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3年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政治経済学部経済学专业。同年进入朝日新闻社担任记者，从2001年开始转为日经商务的记者。2005年离职，通过CWAJ的奖学金免除学费，完成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研究生院（原伍德罗-威尔逊斯克）的学业（MPP，公共政策硕士）。从2008年开

作者｜广野彩子

1993年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政治経済学部経済学专业。同年进入朝日新闻社担任记者，从2001年开始转为日经商务的记者。2005年离职，通过CWAJ的奖学金免除学费，完成了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研究生院（原伍德罗-威尔逊斯克）的学业（MPP，公共政策硕士）。从2008年开始观察最尖端的经济学和经营学。2013年起任日经商务副主编。2016年至2018年调职日本经济新闻社英文媒体Nikkei Asian Review（现Nikkei Asia），于2017年获得亚洲出版者协会奖（SOPA）最优秀奖。2018年回归日经商务，从事杂志、网络、书籍、视频编辑，以及直播等广泛的工作。2021年7月，兼任独立行政法人经济产业研究所（RIETI）的评论员。2022年4月起就任庆应义塾大学综合政策学部特别聘请教授，教授“知识编辑的技法”课程。从2023年4月开始RIETI咨询。

在这次采访中，我与教授讨论了维系社会自由与经济繁荣的条件的框架化问题。当时，达龙·阿西莫格鲁教授完成了一项新的研究，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来分析民主主义和资本主义制度，所以采访内容对此也有所涉及。在 2021年采访时，美军正从阿富汗撤离，美国在阿富汗的“民主化努力”宣告失败。

[日] 广野彩子 著

韩涛 译

机械工业出版社

2025年1月

利维坦＝国家权力与社会力量的平衡带来繁荣

该如何建立一个统治机构与社会、权力平衡的国家呢？

在合著的《狭窄的走廊：国家、社会和自由的命运》一书中，阿西莫格鲁教授用“利维坦”一词来形容国家，这个词来 自 17 世纪英国哲学家托马斯 ·霍布斯的《利维坦》。

关于“利维坦”，阿西莫格鲁教授在合著的论文中这样表述。

“托马斯 · 霍布斯于 1651 年问世的经典著作《利维坦》阐述了自然状态的唯物主义和基于契约的建国契约 理论。约翰 · 洛克又进一步发展了这一观点，提出了与现代版相近的人民主权思想。在这一思想中，人民主权 是将主权委托给人民，而人民又将主权委托给统治者。 然而，前提是统治者必须遵循人民的利益和指示行事。 如果没有这种新型的人民主权思想，人民参与政治的程度就不可能显著增加。”

对于这种思想，阿西莫格鲁教授批评道：通过“外部压力自上而下”地建立国家权力，这种模式在社会并非同质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在合著的《狭窄的走廊：国家、社会和自由的命运》一书 中，阿西莫格鲁教授用坐标图描绘了利维坦的发展，他将 X 轴设定为社会力量，Y轴设定为国家权力，以向右上方延伸的曲 线来表达利维坦民主化的发展。

在采访时，有报道称美国扶持的阿富汗政府已经崩溃，在美军全面撤退之前，留在当地的外国人和国民都感到恐慌。这意味着，政府失去了社会的信任，变成了一种“缺位的利维坦”。

“我曾就阿富汗国家建设失败的原因，在非营利媒体《项目辛迪加》（Project-Syndicate）上发表过分析文章。阿富汗当然需要一个有作为的政府，但从国家权力与社会力量平衡的角度来看，美国通过‘外部压力自上而下’地帮助阿富汗是错误的。”

在阿富汗，由于各地区的习俗和规范本就不尽相同，加之政府长时间的缺位，一下子试图通过自上而下的强权手段重建 政府，国家权力是无法和社会进行对抗的，也就是说，利维坦 是无法建立的。历史上不少多民族国家，如奥斯曼帝国等，都是通过妥协与合作来实现建国的。

一个成功的中央集权政府通过与其治下的人民达成共识与合作来维系国家。从根本上说，在中央集权模式中，国家权力 本身不会违背国民意愿进行强制，相反，它会确保少数群体的 声望和支持，以获得合法性。

当开始考虑国家权力的易变性时，我们就会明确地意识到 国家经济发展并不站在人们最关心的‘富裕’的一方，只有取 得国家权力和社会力量的平衡才能实现富裕。

关于制度，这次我们主要探讨了三个问题。首先，制度是 动态的，是不断变化的。我们应该在理解这一点的基础上，再 去关注制度的形成和演变。其次，国家‘权力’的作用。我们 讨论了国家是如何获取权力的，并顺着这个思路，考察了国家 权力的中央集权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国家中‘（社会）规范’的作用，在这一点上我们的讨论非常深入”

三种不同的利维坦

“制度离不开规范。在深入探讨‘规范’如何将许多人团结起来并在维持制度方面发挥作用的过程中，我得出了以下两个要点。首先，根据国家权力与社会力量的关系以及它们之间的平衡度，存在三种不同的‘利维坦’（见图9-1）。如果国家权力与社会力量能够取得平衡，那 么国家将成为‘有枷锁的利维坦’。也就是说，国家权力和社会力量从稳定的力量关系出发，不断发展。英国正是这种情况。在建国时，英国的国家权力与社会力量是平衡的。当国家权力过于强大（如独裁国家）时，则容易变成‘强势的利维坦’。”

图 9-1 国家权力与社会力量的关系

资料来源：Daron Acemoglu, and James Robinson .“ Non-Modernization: Power-Culture Trajectories and the Dynamics of Political Institutions, ”Annual Review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25(1). 2022.

在有“枷锁的利维坦”当中，“枷锁”可以确保力量平衡的天平不会由于制度的变化而偏向一方。为了保持这种平衡，民主主义只能在狭窄的走廊中奔跑。

与此相对，在“强势的利维坦”中，统治者并不遵从人民 的利益和意愿。而“缺位的利维坦”则是指人民未将主权委托给统治者的状态。在“有枷锁的利维坦”当中，“枷锁”强度 随着国家和人民之间力量关系的变化而变化。对于“缺位的利维坦”，阿西莫格鲁教授有什么看法呢？

“当国家权力被削弱，社会力量变得强大时，就会趋 向于‘缺位的利维坦’（无政府状态）。在政权建立之初， 如果社会规范的影响力超过国家权力或精英阶层的力量， 那么就会阻止中央集权制度的产生。”

在这里，我对阿西莫格鲁教授如何定义“ society”（社会）一词很感兴趣。因为日语中的“社会”并未包含“society”一词的所有含义，日语中的“社会”在词源上除了指社会整体外，还含有沟通和人际交往的意思。因为我是以日语中的“社会” 去理解阿西莫格鲁教授所说的“ society ”的，所以其中的内涵可能略有不同。

阿西莫格鲁教授在《狭窄的走廊：国家、社会和自由的命运》一书中主张，自由市场经济与民主主义的结合对于长期经济增长来说至关重要。阿西莫格鲁教授的研究中多次提到“社会”一词，那么他是如何定义“社会”的呢？

“我们在多个不同的语境下都会使用‘社会’这个词。 首先，在现代的语境中，它指的是市民社会，即广义上所有人的集合。我们在理解’社会’这个词时，要注意两件事。

“首先，我们不把所有普通人的集合称为‘社会’。 人们永远不会是一个整体，人也不是同质的。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和各自的兴趣爱好。只有在对整个社会感兴趣的人足够多且聚集在一起后，才能形成一个真正的 ‘社会’。我认为这是最重要的。

“其次，在现代文明之前，市民社会这个概念是不存在的。在前现代社会，通过规范和传统形成的人群集合， 即社会，变得更加重要。

“有人可能认为规范对市民社会并不重要。那就请考虑一下为什么小规模社会或没有国家权力的社会能够 有效地做出决策。在这些社会中，更加重视固有的传统、规范和问题解决的协调，以此来做出决策。”

为维系民主主义所做的努力就是社会的进步

阿西莫格鲁教授在使用“社会”一词时，并不是将其定义 为现代市民社会，而是指生活在那里的人们在对共同决策感兴趣的人足够多的时候所形成的一个整体。

“‘社会’一词本身有两种含义，而这也正是我使用 这个词的原因。市民社会每天都面对着同样的问题，如何调解社会争议，怎样缓和社会对立，等等。在这里， 社会的‘阶层’一直是我们处理这些问题的有效‘工具’。

“就比如说，从外部来看，日本社会长期以来似乎就 存在许多这样的‘阶层’。有些是源自文化上的传承。

“尽管如此，当日本社会对某项国家重大决定产生意 见分歧时，就需要‘（国家权力）阶层’的介入。我们可 以看到在（军国主义时期的）20世纪30 年代和现在，日本的‘（国家权力）阶层’有很大的不同。而 20 世纪 30 年代的阶层又和（江户时代末期的）19 世纪 60 年代有所不同。换句话说，在日本，‘阶层’作为一种‘工具’随 着社会的演变而发生了变化。”

总的来说，利维坦是不稳定的。在阿西莫格鲁教授最近的 著作中，他使用了“红皇后效应”这个词来表述对社会进步的 看法，这一词出自《爱丽丝梦游仙境》。他指出，为维系民主 主义所做的不断努力就是社会的进步。

“为了实现社会进步，人们必须时刻不停地全力奔跑，持续竞争。在《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红皇后这样说，‘如果你要维持在原来的位置，你必须很快地跑’。 我从这句话中得到了灵感。

“我并不关注爱丽丝迷路或是狭窄的通道等事物。我想说的重点是，为了保持自己的最佳位置，为了维持（权力）平衡，每个主体（无论是国家还是社会）都必须时刻 不停地、永远地‘奔跑’下去。不过，在日本文化中，要理解这一点可能不太容易。

“在全世界，现如今每个人都知道国家权力的运行方式需要改变。而国家的责任，正如‘红皇后’所说的，为了维持自由和民主，必须全力以赴地‘奔跑’。但当国 家权力不断增强时，为了维系权力的平衡，社会能够以 相同的速度跟上国家权力的‘脚步’吗？”

听完阿西莫格鲁教授的分析后，我暗暗感觉到不安，日本可能最终无法摆脱“任何事情到最后都要依赖政府”的“文化构成”。与之相对，美国似乎正考虑进一步强化政府的权力，对此阿西莫格鲁教授有何看法呢？

“美国才刚刚开始，目前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还是看看欧洲吧。欧洲社会对很多事情都有着法律限制，欧洲人一直要求进行改革，希望学习美国模式，不要对社会施加如此多的限制。但与此相反，美国人却一直要求 政府对社会做出更多的限制。这样的事情往往是辨不清的。英国和美国的经济到目前为止一直在朝着更加宽松的方向发展，对企业经营者和股东的关注越来越多，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我认为这与社会贫富差距的扩大趋势密切相关。

“全球化和（由 AI 带来的）智能化的发展趋势也是这种变化的核心。这也是我如此强调‘ AI伦理’重要性 的原因所在。AI是一种具有高效盈利能力且前景广阔的技术。但我们需要对其加以控制。”

来源：近现代史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