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剥蒜，手指缝里全是蒜皮的味道，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旁边的塑料凳子上放着前几天钓的鲫鱼，腌了一晚上，今天打算做个酸菜鱼。

昨晚下了场雨，早上空气出奇的清爽。

我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剥蒜，手指缝里全是蒜皮的味道，怎么洗都洗不干净。旁边的塑料凳子上放着前几天钓的鲫鱼，腌了一晚上，今天打算做个酸菜鱼。

“哥！”

循声望去，是姐姐提着个蛇皮袋，慢慢地从巷子口走过来。她身上穿着那件洗到褪色的碎花衬衫，我记得三年前她就穿这件来我家。

“你看你，来也不打个电话。”我放下手里的蒜，拿了条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

“大清早就打扰你多不好。”姐姐把袋子放在地上，长舒一口气。

“小心点，别碰着鱼了。”我赶紧把鱼挪到一边。这鱼是从村里张老三那买的，2斤，40块钱，他说是刚钓上来的，但尾巴已经有点发白了。

姐姐坐下来，看着院子里的景象，笑了笑：“你这个院子比以前整齐多了。”

确实，自从儿子大学毕业去城里工作，家里就清净了。原来墙角放着的废旧轮胎不见了，窗台上多了几盆吊兰，是隔壁刘婶给的，说能旺财。

“你老公呢？”我随口问了一句，其实并不是很想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还能去哪，山上。”姐姐伸手摸了摸腰，“莫名其妙说要种猕猴桃，投了好几万，还不知道能不能成。”

我一听就不舒服。五年前，妹夫来我家，坐在现在姐姐坐的位置，说他朋友做木材生意，急需一笔钱周转，回报率高，借了能翻一倍，连本带利三个月就还。当时刚好我卖了几亩地，手里有点闲钱，一时心软就借了五万。

结果那个做木材的跑路了，我的钱打了水漂。

最让我心寒的是，妹夫从来没主动提过还钱的事，遇到我就避，连春节都不来我家，借口说要照顾他妈。姐姐倒是常来，每次都说等情况好转就还，但这一等就是五年。

“喝口水吧。”我倒了杯水给姐姐，随手拿起她带来的袋子。“这啥啊，这么沉？”

“我们那边的土特产，你尝尝。”姐姐说。

我打开一看，里面装的全是土豆、红薯、花生，还有几个干瘪的柿子。这些东西在镇上超市随便都能买到，姐姐却大老远带过来。

“你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姐姐突然说，“那五万块钱的事。”

我摆摆手，不想提。记得去年春节，我喝多了，当着全家人的面把这事翻出来，妹夫脸都绿了，姐姐在一旁直哭。后来我媳妇把我拉到一边说，何必呢，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心想，一家人借钱也该还啊。

“他前两年真的很难。”姐姐说，“养的猪全得了病，药都吃了几万。”

她看我不说话，又接着说：“去年他的腰伤复发，在县医院躺了一个月，医保报销了一半，自己也掏了不少。”

我叹了口气。倒不是不相信姐姐，而是听多了这些难处，心里的那股气消不下去。我弟媳家盖房子缺钱，我不也是东拼西凑帮了两万？可人家分三次都还清了，还专门买了礼品来感谢。

“行了，别说了。”我把袋子放回地上，“你看我像缺这点吃的吗？”

姐姐眼圈红了，但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神秘地笑了：“你好好看看袋子里。”

我不解地又拿起袋子，开始一件件往外掏：几个皱巴巴的土豆，表面长着黑点；几个通红的小辣椒，像是刚晒干的；几把花生，外壳上还有泥巴。这些东西加起来，超市里撑死几十块钱。

“往底下看。”姐姐催促道。

我把手伸到袋底，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似乎是个塑料盒子。拿出来一看，是个旧饼干盒，上面的图案已经掉色了，看起来很旧。

“这是啥？”我问。

“打开看看。”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几沓用橡皮筋扎起来的钱，还有一张字条。

“这是…”

“五万三千。”姐姐说，“还有三年的利息。”

我愣住了，手里的钱突然变得烫手。五年了，我早就不指望能拿回这笔钱了。

字条上写着几行潦草的字：

“姐夫，这几年多有亏欠，钱总算凑齐了，利息按银行算的。以前是我太糊涂，给你和姐姐添麻烦了。山上的猕猴桃终于结果了，第一批卖得还行。如果方便，希望您能来山上看看。”

我拿着字条，手有点抖。这不像是那个总是满口大话的妹夫会写的。

姐姐看着我，解释道：“他不好意思亲自来，让我给你带过来。这些土特产也是他坚持要带的，说是自己种的，比外面买的好吃。”

我喉咙有点堵。不知为什么，这几个黑乎乎的土豆和干瘪的柿子，比那五万块钱让我更感动。

我想起前年夏天，村里办酒席，妹夫远远看见我，立马转身绕道走。当时我在人前挺没面子的，心里恨他恨得牙痒。可现在想想，他是真的没脸见我啊。

“行了行了，别哭了。”姐姐递给我一张纸巾，我才发现自己眼角湿了。

“我没哭，刚才剥蒜辣到眼睛了。”我赶紧擦了擦。

巷子口传来了刘婶的叫卖声：“卖豆腐喽，新磨的豆腐——”

我突然想起什么，问姐姐：“你们那个猕猴桃，真种出来了？”

“嗯，去年秋天开始结果，不多，就十几颗。”姐姐笑了，“今年多了，他整天在山上忙活，像个傻子一样。”

说话间，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的妹夫晒得黝黑，站在一排绿油油的藤架前，手里托着几个水灵灵的猕猴桃，笑得像个孩子。

我注意到他的手，粗糙得不成样子，布满老茧和裂纹，跟五年前那双白净的手完全不一样了。

“他跟你一样犟。”姐姐收起手机，“明明可以请人帮忙，非要自己弄，说是要对得起投资的钱。”

我抓了抓后脑勺，有点不自在：“我那天说话挺难听的。”

“他知道你是为我好。”姐姐看着远处，“他说你要是有空，带着儿媳妇去山上玩玩，他想亲自给你们做顿饭。”

我正想说什么，院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老曹，买豆腐不？”是刘婶的声音。

“买两块吧。”我起身去开门。

刘婶手里提着竹篮，看见姐姐眼睛一亮：“这不是你姐吗？多久没见了！”

“刘婶，最近腿脚还好吧？”姐姐问。

“别提了，前几天下雨，又疼得厉害。”刘婶一边切豆腐一边唠叨，“你妹夫呢？那臭小子，好久不见他了。”

姐姐笑笑：“他在山上种猕猴桃呢。”

“种猕猴桃？”刘婶一脸惊讶，“现在年轻人想法真多，不过挺好的，有志气。”

我付了钱，刘婶又继续往前走，边走边喊：“卖豆腐喽——”

重新坐下来，我和姐姐都有点沉默。桌上的蒜还剩几瓣没剥完，鱼也还等着收拾。

“他其实挺想你的。”姐姐突然说，“去年他爸过世，办丧事的时候，他喝醉了，一直念叨着对不起你。”

我没说话，捡起一瓣蒜继续剥。

“前年冬天，他晚上发高烧，迷迷糊糊地说要去你家还钱。”姐姐继续说，“其实他一直记在心上，就是没能力还。”

我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五万块钱，对我来说不是小数目，但也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让我生气的，一直是他那种躲躲闪闪的态度。

“那个养猪的事，确实是他朋友骗了他。”姐姐低声说，“后来那人又来找他合伙做别的，他直接把人轰出去了，说宁可砸锅卖铁也不能再骗别人的钱。”

我心里一动，五年前的事浮现在眼前。妹夫拿着钱兴冲冲地走了，一个月后满脸沮丧地来说钱可能收不回来了。当时我气得要命，说他被人当猴耍。他红着眼眶说会想办法，但从那以后就开始躲我。

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是风大了。姐姐拿起放在一旁的袋子，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晚上还要赶到山上去。”

“吃了饭再走吧，我去买点菜。”我说。

“下次吧，”姐姐笑笑，“你有空来山上，那边风景好，空气也好。”

我点点头，但没有承诺。

送姐姐到村口，看着她上了去镇上的班车，我才想起盒子里的钱还放在桌子上，忘记收起来了。

回到家，我重新拿起那个旧饼干盒，突然注意到底下还压着一样东西。是一本皱巴巴的笔记本，封面上写着”猕猴桃种植日记”。

我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日期：2019年8月15日，也就是他借钱后的第二个月。

“今天开始学习种猕猴桃，希望能尽快还上姐夫的钱。”

我愣住了，继续往下翻：

“9月3日，找到一块山地，准备租下来。土质检测费用800元。”

“10月21日，第一批猕猴桃苗全死了，可能是我技术不行。没关系，再来。”

“2020年2月15日，疫情期间，在家看了30多本关于猕猴桃种植的书和视频。”

“2020年5月10日，新的一批苗种下去了，这次一定要成功。”

“2021年春节，看到姐夫喝醉骂我，心里很难受，但我没脸见他。今年一定要让猕猴桃结果。”

翻到最后几页：

“2023年9月20日，第一批猕猴桃终于成熟了！虽然不多，但证明我的方向是对的。”

“2023年12月10日，第一批猕猴桃卖出去了，一共赚了8000多。离还姐夫的钱还差很多，但我看到希望了。”

“2024年2月28日，贷款批下来了，可以扩大种植面积了。先把欠姐夫的钱还上。”

我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这本破旧的笔记本，眼前渐渐模糊。这哪是什么猕猴桃种植日记，分明是他的还债日记。

阳光斜斜地照在院子里，照在那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土特产上。那些黑乎乎的土豆、干瘪的柿子，突然变得格外珍贵。

我抹了把脸，拿起电话，拨通了姐姐的号码。

“我下周去你们那看看。”我说，“让那小子准备好接待，我带着弟媳一起去。”

电话那头，姐姐似乎哽咽了一下，然后高兴地说：“好，我这就告诉他。”

挂了电话，我翻出年初买的新日历，在下周五的格子里写上：“去看猕猴桃”。

那些曾经让我咬牙切齿的日子，那些让我对一个人失望透顶的日子，在这个普通的上午，被一袋土特产和一本破旧笔记本抚平了。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弯会遇见什么。可能是另一次失望，也可能是意外的惊喜。

我决定下次去镇上，买点猕猴桃苗带过去。虽然我对种植一窍不通，但总比空着手去强。

晚上做饭的时候，我把那几个土豆洗干净切成块，炖了一锅土豆炖牛肉。味道出奇的好，比平时买的土豆香多了。

媳妇问我怎么突然这么高兴，我只说收到一份特别的礼物。

她不解地看着我：“不就是几个土豆吗？”

我笑而不答。有些事，只有自己知道就好。

来源：白开水聊八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