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日,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义乌经验:中国政府与市场发展》正式与读者见面。这本书以义乌40余年的发展历程为蓝本,深入剖析了义乌如何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县城崛起为“全球最大小商品市场”的经济传奇,成为理解中国经济发展奇迹的关键钥匙。
题图:电视剧《鸡毛飞上天》剧照
近日,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义乌经验:中国政府与市场发展》正式与读者见面。这本书以义乌40余年的发展历程为蓝本,深入剖析了义乌如何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小县城崛起为“全球最大小商品市场”的经济传奇,成为理解中国经济发展奇迹的关键钥匙。
在波澜壮阔的改革开放大潮中,义乌,这个曾经的小县城,如何蜕变成国际瞩目的小商品之都?从“鸡毛换糖”到“买卖全球”,义乌的故事不仅是中国改革开放的缩影,更是全球经济发展的一个独特案例。为何义乌能成为全球小商品贸易的中心?“一根吸管”的生意如何卖遍全球?县域经济的成功能否复制?在全球经济格局中,义乌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义乌经验:中国政府与市场发展》以义乌的经济崛起为切入点,深入探讨了政府与市场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中的辩证关系,切中肯綮地回答了地方经济“管”与“放”的疑问。
从路边摊贩到公司董事长
她的半辈子也是义乌的发展史
文 | 胡宏伟
来源| 《义乌经验:中国政府与市场发展》
本文根据《义乌经验:中国政府与市场发展》何海美独家访谈撰写。
何海美,义乌市城西街道五星塘村人,是义乌第一代市场经营户。
1978年,她在机缘巧合下通过售卖电影剧照赚取“第一桶金”。萌发了“做生意”意识的她,在市场上不断打拼,见证了义乌市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过程,也亲历了义乌从“鸡毛换糖”到“世界超市”的嬗变。目前,她还坚守在商海,同时兼任义乌市围巾行业协会会长、浙江省个体劳动者协会副会长等多个公益职务。
何海美在义乌国际商贸城经营着围巾生意。图源:荔枝新闻
相片开启的第一桶金
1978年,义乌城西,何海美正深陷生活的泥沼。她的儿子已经2岁了,可户口却一直没有地方落实,这个问题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直到孩子5岁才得以解决。
彼时的义乌,小孩跟随母亲落户困难重重。何海美作为回乡知识青年,按照当时的政策,她的子女户口无法落在农村。而她的丈夫只是食品厂的普通工人,工厂也无法解决孩子户口问题。
回忆起那段艰难岁月,何海美满是感慨。丈夫每月30元的工资,在当时虽不算少,但一家三口仅靠这30元以及丈夫30斤米的定额粮票生活,实在捉襟见肘。何海美从农村嫁出后就没了粮食供应,儿子又没户口,30斤米对于三个人来说,远远不够吃。
何海美接受采访
她清楚地记得,有一次丈夫中午从单位买了5分钱的藕回来,一家三口就着酱油吃,那是他们最艰苦的时刻。虽然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只要能吃饱饭,哪怕就着咸菜、酱油,也觉得满足,但是生活的重压,让何海美深感经济的困窘,她感觉自己被生活逼到了墙角。
一个偶然的契机,改变了何海美的生命轨迹。当兵的哥哥在杭州留下部队,趁着探亲假带着妻子回到义乌。哥哥在部队搞摄影,带回了几张照片(也有可能是明信片),其中有两三张是《红楼梦》里林黛玉的形象,说是从杭州照相馆买的。
何海美保存着一本当初售卖相片的影集。图源:荔枝新闻
当时,越剧电影《红楼梦》正在义乌放映,“文化大革命”十年间,中国没有演过古装戏,而《红楼梦》电影的出现,瞬间点燃了老百姓的热情。义乌电影院通知电影将放映三天三夜,票价仅5分钱,而何海美的家离电影院不远,就在如今的绣湖附近。看到哥哥带回的照片,何海美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拿去卖,看看是否有人买。
那是5月的一天,在当时,“做生意” 这个概念还不被大众接受,甚至被认为是丢人的事。何海美想让弟弟去卖,弟弟拒绝了;让嫂子去,嫂子也不愿意。何海美咬咬牙说:“我去,去试试看也没关系。”
第二天电影第一场,大概早上9点或9点半,何海美拿着不多的几张6厘米 ×6厘米的小照片,装进信封来到电影院门口。她不好意思叫卖,便找了一个在门口看自行车的十二三岁小孩合作。当时自行车寄存费是两分钱,何海美跟小孩说:“你帮我卖照片,卖一元一张,赚的钱我分给你百分之十,自行车我帮你看着。”小孩爽快地答应了。没想到,第一天带来的五六张《红楼梦》照片,在第一场电影结束观众出来后就迅速卖完了。在那个年代,五六元钱可不是小数目。
何海美看到了希望,下午便去了杭州,到照相馆买了二十几张照片,每张4毛多。哥哥借给他们一些钱当作本钱。就这样,三天下来,他们卖了33元,这对何海美来说,是她人生的“第一桶金”,是一个超乎想象的数字。要知道,在当时的义乌,几乎没人敢做生意,哪怕只是在饭店门口卖一斤花生,都可能“被抓”。
随着《红楼梦》电影在义乌放映结束,何海美又踏上了新的征程——去赶 “交流会”,继续寻找生活的转机。
第一次“交流会”,何海美去了萧山,那时萧山的“交流会”也被称作“庙会”。她跟着一个50多岁卖鞋垫的人一同前往。那时的“交流会”,商品种类并不丰富,有凳子、洗衣服的搓板、桌子之类的日常用品,老百姓们在这儿互通有无,这里就像一个热闹的集市。此外,还有一些民间艺人的表演,吞剑、变戏法等,引得众人围观,场面好不热闹。
何海美借了一个板凳和一块切菜用的砧板,将照片整齐地摆在上面售卖。那一天,她居然卖了30元左右。第二次,她到了龙游,这次卖了28元。有人给了她一张《贵妃醉酒》的照片,为了能多卖点货,何海美决定去龙游照相馆碰碰运气。她买了一包香烟,带着些许忐忑找到照相馆的师傅“开后门”,花了大概六七元,翻拍了两张照片底片,回来后自己动手冲洗。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做生意是被政府严格管控的。何海美在萧山、龙游没被 “抓”,她觉得自己全靠运气。然而,第三次“交流会”去东阳尖山时,她的好运似乎用完了。东阳尖山是个山区,何海美住在农民家里,平时出去卖照片,她不会把所有的都带上,一般就带20张放在信封里。可被“抓”的那天,她带出去的照片特别多,有七八十张。没想到,那天生意出奇地好,山区的老百姓没看过《红楼梦》,对这些精美的照片特别渴望。当时照片的价格已经涨到2元、5元一张了。四五十个人争着要买,钱都收进来了,可照片却没法一一给到他们,人群挤来挤去,何海美根本没法正常售卖。就在这时,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和工商所的人来了,把她“抓”了进去,禁止她继续售卖,不过照片没有全部没收,只是罚了她20元。
经历这次后,何海美便不想再去赶“交流会”了。一方面,“交流会”的环境嘈杂混乱;另一方面,她的儿子还小,丈夫要上班,她回来时常常看到儿子一个人睡在床上哭泣,满脸都是眼泪,这让她心疼极了,她觉得不能再为了赚钱而不顾孩子了。于是回到义乌后,何海美开始思索新的办法。
义乌城里有个卖开水的地方,她拿着照片去问一个正在买开水喝的鸡毛换糖的人,提出一元一张卖给他,让他在换鸡毛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人要,可那个人拒绝了。
但何海美不甘心就此放弃。她知道义乌东面的廿三里有个市场,已经存在 100多年了,整个“鸡毛换糖”的历史更是将近300年。农历每月初一、初四、初七,是廿三里鸡毛换糖的集会时间,从上午7点半到9点,大家在这里进行货物交流买卖。一些妇女提着篮子,里面装着针线、纽扣等小物件。做鸡毛换糖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人,他们用鸡毛换糖给小孩子,就这样简单地进行着物物交换。
当时,打击办不会抓这些做鸡毛换糖生意的人,卖纽扣、糖、纸花,甚至高级点的塑料喇叭都没问题,可何海美的照片属于特种行业,是不允许售卖的。而且她没有“鸡毛换糖”的证,为了能把照片卖出去,她只能跟那些鸡毛换糖的人承诺,她住在义乌城西的什么地方,让他们先拿个两三张去卖,卖不掉就还给她,她把钱退给他们。这样说了之后,总算有人愿意尝试了。
记得那天照片代销赚了钱,何海美一直没什么好衣服穿,就花12元买了块湛蓝色的呢料,回去做了件衣服。还花9分钱吃了一碗藕做的点心,然后骑着自行车回家了。第一天她卖了31元,心里特别高兴,因为她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销售方式,可以“藏起来”做生意了。
早年摆摊的何海美
从那之后,廿三里的每个集市何海美都会去。照片都是她自己洗的,她用一个箱子做了个简易暗房,洗照片的时候按一下就能出一张。当时放映《红楼梦》电影的时候,她还拍了几张底片,洗出来做成照片也很好卖。她去上海、杭州拿照相纸,拿的都是二等品、三等品,因为正品太贵了。自己洗成本就低了,就这样,她的生意开始 “利滚利”。
两个月后,来何海美家拿照片的人排起了长队,很多做鸡毛换糖的人一拿就是500张、1000张。因为他们把照片卖开了,有的甚至一张能卖到一元两元。这些鸡毛换糖的人全国各地跑,不知不觉就给何海美打开了销路。在当时,卖这些照片算是很新鲜的事儿,生意越来越好,东西卖得多了,价格也就慢慢降下来了。那几个月,何海美忙得几乎没怎么好好睡觉,感觉自己都快撑不住了,可大家都追着她要货,都是订单,她根本停不下来。
那个时候,何海美不敢雇工,所有的活儿都和丈夫两个人晚上干。每隔几天,她还要自己去杭州、上海买照相纸,丈夫要上班,这事她不敢跟别人说,就连隔壁邻居都不知道,她怕被“抓”。她的家房子只有20平方米,就一张桌子一张床,晚上他们用毛毯把窗户钉起来,在里面洗照片。外面有一口井,洗完照片还要漂白、定影,在水里洗好几次,然后拿回来一张一张摊开。因为没有烤干机,照片散晒会卷起来,特别麻烦,特别累。后来她去上海买了机器,一烘就干,照片还发亮,她的生意也算是慢慢走上了正轨。
在廿三里做生意的时候,何海美还被“抓”过一次。那天是星期六,丈夫也跟她一起去了。他们把照片放在篮子里,打击办的人突然来了,把她的篮子拿走了。他们跟着到了工商所办公室,何海美让他们开发票,说没收东西得给她票据,他们答应了。趁那人去开发票的时候,丈夫偷偷拿着篮子逃走了。后来那人回来也没说什么,没怎么为难他们。从那之后的两三年,她都没再被“抓”过,因为做买卖的人越来越多,打击办的人又少,只是偶尔过来转一下。
到了1979年10月,何海美的生意越做越好。她想着要是能在义乌县城稠城镇卖就好了,不用再跑到廿三里去。有一天她转悠的时候,发现县人民政府旁边原来的五交化公司被火烧掉了,没钱重造,那块地空着,还坑坑洼洼的。她也没跟谁商量,就跟廿三里那些买她货的人说了自己的想法,说他们去县人民政府旁边的空地里摆摊,那里大家都找得到,而且鸡毛换糖的人最后还是要到县城这边坐汽车、坐火车去全国各地,更方便。他们都愿意跟着何海美,毕竟跟着她能赚钱,于是都跟过来了。第一天过去,何海美还送了他们每人5张、10张照片。到1980年,已经有70个人跟着她做生意了。
在县人民政府旁边摆摊的时候,何海美还是得偷偷摸摸的,只把很少的照片放在口袋里,因为打击办随时可能来“抓”人。她把其他照片放在旁边农民家里,藏在人家床上,用被子盖好,卖掉多少再去拿多少。尽管如此小心翼翼,但生意还是在这样的夹缝中艰难地发展着,何海美也不知道未来还会遇到什么,只能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努力在这充满变数的时代里,为自己和家人寻出一条生路。
在县人民政府旁边卖了一两个月后,随着人数的增多,原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显得愈发狭窄。那时,跟着何海美做生意的人已经有两三百了,狭窄的空间根本站不下,常常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后来,他们转移到了北门街。义乌老火车站下去有个供销社,供销社门口有一片空地,在这里,生意发展得十分迅速,聚集的人很快就达到了五六百人。
在那个年代,商品买卖的管控极为严格。像何海美的照片,依旧不敢光明正大地售卖,尼龙袜子、鞋子、小孩裤子这些都被视作“大商品”,严禁售卖。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偷偷摸摸地拿出来卖,也有一些人从供销社批发东西出来售卖,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此时的义乌市场,完全是老百姓自发形成的。
湖清门成了他们生意的第三个落脚点。起初,政府对他们的生意没有过多干涉,市场是自发发展的。但随着在县人民政府旁边的人越来越多,过于拥挤,而老火车站那个地方又是个下坡,存在安全隐患。这时,工商所出面联系,提出要给他们换个地方。当时,大家都说何海美善于沟通,税务、工商的人她都认识,于是就让她和另外三四个人去查看新地方,也就是湖清门。
何海美的妈妈就在湖清门附近的服装厂上班。那里有一条小溪,小溪内侧有一小块空间,旁边是文化馆,文化馆前面有一条路。服装厂门口比较宽敞,小溪旁边还有一块空地,原本是义乌老百姓买卖牛的市场。相关人员询问何海美这个地方怎么样,打算把牛市场搬走,让他们到这里来。何海美估算了一下,这里大概能摆放五六百个摊位,便觉得可行。这一次,是政府主导的市场搬迁。
搬到湖清门后,摊位是80厘米长的水泥板,需要通过抽签来决定位置,何海美运气不错,抽到了一个挺好的位置。当时,这里已经聚集了五六百人,大家推选组长,何海美被众人选中。此后,一些琐事都由她来管理,比如有人打架了,她就得去调解。这让何海美感到十分疲惫,她原本有一副好嗓子,可因为要管理生意,经常熬夜,不停地喊话,嗓子也渐渐喊坏了。
在湖清门继续卖了一段时间照片后,到了第二年,何海美发现照片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于是决定改行。她开始涉足新的领域,做起了太阳帽和文胸的生意,踏上了充满未知的创业之路。
“我可以安心做生意了”
来到湖清门后,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似乎有了给商户办执照的打算,毕竟有了执照生意就能合法化。何海美深知执照对自己的重要性,没有执照,工厂不接待她,货物也无法通过火车运输。在当时,只有退伍军人和知识青年可以办理执照,其他人则不行。何海美的户口是在1958年精简人口时“下去”的,那时她们全家“下放”。可办理执照需要居民户口才算知识青年,符合条件的人在义乌少之又少,何海美一时也办不出执照。
后来,何海美听说有两个人成功办出了执照,一个是在电影院外面卖馄饨、烤肉饼的,另一个是经营卖绳子、扫把这类百货杂店的。为了能办下执照,何海美跑到工商所负责办执照的曹姓工作人员家里,诚恳地向他诉说自己作为回乡知识青年的难处,表明自己真的急需一个执照。或许是她的真诚起了作用,最终,何海美也成功办出了执照,成为第一批拿到执照的人。
何海美读书的时候,义乌有一位县委副书记,他的女儿是何海美的山东同学。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位同学本要回山东,何海美劝住了她,并把她带到自己村里,两人同睡一张床三年。后来这位同学回到义乌在邮电局上班,而何海美没有工作,只能自己做生意。但她不敢把这事告诉同学,一方面觉得做生意有些丢人,另一方面怕同学知道后会举报她,导致自己被“抓”。
一次偶然的机会,何海美碰到了这位同学。同学说她爸爸有电视机的购买票,想送何海美一张,一台电视机800元。何海美当即表示要。同学并不知道何海美其实已经有了四五万元的积蓄,何海美就这样用这笔钱买了电视机。那是1980 年,她隔壁住的大多是在政府部门上班的人,他们都没有电视机,只有何海美有,邻居们都趴在她窗户上看电视。也就是在黑白电视机的省台频道里,何海美看到了谢高华书记,看了两次便记住了他。
到了1982年,一般的生意政府已经开始支持。比如尼龙袜子,当时湖清门有二十几个人在卖,虽然规定不准卖,但平时大家也在卖,打击办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突然有一天,所有卖尼龙袜子的货物全部被没收,十双一打捆好,用胶带封着放在纸箱子里,二十几个人的货物无一幸免。何海美从上海城隍庙拿来的帽子和小孩裤子也被没收了,那天,打击办的两个人把货物全部收走。
何海美所在的湖清门市场有五六个组长,她和冯爱倩都是组长。他们在十字路口讨论,一边是县人民政府,一边是市场出来的路。大家商量着下午去工商所,也没指望能把东西拿回来,只是想去问问以后还能不能卖。就在何海美和几名商户犹豫着要不要去县里说说时,时任义乌县委书记谢高华碰巧经过,何海美没有多想,上前拦住谢高华:“我这个货是从上海城隍庙拿来的,为什么城隍庙能卖,我们这里不能卖?”谢高华听得很认真,说:“我回去过问一下,会研究处理。”
二十多天后的1982年11月25日,义乌县委、县政府召开全县农村专业户、重点户代表大会,提出“四个允许”政策:允许农民经商、允许从事长途贩运、允许开放城乡市场、允许多渠道竞争。作为商户代表,何海美也在那次大会上。即便已过去了41年,她仍然记得谢高华当时的一席话:“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只要他们通过辛勤劳动致富,做什么都可以。”语毕,会场里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掌声,何海美一边鼓掌一边哭了,她感觉自己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做生意了,心情无比激动,“他给我吃了颗定心丸!”
1982年,时任义乌县委书记的谢高华(中)和同事们探讨开放义乌稠城镇小百货市场 图源:荔枝新闻
国家实行“对内搞活、对外开放”政策后,义乌这个曾经又小又穷的地方,逐渐发展成了“小商品之都”,何海美深感自豪。回想起谢高华书记当年的会议,她觉得意义重大,政府提出的允许长途贩运、引导农民进城经商等关键政策,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那段时间,义乌接连召开了不少这样的会议。有一次何海美参加一个关于长途贩运的座谈会,做生意需要到处跑,其中的艰难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一次她去江苏吴江拿货,想从吴江运到嘉兴,拦货车搭便车,司机们看到她有货,都不敢带,怕她是“投机倒把”的。
在火车上,货物也经常面临被没收的风险。当时坐火车只能带25公斤的行李,而他们的货就是行李。有一次何海美的货在火车上被收走,她跟列车员解释自己有营业执照,是政府允许的,不能没收她的行李。那时候她三天两头坐火车出去拿货,经常和列车员发生争执。有一次她看到列车员收走了一个做生意男人的货,男人都哭了,因为大家做生意都很辛苦。这些经历让她深刻体会到政府政策开放的重要性,这关系到他们生意的生死存亡。
湖清门市场开放后,越来越多人涌入,摊位很快就不够了。有一天下午,何海美卖完货后跑到工商所,询问湖清门过去的新马路那里能不能增加摊位,得到的答复是增加摊位很难。何海美和几个伙伴天天去说好话,坚持了一个礼拜。何海美见湖清门实在摆不下,就叫了十几个实在没地方摆摊的人,在附近马路边摆起了摊位。后来马路边摆了一两百个摊位,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下定决心在新马路建新市场。
原来湖清门的摊位条件很差,就是一块水泥板,下雨天得用塑料布和两根木棍撑着,雨雪天十分艰苦。到了新马路,工商所给摊位铺上了石棉钢瓦,这里有两千多个摊位,刚开始有五六百个摊位没人摆。摊位先是由几个组长挑选,后来谁要增加摊位,就由组长们安排。何海美的老公和舅舅的亲戚也通过“一带一”的方式获得了摊位。当时广播里鼓励大家兄弟姐妹之间互相带动,外地人还没来的时候,市场就是靠他们这样自己带徒弟慢慢发展起来的。
何海美(右二)在篁园市场与客户交流
市场规模不断扩大,事务也越来越多。工商行政管理部门很关心他们,为他们服务,他们有事情也会找工商部门。经常有各种会议讨论,工商部门都会叫何海美参加,询问她的意见。有一次,工商部门提出成立个体劳动者协会,何海美表示赞同,后来她还当上了个体劳动者协会会长。此后,义乌北京分市场、新疆分市场等地都邀请她去分享如何搞好市场经营户管理。大家对她的工作很认可,她也一直积极上进,从当初生活所迫走上市场经营这条路,到现在她对自己和市场的成长感到问心无愧。
个体劳动者协会主要负责帮助解决大家做生意时遇到的困难和问题,同时在商户与税务部门、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之间起到桥梁作用。比如要扩大发展市场,就由大组长推动,后来又有了商会,市场的事务就是通过这些人和机构不断推进。再后来成立了商城集团,这是在毛光烈市长任上成立的。刚成立时,很多人不理解,领导让何海美他们去做工作。那时候大家都不懂什么是“小商品城”,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成立商城集团,但事实证明这一决策是正确的,有了商城集团的组织和制度保障,市场才能发展得如此庞大。
后来有一年,有人提议把饰品区交给韩国的五百人经营管理,何海美坚决反对,她认为小商品城应该由政府管理,这样才能防止价格乱涨。事实证明,政府的很多决策都是正确的,没有这些决策,市场不可能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何海美一直觉得自己很勇敢。1973年,她学了3个月左右踩缝纫机,专门做女装,自己做了不到2个月,缝纫机机头就被收走了,说是“投机倒把”,不允许做。后来在湖清门做太阳帽,她从杭州买来成品,拆开仿着样子加工。帽子上用的有弹力的细皮筋,她专门跑到江西去买。那时候她不敢雇太多工人,偶尔叫一个,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做,她老公手上经常磨出血泡。她也会把帽子拿出去加工,今天在这家裁缝店做几个,明天又换一家,这样可以避免被查。
后来做裙子、做服装时,她雇工一般三四个,最多五个六个,因为当时规定雇工八个以上就是“剥削”,会被“抓”。有一天,有人告诉她税务所明天要来查,说她雇工六七个,可能会被“抓”。何海美吓坏了,马上让工人都回去,还把加工用的桌板翻掉,假装已经不做了。
从本土产销到买卖全球
1985年,何海美开始做围巾,那一年的她评上了“浙江省劳动模范”。1987年,在苏州展销会上,她买了一台绣花厂用不上的定型机,这台机器每天可以加工5000条围巾,她每天能赚一万元。一开始她想找人合作,但没人愿意。买机器花了17万元,她贷款了10万元,在当时大家都不敢去银行贷款,而她觉得这是个有发展前景的时尚行业,最后就自己做了起来。后来也有人排队接她的加工活儿,每天能赚两三千元。
1992年,何海美创办了义乌罕美服饰有限公司。当时市场有需求,政府也鼓励从商业转向工厂,而且外贸开始兴起,她觉得没有公司别人可能不信任她,生意也做不大。于是她跑到工商所,说想用自己和儿子名字各取一个字,创办 “罕美”公司。儿子金罕岗大学毕业后,也跟着母亲做起了围巾生意。不同于母亲用双脚跑设计的“路数”,金罕岗组建起研发团队,从事围巾的改良与创新。
他也不满足于坐等生意上门,他带着产品走出国门,主动对接国外经销商,开拓国际市场。2000年以后,他的努力逐渐显现成效,成功在意大利和马来西亚开设了直营门店,打开了欧洲和东南亚市场。2015年,他敏锐地捕捉到“一带一路”倡议带来的机遇,开始布局非洲、中东等新兴市场,进一步扩大了品牌的全球影响力。
这些年,总有人问何海美,义乌市场还能兴旺几年。她总是自信地说,未来一百年义乌市场都能在全国领先。别人问她为什么这么自信,她回答说,义乌领导好,人也勤劳,所以很多事情都能走在前面。做生意的大门永远敞开,现在政策这么好,做生意不论早晚,后来的人也能超越前面的人。
义乌的市场就是一个巨大的窗口,全国各地很多大企业的货物都通过这个窗口卖出去,规模宏大,品种繁多,永远令人惊叹。如今,72岁的何海美还时常投身于直播间。她期待着继续与义乌一起,跑得更快、看得更远。
何海美做生意收获的第一份荣誉。图源:荔枝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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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大力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