很好。」
「是吗?」她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暮色中的流云,「那天我差点就上不了台了。」
「为什么?」
「上台前,我把我的演出服弄坏了。」她自嘲地笑了笑,「裙子的拉链,被我太用-力,给拉坏了。那时候后台乱糟糟的,所有人都忙着自己的节目,没人顾得上我。」
「我一个人躲在后台的楼梯间,急得快哭了。我觉得自己糟糕透了,那么重要的场合,我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她的叙述很平静,但我能想象到,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在那个时候,该有多么的无助和慌乱。
「然后呢?」我追问。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着我,「你出现了。」
我?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段。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满脸的不可思议。
「嗯,你。」她肯定地点点头,「你当时好像是负责后台道具的志愿者,对吧?你端着一箱矿泉水,从楼梯间经过。」
「你看到我蹲在那里,就问我怎么了。」
「我当时觉得特别丢脸,不想说话。你就把矿泉水放下,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你什么也没问,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递给我。」
她的目光,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看着现在的我。
「你猜,你给了我什么?」
我努力地在记忆的废墟里搜索着,但什么也找不到。
那个慌乱的后台,那个哭泣的女孩,那个递出东西的少年……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像是发生在另一个平行时空的故事。
「我……不记得了。」我诚实地回答。
她的眼神里,没有失望,反而多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我就知道你肯定不记得了。」
「你当时,给了我一个别针。一个最普通、最常见的那种,银色的,小小的安全别针。」
别针?
「你对我说,『先用这个试试,拉链看不见了,裙子就不会掉了。』」
「你还说,『有时候,一点小小的瑕疵,并不会影响整体的美感,反而会让它显得更真实。就像月亮,有阴晴圆缺,才更让人着迷。』」
她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我当年说过的话。
那些话,连我自己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我怔怔地看着她。
原来,在我自己都遗忘的时光里,我曾经,像一颗微不足道的星星,无意中,用自己微弱的光,照亮过别人的月亮。
「就因为一个别针?」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不只是因为别针。」她摇摇头,「是因为,在所有人都围着我,夸我漂亮、夸我钢琴弹得好的时候,只有你,看到了我的慌乱和不完美。」
「也是因为,所有人都只关心我飞得高不高的时候,只有你,好像看到了我翅膀上的那道小小的裂痕。」
「所以……」她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谢谢你,当年的那个别针,还有那句话。」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拙劣的演员,穿着不合身的戏服,站在一个华丽的舞台上,却被观众一眼看穿了内心所有的伪装。
我假装自己混得差,是为了逃避这个世界的虚伪和浮躁。
而她,却用一段被我遗忘的、最真诚的往事,轻易地击碎了我所有的面具。
原来,真正能看透你的人,与你穿什么、开什么车、住在哪里,毫无关系。
他们能看到的,是你灵魂深处的底色。
「你今天坐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声谢谢?」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全是。」她又笑了,像个小女孩一样,带着一丝狡黠,「也是因为,这里最安静。」
「」她凑近了一点,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我也不喜欢这里的酒。」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清澈的眼睛,也忍不住笑了。
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轻松而融洽。
仿佛我们不是在阔别十年的同学会上,而是在当年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坐在教室的后排,讨论着一道难解的数学题。
我们开始聊起天来。
聊高中的老师,哪个最严厉,哪个最有趣。
聊学校门口那家已经拆掉的奶茶店,他们家的珍珠奶茶,味道是不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聊当年流行过的歌曲,聊我们一起看过的电影,聊那些回不去的、闪闪发光的日子。
我们聊的,全都是与金钱、地位、成功无关的东西。
但那些东西,却比大厅里所有关于财富的炫耀,加起来都更要珍贵。
我们的谈话,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李巍的注意。
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端着酒杯,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看热闹的同学。
他站在我们的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粒不小心粘在高级地毯上的灰尘。
「林曦,你怎么坐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亲昵。
林-曦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我和老同学聊聊天。」她回答,语气很平静。
「老同学?」李巍夸张地笑了一声,目光转向我,「这位是……我想起来了,是咱们班那个……总考第一的那个,对吧?」
他故意说反了。
我高中成绩只是中上,真正的学霸另有其人。他这么说,无非是想用一种看似恭维的方式,来凸显我的「泯然众人矣」。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场蹩脚的独角戏。
「兄弟,现在在哪儿发财呢?」李巍用手肘碰了碰我,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谈不上发财,混口饭吃。」我重复了一遍对张鹏说过的话。
「哦——」李巍拖长了声音,那声调里充满了心照不宣的轻蔑,「那也挺好,平凡是福嘛!」
他转头对林曦说:「林曦,别在这儿坐着了,多闷啊。走,我带你去认识几个朋友,都是做风投的,说不定对你的设计师工作室有帮助。」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炫耀了自己的人脉,又暗示了可以为林曦提供「资源」,也把我贬低成了一个对她「毫无用处」的人。
我看到林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不用了,谢谢。」她开口,声音虽然依旧轻柔,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觉得这里就挺好。」
李巍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他大概从来没有被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他势在必得的女人,当众如此干脆地拒绝过。
「林曦,你是不是不知道啊?」他旁边一个跟班模样的同学,立刻跳出来帮腔,「巍哥现在可是自己开公司,刚拿了A轮融资,几千万的盘子!你跟他多聊聊,机会多的是!」
「是啊是巍哥现在是我们同学里混得最好的了!」
一时间,附和声四起。
他们像一群训练有素的鹦鹉,用各种华丽的辞藻,反复强调着李巍的「成功」。
而我,就成了那个用来反衬他成功的、最完美的「背景板」。
我始终没有说话。
我只是安静地看着林曦。
我想看当巨大的「现实利益」和一段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摆在一起时,她会如何选择。
这很残忍,我知道。
这像一场对人性的考验。
而我,就是那个不怀好意的出题人。
林曦缓缓地放下了酒杯。
她站起身,身高刚好能平视李巍。
她的气场,在那一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如果说,刚才的她,是一株安静的百合。
那么现在的她,就是一株带刺的玫瑰。美丽,却不容侵犯。
「李巍,」她开口,一字一顿,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每个人的耳朵里,「你拿了多少融资,开了多大的公司,那是你的事,跟我没有关系。」
「我想跟谁聊天,坐在哪里,是我的自由,也跟你没有关系。」
「还有,」她的目光扫过李巍,以及他身后的那些人,「请你不要用你那套所谓的『成功学』,来衡量我的朋友。」
「因为,在我」她的目光,最终回到了我的身上,那眼神,像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融化了我心底所有的冰霜,「他比你们这里所有的人,加起来,都要『成功』得多。」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李巍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身后的那些人,也都面面相觑,一脸的尴尬和不知所措。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看起来像是酒店经理的人,步履匆匆地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到我的面前,恭敬地弯下腰,低声说:
「陈董,您吩咐的车已经备好了,停在地下车库您的专属车位上。您您什么时候需要?」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
陈……陈董?
专属车位?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像被磁铁吸引的铁屑一样,从酒店经理的身上,「刷」地一下,全部集中到了我的脸上。
那些目光里,充满了震惊、困惑、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丝的恐慌。
尤其是李巍。
他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像是调色盘被打翻了一样,精彩纷呈。
我能看到,他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没有理会那个经理,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石化了的同学。
我只是看着林曦。
她的脸上,也有一丝惊讶。
但那惊讶,转瞬即逝。
取而代DE的,是一种了然的、带着浅浅笑意的目光。
仿佛在说:「原来是这样我就知道。」
她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或者说,她一点也不在乎,我是「陈董」,还是那个「混口饭吃」的普通职员。
我对着酒店经理,轻轻点了点头:「知道了,让司机再等一会儿。」
我站起身,转向林曦,朝她伸出了我的手。
「我们走吧?」我说,「这里的酒,确实不太好喝。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很不错的精酿啤酒,和很好听的民谣。」
她看着我伸出的手,然后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
她笑了。
像我记忆中,高二那年,站在舞台聚光灯下,弹完《月光》后,起身谢幕时的那个笑容。
纯粹,干净,不含一丝杂质。
她把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手心。
她的手很暖,很软。
握住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握住了整个春天。
我们就这样,在众人石化了的目光中,手牵着手,转身,并肩,朝着那扇旋转门走去。
身后,是那个由金钱、炫耀和虚伪构筑起来的、金碧辉煌的世界。
身前,是属于我们的、安静的、真实的夜晚。
走出酒店大门的那一刻,一阵晚风迎面吹来。
风里,带着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肺里那些属于酒店的、混杂着香水和食物味道的浊气,都被一扫而空。
「『陈董』?」林曦侧过头看我,眼睛在路灯的映照下,像两颗亮晶晶的星星,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一个……朋友的公司,我只是挂个名。」
我不想过多地解释我的身份和财富。
在她的面前,那些东西,显得如此的苍白和无力。
她也没有追问。
她只是轻轻「哦」了一声,然后说:「那,你那个『混口饭吃』的工作,还招人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相视一笑。
有些默契,不需要用语言来表达。
我们沿着安静的街道,慢慢地走着。
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回到了十几岁那年。
放学后,我陪着她,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们聊着天,笑着,影子在夕阳的余晖里,交织在一起。
「」我打破了沉默,「我今天,是故意的。」
「我知道。」她说。
「你不觉得,我这样很无聊吗?」我问,「像一场幼稚的恶作剧。」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
「不无聊。」她说,「我能理解。」
「这个世界太吵了,每个人都在拼命地说话,拼命地表现,好像声音越大,就越有存在感。」
「有时候,我们只是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待一会儿。看当褪去所有光环之后,还愿不愿意走向我们的,到底是谁。」
「」她的嘴角,又扬起了那个好看的弧度,「恭喜你,陈同学,你的社会实验,成功了。」
我的心,被她的话,轻轻地撞了一下。
原来,她什么都懂。
懂我的伪装,懂我的试探,懂我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小私心。
真正的懂得,是一种温柔的慈悲。
「那,作为实验成功的奖励,」我看着她,鼓起勇气说,「这位『成功』的实验对象,可以请你喝一杯,你刚才说的,那个很好喝的精酿啤酒吗?」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当然可以。」她说,「要我请客。」
「为什么?」
「因为,」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刚刚才拒绝了好几千万的『风投』,现在心情很好,想庆祝一下。」
我们就这样,在深夜的街头,像两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清脆,爽朗,在安静的夜空里,传出很远,很远。
后来,我们真的去了一家很小的、隐藏在胡同里的民谣酒吧。
没有金碧辉煌的吊灯,只有昏黄而温暖的灯光。
没有穿着笔挺西装的侍者,只有一个留着长发、抱着吉他的民谣歌手。
我们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杯叫「月光」的精酿啤酒。
酒的味道,微苦,但回甘。
歌手在台上,低低地唱着一首关于青春和理想的歌。
歌词里唱:
「我们都曾是,那个追光的少年,
以为握住的,是整个世界。
后来才发现,世界那么大,
而我们想要的,不过是,
一束温暖的目光,
和一个,可以并肩看黄昏的,伴……」
我看着身边,正侧耳倾听的林曦。
她的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轮廓柔和得像一幅古典油画。
我忽然觉得,自己无比的富有。
我的富有,不是因为银行卡里那一长串冰冷的数字,不是因为那些所谓的「公司」和「头衔」。
而是因为,在时隔多年之后,我终于找到了,那个愿意陪我,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喝一杯酒的人。
是因为,我终于找到了,那个能看透我所有伪装,却依旧愿意,对我微笑的人。
是因为,我终于找到了,我那束,遗失了很久很久的,「月光」。
我举起酒杯,对着空气,也对着身边的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敬,我们的重逢。」
她转过头,看着我,也举起了酒杯。
「敬,」她说,「那个,最真实的你。」
杯子,再次相碰。
这一次,声音温润,悠长。
像一首,刚刚开始的,美丽的歌。
来源:杏林中传递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