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个木匠,不是什么大师级别的,就在县里给人家装修门窗、做家具。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家里有个闺女,读初中,瘦瘦小小的,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我媳妇早些年得了肺病,走了,家里就剩下我父亲、我和闺女。
我是个木匠,不是什么大师级别的,就在县里给人家装修门窗、做家具。日子过得不咸不淡,家里有个闺女,读初中,瘦瘦小小的,安安静静的一个人。我媳妇早些年得了肺病,走了,家里就剩下我父亲、我和闺女。
那天修了个老家具,一不小心把指头劈了道口子,血一直往外冒。我去医院缝了三针,在走廊的长椅上等消炎药。无聊,就盯着对面的献血广告看,上面写着大大的”血液连接生命,爱心传递希望”。
医院里的空调外机在滴水,滴答滴答,窗外电瓶车的喇叭声一阵接着一阵。我忽然想起了表哥。
我们这有个说法,远亲不如近邻。但我表哥却是个例外。虽然我们家穷,但从小到大,他对我特别好。小时候我没钱买冰棍,他总偷偷塞给我五毛钱;上中学的时候,他的旧自行车就送给了我;等他参军走了,还留了个旧收音机给我听。
我表哥比我大六岁,我十五那年他走了,部队里待了七八年回来,在县里当了个民警。四年前结婚,我记得清清楚楚。
那会儿我家里刚翻修房子,没什么余钱。我媳妇病刚好些,天天吃药,一瓶药四百多,要吃半年。表哥结婚,我不能不去。咬咬牙,问厂里老板预支了两千块,给表哥包了个红包。
去酒席的路上特别热,七月的太阳烤得柏油马路都要化了。我穿着一件带防晒霜味道的衬衫,鞋子还是去年买的,有点挤脚。红包塞在口袋里,我捏了一路。
到宴会的时候,我偷偷塞给表哥红包。他还推脱,说知道我家里不容易,意思意思就行。我说不行,你结婚,这是规矩。他也没再多说,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谢谢。其实两千块在县里的婚宴,算不上多,但对我来说,那是两个月的工钱。
后来表哥老婆怀孕,生了个小子,挺可爱的。我媳妇病情恶化,那段时间也没去看他们。等我媳妇走了,我整个人都懵了,关在家里喝了半个月的酒。
是表哥来敲的门,硬是把我拉出去散心,说人死不能复生,还有闺女要养。他说得对,我闺女才十一岁,还小,我不能倒下。
我慢慢缓过来,又开始接活做工。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也没什么变化,就是闺女一天天长大,从小学到初中,眼看着就要考高中了。
有一天,闺女从学校回来,脸色特别难看。我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不说话。我没多问,以为是学校里的小事情,女孩子嘛,总有些小心思。
没过几天,她下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腿上青了一大片。我看着不对劲,硬拉着她去了医院。
医院的走廊总是那么冷,即使是夏天。医生给闺女抽了血,让我们第二天去拿结果。那天晚上,我做饭的时候切了两次手指,老是心不在焉。闺女看着我,欲言又止。
第二天拿到检查结果,医生皱着眉头把我叫进办公室。他说了一堆术语,我都听不懂,最后只记住了一句话:“白血病早期症状”。
我当时就傻在那里了。医生说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确诊,但从目前看,情况不太好。
回家的路上,闺女一直低着头。到了家,她才告诉我,其实她已经猜到自己可能得病了,前段时间老是莫名其妙地流鼻血,还总是觉得累。
县医院建议转去省城的大医院。拿着不多的积蓄,我带着闺女去了省城。
省医院比县里的要大得多,走廊上的地砖擦得能照见人影。医生的白大褂特别挺括,说话也很专业。他们给闺女做了骨髓穿刺,确诊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医生说,这种病需要化疗,然后最好是做骨髓移植。我问多少钱,他说光化疗就要二三十万,骨髓移植更贵。
我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摔倒。我一个小木匠,工资不高,存款不多,房子才还了一半贷款,媳妇去世的医药费还欠着一些。
第一次化疗很快开始了。闺女瘦瘦的身体躺在病床上,点滴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
我守在病床边,看她头发一天天变少,脸色一天天变差。才十四岁的孩子,整个人像苍老了十岁。
病房的电视机是坏的,遥控器上少了两个按钮。窗外有棵歪脖子树,叶子掉了一半。闺女说很像我们家院子里的那棵,不知道爷爷有没有记得浇水。
钱很快就不够了。我问了亲戚朋友,借了一些,但还是杯水车薪。家具厂的老板也预支了我三个月的工资,可这点钱根本不够看。
医院里有个志愿者,是大学生,每周六来陪病人聊天。她帮我在网上发了求助,但反响平平。她说,现在这种求助太多了,大家都麻木了。
闺女的同学来看过她一次,带了些水果和零食。走的时候,有个女孩悄悄塞给我二百块钱,说是她的零花钱。我没要,她就放在床头柜上跑了。
那天晚上,闺女说想吃酸菜鱼。医院餐厅的太贵,我走了一公里去找了个小店。回来的路上,鱼汤洒了一点在我的旧衬衫上,留下一个油渍。
护士长人很好,看我们家庭困难,有时会多给闺女一些棉签和消毒棉球。有一次她还拿来几块旧床单,说可以给闺女做条裙子。
我在医院附近找了份临时工,白天干活,晚上陪闺女。一天两头往返于医院和工地,手机都没电了也顾不上充。
有天晚上,我回到医院,闺女正在发高烧。护士说是化疗后的并发症,已经打了针,让我别担心。闺女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像是在哭。
我在病床边坐了一夜,腰酸背痛。天刚亮,突然接到表哥的电话。他说他在医院门口,问我在哪个病房。
我一愣,没想到他会来。我媳妇走的时候他因为工作没来,我还有点怨他。
表哥气喘吁吁地跑进病房,脸色苍白,眼睛里有血丝。他说是昨晚听说了闺女的事,连夜坐车赶来的。
看到闺女的样子,他眼眶红了。接着他拉着我出了病房,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有厚厚的一沓,说是他的积蓄。
我不想要,但他硬塞给我,说兄弟之间不要见外。我接过钱,手有点抖,那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掉眼泪。
表哥说他去挂号做检查,我以为他只是客气话。过了一会,他真的拿着化验单回来了,上面写着骨髓配型什么的。
“医生说我和小玲的配型可能性很高,”他说,“她是我亲表妹的孩子,血缘近。”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想给闺女捐骨髓。我说不行,这太大了,身体会受影响的。他笑着拍我肩膀,说怕什么,他身体好着呢。
医生很快给了结果——配型成功率高达70%。表哥高兴得像个孩子,一边在病房里转圈,一边说:“看吧,我就说会成功的!”
闺女醒来后,表哥把事情告诉了她。闺女眼睛亮了亮,但马上又暗下去,说不行,这样对表哥身体不好。
表哥笑着说:“傻孩子,你表哥我身体好着呢,捐点骨髓算什么!”
手术定在一周后。那几天,表哥每天都来医院陪闺女,有时带些她爱吃的零食,有时给她讲笑话。闺女的脸色似乎好了些,至少会笑了。
手术前一天晚上,我和表哥在医院外面的小摊上喝了点酒。夏末的晚风带着一丝凉意,远处高速公路的车灯像流动的星河。
酒过三巡,我问他:“为什么帮我这么多?”
他笑了笑,望着远处,说:“还记得你表哥结婚那天吗?”
我点点头。
“那天我收到你的红包,两千块。”他慢慢地说,“老婆拆开数的时候,我看到了借条。”
“借条?”我一愣。
“是啊,你预支工资的借条,被你一起装进红包里了。”他笑着说,“上面写着’借款两千元,用于表哥婚礼红包’。我知道那时候你家里困难,媳妇病着,还把两个月工资都给了我。”
我一时语塞,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借条可能是放在钱包里,不小心一起装进去了。
表哥拍拍我的肩膀:“兄弟,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明天的手术,就当是我还你的人情债。”
那夜我睡得很沉,像是多年的重担终于放下了一般。
第二天,手术很顺利。医生从表哥体内抽出骨髓,输给了闺女。表哥说不疼,就是有点累,但他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恢复室里,闺女睡得很安稳。表哥躺在隔壁床上,朝我竖起大拇指。
“老弟,”他虚弱地说,“告诉小玲,这是她表哥的骨髓,以后她身体里流的,可是有我一半的血。”
我点点头,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
“别哭了,”他笑着说,“大男人的,多难看。”
窗外有只麻雀飞过,停在窗台上歪头看了我们一眼,又飞走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道光影。
表哥闭上眼休息,我坐在中间的椅子上,看着这两个我最亲的人。
我想起小时候,表哥带我去河边摸鱼,他总是把大的给我。我想起我结婚那天,他送了我一套工具,说是给我立业用的。我想起媳妇走的那段日子,是他把我从酒精里拉出来。
原来生活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谁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手。有时候,那个人可能就是你曾经帮助过的人。
闺女的主治医生进来检查,说骨髓移植很成功,接下来就是看恢复情况了。我连声道谢,医生笑着说不用谢他,要谢就谢闺女的表哥吧。
表哥装作没听见,闭着眼睛假装睡觉,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手术后第三天,闺女的情况稳定了许多。表哥办了出院手续,要回县里上班。
临走前,他来看闺女,带了个小熊玩偶。闺女抱着玩偶,眼睛亮亮的。
“表哥,谢谢你救了我。”闺女小声说。
表哥摸摸她的头:“傻丫头,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等你好了,表哥带你去钓鱼,就像小时候带你爸爸那样。”
闺女笑了,笑容很淡,但很真实。我看着她,突然发现她眼睛里的神采,和表哥年轻时真像。
送表哥到医院门口,我想说声谢谢,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好像明白我的心思,拍拍我的肩膀:“记得还我钱啊,还记得你欠我多少不?”
我一愣,他却哈哈大笑起来:“逗你的!下个月我小子满月,你可得来啊,上次你没来看他,他可记仇呢!”
我点点头,说一定去。目送他离开,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
回到病房,闺女靠在床头,怀里抱着小熊玩偶,正在看窗外。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晕。
“爸,你说我们啥时候能回家?”她问。
“医生说恢复得好,一个月后就能回去了。”
“那太好了,”她笑着说,“我想爷爷了,也想家门口那棵树了。”
我笑着点头,心里突然安定下来。
病房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一首老歌,那是表哥以前最爱听的。窗外,一群鸽子飞过,在湛蓝的天空中盘旋。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这一辈子,最珍贵的不是金钱,而是那些在你需要时毫不犹豫向你伸出的手。
就像四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借钱给表哥包红包;又像今天,表哥连夜赶来,给了闺女新生。
或许这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像一条看不见的纽带,在我们最需要的时候,紧紧地系在一起。
回想起来,那个装进红包的借条,可能是我这辈子犯的最美丽的错误。
医院走廊上的献血广告还在那里,“血液连接生命,爱心传递希望”。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我看到闺女床边的输液袋上贴着表哥的名字,那一刻,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护士推着药车进来,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她看了看闺女的点滴,说恢复得很好,夸她是个坚强的孩子。
闺女冲着护士笑了笑,说:“嗯,因为我有全世界最好的爸爸和表哥。”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转过身,擦了擦眼角。窗外,一片树叶慢慢飘落,在空中打着旋儿,最终落在窗台上。
从今往后,我想,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好好的。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有彼此。
就像表哥说的那样——这是我的骨髓。
来源:心动之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