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过无妨,母亲库房里有套现成的,明日将就着一样能上花轿的。」
我与三个姑姑日日夜夜赶出来的嫁衣,最终还是没有穿在我的身上。
大婚前一天,我金丝勾线坠着东珠的华美嫁衣,被夜猫扑烂了。
沈歆然看着脚下一堆烂布,满是傲娇得意:
「大婚将至,毁了嫁衣,只怕是不祥之兆啊。」
「不过无妨,母亲库房里有套现成的,明日将就着一样能上花轿的。」
暗沉的红,老旧的坠,和宽大的尺寸。
穿在我身上,倒像不足年便死了身子配了阴婚的女鬼。
「妹妹这身,和王爷倒很般配!呵呵呵呵!」
父亲与主母冷眼旁观,纵容着沈歆然的下三滥。
我舒了口气,才笑道:「既是不长眼的野猫,定不会只扑我的嫁衣。不知姐姐的嫁衣,可还安好。」
沈歆然还没有反应过来我的话意味着什么,只觉好笑。
「那是自然!毕竟我与你不同,母亲自会为我周全。」
「我的库房被锁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的。」
主母闻言脸色一变,来不及反应,便听下人来报,大小姐的库房失了火,嫁衣与嫁妆,都没了。
「火主财,姐姐必定大富大贵!」
「是你对不对?你个贱人,你毁我嫁衣和嫁妆,看我不撕了你。」
沈歆然一点就爆,活了两世毫无长进。
姑姑拦在了我的身前:「沈大小姐说笑了,二小姐一直陪着老奴点嫁妆,不曾出过院门一步。」
「就是她,她是为了报复我,她……」
「够了!」
沈歆然还想纠缠,却被父亲喝退。
「当务之急是补齐嫁妆、另备嫁衣,其他的,不重要!」
父亲深深看了我一眼,才哄着沈歆然出了我的院子。
是我又怎么样,拿不到证据便不敢往我身上泼脏水。
他们不晓得我这个人,早在后宫只手遮天时,便不肯吃一点亏了。
半个时辰以后,成王府送来了十套嫁衣,供我挑选。
来人是齐渊身边的小厮,当着全府人的面把话说得尤其气人。
「王爷说了,沈府小猫很是淘气,这边先备了十套,不够扑,宫里还有。姑娘想要多少,王爷便能找来多少。」
「王爷还说了,不破不立,寓意着一切向新,是个好兆头。」
沈歆然怄气砸了半个院子,却也于事无补。
紧赶慢赶改出来的嫁衣,与她偷来的姻缘一样,看似风光,实则处处透着蹩脚。
「别以为你嫁了成王就能踩在我头上。你可知,成王福薄,最后也没当上皇上,还早早病死在了院子里。」
「这辈子是你自投罗网,甘愿做寡妇的,这是你的命!」
我迎头对上她的挑衅,只觉得我这嫡姐,天真的可以。
成王的确不是长寿之相,但只要我想,他一定能活得比祁王久。
「姐姐说的是。」
可能是对我淡然的态度不满,沈歆然骂了句「下贱东西」,带着冷笑愤然离去。
待她彻底走远,我才对着看似空空如也的房顶,喊道:「出来吧!」
沈渊的护卫谢凌云一个飞身,从房顶落地。
「王爷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特意来问姑娘一声,若姑娘就此反悔,还有余地!」
我摇了摇头,回得坚决:「他不嫌我庶女上不了台面,我又如何会嫌他身子差一点。其他的话,你不必说。待我与他成婚以后,让他亲自说与我听。」
谢凌云大大松了口,行了一礼,瞬间便隐身退了出去。
沈歆然似是尤其害怕我会在大婚当日做手脚,央求着主母派人亲自盯着的一步一步,走进了成王齐渊的大红花轿。
「这条死路,是你自选的,怨不得我!」
她怎知我选的就不是康庄大道!
我带着八十八抬夯实的嫁妆入了成王府。
父亲想做表面工作,我却刻意请来了宫中的管事嬷嬷亲自盯着。
他磨不开脸面,只能实打实地凑了整整八十八抬。
其中二十台,还是从沈歆然嫁妆里挪出来的。
她气得吐血,把我祖坟骂得冒烟,我也没有松口。
那都是我日后安享富贵的本钱,我定不会放过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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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我的盖头被沈渊挑开,我才与上辈子的姐夫、这辈子的夫婿,真正见上了一面。
他面色苍白,清冷中带着病弱的矜贵,饶是人间四月天,他还裹着厚厚的大氅。
因用了汤药吊着精神完成了娶亲仪式,他疲累的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见我始终盯着他,竟笑出了声,清冷的眸子弯成了一道好看的月牙。
「是不是很失望?」
「精挑细选的夫君,却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上辈子我不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更不知道他竟生得如此好看。
跳动的烛火在他眼中燃起了一缕星光,映衬着清晰的轮廓深邃的眉眼,愈加精致。
「成王不怪我算计了你的姻缘?」
他将合卺酒递到了我的手边,噙着淡淡的笑意:「诚如你姐姐所言,本王能活到哪一天都未为可知。能为沈二小姐谋个出路,也算为自己来生积点德。」
「何况宫廷之乱那日,若非小姐的倾囊相助,本王说不得得病上一年半载了。」
宫廷之乱那日,沈歆然急着去抢我的姻缘。
她忘了,前世的成王将所有护卫送给了她,身临险境,被刺中一刀,才加速了他死亡的进程。
只今生,那日的一刀堪堪停在了他的胸前,持刀之人被我一簪子结果了。
我接过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挟恩图报,我便是如此!但你帮我烧了沈歆然的嫁妆,又送了十套嫁衣给我,足够扯平了。」
成王咧嘴一笑,亦是一饮而尽。
「你说的,都好!」
他虽是个短命鬼,却是个极其温柔的人。
只一杯酒下肚,他便捂着胸口骤然吐出一口血来。
鲜红的嫁衣,染了血,成王喘着粗气向我道歉:「抱歉。大喜的日子,让你见了晦气。」
他还握着我的手,人却陷入了昏迷。
我穿着嫁衣,守在床边,看宫里来的太医,为他问诊施针然后熬药。
新婚之夜,便如此度过了。
虽没有洞房花烛,也没有温柔小意,我却异常地心安与满足。
想起前世,新婚之夜,祁王齐湛将一条沉重的铁链套在了我的脖子上,一步一步将我拖进了如深渊般的密室。
在皮鞭的抽打下,我看着他与所谓的护卫唇齿相依,亲密无间。
「若不是你非要送上门来,本王何至于要将本王的心头肉们,都塞进密室里。你可知错?」
我被巨大的震惊砸中了脑袋,昏昏沉沉看着他们的恶心之举,回不过神来。
却被他的阿大拽着铁链拖到墙角,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王爷问你话呢,学奴的,回知错了。」
我忍着浑身的颤栗,一句一句苦苦哀求:「我知错了,我知错了,王爷饶命!」
祁王缓缓走至我的身前,脸上依然带着白日里喜迎宾客的笑意:「以后在本王面前,自称奴!」
「他们,都是本王的心肝儿肉,你不可怠慢了他们。记得,要乖。」
那时我才知道,我所嫁的夫君,原是个魔鬼。
只不知道同样的新婚夜,沈歆然对祁王的表现可还满意?
第二天,沈渊堪堪醒过来,撞见仍守在床边的我,显然十分吃惊:「为何不去休息?」
他一低头,看见我被他紧握的手,霎时红了耳朵。
「我……本王,不是故意的。」
「若有下次,你直接松开便好。」
他低着头不敢与我对视,只将一只翠绿色的镯子,笨拙地套在了我的手腕上。
「不见得多贵重,却是皇祖母留下的。」
「以后的成王府,便拜托给你了。」
「我已提前交代过,王妃入府后,内外大小事,皆听王妃的。」
我心下一动,脱口而出:「你不怕我只是图你王府的权势富贵?」
他坦然与我对视:「不然呢?图我病弱的身子?」
6
诚然,我是图升官发财死老公后的自在。
尤其成王府家底丰厚,我又为正经二品王妃,不用孝敬公婆,不用伺候夫君孩童,还要被父亲恭恭敬敬叫声王妃。
这等子的神仙美事,对前世耗尽心力的我来说,当然求之不得。
可成王……坦诚得让我心虚。
犹豫再三,我还是看在手腕镯子的份上,吐了心声。
「昨夜太医问诊时,我看得很清楚,他下针时,藏了一针,是以,你气滞血瘀之症始终不见好转,身子越拖越差,最后……」
「最后病弱而亡!」
他丝毫不见意外,甚至十分了然。
「只这种事,莫要让第二个人知晓才是。」
「你想富贵荣华又自由,只需熬上一年半载,我病去了,就都有了。」
那日的早膳是我重生以来用的最丰盛的,只我始终惦记着成王早上的话,食不知味。
他温柔,但也果敢,比我知晓的,还要悲凉三分!
三朝回门之时,因齐渊要过了施针和喂药以后才可出门,是以,待我回到府中之时,祁王夫妇早就到了。
便是在捶门之外,都听到了沈歆然叽叽喳喳的笑声。
「母亲~然然哪有调皮。」
「瞧瞧,都做王妃的人了,还如此的孩子气。」
「无妨的!王妃如何都好,本王都喜欢!」
看着被祁王紧握的那只手,在微不可闻地颤抖,我便弯起了嘴角:
「姐姐福泽深厚,终是觅得如意郎君。」
沈歆然笑意僵在了脸上,却与齐湛一同起身,向我与齐渊行了一礼。
一室静默,再不见先前的热闹,主母便拉我与沈歆然回了后院话家常。
沈歆然撕下了面具,歇斯底里地咆哮:「你都知道是不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所以你眼睁睁看我去救他是不是?」
「你想看我生不如死是不是?是你,是你害了我。」
「你这个恶毒的贱人!」
我含笑看着她:「没人逼过你,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可他明明……」
「可他明明正人君子,专一深情,睿智风雅,对我宠爱无度。哪怕我公然养男宠,遭万人耻笑,他也无所顾忌地挺身而出,站在我身前为我开脱,对吗?」
她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破碎,我却笑得越发开怀。
「可那些所谓的男宠都是他的心头好啊,而所谓的深情专一,不过是他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你傻,所以你信了。」
她尖叫着嘶吼着,让我闭嘴,让我滚。
终是惊动了主母。
「然然,怎可对成王妃无礼。」
她握着沈歆然的手,眼中皆是劝诫与警告。
毕竟,我是中宫出的二品王妃,生生压过了她一头。
「姐姐得偿所愿不高兴吗?当日跪在父亲身前苦苦哀求的可是你啊。如今是瞧见我夫君温柔俊朗,便又后悔了吗?」
「你个贱人,我撕烂你的嘴,我……」
「本王的王妃谁敢动!」
齐渊身后跟着面色不善的齐湛,和眉头紧皱的父亲。
他缓缓来到我身前,为我披上了披风:「起风了,莫要贪凉!」
继而转头向父亲略略躬了躬身:「王妃气量大,什么委屈都咽得下去。本王身子不好,最是受不得气。现下心慌手抖,只能速速回府请母后派人来问诊。」
「便不再叨扰,告辞!」
惊动中宫,事情便不能善了。
且不说会给祁王府惹多大麻烦,只沈歆然自己,也免不了受责罚。
齐湛还沉浸在沈歆然与我的对话里,强压着怒气,并不为沈歆然开脱。
沈歆然面色煞白,只能将求救的视线落在了父亲身上。
父亲双手抱拳求到了齐渊跟前:「老臣教导无方,冲撞了王爷王妃,求王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齐渊虚虚一扶,却是倒退了三步:「本王受不得大人如此大礼。只请大人看在本王王妃亦是出自沈家的份上,也将这份护短,落在她的身上。」
说罢,绕开佝偻的父亲,牵着我的手扬长而去,给足了我尊贵的体面。
7
回府后不久,下人便来汇报,祁王夫妇用过午饭才回府。
回府时,沈家派了三个管事嬷嬷过去,只说王妃年纪小,少不更事,需要嬷嬷从旁辅佐。
更差人送了家书于我,却只字不提白日里沈歆然对我的辱骂,只说姐姐思家心切,让我平时得空多去看望。
我将信纸点燃,看着所谓亲情一点点化为灰烬,笑着红了眼眶。
深渊的手握住我的颤抖:「难过了便哭吧!往后,王府便是你的依靠你的家!」
我抬眸看着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男人,心下一片荒芜。
他说这是我的家?
可他不晓得,即便我活了两世,也从来没有过家啊!
前世我也是在回门之日跪在父亲身上,将难以启齿的委屈都倒给他听,只求他看在我亦是他女儿的份上,为我周旋一二。
可他当时冷着一张脸,将坚硬的背影留给了我。
「嫁给了成王便是成王府的人!」
「夫妻之间的龃龉,更不值得拿到台面上来说!」
「你姨娘去得早,终究不如然然有教养,为父言尽于此。」
「天色不早了,莫要耽误了王爷回府的行程!」
那时的我面对父亲的冷漠和残忍,只能擦干眼泪,咬着牙推开了书房的门,强颜欢笑和齐湛上了马车。
因为没了退路,因为没有任何人的爱护,我只能梗着脖子,憋着一股狠劲儿,和齐湛硬较了个高低。
最终,我以左耳被打到失聪,脚趾被生生折断一根的代价,让齐湛认了输!
如今,同样的遭遇落到了沈歆然身上,他哪怕背着「溺爱」「荒唐」的名声,也要护她周全。
更是连夜来了封信,让我与齐渊,多去祁王府与姐姐走动。
也不过是要借我成王府的势头,给齐湛警告,为沈歆然撑腰。
他不是不懂如何做父亲,只是他从未有过一次想做我的父亲罢了。
「你想当皇帝吗?」
齐渊被我突然的一句话,惊得脸色大变,想开口却被一口血堵在胸口,当即昏死了过去。
谢凌云要去请太医,却被我呵斥住。
「准备热水,我出去一趟,回来要见着王爷被泡在热水里。」
从东街的王府到西街的药材铺,一来一回我只用了一炷香。
当从佟掌柜那里借来的祖传金针扎进了齐渊的七经八脉时,他终于在满头大汗里悠悠转醒。
而我亦是在此时才发现,后背早已湿透。
「你为何不听话,擅自行动!本王希望你安度余生。」
「报答你今日在沈家对我的维护。何况,我见着你还有几分用处,又不想守寡了。」
一句话,让齐渊愣在了当场。
从未有过人真心护我,既然你要做,就该做个彻底!
沉默良久,他看见我脏了的鞋子,又问道:「听凌云说,你跑的很快,比他练家子都快上一些,何故?」
何故?
从我偏僻的院子,去主母处请安,要穿过三条回廊两个大院。
若我得了她的通传又未及时赶到,迎来的便是一日的断食惩罚。
祖母护我,可她身边的妈妈是主母的人,想着法儿刁难我。
药碗被端上了桌子,才让人请我去侍药。
若我腿脚不够快,那药凉了,祖母的心便也凉了。
我唯一的依靠不过如此,是如何也不敢懈怠的。
为什么跑得快?大概是我摔了很多跤,知道唯有每一步稳稳地跑在别人的前头,才能挣到那微末的光。
而没有伞的人,在和命运比赛时,落后一步便要掉入万丈深渊。
「往后不必再跑了!有我在,我都在,我永远护着你。」
他的大手落在我的头上,带着温热的体温,是我从未体会的温柔。
护着我?永远?
他?
一个病秧子?
两世的坚强竟在这一晚尽数破防。
在他的怀里,我笑着哭得很惨。
其实,也有一瞬间我想要闪躲,兴许是觉得满心都是算计的我,配不上他的真诚。
「你嫁给了我,我该护着你的。」
真好!
人在自渡的时候,能遇到一阵恰到好处的风,被那阵温柔的风扶了一把,该是多么幸运啊。
而他的话,并不是虚妄。
8
沈歆然的三个嬷嬷死的死,伤的伤,病的病,而她也以身子不适推了所有宴会的邀请以后,父亲终于着人来叫我回府了。
那时的齐渊刚入了宫,我只身回的尚书府。
父亲刻意晾了我许久,直到茶都凉透了,才传我入书房。
他背对着门站在书桌旁,夕阳的红光透过窗棂打在了他的背上,或许距离不够近,忽明忽暗的父亲,让我如何都看不真切。
「为何不去看你姐姐?」
廊下的画眉鸟是沈歆然的最爱,叽叽喳喳叫着,扰得人心烦。
「然然在祁王府受着怎样的磋磨,你可知晓一二?」
我没有理会他,心里想着,沈歆然最喜欢的画眉鸟,为何独独没带走。
哦,是齐湛的阿二爱干净,不喜欢动物。
可惜,他死的时候倒是一身脏。
「然然说是你设计了她,对也不对?」
我一愣,抬眸对上了父亲的冰凉。
「嫁祁王不是她一心所求吗?与我何干!」
「还是父亲知晓自己图谋错了储君,心有不甘?」
「你放肆!」
「父亲能为姐姐做的,远比这要多很多。比如为了她对祖母见死不救,比如为了她让我一无所有,比如为了她站队祁王,比如……」
「混账!」
重重一巴掌落下,我的脸颊顿时火辣辣的疼。
吐出一口腥甜,我才笑道:「如此,我们便两清了。」
沈大人与我的父女之情,在我娘亲被毒死的那天就已经结束了。
今日的一巴掌,不过让我认清了现实。
「沈大人亲自求的旨,如何算得上我的设计?」
「只大人须记得,今日这一巴掌,下不为例,否则……」
「否则本王便掀了这尚书府!」
齐渊还被谢凌云搀扶着,苍白的脸上因为急促泛着红晕,凌厉的目光落在沈尚书的头上,像一把锋利的刀。
「怎的不等我一会儿?我就知道,你只有吃亏的份儿!」
他指尖的冰凉盖在了我滚烫的脸颊上,让我哽咽的心也跟着熨帖不少。
「疼吗?你怎也不知道躲?不知道躲也不会打回去吗?」
我笑着摇摇头:「无妨的!总归要有这么一遭!」
我是有爪牙的,但总这么被人护着,真怕自己会生出依赖。
「我接你回家!从今往后,你便只有一个家。」
「若有谁再倚老卖老将你诓骗出去给你难堪,本王便是闹到父皇跟前,也是要求个交代的。」
沈大人脸色发白,却始终弯着身子不敢抬头。
走过回廊的时候,齐渊问我:「你喜欢画眉鸟?方才见你看了好几回。」
「不喜欢,太吵。」
娘亲被毒杀那日,画眉鸟在屋里叫了一夜。
我被捂着嘴按在隔壁房间里,听着它和我娘惨叫了一夜。
每每见到它,我似乎都能看到娘亲满脸是血,倒在桌下死不瞑目的惨状。
「我想杀了它!」
「凌云,去!」
画眉鸟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的噩梦结束了!
齐渊被沈大人弹劾,因他闯入了尚书府,还杀了他心爱的画眉鸟。
齐渊捂着咳嗽不止的胸口回的振振有词:「本王体弱,拖累了王妃,惹得沈大人不高兴,把人叫回去上了家法。」
「说到底,是本王身子不中用,被人看不起。」
陛下当即大怒,给沈大人放了长假,又不轻不重地命齐渊闭门思过。
我倒无所谓,正好借此机会帮他调理身子。
沈歆然打着探望的名义上了门,给我不痛快!
五月的天,她裹着长衣长袖,不露半寸几分在外,我便知道,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见过你的,你没有伤,他没有这么对你。」
「你只需告诉我,我便让父亲原谅了你。」
我无需任何人的原谅,因为强势地为不公平的自己争一分天地,从来不是错。
事及沈家,一盏茶,吃得索然无味。
我借着茶水,写了偌大的一个「杀」字。
她愣住了,继而怒吼我捉弄于她。
「信不信在你!」
她拖着华丽的衣裙,像只耀武扬威的花孔雀:「你别得意。」
「陛下最看中的现在是我的夫君,只要他得了圣心,早晚有你跪下来求我的时候。」
「听说成王吐过几次血。过来人告诉你,这可不是好的征兆啊,妹妹尽早做打算得好。」
「没了成王护着你,你这条烂命,早晚还是落在我的手上。届时,我会把落在我身上的痛楚,百倍千倍还在你的身上。」
「我等着,等你的成王死!等着你守寡时跪在我的跟前,也看看万人之上的我如何的风光。」
待沈歆然走后,我望着手心里血肉模糊的一片,收起眼底的杀意。
她不知道的是,再多说一句,我手里这杯盏,就会划开她的脸,让她有脸进,没脸出。
9
沈歆然没有坐着等死,她也借着前世记忆,另辟蹊径,将齐湛前世的得力干将们,提前一一笼络在了他们跟前。
她得了齐湛另眼相待,少了许多皮肉之苦,便越发志得意满。
可我的齐渊,却因她的诅咒,在端午佳节,晕倒在了皇后的凤仪宫里。
皇上的脸色因齐湛的病入膏肓变得很不好。
可当我跪在他身前,将齐湛的心愿,与我的请求一并呈上的时候,他更是震惊到难以复加。
「离京养病?」
「成王妃是看不上京中太医的医术,还是嫌我儿命长,可由得了你折腾?」
我以头触地,回得诚恳:「王爷的心愿便是于檀山寺中,看尽花开花落。京中样样都好,只王爷志不在此,求陛下开恩。」
远赴檀山寺,便是自行断了前程。
那太子之位,那黄袍加身,那陛下的满心期望,都一并让了他人。
皇上的脸沉了又沉,甚至带着探索的意味,在我身上一再停留。
我知他对我生了杀意!
帝王的疑心病,正是如此。
可太医的一句话,便断了皇上所有的猜想。
——成王中了毒。
夺嫡之争何其惨烈。
成王身子弱,经不起几次三番的设计。
皇帝如何能不懂,破釜沉舟只为苟延残喘而已。
他的身子似在一瞬之间,便佝偻了下去。
沉默良久,才让我退了下去。
可我知道,这只是今日第一遭。
凤仪宫里,端庄的皇后娘娘一脸冷色。
「本宫倒是小瞧了你,你主意正的很。」
「只是算计到了本宫头上,你又有几个脑袋经得起折腾!」
我挺直了腰背,与之对视:「娘娘对王爷,当真并无半分情感?」
「本宫给他的,是他一辈子企之不及的高贵,他回报本宫几分亦是应该的。」
我摇摇头,却轻笑着回道:「确实!所以他把命交给了你。」
齐渊的身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太医的把戏,皇后的谋算,没有一样能逃过他的眼睛。
他不过是看透了,也伤透了。
十几年的药喂出来的病身子,当挡箭牌苟活下去为弟弟铺路的多余存在,他都清楚。
无人爱,无人在意,他便也不在意了。
欠皇后的命,他还给她便能两清了。
可那是前世,这辈子,他有了我!
他说过会保护我,没做到一辈子,怎么可以死掉!
皇后的身子晃了晃:「他……都知道?」
「他知道!因为知道,所以痛苦!因为知道,所以默默忍受!」
她陷入了怔愣里回不过神来,还未开府的五皇子,突然从门后冲了出来,直直跪在了我身侧。
「母后,儿臣可以自己争的。儿臣会好好读书,会听夫子的话,会讨父皇的欢心。求求母后,放过皇兄!」
「可……可他……」
「儿臣不在乎!在儿臣心里,他就是我的大皇兄!」
「我幼时体弱,被太子忌惮,被父皇厌弃。只有皇兄,他一字一句教我念诗,一日一日带我骑马射箭,一遍一遍鼓励我,未来都会好的。」
「母后,皇兄用他的血肉之躯救了父皇,才有了如今你的后位和我的尊贵。」
「若让我踩着皇兄尸骨坐上那个位置,这江山也好,这皇位也罢,我都不要了。」
「母后对儿臣叮嘱,儿臣从来乖顺,只求母亲也顺了儿臣这一回吧。」
皇后被五皇子的坚决,惊得血色全无,指着我:「是你?是你把他叫来的。」
是我!
五皇子是我找来的,齐渊的毒也是我下的。
皇后只知拿皇帝的愧疚为自己和五皇子揽权,却从来轻看了他们的兄弟情谊。
否则,前世的齐湛也不会在最后关头,拿出皇后给齐渊下毒的种种铁证,让与皇位一步之遥的五皇子,大痛之下,弃江山于不顾,只身入了边关,直至我死,他都未再回来。
「娘娘可知,兄弟阋墙,母子离心,最大的获利者是谁?」
迎着她的打量,我规规矩矩将一本整理出的册子交到了她的手上。
「娘娘,王爷无心朝堂,您莫要再为他人做嫁衣。」
薄薄的本子,带着深深的故事,让她大开了眼界。
没有我的齐湛,这辈子休想一步登天!
沈歆然的皇后梦,只会成为大梦一场!
10
我与成王得了皇命出京之时,沈歆然与沈尚书前来相送了一段。
沈尚书负手而立,神色不屑。
「原以为你是个聪明,却蠢钝如此。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去那深山老林里学人修行,让为父丢尽了颜面。」
「沈大人错了,你只是祁王妃的父亲,我与你,早就断绝了关系。」
沈尚书面上一噎,当着众人的面,没敢再卖弄。
沈歆然倒是怡然自得地站在了我面前:「终究是你输了!你看,我与你,早见了高下!」
是,如今京城里最风光无两的便是祁王与祁王妃了。
放眼望去,太子被诛,成王远走,五皇子未成年,只有正当红的祁王,最有望继承大统。
因此,满京城的阿谀奉承,像雨点满落到了沈歆然身上。
她得意且享受。
全然不知晓,何为烈火烹油。
我们在檀山寺的第三个年头,齐渊的余毒尽数被清除,他已然来去自如,与常人无异。
只为了消除旁人戒心,始终装出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只夜间床榻上,将人翻来覆去折腾得没完没了。
「早知道你这么能折腾,我便让你多病上几年了。」
他咬着我的耳垂,哈着痒痒的热气,挑逗着回道:「不是王妃不愿守活寡,才迫不及待把我绑到檀山寺里由你的摆布的嘛。」
这人……
原也是厚颜无耻之辈。
曾经的五皇子,便是如今的安王,每月一封问好信,雷打不动。
京中盛况,无一不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听说祁王的几个幕僚皆因犯了事被端了老巢,连累祁王也在陛下跟前挨了训斥。
而怒火无处发泄,便都落在了沈歆然身上。
听说如今的她听力并不好,几次宫宴上旁人与她打招呼,她皆像没听到一般。
又听说月前她摔了跤,断了一条腿,如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
关于她的林林总总,我都十分清楚。
那些曾经落在我身上的欺负和折磨,她一样没有逃脱。
只她没有像我那般果决,大开杀戒。
是以,如今的她除了忍受,还是忍受。
她来过几次信,有炫耀的,有咒骂的,也有苦苦哀求的。
都被齐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辣眼睛,别看!」
「看看我,又强了几分不是?」
和沈歆然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安王的大婚时。
祁王终于忍受不住自己的左膀右臂被接二连三除去,而自己在皇帝眼前的地位越来越低,便学了太子,造了反。
当乱兵围城之时,沈歆然形容枯槁,却穿起了皇后礼服,端端坐在堂前,只等着祁王大业得成,她好入主中宫。
可等来的,却是我。
齐渊带兵杀入皇城,诛了齐湛,平了叛军,救了圣驾。
「怎么会是你?王爷呢?」
「王爷该回来接我了,我要当皇后了,哈哈哈,我要当皇后了。」
我冷笑回道:「他败了!」
「不可能!他是天命所归,还得父亲倾力相助,如何会败?」
「便是归功于你帮他选拔的左膀右臂。」
她被说糊涂了,茫然地看着我,好半天,才渐渐醒悟。
「是你?」
「是你的算计?」
「你怎么敢,你怎么会……」
迎着她的惊恐,我笑得张扬。
当然是我。
11
那些前世被齐湛重用的左膀右臂,不是她区区几张大饼就能骗过去的。
那些人都是前世的我花了许多力气,捏了多少把柄和软肋才逼着他们站队祁王的。
而作为驱使和拿捏他们的那些把柄,早在我为夫君求得自由身的时候,便全给了皇后。
他们的谋划,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皇后的眼睛。
兵败垂成,不过是自然。
她终于跌落在地上,喃喃自语:「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世世都输给你输给命!他爱你,重你,甚至怕你。可他对我……」
「他对你只有玩弄和利用,因为你不够狠。」
我让她杀干净,她没做到,但我做到了。
前世的我,是在沈大人明确拒绝我那日,知道自己没了后路。
才与齐湛斗个你死我活的。
他每对我动手一次,我便在他上朝之时杀一个他的心头好。
第一日回府后,他抱着小八的尸体号啕大哭,将我浑身抽得没有一块儿好皮,甚至后槽牙都被打落了两颗。
可我没有求饶,甚至带着一口鲜血哈哈大笑。
待他第二日上朝时,我又杀了他的小七和小六,并把他们的尸体整整齐齐摆在大门口。
他崩溃了,拿着烛台狠狠敲在我的头上,血肉模糊,我的左耳因此永远听不到了。
我被捆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半宿,可我没有求饶,像一条饿狼,死死盯着他。
在他第三次上朝时,他的小五小四和阿二,被我抹了脖子,折断四肢后扔在了大街上。
雨水把他们的鲜血冲得满街都是。
他踩在鲜红的血水里, 浑身颤栗,硬生生掰断了我的脚趾,我痛得大叫,却带着泪大笑:「待你明日回来,你的八个心头好,就一个不剩了。」
阿大和小三跪在他身侧,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爷救命!爷救命!王妃饶命,王妃饶命!」
他们怕了,他们也怂了, 他们求他,也求我。
可我只顾大笑, 笑到齐湛毛骨悚然, 笑到齐湛失了气焰,最后跌坐在我身前认了输。
「我错了!我认输,求你放过他们吧, 求你。」
看,对付狠的人, 只有你比他更狠才是。
后来的齐湛与我相敬如宾, 我不管他的莺莺燕燕,他不干涉我的日常。
甚至在图谋大业上, 我们还达成了共识。
他狠辣,我阴毒, 我们才携手走到了紫禁之巅。
沈歆然木然地摇着头:「不可能!你做的我都做了,甚至比你做的更多。怎么会不一样呢。我也应该成为皇后啊。」
「他说了, 只要我乖乖听话,他的皇后只会是我,我会有我的尊贵。」
「定是你使了手段是不是, 定是你!」
我叹了口气,告诉她上辈子她不知道的事:「你知道前世是谁帮他扳倒的皇后和安王吗?」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不可能!你没那么大的本事,不是你,不是你。」
「你个贱人,你胡说, 你害我,你害我。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大喊大叫歇斯底里, 被谢凌云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上一世的皇后之位是我一点点谋划来的,这辈子的闲散王妃, 也是我一点点谋划来的。
我信命, 但她不知道,我的命从来都把握在自己手中。
我信的,从来是我自己。
沈家被满门抄斩那日,我正好被诊出了身子。
齐渊将我抱在怀里:「世界很大, 日子很长,我们总有一辈子去慢慢说故事的。」
是啊,人生很长。
还好这辈子不一样!
来源:小小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