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学二年级,陈默曾用整整一个礼拜的课余时间,郑重其事地完成了他的《蜗牛观察日记》。他踮着脚,小心翼翼捧着那本宝贝,如献祭般递给了妈妈林岚。林岚却只草草翻过几页,眉头便拧紧成一团:“这算哪门子正经作业?你数学卷子最后那道应用题还空着呢!”话音未落,那本倾注了陈默
只有这么个能力(一)
小学二年级,陈默曾用整整一个礼拜的课余时间,郑重其事地完成了他的《蜗牛观察日记》。他踮着脚,小心翼翼捧着那本宝贝,如献祭般递给了妈妈林岚。林岚却只草草翻过几页,眉头便拧紧成一团:“这算哪门子正经作业?你数学卷子最后那道应用题还空着呢!”话音未落,那本倾注了陈默全部心血的日记本已化作了空中翻飞的无辜纸蝶,最终落寞地躺进垃圾篓里。陈默怔怔地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些被撕碎的字句与图画,如同他心底初萌的翅膀,被硬生生折断、丢弃——他眼中微弱却纯粹的光芒,就在那个瞬间被彻底熄灭,再也寻不到踪影。
从此,陈默在母亲眼中,便如一辆被强行安装上精准导航系统的车,只能沿着名为“重点班”的狭窄轨道行驶。小学时他尚可凭借聪颖维持轨道上的表面平稳。然而,当驶入初中重点班那更为逼仄的轨道时,他仿佛被塞进尺寸全然不合的模具中,名次如落叶般滑向三十名开外。老师评语如鞭,抽打着林岚日益焦灼的神经:“上课不专心,爱说小话,三分力气应付学习,七分心思搅动风云。”高中更是沉落谷底,在重点班的四十三人里,他的名字顽固地粘在成绩单最末端,如同耻辱的戳记。老师评语里,“不专心”、“看小说”、“使小聪明”的字眼愈发刺目。家中书桌纤尘不染,作业永远在入校门前的最后几分钟于慌乱中草草拼凑而成。林岚痛心疾首质问:“你到底是能力不够,还是存心不肯努力?”陈默只歪着头,唇边挂着一缕事不关己的淡笑:“妈,我就这水平了,真没那本事。”那语气轻飘得像吹散一片羽毛,却沉沉砸在林岚心坎上,让她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她反复煎熬着:若他真跌落谷底,或许心也就死了;偏是这般不上不下地悬着,像钝刀子割肉,日日夜夜,凌迟着她的期望。
又一次月考放榜,陈默的名字如石沉水底,牢牢垫底。林岚捏着那张薄薄的、却重如千钧的成绩单,指尖用力得泛白。深夜,她心烦意乱地推开儿子房门,想再寻些“不努力”的罪证,却撞见陈默正伏案疾笔,台灯下一圈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他罕见的专注侧脸。她心头一刺,悄然走近——桌上摊开的,赫然是那张分数惨不忍睹的物理试卷,而试卷旁,竟是一张画满复杂电子元件符号的图纸,陈默正全神贯注地往一块绿色电路板上焊接细小的元件。
“你在干什么?”林岚的声音因惊怒而微微变调,劈手便去夺那图纸。
陈默猛地护住图纸,动作间带倒了桌上的铅笔筒,哗啦一声刺耳地滚落在地。他抬起头,眼中瞬间熄灭的光芒让林岚心头莫名一揪。少年倔强地梗着脖子,声音像绷紧的弦:“我喜欢的,你们觉得没用,不算本事;你们逼我学的,我又实在学不进去!我能怎么办?妈,你告诉我,我到底该往哪里使劲?”那困兽般的低吼在寂静的夜里震荡开去,林岚的手指无意间狠狠擦过粗糙的书桌边缘,一根微小的木刺猛地扎进指腹,尖锐的痛感沿着神经直抵心房。她愣愣地看着指腹上迅速冒出的血珠,再看向儿子眼中那一片被压抑至荒芜的旷野,还有他死死护在胸前、仿佛护着最后堡垒的电路图纸——那上面精密而陌生的线条,此刻竟像一把冰冷的钥匙,骤然捅开了她心中那把锈蚀多年的锁。
原来,孩子并非无能的荒漠,只是被我们固执的期望错认成了不毛之地。
林岚默默退出房间,轻轻带上了门。那晚,她和丈夫陈峻在客厅昏黄的灯光下枯坐良久,空气沉滞如铅。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敲打着两个成年人凝固的思绪。林岚慢慢张开手掌,那点被木刺扎出的微末血痕早已凝结,却在她心里烙下一个无法回避的问号。陈峻终于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来自肺腑深处:“我们……是不是真把孩子逼到墙角了?”
曙光初露的清晨,林岚没有像往常一样匆匆打印最新的补习班广告,而是静静伫立在客厅中央。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曾如符咒般贴满墙壁的“励志”标语——此刻它们蜷缩在角落的储物箱里,如同过时的遗迹。陈峻则沉默地搬来凳子,开始小心翼翼地拆除书房门框上方的“今日不努力,明日徒伤悲”横幅,胶带撕离墙壁的声音,轻微却清晰,仿佛某种陈旧桎梏正被缓慢剥离。拆下的横幅被他仔细卷好,轻轻放进了储物箱的最底层,动作间带着一种迟来的慎重。
陈默走出房门时,脚步里带着惯常的迟滞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可当他目光扫过空荡的门框,脚步倏地顿住了。他看见母亲林岚正俯身整理那个储物箱,箱盖敞开,最上面赫然躺着他小学时那本早已“夭折”的《蜗牛观察日记》。林岚的手指正轻轻拂过日记本粗糙的封面,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陈默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本旧日记上,又缓缓移向母亲低垂的侧影,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走进了书房。晨光正穿过窗户,澄澈地流淌进来,温柔地铺展在他面前摊开的电路图纸上。陈默在书桌前坐下,深吸一口气,拿起一支细细的铅笔,指尖稳定悬停在图纸上方。他在那片被晨曦温柔浸润的空白处,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全新的标题:《关于简易信号发生器频率稳定性的优化尝试》。
笔尖落定处,一道纯净的光束恰好越过窗棂,轻盈地栖息在他微动的指尖。那光,不再是指引方向的冰冷路标,它只温柔地停驻,仿佛只为照亮少年手下已然铺展的路径——这光不雕刻,不驱赶,它只是无声地见证着,一粒被深埋的种子终于挣脱了硬壳,开始向着属于自己的天空,试探着伸出稚嫩而倔强的触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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