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李唐王朝平叛的艰难岁月里,肃宗李亨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压力。每当前线传来捷报,这位忧思深重的君主便会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与满朝文武分享胜利的喜悦;而一旦战事失利,他又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地筹谋对策。这位历经十八年政治风波的帝王,既要驾驭朝堂上各怀心思的文
在李唐王朝平叛的艰难岁月里,肃宗李亨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精神压力。每当前线传来捷报,这位忧思深重的君主便会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与满朝文武分享胜利的喜悦;而一旦战事失利,他又会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地筹谋对策。这位历经十八年政治风波的帝王,既要驾驭朝堂上各怀心思的文武大臣,又要应对烽烟四起的叛乱势力。双重重担压得他心力交瘁,唐肃宗李亨早年积累的政治创伤让他的神经愈发脆弱,健康状况也随之急转直下。
在皇权衰微之际,往往会出现各种势力角逐的乱局。肃宗病重之时,朝中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其中最具影响力的,当属以李辅国为首的宦官集团——正是这个在马嵬驿之变中力主北上灵武的关键人物,此刻已成为肃宗最为倚重的政治力量。
在"安史之乱"中,李亨能够成功继承皇位并实现十八年的帝王梦想,除了自身的努力和身边功臣的支持外,李辅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马嵬驿兵变后,面对何去何从的关键抉择,犹豫不决的李亨正是在李辅国的极力建议下,才下定决心以平叛为名北上灵武,从而成功摆脱了父亲李隆基的控制,最终登上帝位。
李辅国原名静忠,后随李亨到达凤翔时被赐予"辅国"之名。据《新唐书·李辅国传》记载,他出身卑微,"以阉奴为闲厩小儿",相貌丑陋却"略通书计"。这段记载表明,李辅国虽其貌不扬,但具有一定的文化素养。
在四十岁之前,李辅国一直默默无闻,连最低级的"弼马温"职位都未能获得。直到四十岁那年,他才得以担任宫廷的马匹簿记。此后,得益于王供的推荐,他成为了太子李亨的贴身侍从宦官,从此开启了他不平凡的政治生涯。
李辅国虽貌不惊人,却深谙权谋之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宦官凭借过人的政治嗅觉和揣摩圣意的本事,成功赢得了唐肃宗李亨的信任。
马嵬驿之变后,李辅国力主李亨北上灵武,并力劝其称帝。这一关键决策不仅奠定了李亨的帝王基业,更使其成为平定安史之乱的核心人物。
李亨即位后,为表彰李辅国的拥立之功,破格提拔他为太子家令、判元帅府行军司马,将百官奏事、印玺符契、军队号令等军政大权尽数交付,连禁军指挥权也一并托付。待肃宗还京,又加封其为殿中监,至德二年更晋封郕国公,位极人臣。
得势后的李辅国权势熏天,不仅执掌禁军,更将监察百官之权独揽手中。他广布眼线,设立"察事"数十人监视朝臣,稍有违逆便会立即遭到惩处。
在办案追查方面,朝廷各衙门无人敢接手棘手案件。即便是关押在御史台和大理寺的重刑要犯,有时尚未审结,只要李辅国一声"放人",狱吏就必须立即放人。若有违抗者,必定难逃杀身之祸。
三法司审理案件时,都要先向李辅国请示,完全按照他的意思来判决,还假称是奉了皇帝的圣旨。朝中大臣都谄媚地称他为"五郎",就连出身名门的宰相李揆,见了李辅国也要执弟子礼,恭敬地称他"五父"。
据史料记载,李辅国当时"权倾朝野,无所不统"。如此显赫的权势,自然引来了大批趋炎附势之徒。崔圆、元载等人都因依附李辅国而得以跻身宰相之列。其中元载尤为值得注意,他后来成为唐代宗时期最难对付的权臣。
李辅国专权导致"将相任免,皆出其门",从此开启了唐代宦官专权的局面。不仅李辅国一人独揽大权,其他宦官如鱼朝恩等人也手握重权。鱼朝恩虽不通兵法,却曾被派往前线监军,在当时宦官中已属难得。
尽管以李辅国的崛起为标志,唐代宦官专权的局面初现端倪,但此时的宦官尚处于兼任禁军管理的阶段,远未达到唐德宗李适时期那种直接掌控禁军统帅权的程度。而且,宦官与宫廷禁军之间的关系也尚未像后来那样盘根错节、牢不可破。这一局面的相对稳定,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唐肃宗李亨对宦官势力的有效节制。
正因如此,当李辅国权势日盛,渐有骄纵之势时,朝中开始出现制衡他的声音。在当时的政局中,最具能力与地位抗衡李辅国的,莫过于以宰相为代表的相权集团。
乾元二年(759年)三月,长安城内盗贼频发,李辅国奏请皇帝,希望调派五百名羽林军骑兵巡逻京城。这一请求本身或许并无恶意,但由于他平日专横跋扈,早已引起文官集团的高度警惕,宰相们随即联合上书反对。
时任宰相李揆指出,李辅国此举实则意在掌控南衙三省及整个京师防务。他在奏疏中援引西汉旧例:当时南北军相互制衡,周勃正是依靠南军的支持进入北军,才得以稳定刘氏社稷。唐代设立南衙与北衙分治的制度,本意正是为了实现文武分权、彼此牵制。若允许李辅国以羽林军取代南衙守卫,一旦发生变乱,将再无力量可对其形成制约。
李揆的奏议言辞犀利,切中要害。尽管他平日见到李辅国时态度谦卑,甚至行弟子之礼,但在国家大义面前仍能挺身而出,展现出难得的风骨。不论其动机如何,仅这份在强权面前敢于直言的勇气,便值得后人敬佩。
事实证明,李揆的奏疏确实引起了唐肃宗李亨的高度关注。经过深思熟虑,李亨最终决定驳回李辅国的请求。
李辅国原本信心满满,以为自己的要求能够顺利获得批准。然而,当看到皇帝下达的否决诏书时,他顿时感到心头一凉。尽管如此,他并未就此灰心。在他看来,这或许只是一次偶然的决策偏差,也可能是自己表达不够清晰,导致圣意有所误解。因此,他仍试图从自身角度反思被拒的原因,期待下一次机会。
然而,一个月后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动摇了李辅国的想法——他干预朝政与司法的行为,遭到了宰相集团的公开抵制。
其中,宰相李岘成为反对他的核心人物。
乾元二年(公元759年)四月,李岘目睹李辅国以宦官身份插手外朝政务,甚至操控司法行政大权,深感忧虑。他于是面见肃宗,直言不讳地陈述李辅国专权乱政的种种表现。他指出,朝廷的制书与敕令本应由中书省依律拟定、颁布,如今却几乎全由李辅国一人把持,政令出自私门,法度形同虚设。这种将个人意志凌驾于国家法律之上的做法,已严重威胁到朝廷纲纪与皇权稳定。为此,李岘恳请肃宗及时遏制李辅国的权势,恢复正常的权力秩序。
李岘在向唐肃宗李亨进谏时,展现出强烈的家国情怀。他声泪俱下地叩首陈词,其赤诚之心深深打动了李亨。皇帝当即决定嘉奖李岘的忠直,并对李辅国的职权作出重大调整,特别废除了其设立的监察机构。为表忠心,李辅国主动请辞元帅府行军司马之职,请求降为太子詹事,但未获批准。
李岘的谏言对遏制李辅国权势产生了显著效果。其言辞之恳切,令肃宗深受触动。在调整李辅国职务三日后,肃宗又颁布诏令,进一步规范司法程序。诏书规定:鉴于近期军政事务繁忙,临时口谕处理政务的情况时有发生,今后除正式诏书(经中书省存档)外,任何索取财物、施行杖刑及流放囚徒等诉讼均不得执行。各衙门事务须由主管官员负责。对英武军虞侯及北门六军诸使、诸司的争议案件,须统一交由御史台和京兆府审理;若判决不公,可自行上奏。除十恶、杀人、奸淫、伪造等重罪外,其他繁琐律令一律简化,具体由中书省、门下省审议后上奏裁定。
李亨这份诏书用意深远,明眼人不难看出这是针对李辅国此前过度干预司法、甚至直接操控的制衡之举。由此可见,李亨并非昏庸之主,他通过李岘的直言进谏,洞悉了朝政积弊所在,故而果断整饬制度,暂时遏制了李辅国的权势。
较之先前李揆的奏疏,李岘此次进谏可谓锋芒毕露。对李辅国而言,此番打击更为沉重——他不仅丧失了引以为重的司法操控权,更被剥夺了元帅府行军司马的要职,这极大削弱了他对禁军的掌控和对朝政的干预能力。
虽非致命一击,却足以让长期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李辅国首次尝到受制于人的滋味。此时的李辅国不再反省自身,转而将矛头指向李岘,认定正是其谏言促使皇帝整肃朝纲,由此埋下了对李岘的深重怨恨。
细究这场权力博弈,实为肃宗朝相权与宦权的首次正面交锋。此时相权尚具相当实力与宦权抗衡。然而随着李亨病势日笃,作为相权后盾的皇权渐趋衰微,相权亦随之式微,最终在李辅国的打击下溃不成军。
由于李岘挺身而出,坚持正义,迫使李辅国不得不暂时退出外朝事务,失去了干预司法的权力。这一挫折使李辅国的心态发生了转变——他不再反思自身问题,反而将责任归咎于宰相的牵制与排挤。然而,以李辅国的性格和权欲,他绝不可能轻易接受失败。他暗中积蓄力量,伺机重掌大权。
他清楚,当前形势不利,必须暂时隐忍,收敛锋芒,静待时机。在他看来,只要牢牢把握住皇帝的信任,便不愁没有东山再起之日。或许正是这份小心翼翼与刻意逢迎,逐渐赢得了李亨的宽心。
上元二年(761年)八月,李亨竟加封李辅国为兵部尚书。史书对此未作详细解释,但推测其原因,很可能是李亨深感各地节度使势力坐大、难以控制,因此急需一位绝对忠诚且有能力的人掌控兵权。而在他看来,唯有曾拥立自己登基的李辅国堪当此任。
这一任命,瞬间点燃了李辅国沉寂已久的权力野心。皇帝重新委以重任,让他看到了翻身的机会。他深知,此前之所以受挫,正是因为缺乏宰相之权,无法与朝中重臣抗衡。若能进入宰相行列,掌握决策大权,便再无人能阻挡他的脚步。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向李亨提出请求,希望正式加入宰相班子。然而,这一次,李亨拒绝了他。
李亨干脆利落地回绝了李辅国,却又不失体面。他面带笑意地对这位权宦说道:"以爱卿的功劳,什么官职不能胜任?只是爱卿在朝堂上的声望还稍有欠缺啊!"这番话让李辅国无言以对。
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实则是在点明:宰相之位需要统御百官的能力,而作为内侍出身的李辅国显然难以服众。然而李辅国并未就此罢休,他转而寻求时任左仆射裴冕的支持,希望其能带头推举自己入相。
消息很快传到李亨耳中。皇帝担心一旦群臣联名上奏,局面将难以挽回,于是暗中授意首席宰相萧华加以阻拦。
当萧华前去询问裴冕时,这位老臣竟露出诧异之色,坚称绝无此事。他更斩钉截铁地表示:"即便断了这条胳膊,也绝不会举荐一个阉人入相!"
李辅国的图谋就此落空。当他发现这一切都是李亨在幕后操控时,内心的怒火终于爆发:"当初危难之际,是我力排众议拥立他登基,难道就换来今日这般对待?"
李辅国内心的愤懑与日俱增。当他从最初的自省转向对相权的怨恨,最终认清真正在限制自己的是皇帝时,一股强烈的复仇欲望在他胸中燃起。他暗暗发誓,必将用自己独有的方式扫清所有阻碍。
面对不利局势的真相,李辅国的心态逐渐扭曲。在他眼中,皇帝、宰执集团乃至满朝文武都成了必须清除的障碍。曾几何时,权势滔天的他目中无人,连年迈的太上皇李隆基都不放在眼里。这种狂妄源于他对皇室父子关系的透彻了解——尽管李亨表面恭敬地迎回了太上皇,内心却始终对父皇存有戒心。
作为陪伴李亨从低谷走向帝位的心腹,李辅国亲历了新君最艰难的岁月,也洞悉着这对天家父子深藏的嫌隙。李隆基返京之初的两年半里,李亨确实尽了孝道:不仅保留太上皇原有的侍从班底,更召回其钟爱的乐工伎人,竭力营造安享晚年的氛围。
起初,李亨对父亲李隆基尚能表现出细致入微的关怀与尊敬,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份孝心逐渐冷却。据史书记载,导火索在于李隆基返回长安后,并未对昔日引发国家动荡的过失进行深刻反省,反而在兴庆宫中生活较为随意,言行举止有失检点。当时安史之乱尚未彻底平息,天下仍处动荡,身为皇帝的李亨正日夜操劳于军政要务,而太上皇却似置身事外、安逸享乐,这令他心中颇感不满。
然而,这或许只是表面原因。更深层的,是李亨内心悄然滋生的隐忧——他未曾料到,年事已高的李隆基竟依旧精力充沛、威望犹存。这种老而弥坚的状态,无形中让李亨产生了不安:他担心父亲凭借昔日帝王的影响力,重新介入朝政,甚至动摇自己的皇权地位。
这种忌惮难以言明,更无法公开表达。久而久之,李亨神情中不免流露出阴郁与戒备,这一细微变化,却被善于察言观色的宦官李辅国敏锐捕捉。
而李辅国与李隆基及其亲信素来关系紧张。一方面,李辅国出身低微,本就不被旧臣所接纳;另一方面,在马嵬驿之变后,正是他力主李亨北上灵武,并积极推动其即位称帝,间接导致李隆基被迫退居太上皇之位。尽管当时局势所迫,李隆基不得不接受现实,但这段过往,早已在父子之间埋下了权力与情感的裂痕。
唐肃宗李亨忧虑太上皇李隆基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这一担忧与权宦李辅国不谋而合。在这个微妙的政治局面中,二人利益高度一致。察觉到李亨的忧虑,李辅国趁机进言:
"太上皇居于兴庆宫,频繁接见外臣,陈玄礼与高力士等人恐有不轨之心。如今禁军将士皆为陛下灵武称帝时的功臣,对太上皇近日举动颇为不安。臣虽多方解释,仍难平息众将疑虑,故冒昧禀报。"
李辅国这番奏对直指要害,他深知这番言论正中李亨下怀。
果然,李亨沉吟片刻后,故作迟疑道:
"太上皇素来仁厚,岂会如此?"
"太上皇或无私心,然难保左右小人唆使。陛下身系天下安危,当以社稷为重,防患于未然,岂可拘泥于寻常孝道?"
见李亨并未反对,李辅国继续深入剖析利害关系。李亨默然不语,实则已将每句话铭记于心,并开始权衡应对之策。
“陛下请细想,太上皇如今所居的兴庆宫,毗邻街市,围墙低矮,出入随意,实在不够庄重肃静,恐怕并非颐养天年的理想之所。反观陛下所居宫苑,守卫森严、格局周正。若能迎太上皇迁居于此,一则可保安全,二则能隔绝外人挑唆,三则陛下每日可三次亲往问安,尽人子之孝,何乐而不为?又何必迟疑?”李辅国见肃宗李亨仍面无表情,便干脆直言心中谋划。
然而,他的提议却立刻遭到李亨的否决:“此举断不可行。此事不在远近,而在人心。若让父皇搬来与我同住,岂不是让他觉得我心存监视之意?”
“陛下,这……”李辅国还想争辩。
“够了!”李亨打断道,“此事不必再议。你虽出于忠心,但此策绝难施行。退下吧。”
面对皇帝斩钉截铁的拒绝,李辅国只得悻悻退出。他未曾料到,一向优柔的皇帝在涉及父子之情时竟如此坚决。那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外人不可介入至亲之间”的深意。然而,李辅国并未就此罢休。他深知,只要耐心等待,终会迎来转机。
上元元年(公元760年)七月,李亨病情突然加重。李辅国敏锐地察觉:机会终于来了。他立即利用自己掌管诏令传达之便,假传圣旨,以“请太上皇前往西苑游览散心”为由,暗中策划一场关键的迁移。
当李隆基一行行至睿武门时,李辅国率领五百禁军横刀立马,拦住了去路。这位权倾朝野的宦官高声喝道:"陛下怜太上皇久居潮湿狭小的兴庆宫,特命臣等迎驾迁居内殿!"
年迈的唐玄宗骤然见到这般杀气腾腾的阵仗,险些从马背上跌落,幸得高力士眼疾手快将其扶稳。"李辅国!尔竟敢如此放肆!"
高力士一声怒喝,声震宫门。
这位历经三朝的宦官深知此刻唯有先声夺人方能扭转危局。
"诸位将士且听真!"高力士目光如炬环视众军,"若无太上皇,何来今日圣天子?"此言一出,满场肃然。五百禁军竟齐刷刷跪伏于地,山呼万岁之声震彻云霄。
李辅国顿时乱了方寸。他原以为这般阵势必能震慑玄宗君臣,却不料高力士三言两语便瓦解了军心。这位权宦骑在马上左右张望,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李辅国!众将士皆已跪迎,尔安敢高踞马上?"高力士的厉声质问犹如惊雷,吓得李辅国慌忙滚鞍下马,战战兢兢地立在道旁。
"还不速来为太上皇执辔!"高力士不容他喘息,当即喝令其牵马引路。
李辅国此时气焰全消,只得乖乖上前为玄宗牵马,一行人径往西苑而去。
李辅国迫于无奈,极不情愿地走到李隆基的马前,接过缰绳,随众人一同向西苑行进。
高力士虽在危急关头以果断之举化解了剑拔弩张的紧张局势,但这毕竟只是权宜之计,靠的是出其不意的心理压制。这种手段只能暂时蒙蔽一时,终究无法长久。
前往西苑的路上,李辅国渐渐冷静下来,回想起方才在高力士凌厉气势下仓促应对的窘态,心中懊恼不已——自己堂堂权宦,竟被逼得进退失据,如今还亲手牵着太上皇的马缰,简直如同被人牵着鼻子走,还不得不装作顺从。
一路上,李辅国暗自思量对策。眼下的形势已不容他再以武力相胁——士兵们已被震慑归顺,若他强行翻脸,恐怕不仅计划落空,更可能招来杀身之祸。反复权衡之后,他决定放弃强攻,转而发挥自己最擅长的手段:隐忍布局,借势谋权。
"太上皇,西苑乃皇家禁苑,依祖制不可驻留太多带刀侍卫。"行至西苑门前,李辅国突然驻足,转身对李隆基说道。
此言一出,高力士立即上前质问:"此话何意?"
李辅国故作惊讶道:"高公公久居宫中,难道不知此间规矩?自高祖开国以来,西苑重地除御前侍卫与陛下钦点之人,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他刻意加重了"闲杂人等"四字,语带锋芒。
见众人面露不悦,李辅国不以为意,继续高声道:"为遵祖制,臣请将两方侍卫尽数撤去!"
高力士冷笑应道:"太上皇最重祖宗法度,你且将人带走便是。"
"这是自然。"李辅国意味深长地扫视众人,"不过...陈将军战功赫赫,若留在此处恐惹非议。至于高公公您..."他故意欲言又止,暗示这些旧部若执意留下,恐有图谋不轨之嫌。
李辅国深知高力士和陈玄礼等人也明白当前的局势,因此他确信只要自己表明态度,对方必定知难而退。正如他所料,在他表明立场后,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最终是高力士打破了沉寂:
"既然如此,就依祖制行事吧。"
.....
在高力士、陈玄礼及众多亲卫无奈撤离西苑后,李辅国将李隆基安排进了甘露殿。这座自安史之乱起便无人问津的宫殿,如今已是满目萧索:器物残缺不全,积尘遍地,杂草丛生。
直到日暮时分,才有几位老仆携着李隆基的随身物品姗姗来迟。见到昔日威震天下的太上皇竟沦落至此,众人不禁悲从中来。然而李隆基却显得异常平静,反倒宽慰众人道:
"兴庆宫是我开创基业之地,曾多次让予今上而不得。如今移居此处,倒也遂了我的心愿。"
说罢,老人垂首不语。在场众人心知肚明,这位迟暮之年的帝王,此刻正咀嚼着世间最苦涩的孤寂。
公元761年五月,年近八旬的唐玄宗李隆基在长安西苑黯然离世,结束了他传奇而矛盾的一生。这位曾经开创开元盛世的帝王,晚年却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巨大变故,最终在孤独中走向生命的终点。
李隆基的一生充满了戏剧性的转折。他既是一位励精图治的明君,将大唐推向鼎盛;又是一位沉溺享乐的帝王,最终导致盛世崩塌。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人性的复杂与矛盾:既有雄才大略的政治智慧,也有人性弱点带来的致命失误。
李隆基这位帝王的人生轨迹,恰如大唐国运的缩影。他亲手缔造了辉煌的开元之治,却也亲手埋下了衰落的种子。尤为可叹的是,经此巨变后,大唐王朝再也未能恢复往日的荣光。
李隆基的故事之所以引人深思,不仅在于他作为帝王的功过得失,更在于他展现了人性中普遍存在的矛盾与挣扎。在他身上,我们可以观察到权力与欲望的博弈,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以及个人命运与时代洪流的交织。这些复杂而真实的人性特质,正是历史给予我们最珍贵的启示。
唐玄宗李隆基堪称中国古代帝王中的杰出代表,其治下的开元盛世将大唐推向鼎盛。然而,他与凡人无异的欲望本性,最终成为王朝由盛转衰的关键推手——当个人欲望膨胀至不受约束时,普通人的代价或许有限,但帝王之欲的代价,却要由整个帝国承担。
"安史之乱"的爆发,正是这种欲望失控的必然结局,它不仅击碎了李隆基精心构建的盛世图景,更将大唐拖入了血火交织的深渊。
这位曾以雷霆手段重振皇权的帝王,在晚年遭遇了命运的残酷反转:从力挽狂澜的少年英主,到励精图治的盛世明君,最终沦为马嵬坡上目睹爱妃殒命、却无力挽救王朝倾颓的孤寂老者。他的故事,恰似一首跌宕起伏的史诗:
少年壮志扫阴霾,铁腕重擎社稷开。
开元治世垂青史,霓裳羽衣共徘徊。
渔阳战鼓惊残梦,玉殒香消万事哀。
迟暮孤灯照遗恨,人间早是劫灰埋。
李隆基充满矛盾的人生轨迹,不仅揭示权力与欲望的永恒博弈,更警示后人:即便最辉煌的功业,也可能在人性弱点的侵蚀下轰然崩塌。
李辅国以巧妙手段,在不惊动肃宗李亨的情况下,成功将太上皇李隆基迁至西苑。从李亨的角度看,此举消除了潜在的权力威胁,但李辅国事后回想,却隐隐感到不安——若皇帝知晓此事,会作何反应?
为防不测,李辅国决定主动请罪。然而,他并非孤身前往,而是率领禁军士兵身着素服,跪伏于李亨面前。这一举动既营造了“迫不得已”的声势,又暗含示威之意。
面对此景,李亨虽未责备,反而安抚道:“南宫与西苑并无差别,爱卿防微杜渐,是为社稷着想,朕岂会怪罪?”
然而,唐肃宗李亨的内心实则矛盾重重。一方面,他乐见李辅国悄无声息地“安置”太上皇,解除了自己的隐忧;另一方面,李辅国携禁军请罪的举动,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胁迫,甚至隐隐察觉其专权之势。
尽管李亨未当场发作,但此事已在他心中埋下忌惮的种子。此后,宰相集团屡次上疏请求限制李辅国权力,李亨也顺势出手制约,足见他对这位昔日“得力助手”的戒备。这场君臣联手背后的权力博弈,终究难掩彼此猜忌的暗流。
760年八月,唐肃宗李亨突发重病,成为宦官李辅国攫取权力的转折点。这位深谙权术的宦官开始了一系列政治操作:先是刻意冷落太上皇李隆基,继而系统性地打击宰相集团,更不时以特殊方式向病榻上的皇帝示威。与鲁莽的弄权者不同,李辅国对权力的本质有着清醒认知——他明白权力既是蜜糖也是毒药,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当肃宗病情加重时,李辅国将政治赌注押在了太子李豫身上。这位太子自758年十月受封以来,因忙于平定安史之乱,加之建宁王李倓遇害的阴影,始终远离宫廷政治漩涡。早期李辅国曾与张皇后结盟排挤李豫,但随着他掌控禁军兵权,政治天平开始倾斜。
掌握军权的李辅国展现出敏锐的政治嗅觉:他一面密切关注肃宗病情发展,一面评估储君的政治前景。当确认李豫的太子地位不可动摇时,这位权宦立即改换门庭,果断抛弃了已无利用价值的张皇后。这个曾经的政治盟友,最终沦为权力游戏中的弃子。
张皇后虽然政治手腕不算高明,但也并非毫无谋略。当她察觉到李辅国逐渐显露专权跋扈的迹象时,内心对这个城府极深的宦官产生了戒备。特别是在李辅国完全掌控诏书起草大权后(制敕皆由他出),张皇后的处境愈发被动,最终导致两人关系彻底破裂。
在唐肃宗李亨尚能主政之时,张皇后与李辅国的矛盾暂时被压制。但随着肃宗病情加重,双方的对抗逐渐公开化。
到了上元二年(761年),肃宗生命垂危之际,这场权力之争终于演变为生死较量。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李辅国向太子李豫示好的同时,张皇后也意识到争取李豫支持的重要性。于是原本被双方视为共同威胁的李豫,突然变成了双方竞相拉拢的关键人物。
张皇后深知自己在这场博弈中既有优势也有劣势。优势在于:她可以借助皇后的特殊身份,利用李豫对李辅国的敌意,劝说太子铲除权宦;而劣势则在于:新君即位后,她可能难以提供足够的政治价值。尽管如此,张皇后还是决定孤注一掷,于上元二年四月紧急召见李豫,试图说服他共同对付李辅国。
李辅国长期把持禁中要务,掌控禁军大权,朝中诏令皆出其手,更胆大包天地将太上皇强行迁至西苑冷宫,其罪行累累,难以尽述。只因陛下龙体欠安,无暇过问此事。如今李辅国唯一忌惮的,便是你我二人。本宫预感,随着圣上病情加重,李辅国极可能与其党羽密谋作乱,特请太子设法除之,以绝后患。
张皇后这番言辞虽言之有理,却显得不合时宜。究其缘由,先前她与李豫势同水火,如今毫无征兆地突然示好,这般直白地亮出底牌,任谁都会心生戒备。
李豫心知肚明,张皇后所言看似大义凛然,实则暗藏私心。她分明是切身感受到李辅国的威胁,欲借自己之手除去这个眼中钉。然而对李豫而言,除掉李辅国并非难事,难的是之后要面对的复杂局势。况且禁军尚在李辅国掌控之中,他并无十足胜算。
因此,面对张皇后的拉拢,李豫断然回绝:"父皇龙体欠安,此举万万不可。若贸然诛杀李辅国,恐惊扰圣驾,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殿下应当明白......"
"此事就此作罢,不必再议。"
李豫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与其说是厌烦张皇后的拉拢,不如说是对扳倒李辅国一事尚无把握。
李豫的断然拒绝如同一记重锤,将张皇后从权力美梦中猛然惊醒。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凤袍衣袖,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朝堂之上的挫败感如潮水般涌来,却在触及她眼底时凝结成冰。这位曾以铁腕著称的皇后,此刻正在心中重新丈量权力的棋盘。
"娘娘,太子殿下已经..."贴身宫女战战兢兢地禀报。
"退下。"张皇后抬手制止,鎏金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缓步走向雕花轩窗,望着李豫远去的仪仗,唇边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这个亲手扶立的太子,终究成了最危险的变数。
政治博弈的棋盘上,棋子开始重新排列。张皇后转身时,宫灯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而锋利。"传越王。"三个字掷地有声,惊得檐下铜铃无风自动。
越王李系,这个常年被兄长光芒掩盖的皇子,此刻成了张皇后手中最后的筹码。她清楚记得三日前校场阅兵时,那个身着戎装的年轻亲王眼中闪烁的野心。当李系跪伏在丹墀之下时,张皇后指尖轻抚过案头鎏金香炉,升腾的烟雾模糊了她眼底的算计。
"邺城之败非战之罪。"张皇后突然开口,声音如碎玉投壶。她看见李系猛然抬起的眼眸中,燃起一簇幽暗的火光。这正是她要的——一个渴望证明自己的皇子,一个被压抑太久的野心家。
宫墙外传来更鼓声,张皇后端起青瓷茶盏,看着茶叶在杯中沉浮。她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但政治从来都是勇者的游戏。当李系接过那枚调兵符节时,张皇后在摇曳的烛光中微笑,仿佛已经看见太极殿上新的权力格局正在形成。
李系在朝廷中具备一定的才能,这也正是张皇后在未能成功拉拢太子李豫之后,转而选择与他合作的原因。她的计划是:先借助李系的力量铲除太子李豫,再除掉权宦李辅国,最后扶持李系登基为帝。如此一来,她便可凭借拥立之功,确保自身地位稳固,甚至有望成为太后。
对李系而言,这一提议极具吸引力。他本就野心勃勃,只因出身非嫡,长期被排除在皇位继承之外,心中积压已久的欲望始终未能施展。如今张皇后主动提供机会,无异于为他打开了一条通往权力巅峰的捷径,令他内心跃跃欲试。
“事成之后,定尊您为太后!”当李系听完张皇后的全盘计划后,当即应允。尽管他清楚此举风险极高,极可能招致杀身之祸,但他更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权力的诱惑最终战胜了理智的权衡。
然而,张皇后与李系都没有预料到,他们的密谋反而促成了原本关系微妙的太子李豫与权宦李辅国之间的联合。两股原本可能对立的势力,因共同的生存威胁而迅速结盟,形成了强大的政治同盟。
客观而言,想要同时铲除未来的君主与朝廷最具权势的宦官李辅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若想成功,唯有采取非常手段,出其不意,方有一线生机。
经过周密策划,张皇后与李系决定以突袭方式发动政变。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政变与唐朝以往的宫廷权力更迭有所不同——他们在可动用的资源和力量配置上,选择了独特的路径,试图以奇制胜。
张皇后与李系暗中策划引诱太子李豫入宫行刺。面对手中资源匮乏的困境,他们本想动用禁军,但李辅国掌控禁军大权,此路不通。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另寻他法——既然精锐之师不可得,那便集结乌合之众。
反复权衡后,他们将目标锁定在宦官群体。这群人既是他们唯一可调动的力量,也是相对可信的班底。上元二年(761年)四月十六日,阴云密布的长安皇城笼罩在诡谲气氛中,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天未破晓,李系便密令心腹内谒者监段恒俊精选二百名孔武有力的宦官,齐聚长生殿。待殿门紧闭,李系开始了他的蛊惑演说。
"诸位甘愿终生为奴,不愿博个功名富贵吗?"李系突如其来的质问如惊雷炸响,震得众宦官面面相觑。见无人应答,他猛地拍案而起:"难道你们真要带着阉人之耻入土?"
"谁不想翻身?可我们这等残缺之身..."一个尖细嗓音突然打破沉寂,顿时引来众人侧目。
众人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那个年轻宦官,他顿时慌了神,慌忙捂住嘴巴,却已无法掩饰自己的失言。李系缓步走到他面前,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太监。
"若本宫今日给你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呢?"李系含笑问道。
"建、建功?"小宦官结结巴巴地反问。
李系突然放声大笑:"诸位!本宫深知你们不甘心永远做低贱的下人。今日赐予你们甲胄兵器,正是要为你们谋个前程!"
这番话让在场那些久居深宫的宦官们面面相觑,隐约意识到今日召见非同寻常,却无人敢贸然开口。
"待太子登基后,恐怕要将你们尽数逐出宫门!"李系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提高,"但张皇后与本宫实在不忍见你们流离失所啊!"
此言一出,殿内顿时骚动起来。宦官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李系冷眼旁观,知道自己的离间之计已然奏效——对太子李豫的怨恨,正在这些阉人心中悄然滋长。
李系并未在此久留,紧接着对众人说道:"今日孤与张皇后联手铲除太子,待孤登上帝位,你们便不再是任人轻贱的奴仆,而是开国功臣,可愿追随?"
"誓死追随!"仍是先前那个胆大的小太监率先响应。
"誓死追随!"
"愿为越王效死!"
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在殿中回荡,群情激昂。
"噤声!"李系压低嗓音喝道,"既已立誓,便需依计行事!"
......
长生殿内,李系详细布置:命太监们各自潜伏于暗处,待他将太子李豫诱至此处,以击掌为令,众人须以雷霆之势取其性命。
谋划既定,李系志得意满地踏出殿门。行至半途,他反复推敲每个环节,自认此计天衣无缝,眼下只需说服张皇后假传圣旨,召太子入彀。
殊不知,暗处总有窥探的眼睛。李系过于信赖段恒俊精选的太监,却不知未入选的程元振早已将密谋之事,悉数告发于李辅国。机关算尽之时,败局已然注定。
坦白说,倘若段恒俊当时选中了程元振,这场风波或许会走向截然不同的结局。然而历史往往在偶然中暗藏必然。正因程元振身形矮小,未被段恒俊看中,心怀不满的他出于报复心理,即便并不清楚李系的真实意图,仍将此事密报给了李辅国。
李辅国素来机敏,一听便察觉到其中异样——李系恐怕正密谋行动,且很可能对自己不利。此时的他尚不知幕后主使是张皇后,更未料到对方真正的目标并非仅限于他本人,而是直指太子李豫。因此,在接到程元振的情报后,他并未轻举妄动,而是命令程元振继续暗中监视李系一党的动向,同时迅速调动禁军,在宫中各处加强巡逻戒备。
当时,唐肃宗李亨病势沉重,已无力掌控朝局,宫中各方势力趁机各行其是。张皇后与李系有权遴选宦官,李辅国则能调动皇家禁军,而尚未正式登基的李豫,虽为储君却无法行使帝王之权。一时间,宫廷陷入权力真空,局势如箭在弦,只看哪一方手段更高、反应更快。
从实力对比来看,李辅国显然占据上风。不仅因为他牢牢掌控着禁军这支关键力量,更得益于他抢先一步获得了核心情报。
然而,直到张皇后以皇帝名义,突然传召李豫前往长生殿“议事”,李辅国才猛然惊觉:事态的严重性远超他的预判。
“陛下若要召见臣属,按理我应第一时间得知,此次为何如此突兀?”
这,便是他得知消息后的第一反应。
长久以来,李辅国作为李亨最为倚重的内侍,几乎掌控了所有诏令的传达。尽管近年来他逐渐失宠,但在宫中耳目众多,皇帝的一举一动仍难逃他的耳目。然而这一次,皇帝突然召太子入宫,他竟事先毫无察觉,这让他顿生警觉。
联想到此前程元振带回的关于李系等人异常举动的情报,李辅国心头一紧——很可能是张皇后已与李系暗中联手,意图对太子李豫不利。而召李豫前往长生殿,极有可能是一场精心设下的圈套。
尽管这只是推测,未必确凿,但李辅国深知,太子的安危不仅关乎国本,更牵涉到自身的生死存亡。他决不能坐视李豫踏入险境。
当机立断,他紧急调动禁军,命程元振率兵火速赶往凌霄门——那是通往长生殿的必经之路。就在程元振刚刚布防完毕之际,远处马蹄声急,太子李豫一行已策马而来。
事实上,李豫接到父皇召见的旨意后,并未起疑。毕竟皇帝病势沉重已久,随时可能召见储君,这种情形本在情理之中。张皇后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得以借皇帝之名设下陷阱。
若非李辅国及时察觉、果断出手,她的阴谋几乎就要得逞。
当太子一行接近凌霄门时,程元振立刻从军阵中走向前方,高声发问:
“殿下,这是要前往何处?”
当李豫看到宫门前密密麻麻列阵的禁军时,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惊愕。他心中疑惑万分——为何此处竟聚集了如此之多的将士?更令他不安的是,程元振语气强硬,态度咄咄逼人,仿佛早已设下埋伏。
下意识地,他轻扯缰绳,坐骑向后退了两步。他强作镇定,沉声发问:
“为何大批禁军集结于此?莫非宫中有变?”
程元振不答反问:“殿下可是要前往长生殿?”
“正是,有何不妥?”李豫眉头微皱,语气中透着不解。
“越王李系已在长生殿私集宦官,图谋不轨。殿下若执意前往,恐陷险境。为保安全,还请即刻回转。”程元振言辞恳切,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李豫闻言,脸色骤变。他心中不信,反倒怀疑这是程元振与他人合谋设下的圈套。
“荒谬!父皇病重召我入宫,岂会是计?你分明有意阻我!”
“今日,殿下绝不能入宫!”程元振突然双膝跪地,声音铿锵,“奴才宁受责罚,也不能让太子涉险!”
“父皇病危,为人子者岂能畏缩不前!”李豫怒喝一声,调转马头,欲从侧翼绕行。
眼看太子执意前行,程元振猛然起身,一把死死拽住马缰,高声下令:
“护驾!护送太子前往飞龙厩!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擅入!待肃清逆党,再迎太子入宫探视圣驾!”
“你——竟敢抗命?!”李豫怒不可遏。
话音未落,四周禁军已迅速合围,将李豫及其随从团团围住,强行护送(实为挟持)向飞龙厩方向而去。
“你们这是谋逆……”李豫的怒吼在宫墙间回荡,却渐渐被远去的脚步声淹没。
确认太子已被控制后,程元振立即转身,快步赶往李辅国处复命。
“太子已稳住,不会生变。”
李辅国听罢,眼中寒光一闪,冷冷下令:
“好!既然乱党已动,今夜便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一场血腥的宫变,就此拉开序幕……
夜幕低垂,长安城内风起云涌。越王李系独坐于长生殿中,目光频频望向殿外,心中焦灼不安。张皇后早已派人传讯,称太子李豫即将奉召入宫,命他务必做好准备,一旦李豫现身,决不可心慈手软。
然而,从黄昏到入夜,东宫方向始终不见李豫踪影。宫道寂静,唯有烛火摇曳,映照出李系眉宇间的疑虑。按理说,从东宫至长生殿不过片刻路程,为何迟迟未至?莫非消息有变?正当他犹豫是否派人前往张皇后处查证之际,殊不知,一场风暴已在悄然逼近。就在半个时辰前,李辅国与程元振已悄然调动禁军,将长生殿方圆三里重重封锁,如铁桶一般。
“破门而入!只许活捉越王李系,其余人等,格杀勿论!”李辅国一声令下,杀气冲天。
程元振一马当先,率领精锐禁军直扑大殿。沉重的殿门轰然被破,殿内宦官惊慌失措,原以为等来的是太子李豫,却迎面撞上寒光凛冽的刀锋。
刹那间,惨叫四起,血染宫砖。那些曾被段恒俊精心挑选、自诩勇武的宦官顷刻间被斩杀殆尽。数人试图夺门而逃,却被守候在外的程元振一一斩于阶下。
李系呆立当场,黄袍在火光下格外醒目。正因这身皇族服饰,禁军一时未敢轻举妄动,才使他暂免于难。然而,大势已去,殿内已成修罗场,他的命运,也即将被这场政变彻底改写。
李系全程木然而立,如同置身事外,或许他深知大势已去,纵有通天之能也无力回天。当禁军上前捆绑时,他毫无挣扎之意,眼中唯有茫然困惑,与先前煽动宦官时的激昂判若两人。
李辅国的雷霆行动仅用半个时辰便尘埃落定,除李系外,段恒俊、内务省主事朱光辉等党羽及多名通风报信的宦官皆被缉拿。然而这仅是计划的前半段——真正的幕后主使张皇后仍安居寝宫。
"速往皇后寝宫!绝不能给她反应时间!"李辅国剑眉紧蹙,厉声喝令。他心知张皇后绝非李系可比,若让其逃至肃宗李亨处,局势必将棘手万分。
此刻长生殿的腥风血雨早已传入张皇后耳中。这位平素跋扈的妇人面对危机方寸大乱,既无调兵反击的能耐,更缺背水一战的胆魄。危难关头,她本能地只想寻求丈夫的庇护。
在危机时刻,不论是坚毅还是柔弱的女子,都会本能地寻求庇护,而丈夫往往成为她们最先想到的依靠。张皇后在短暂的慌乱后,匆忙奔向李亨的寝殿。
此时的李亨已濒临生命终点,静卧龙榻,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十日前太上皇李隆基的驾崩,给这位在位天子带来沉重打击。
尽管李亨曾对父亲心存戒备,默许李辅国对太上皇的排挤与冷落,让父子之情在权力的阴影下变得扭曲而疏离。但随着李隆基的离世,这些恩怨都随风而逝。而病重的李亨似乎也要步父亲后尘,十日之后也将撒手人寰。他躺在龙床上努力平复思绪,虽口不能言,神志却异常清醒。
"陛下!李辅国在外作乱,臣妾无处可去,唯有来此求陛下庇护。"张皇后惊慌失措地奔入内室,跪倒在龙榻前握住丈夫的手,声音哽咽地诉说着。
面对张皇后的惶恐无措,李宗仁深知自己虽贵为九五之尊,此刻却连最心爱的女子都无力庇护。他唯一能依仗的,便是这顶天子冕旒,盼能震慑李辅国等人片刻。
李宗仁缓缓掀起沉重的眼帘,用浑浊的目光凝视着张皇后。他那枯瘦如柴的手臂微微抬起,颤抖着指向寝殿最幽深的帷幔之后。这个微小的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随即又无力地合上了双眼。
领会圣意的张皇后未发一言,提起裙裾便向那重重帷幔后疾步而去。藏身于暗处的她仍忍不住侧首窥探外间动静,这方寸之间的等待,竟成了她此生最难捱的时光。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终究打破了寝殿的死寂。张皇后最恐惧的时刻终究还是降临了。
原来当张皇后仓皇奔赴天子寝宫时,李辅国已在长生殿调兵遣将。他率众直扑皇后寝殿扑空后,又马不停蹄地追至此处。就在张皇后刚刚隐入帷幔阴影的刹那,李辅国已带着禁军破门而入。
步入寝殿,李辅国突然驻足,抬手拦住了随行众人。他深知,即便圣上已至弥留之际,未得旨意擅入寝宫仍是僭越大罪。他缓步趋近龙榻,俯视着气息奄奄的李亨。这位他侍奉了大半生的君主,从英姿勃发的青年到如今病骨支离的模样,李辅国见证了全部的兴衰变迁。二十余年如一日,他始终恪守着臣子的本分,即便偶尔惹得龙颜不悦,那份赤诚之心却从未改变。此刻望着即将油尽灯枯的皇帝,李辅国胸中翻涌着难言的酸楚。
"唉——"一声轻叹不经意间溢出唇边。不料这细微的声响竟惊醒了昏睡中的天子。李辅国慌忙跪伏于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
李亨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在看清来人后,枯瘦的手指微微颤动地指向他,眼中忽地迸发出最后一丝怒意。
"奴才罪该万死!"李辅国以额触地,连连叩首。
"陛下可知......皇后娘娘可在殿中?"他终于问出这个盘桓已久的问题。
藏身暗处的张皇后闻言几乎窒息,直到看见李亨微微摇头,才稍稍松了口气。
"启禀陛下,皇后娘娘意图谋害储君,奴才奉太子钧旨前来......"话音未落,李亨却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速速退下。
面对李亨的沉默,李辅国低头沉吟,心中权衡利弊。他清楚张皇后此刻就在寝殿某处,可若无皇帝命令,他不敢擅自行动。然而若就此退去,一旦张皇后重整旗鼓,后果不堪设想。
但李辅国此人,素来深谙权术,对权力有着近乎执念的追逐,怎会轻易罢手?短暂的犹豫后,他猛然站起,双拳紧握,眼中闪过决然之色。他转身面向身后的禁军将士,冷声下令:
“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顷刻间,甲胄铿锵,禁军四散而动,在皇帝寝宫内展开全面搜查。不多时,两名士兵从幽暗的内室角落拖出一人——正是张皇后。她衣衫略显凌乱,却仍强作镇定,厉声呵斥:
“大胆!陛下尚在,尔等竟敢如此放肆!”
张皇后试图在李辅国面前维持威仪,可当对上那双冷若寒冰、杀意凛然的眼睛时,内心的恐惧终于溃不成军。
“你图谋加害太子,罪不容诛!”李辅国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刀,“如今陛下命在旦夕,你还指望他能护你周全?真是可笑!”
说罢,他缓步踱至李亨榻前,俯身贴近其耳畔,语气竟出奇地轻柔,仿佛在许下一个誓言:
“陛下,安心去吧,大唐的江山,有老奴在,绝不会乱。”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李亨一眼,径直转身,挥手命士兵将张皇后拖出寝宫。脚步声在寂静的宫廊中回荡,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的落幕,又似另一场权争的开端。
当李辅国率众离去时,病榻上的李亨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想要起身阻拦,却终究力不从心。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强行押走,这位曾经权倾天下的帝王此刻竟束手无策,悲愤交加之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朕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凄厉的呼喊在空荡的寝殿中回荡,却无人回应。
垂死的帝王在龙榻上痛苦挣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经此剧变,这位天子的生命已然到了尽头。
上元二年(761年)四月十八日,距太上皇李隆基驾崩仅十三日,在位六年之久的李亨在惊怒交加中阖然长逝,享年五十二岁。
从险些胎死腹中,到最终含恨而终,李亨的一生可谓命途多舛。他忍受着父皇的猜忌,承受着李林甫的排挤,忍耐着杨国忠的倾轧,即便登上帝位,仍要肩负起平定叛乱的重任,收拾父皇留下的残局。
自灵武登基之日起,直至生命终结,唐肃宗李亨始终将平定叛乱、重整山河、恢复大唐盛世视为毕生使命。然而,受制于种种因素,他终究未能亲眼目睹叛乱彻底平息、失地全部收复的那一天。若泉下有知,他或许会因无力扭转乾坤、愧对列祖列宗而深感自责,甚至带着未尽的遗憾与那些功业彪炳的先祖相逢。
然而,比这更令人唏嘘的是,李亨的离世并未终结朝堂的血腥。就在他驾崩当日,李辅国便擅自诛杀了张皇后、李系等数十名政变参与者。鲜血染红宫闱的那一刻,大唐悄然迈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宝应元年(762年)四月二十日,太子李豫在两仪殿即位,改元宝应,其背后正是李辅国、程元振等宦官势力的扶持。历史在这一刻翻开了新的一页,而李亨的遗憾,却永远留在了那个未能实现的梦里。
宝应二年(763年)三月,代宗李豫率领群臣将先帝李亨安葬于建陵,并追尊庙号为“肃宗”。
尽管李亨已长眠于地下,但大唐帝国仍深陷动荡与危机之中。站在父皇的陵墓前,李豫心中百感交集——如今,平定叛乱、重整天下的重任已落在他一人肩上。这份沉重的使命让他倍感压力,却也坚定了他的决心。
前路艰险,荆棘遍布,但他坚信自己终能披荆斩棘,完成父皇未竟的伟业。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带领大唐走向复兴。
来源:诗情画音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