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emo自救指南|苏东坡、承天寺、张怀民以及当时的月亮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3-17 03:55 2

摘要:东坡流传下来的海量诗文中,有一篇短文,仅八十五字,是他随手写下的日记,却颇得后世青睐,成为人们眼中妙不可言的文章范本,林语堂称它是东坡最精彩的作品之一,可以与赤壁词、前后赤壁赋并驾齐驱,“他不管身在何处,总能把稍纵即逝的诗的感受,赋予不朽的艺术形式,而使之长留

东坡流传下来的海量诗文中,有一篇短文,仅八十五字,是他随手写下的日记,却颇得后世青睐,成为人们眼中妙不可言的文章范本,林语堂称它是东坡最精彩的作品之一,可以与赤壁词、前后赤壁赋并驾齐驱,“他不管身在何处,总能把稍纵即逝的诗的感受,赋予不朽的艺术形式,而使之长留人间”(林语堂《苏东坡传》)。

这篇短文到底有什么样的神奇魔力?背后又隐藏了什么样的人生真相?

我们先来读原文。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初读并无特别,甚至有流水账味道。行文语气舒缓,以陈述事实为主,未有华丽修辞,说“平淡如水”亦不为过。

要感受到这篇短文的好,我们需要回到历史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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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苏东坡的下午茶》《东坡有佳作》阅读更佳

乌台诗案发生前,苏轼的人生虽有起伏,但总体上是平顺的,从科场得意的少年天才,到主政一方的地方官员,他努力践行儒家士子“为生民立命”的志向,追求“致君尧舜上”的理想。虽然一切并非尽善尽美,但亦足以让他感到安慰:在地方上颇有政声,文坛上望重士林,人们传诵着他的诗词,热爱着他的文章。

直到乌台案发,一切戛然而至,生命来了个180度大转弯,由朝廷命官沦为阶下囚,遭受詈骂、屈辱,“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这一巨大的变故令东坡猝不及防,也让这位天才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

现代心理学认为,重大创伤事件发生后,一般要经过五种序阶性的反应历程:

第一,否认期,否认事件发生的真实性,不接受事实。

第二,自怜期,质疑事件为什么发生在自己身上,为什么是我?

第三,羔羊期,追查事件发生的原因或真相,谁把我害成这样?

第四,求助期,面对创伤事件发生后的现实世界,怎么办?如何解决?

第五,创伤期,放弃求助的人会进入创伤期,为痛苦纠缠,甚而有轻生的念头,我不想活了。

湖州被捕到开封受审,东坡两度欲自杀;初到黄州,百无聊赖,人地两生,日常所为不过是整日昏睡,到江边捡拾贝壳、石子,偷偷饮酒,独自散步,望海棠而悲……所有这一切,皆是乌台诗案这一重大创伤事件后的具体反应。“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椎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平生亲友,无一字见及,有书与之亦不答,自幸庶几免矣”(《答李端叔书》),先前有多热闹,现在就有多寂寞;先前有多快活,现在就有多痛苦。偌大黄州,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没有一个人理解他,就连那些远方的朋友,因害怕这位罪官牵连,收信后也不敢寄给他只言片语。

一种辽远阔大的孤独死死缠住了他,一边是“有恨无人省”,一边是“寂寞沙洲冷”。

面对人生绝境,唯一的方法只有自救。

画家笔下的东坡

东坡自救的第一步,是反思自我,他勇敢地剖析自身:过去所学皆从科举出发,喜欢考论历史是非,逞一时口舌之快,之后务必踏实做事,少说多干;自救的第二步,是广交朋友,朋友是良药,是解毒剂,是摆脱寂寞最好的方式;自救的第三步,是阅读释家和道家经典,身居庙堂时,心怀报国志,身处江湖时,释家和道家开始发挥作用,这些经典助他淡化了痛苦,获得了解脱,实现了心灵的自由。

借助于时间的力量,深入生活的实践,精神生活的开拓,东坡在黄州发展出一种前所未有的人生:万物有灵且美,心灵与天地交相辉映,无人不可亲可爱,月亮和夜空都变得如此深邃美好。

我们甚至可以确认,若没有乌台诗案引发的这一连串灾祸,东坡依然伟大,但有了诗案,他的形象才更为丰富立体,更得人们喜爱与仰慕。

不必歌颂苦难,但经历苦难的天才,却更容易进入成熟的人生境界。

文中之张怀民,字梦得,又字偓佺,河北清河人。元丰六年初,张怀民因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贬黄州,任主薄,境遇比东坡这个犯官略好一点儿。

张怀民其人史载无多,从零星的资料中,我们可以知道,他的性格与东坡有相似处,为人处事坦荡,心怀宽广。东坡被贬之初,尚有孤凉自悲之感,张怀民却不受贬官影响,宠辱不惊,毫无悲戚,不拿个人官运前途太过当回事,该吃吃,该睡睡,安心于本职工作,公务之余,游山玩水,怡悦性情。老张这种坦然自得的作风吸引了东坡,使之引为同道,再加上两人性格、脾气相投,一见如故,成为交好的友人。

二人月下同游这件事,便由此而自然发生。

十月十二日夜,黄州秋天的风里已带有寒意,解衣欲睡的东坡,忽然瞥见照射在室内地上的月光,为这一片明亮清辉吸引,决定要出门一走。显然,这是个临时决定,是随性的安排。可是这么美好的月光,该与谁分享?他不假思索地选定了张怀民——几乎是一个条件反射性的选择,细细想来,东坡必定对张怀民十分熟悉了:一则这种贸然的约定,张怀民必不以为意,不会因自己忽然打扰而责怪;二则他断定张怀民也一定喜欢今晚的月亮。他如果稍稍迟疑一分钟,稍稍慢上六十秒,那种随性而行的趣味就会消失殆尽。东坡月夜访怀民,是王子䣭雪夜访戴安道的翻版,两者相似之处是,都是乘兴而来,兴尽而归;不同之处在于,王子䣭未见戴安道就已尽兴,东坡见到了张怀民,是一层尽兴,与张氏同赏月夜,是又一层尽兴。

不管似与不似,皆率性快意,豪放洒脱。魏晋风度,妙不可言。

更妙的则是,怀民亦未寝。东坡未交待怀民因何未寝,但我们可以推断,以老张之坦荡,决非因重重心事无法入眠,可能只有一种,他亦为今晚月光吸引,不肯轻易睡去,等一个人邀他赏月,恰巧东坡来在眼前——这是性情上的巧合,也是文学上的巧合。

二人行至院中,寂静空幽的承天寺中庭,犹如一泓清澈透亮的积水之潭。放眼望去,潭中藻、荇交错纵横,待仔细辨别,才发现是月光斜照竹子、柏树所形成的光影。如此美轮美奂之景,令二人获得极大的精神愉悦。东坡因而感慨不已:不过是一个寻常月夜!不过几棵寻常竹柏!寻常已经够美,但世人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只因缺一个“闲”字而已!

本来痛苦不堪的贬地生涯,通过反省、修身、阅读经典及众多生活实践之后,东坡完成了个体的提升和超脱,他不再汲汲于自身得失,不再沉湎于建功立业,不再为一时的荣辱牵肠挂肚,他变得开阔明亮,变得心定神闲,变得深厚丰富。

心灵的创伤不药而愈,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散发着生机。

画家笔下的东坡雅聚

特别要指明的是,东坡所言“闲人”,并非无所事事之人,亦非游手好闲之人,它有特定之内涵——吕叔湘先生对此评论:东坡自称为“闲人”,须略说数语。唐宋贬官之制:或降级改任边远之地,如韩愈之贬潮州,柳宗元之贬永州是;若予以有名无实之官,而复加何处安置字样,则谪而近于戍矣。贬官而犹有职守,仍不得为闲;谪降而本郡官承朝中之意加以监束,致言动皆不自由,亦仍不得为闲。东坡之在黄州,既无职守,复无拘箝,则真闲人也。然亦须人自能静心澄虑,方能享此闲福,若得失在怀,悔尤萦梦,虽有闲适之境,亦无闲适之情,此东坡所以谓‘世少闲人如吾两人’者也。(吕叔湘《笔记文选读》)

吕先生慧眼如炬,直击要害,“既无职守,复无拘箝”仍只是表面之闲;有闲适之境,亦有闲适之情,才是闲人之关键。更进一步说,闲人犹在内心,心闲是重点,放下荣辱得失,放下功名利䘵,怡然自得,自适自洽,才是东坡强调的“闲人”。东坡在诗词文章中数次表达过对“闲人”之向往,如“不如归去,做个闲人”,江山风月,本无常主,闲者便是主人”,“未成小隐聊中隐,可得长闲胜暂闲”,等等。

“闲”是东坡追求的人生境界,是他企图超越的证明,但身为一介儒生,一个以身许国的士子,因入世太深,是无法抵达这个目标的——纵然聪慧如他,却也不可能获得绝对的“闲”。神宗的一纸手札,朝廷的一纸调令,便激活了他那颗求为世用的心。

这是东坡的矛盾之处,如李泽厚先生《苏轼的意义》一文所言:

正是这种对整体人生的空幻、悔悟、淡漠感,求超脱而未期,欲排遣反戏谑,使苏轼奉儒家而出入佛老,谈世事而颇作玄思;于是,行云流水,初无定质,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这里没有屈原、阮籍的忧愤,没有李白、杜甫的豪诚,不似白居易的明朗,不似柳宗元的孤峭,当然更不像韩愈那样盛气凌人不可一世。

求闲不得,不甚要紧,东坡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闲”是一种值得憧憬的人生,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至少可以豁达一点,开阔一点,以一颗审美的心,过好当下的每一刻。

多数人的一生,是一条随波逐流的船,是一只海面上飞翔的鸟,在多数时间内身不由己,但你可以暂时改变方向,向心而生。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闲,也没有绝对的闲人。

《记承天寺夜游》写于元丰六年十月,一个月后,闲不住的张怀民修了一个亭子,借以观赏长江胜景,东坡为之取名快哉亭。东坡应邀填词,遂有《水调歌头·黄州快哉亭赠张偓佺》:

落日绣帘卷,亭下水连空。知君为我新作,窗户湿青红。长记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烟雨,杳杳没孤鸿。认得醉翁语,山色有无中。

一千顷,都镜净,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叶白头翁。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一文一词,同写欣赏风景,同写追求自由,二者差异却是明显的:文章则随性自适,兴之所至;词作则颇费思量,刻意经营。文章表现的是闲适心境,词作表现的是浩然心态,前者中的作者是闲人,是隐士,后者中的作者是儒士,是书生——这是东坡的一体两面——在本质上,东坡的底色是儒士,时时作救世济时之想,要立功、立德、立言,但每当人生走至绝境,面临穷途,他转而寻求佛道,从对释老的了悟中获得解脱和超越。

限于篇幅,对此词不作展开,只说明一点,东坡在黄州所作,不论诗词文章,不论写景摹物,皆有强烈的指向性,尤其在表达人生态度这个层面上——东坡为亭子命名“快哉亭”,其指向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过一种快意开阔的人生。景色美则美矣,然而不是东坡要表达的重点,他要借黄州的美景表达一种人生态度: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那位在波涛中奋力划船的白头老者,其实就是东坡自我的写照,老者临危不惧,坦然自若,面对狂风劲浪,我自岿然傲立,一个人有了老者这种情怀,自然不再怕这风,这风也就成为快哉之风——让狂风暴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这个浩然气,不是一般的气,是孟夫子所言“吾善养吾浩然之气”的气,是儒家士子的气,是傲然挺立世间的气。

两者对照看,有助于我们理解东坡的矛盾之处:一方面想要入世,另一方面想要出世。淑世理想在前时,儒家思想是其主轴;退居江湖之远时,释老就成为其出世的通道。

他的一生一直如此,在儒家和释老间出入,来来回回。

苏东坡传附赠《怀民亦未寝》别册

张怀民在黄州的时间极短,对东坡的意义却深。

元丰六年冬天,张怀民将离黄州回京复命,腊八节这天,东坡至怀民处饮酒,知交远去,他自是不舍,“莫忘故人惟悴、老江边” (《南歌子·黄州腊八日饮怀民小阁》)。

在黄州这个偏僻之地,苏轼一跃而为苏东坡,除了自身的悟性、天性之外,朋友亦是他实现精神超越的一大法宝,“庵居蔬食,不与世相闻”的陈季常,经常唱和的诗僧参寥,教他酿蜜酒的道士杨世昌等人,都给他不同层面的启示。

张怀民的身份是官员,注定与上述人物不同,东坡所以钦慕其为人,就在于张氏的旷达、松驰,面对官场浮沉,怀民不以为意,快活当下。“今张君不以谪为患,窃会计之余功,而自放山水之间,此其中宜有以过人者。将蓬户瓮牖无所不快;而况乎濯长江之清流,揖西山之白云,穷耳目之胜以自适也哉!”(苏辙《黄州快哉亭记》)

心若自由,一切从容。

张怀民是东坡向往的理想人格,因而与其心有戚戚。仔细检视会发现,东坡在黄州所推崇的理想人格代表,共有三人:陶渊明、陈季常、张怀民,这三人既有不同,亦有相似,他们都是那种淡漠名利、怡然自得、心境自由的人。

在某种意义上,东坡十月十二日夜所寻的张怀民,就是东坡自身,是一个理想化的东坡。

来源:菜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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