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直到这天周末，我和陆誉难得都没有工作，懒懒散散地睡午觉时，突然接到了季瑶的电话。

直到这天周末，我和陆誉难得都没有工作，懒懒散散地睡午觉时，突然接到了季瑶的电话。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微微，你可以来接我吗，我在 A 市机场。」

她的情绪很不对劲，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指挥陆誉开车出来。

接到季瑶后，她一头扑进我怀里。我摸了一把她的头发，以前，她的头发跟绸缎一样，绵密光滑，现在，发尾细细地开了叉，手感粗糙干涩。

还有她的手，我以前风餐露宿抢新闻的时候，也没有那么粗糙。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她不被爱的证据。

「你怎么了啊，瑶瑶。」她哭得很有感染力，我也跟着快要落下泪来，陆誉的手适时地递过来一张纸，我接过来。「你是生病了吗，还是徐识途又欺负你了？」

看，我总是习惯说「又」。

徐识途又欺负你了？你和徐识途又吵架了？徐识途这孙子又不搭理你了？

从前，我便经常这么问，因为相同的场景重复了无数次，因为季瑶一次又一次的忍耐，徐识途越来越肆无忌惮。

她轻轻摇了摇头，枕着我的肩膀，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像一只柔弱的小兔子，让人心生怜爱。

「你还记得白芸吗，你说很像我的那个女明星。」季瑶问。

我当然记得，这些年，她火得一发不可收拾，都说红气养人，在聚光灯下，她确实好像越来越明艳动人了。

与之相反，季瑶一天天地憔悴下去。她深陷在一段畸形的感情里，被徐识途吸干了养分，空悬枝头，像一朵即将凋零的山茶花。

「徐识途的游戏公司打算请她代言。」徐识途确实是从商的料子，他的游戏公司发展如日中天，已经请得起一线明星了。

好歹身在媒体行业，虽然我不负责娱乐新闻板块，也知道徐识途年纪轻轻跻身富豪榜，因为英俊的长相尤其出众，被娱乐记者重点关注，时常为了流量报道一些若有似无的花边新闻。

「最近记者拍到了他和白芸的亲密合照。」说到这里，季瑶的眼泪又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要钱地掉。

「或许是假的嘛，你自己也是学新闻的，还不知道新闻乱象吗，虽然要求真实性，但是很少有人能抵挡住流量的诱惑啊。」我试图安慰季瑶。

透过反光镜，我看到陆誉嘴角抽动，似乎欲言又止。

等到了我住的地方，我让季瑶先在沙发上休息一下，我和陆誉去给她收拾客房。

陆誉轻轻掩上门，低声说：「徐识途和那个女明星好像没那么简单。」

我一下子气冲脑门。我以为争吵和冷暴力就是徐识途的下限了，没想到他还敢出轨。

「我大学的时候，偶然看到徐识途钱包里夹着一张白芸的照片。」陆誉沉思道。

「当时我还以为他追星呢，心想看不出来他挺闷骚，也没往心里去，刚刚听季瑶说这个事儿才联想起来。」

我翻了翻微博，热搜第一位正是#徐识途和白芸。

无数粉丝自发地剪辑出徐识途和白芸的亲密瞬间，磕生磕死。

他们说，游戏公司的霸道总裁和娱乐圈的人间富贵花，这就是偶像剧照进现实了啊。

季瑶的付出被湮没在时间的海里，不被任何人记得。

5

季瑶在我家住了五天。

徐识途和白芸的绯闻闹得沸沸扬扬，徐识途始终没有对季瑶解释一句，哪怕一个电话也没有。

他在等着季瑶低头，就像之前的无数次争吵一样，季瑶离开以后，总是若无其事地回到家，扯着嘴角对他微笑，说：「徐识途，我们和好吧。」

他不知道，冷漠是会消磨掉爱情的，在荷尔蒙褪去之后，爱情露出了丑陋的本来面目，季瑶也已经没有力气再追逐他了。

季瑶会突然痛哭失声，也会盯着窗外发呆，半天半天不眨眼睛。她吃不下饭，很快地消瘦下去。

我从她的房门前经过时，能听到里面若有若无的呕吐声。她的眼神在锋利的刀具上久久停留，神情恍惚。

我很担心她的心理状态，正好最近 A 市连续几天下大暴雨，我便申请了居家办公，陪着她的同时写完之前的人物专访。

她凑过来，头靠在我肩膀上，安静无声，看着我的双手在键盘上飞速跳动。

她的呼吸那么轻，像无声的叹息。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在玻璃窗上，莫名让人心慌。

「真好，你代替我实现了我们的梦想。」

「为啥要我代替啊？」我失笑。「你还年轻，事业黄金期还很长呢，现在开始也来得及，只要你确信新闻是你热爱并愿意为之付出一生的事业。」

她没再回答我，安静得好像睡着了。我手上的动作放轻了，小心翼翼不惊扰到她。

「微微，我想离开徐识途了。」

半晌，她忽然说。

她后悔了放弃自己的事业，后悔了一腔孤勇追随徐识途，后悔没有珍惜自己。

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们沉默地坐着，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陪在她身边，帮她一起度过这段时光。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我接过。

「微微，你现在在哪儿？」

是我之前的领导，电话里跟我说，雨水倒灌进了我家附近的地铁入口，现在大家正在抗洪救灾。虽然我现在主做人物专访，但事发突然，现在只有我能接近一线新闻现场。

这条报道新闻价值极高，我马上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

「微微，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季瑶在身后一脸担忧地望着我。

我不知道，自己走之后，她不停地刷着微博动态，看着关于这场大雨的最新报道。

讽刺的是，在#A 市暴雨#的热搜下面，是#徐识途❤白芸

季瑶点开这个热搜，发现原来徐识途也在 A 市。

他和白芸一起参加活动，对白芸呵护倍至，细心地为她撑好伞，为她提起裙子。

而陪了他这么多年的季瑶，正一个人孤单地坐在房间里，揪心地等着雨停。

采访中，白芸挽着徐识途，眉眼弯弯。

「我们是彼此的初恋，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

她穿着一袭白裙，站在徐识途身边，宛若一对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恋人。

季瑶看着白芸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痛哭失声。

我算什么呢？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算什么呢？

没有人给她答案。

6

暴雨过后，马上到了我和陆誉的婚期，我们为此已经准备了半年多。

或许是被我们之间欢乐的氛围带动，季瑶的心情也逐渐好了起来，不再像以前一样消极。

婚礼上，季瑶和另一个室友做了我的伴娘，她穿着及地的长裙，耳垂上的珍珠闪着微光。

徐识途一个人来观礼，他最近憔悴了许多，目光停滞在季瑶身上。

我缓缓出现在红毯尽头，余光瞥到爸爸妈妈已经开始擦眼泪了。

我仰了仰头，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等走到陆誉跟前时，他大眼睛一眨巴，两颗积蓄已久的泪直直地从眼眶中滴落。

他的双唇紧紧地抿着。

「我好像梦想成真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声说。

傻瓜。

季瑶为我递上了戒指。

「一定要替我幸福下去，一直一直幸福下去。」

季瑶背对着宾客，用力握住我的手指。她的指尖冰凉，眼中却饱含着热泪。

我和陆誉互相交换戒指，然后宣誓。

徐识途的目光幽深，落在我和陆誉身上。

「瑶瑶……」仪式结束后，季瑶端着酒杯，徐识途叫住她。

季瑶后撤了半步，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却已经没有多少爱意了。徐识途被她的眼神刺痛。

白芸已经在微博上承认了自己和徐识途的恋情，她和徐识途在高中时的恋爱也被狗仔挖了出来。

他们的 cp 粉沉迷于这些陈年旧糖，磕生磕死。

「果然帅哥和美女天生就会相互吸引！」

「越优秀的男人越深情，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坚定地选择了彼此！」

「初恋就是最好磕的！」

季瑶和徐识途的经年爱恋被他们选择性忽略，好像她只是路过徐识途的一阵风，无足轻重，悄然消失。

「之前 A 市洪灾，我找不到你。」徐识途的眼睛蒙上一层雾气。

那时候，他知道季瑶来 A 市找我，但不在乎，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争吵一样，他在等着季瑶回来。

她会把吵过架之后一地的狼藉收拾好，然后讨好地对着他笑，说：「徐识途，我们和好吧。」

直到新闻里铺天盖地报道 A 市的洪灾。

百年一遇的大暴雨没日没夜地下，洪水倒灌进我家附近的地铁站，死伤人数 623 人。

在新闻里，这是一个冰冷的数字，但它背后，有无数人在撕心裂肺地哭喊，无数颗心就此破碎。

如果季瑶也在死伤名单里面呢？

徐识途给季瑶打电话，始终无人接听。铃声响了又响，一直在房间里回荡。

窗边是季瑶养的绿萝，季瑶走后，没有人给它们浇水，它们一天天地萎靡下去，枯萎的叶子随着风慢慢飘荡。

徐识途第一次意识到，他要失去季瑶了。

直到我朋友圈里发了和季瑶的合照，给大家报平安，他才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悲伤之后是愤怒，这些愤怒促使他做了一些非常不理智的事。

他的游戏公司正在和白芸的团队对接，想请白芸做代言人。白芸顺理成章地请他一起吃饭。

他们已经不是少男少女了，曾经荷尔蒙驱使下的滤镜也已经散去，徐识途看着白芸的一头黑发，心里想的却是季瑶。

初见时，她的头发被雨水微微地打湿了，像海藻一样披散下来。

她抿着嘴笑了一下，眼睛里有整个宇宙的星星在闪烁。

她陪了他那么多年，以至于他都要忘了，永远温热的饭菜、烂醉后的醒酒汤和深夜里为他而留的暖黄色灯光并不是理所当然。

但季瑶最后留给他的是一个决绝的背影。

那时，她发现了白芸和他的合照，歇斯底里地冲到浴室，把长头发一刀剪掉。

「这下不像她了吧？」季瑶惨淡地冲他笑了笑。其实当时徐识途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想把季瑶手里的剪刀夺过来。

太危险了，可能会伤到她。

「所以，长头发，白裙子，对虾过敏的人，一直都是白芸对吗？」季瑶眼睛里的星星黯淡下来。「一直以来，你都把我当成她的替身？」

谎言被拆穿的恐惧扼住了徐识途。他想解释，可是解释什么呢？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没有把你当成白芸？我没有把你的付出当成心安理得？和白芸重逢之后，我心里从来没有过阴暗的想法？

无从辩驳，他就是辜负了季瑶。

所以她现在要离开他了。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季瑶最后说。

她夺门而出，徐识途的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白芸不动声色地看着徐识途的手，他在思索的时候，总是习惯转动左手的素银戒指。

很简朴的款式，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这是季瑶刚毕业时，和他一起买的，季瑶的戒指很快就找不到了，徐识途却戴了很多年。

她的话将徐识途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我变了很多。」他不动声色地坐远了些，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有狗仔拍到了他们亲密交谈的照片。

对白芸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炒作机会。在这个捧高踩低的圈子里，徐识途能让她得到很多东西。她的团队迅速将热度炒高。

徐识途其实有机会撤下这些热搜的，但是鬼使神差，他想到了季瑶。

她以前最喜欢吃醋，有一次他和女客户出去应酬，季瑶红着眼睛在家里等他。她温温软软地抱着他，问他们出去干了什么。

徐识途太想念她的拥抱了。

他任由绯闻满天飞，可是季瑶却一直一直没有回到他的身边。

然后他来参加我和陆誉的婚礼，看我们在台上哭得像两个傻蛋。

陆誉说：「这一天，对我来说像梦一样。」

徐识途突然明白，他早就已经爱上了季瑶，后知后觉，无可救药。

爱是公司上市时，恭维的人不计其数，他却觉得四周寂静，只想同她一起分享；

爱是无论工作到多晚，都要回家，不辜负她留的那盏暖黄的灯；

爱是无数次的拥抱与亲吻，争吵与和好，是经年累月的陪伴；

爱是参加婚礼时，会第一时间想到她，并由衷地感到幸福。

他自诩聪明，爱却那么迟钝。

7

季瑶最终也没有回头。

我和陆誉远远地看着，徐识途的眼神从期待慢慢变得死寂。

季瑶对陆誉甜甜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她开始学会用微笑来当作武器，去达成自己的目的。

「现在把我捆在身边的话，我们会变成一对怨偶，你知道的。」她像最温柔的恋人一样抚摸徐识途的脸，说出了最残酷的话。

「但是如果我们现在痛痛快快地分手，说不定我还会想起你的好来，同你再续前缘呢，你和白芸不就是这样吗？」

骗子。

徐识途想亲吻她，让她再也说不出这样的话。他想说自己错了，不应该这样对待季瑶，想求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

但看着季瑶的眼睛，他说不出来。

为了她口中「再续前缘的机会」，他愿意放手一搏。

总之徐识途最后用力拥抱了她，抚摸着她的一头齐耳短发，然后体面地离开了。

此后，他们两年没有再见面。

奇怪啊，我和陆誉明明是一对新婚夫妻，却在为别人的爱情哭泣。

季瑶很快处理了国内的房产，鉴于未来几年房价的涨势，我马后炮地认为她这个决定不太明智。

但没有关系，她和徐识途分手的时候，手里已经有足够多的股份。徐识途不管怎么对她不好，钱方面还是大方的，好歹不是一无是处。

她把自己养的博美留给了我，小小的一只，毛发雪白，大眼睛滴溜溜转，很亲人，总是懒懒地趴在陆誉脚面上。

她申请了国外新闻学院的研究生。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就算没有白芸出现，她也已经在一步步退出徐识途的生活了。

「现在好卷。」她跟我抱怨。「咱们学校新闻学硕初试 400 分都进不了复试，我毕业这么多年没有工作经历，影响力稍微大一点的媒体都不会要我。」

A 市报社如今成了享有盛誉的 A 市报业集团，季瑶当初错过了它的 offer，就是一辈子。

背弃梦想，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离开的那一天，我开车送她，身后一直远远地有车跟着。

我知道是谁，但我和他保持着无声的默契。让徐识途送季瑶一程，或许这是我对他最后的慈悲。

季瑶走后不久，我给徐识途做专访。他公司新开发的游戏，在国内叫不上座，却在海外市场声名鹊起，一时间风光无量，杂志下一期的封面人物，选的就是他。

我已经是经验老道的记者，问题和节奏都把握得刚刚好，引导他说出自己过去的创业史，公司未来的发展规划和战略，还有他此前未宣之于口的雄心壮志。

他很健谈，采访进展相当顺利。结束的时候，我照例感谢了他接受采访，我们两个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一样友好握手。

「您可以问问我感情方面的问题。」徐识途忽然说。

我一向不喜欢利用公众人物的情感经历来博眼球，也怕他说出和季瑶的情感经历，对季瑶造成二次伤害。

「以前有个女孩子。」他自顾自地说着。「她从来不玩游戏，但是却坚定地认为我能出人头地。」

「后来我伤透了她的心，她离开了我。」他转动着手上的素银戒指，眉峰紧锁。

「我很爱她，可惜我醒悟得太晚了，我们的爱总是有时差。」

「我只是想告诉她，不管她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面容如何随着时间苍苍老去，她都不像任何人，我爱的永远是她的灵魂。」

徐识途目光如炬，望向我：「贺小姐，您可以将这段话写进访谈稿里，也可以告诉她。这不是公事，只是我作为个人的小小请求。」

一个身价近百亿的男人，戴着不足千元的戒指，深情地回忆起曾经的恋人，一旁的摄影记者捕捉到了这个镜头。

咔嚓，镜头记录下了他沉思的表情和手上戴的素银戒指。

8

最近徐识途和陆誉联系得有点频繁。

陆誉在公司已经触及到了发展的天花板，想进一步发展只能跳出去。而徐识途公司的 CTO 恰好离职，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陆誉。

毕竟陆誉虽然不待见他，但是大学做了四年室友，陆誉的人品和忠诚度都有保障，况且，陆誉是从互联网大厂里粹炼出来的，职级也不低，到他的公司做首席技术官绰绰有余。

凑巧最近他们宿舍聚会，我和陆誉一起赴约。

他的另外两位舍友当初都选择了深造，读博的时候就结了婚，如今和妻子一起留校任教，也有了可爱的孩子。

虽然毕业了，但他们感情一直还不错，婚礼和孩子的满月宴陆誉带着我一起去了。

刚出生的孩子长得胖乎乎的，含着一只小手不停地吮，口水流了一脸，陆誉也不觉得脏，很耐心地给孩子擦干净。

那时候大家就调侃，说他是当好爸爸的料子，让我们快点要一个。

我打着哈哈搪塞过去，陆誉看着我的眼神亮起来，然后又灰下去。他知道我一直不喜欢小孩，所以从来不逼我，但是眼睛里的期待骗不了人。

家里的小博美被他当成儿子养，养得跟他沆瀣一气，对着他很忠心了。

「小土豆！」陆誉一到包间，就大笑着把孩子搂起来，转了两个圈。这仿佛是他见到这孩子的固定仪式。

「陆叔叔！」小土豆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咯咯笑，热气喷涌在他的脖子上。「谢谢你买给我的乐高。」

逢年过节，他都会记得给小土豆送礼物，很受孩子喜欢了，在他过生日的时候还给他写甜到发腻的贺卡，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叔叔」。

贺卡上还歪歪扭扭地画着陆誉和小土豆两个人，手牵着手。他爸爸因此还酸了陆誉好久。

大概我们三位都家庭美满，而徐识途孤身前来，多少显得有些凄凉。

「老徐，你还记不记得顾教授？」一个室友问。「他上次还问我来着，说你是不是一直没找对象，想给你介绍呢。女孩子家是书香门第，跟你很般配。」

大家默契地安静下来。季瑶出国以后，我们从来不在他面前提起感情的事，今天酒过三巡，大家话匣子都打开了。

「你帮我谢谢老师的好意吧。」他不自觉地摸了摸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眼眸低垂。「我这辈子只想跟一个人结婚，她不来，我就一直等。」

我的鼻子忽然一酸。

我一直没有告诉他，季瑶已经开始了新生活。她的国际传播研究进展很顺利，也正在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小男孩谈恋爱，发给我的照片里，她和男孩正在海边度假。

季瑶笑容明媚，而男孩子热烈的眼神在她脸上久久停驻。

徐识途应该是等不到她了。

今天大家都喝了不少，回家后，陆誉做了解酒汤，舀了满满一碗端过来给我。

「怎么放了这么多姜啊？」我皱着眉头抱怨。解酒汤里姜味太浓了，辛辣刺鼻。

「生姜暖胃的，多少喝一点吧，不然明天早上起来头痛。」陆誉跟我解释。

我的眼泪忽然掉到汤里面。

我吸了吸鼻子。陆誉从小是我的邻居，我的同学，我的朋友，然后变成男朋友，再变成老公。

在每一个身份里，他都体贴温柔，把我照顾得很好。

可能就是因为他太好了，所以我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身上，忽略了他可能想做爸爸，很想很想。

但我不可能妥协的，至少现在不能。女人要为生育承受的代价太大了。

我有个大学室友，现在做了全职妈妈，天天话题围绕着婆婆、丈夫、孩子打转，说婆婆如何阴阳怪气她吃白饭，丈夫如何窝囊不管事，孩子如何惹人生气，跟我们完全没有了共同话题。

无论是身体上不可逆转的伤害，还是事业上毁灭性的打击，我都承受不起。

「陆誉，你很想当爸爸吗？」我问。

他愣了一下：「可能是人类繁殖本能的原始召唤吧，生个孩子不好吗，像小土豆一样可爱的小朋友。」

「陆誉，你知道我跟一个男同事竞争做主编吧？」我又问。

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升职机会，至少在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显露颓势。

「给我两年时间，如果我能坐稳主编的位置，我们再考虑要孩子吧。」

「如果你接受不了，那我们明天就可以去离婚。」

9

陆誉从来没有如此伤心过。

在我说出离婚的一瞬间，他从我身后紧紧搂住我，那么用力，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休想！」他恶狠狠地将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脖颈处传来湿意。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都在颤抖。

小博美冲着我汪汪地叫，这狗儿子真会给他爹帮腔，一声一声指责我欺负了陆誉。

「好了好了，只是一个提议嘛，别生气了。」我摸了摸他的脑袋，轻声安抚他。

「我们结婚都快四年了，你居然动不动就把离婚挂在嘴边上。」他指责我。「这个话不能乱说的。」

「不生孩子就不生孩子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让小土豆认我做干爹。」

他轻声说，不知道在安慰我，还是在说服自己。

我受不了他没完没了地哭，拍着他的背一下下给他顺气。

手机忽然收到一个消息，来自季瑶。

「微微，我要回国啦！」她说。

她申请的新闻学院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盛誉，而季瑶又专攻国际传播方向，如今主流媒体都迫切地需要走出去，季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才。

我很为她高兴。

她是带着男朋友一起回来的，那个男孩子在照片里开心地咧着嘴笑，实际上却很腼腆，我和季瑶聊天的时候什么话都插不上，一直留意着季瑶的需要，适时地给季瑶杯子里添水，给她递上纸巾。

唯一不愉快的插曲是在餐厅里偶遇了徐识途。

前任应该当自己跟死了一样，撞见已经很尴尬了，若无其事走过去就算了，他脑子抽抽了，非要走过来打招呼。

「好久不见，你旁边这位是同事吗？」徐识途似笑非笑地朝小奶狗伸出手去。

何必自欺欺人呢，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你好，我是 Ethan，瑶瑶的男朋友。」小奶狗伸出手去，跟他用力一握。

事情从这里开始，不对劲了起来。或许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就已经暗藏着危机。

徐识途对季瑶旧情难忘，给我们表演了这么多年深情，以至于我们都忘了，他是个偏执的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他知道 Ethan 是季瑶的男朋友后，对 Ethan 围追堵截，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着森森恶意。

Ethan 开始频繁地遇到一些怪事，比如他开的车突然刹车失灵，他站在路边时突然有花瓶从高处摔落，他也很快丢掉了工作。

他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男孩子，而徐识途已经实现了阶层跃迁，二人根本无法抗衡，Ethan 只好先回了国。

「徐识途，你是疯子吗？」季瑶忍无可忍。「你放过我吧，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吧，现在你也有充分的机会跟你的白月光再续前缘，为什么要抓着我不放呢？」

白芸如今的影响力大不如前，为了保持热度，她的团队不断挖出和徐识途的陈年旧事来炒冷饭，很愿意和徐识途绑在一起。

徐识途沉默了很久。

「你买这对戒指的时候，答应过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他固执地转着无名指上的素戒。「你要兑现承诺，瑶瑶。」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毁掉了我的生活。」季瑶觉得他不可理喻，像个疯子一样纠缠不休。

她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疯狂的人，跟他纠缠了这么多年，被他伤透了心，被偷走了梦想，如今又被他打碎了生活。

她已经没有什么话想跟徐识途说，爱到最后只剩下无边的沉默，然而徐识途那么用力，那么固执地握住她的手。

他明明是上位者，眼神却好像是被抛弃了的小狗。

「你要兑现承诺的，瑶瑶。」他一遍遍重复。

季瑶挣脱无果，被他拽倒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血从她身下渗出来，在地上逐渐形成了一汪小小的泉眼。

10

知道季瑶进了手术室正在抢救的消息，我急得焦头烂额，在家里翻来覆去找车钥匙。

「你这个状态开不了车。」陆誉安抚我，动作很迅速地带着我往车库走。「我送你过去。」

到了手术室，我拎起包先劈头盖脸给了徐识途几家伙。

季瑶这几年的不幸都是他带来的，如今她好不容易走出阴影，徐识途不识相点爬开，还来招惹她，作为闺蜜，我真的想揍扁他。

眼看着他的额头要被我砸出血来，陆誉才慢条斯理地阻止我：「别打了，微微，再打就构成轻伤触犯《刑法》了。」

他从背后搂住我，我还没消气，恶狠狠地盯着徐识途。

季瑶流产引发了大出血，抢救时间很长，血袋用了一包又一包。徐识途一直目光空洞惨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许手术室天生就是一个让人心慌的地方，身后陆誉的心跳也渐渐快了起来。

万幸，季瑶转危为安，保住了生命，被推出来时沉沉地睡了过去，嘴唇不见一点血色。

徐识途的眼泪终于沉沉地落下来。

「我怀孕了？」等季瑶再醒过来时，她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为这个孩子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上次和 Ethen 一起，没有做措施。没了也好，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

我沉默地陪在她身边。

徐识途对她有愧，不敢来见她，买了粥让陆誉带进来。

「让她多少吃一点吧，她太瘦了。」徐识途眼眶通红，陆誉伸手接过，打开包装盒。

「这是小米红糖鸡蛋粥？」陆誉问。「你不知道季瑶对鸡蛋过敏吗？」

多可笑，他的爱挂在嘴边上，或许也切实地付出过感情，可是他的爱一点也不熨帖，只会让人感到痛苦。

季瑶每次去我家做客时，我都耳提面命陆誉，千万不能做鸡蛋，所以哪怕陆誉跟季瑶没有什么交集，也知道她对鸡蛋过敏。

而徐识途，跟季瑶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却好像对她一无所知。

他愣在原地。

季瑶眉眼很清淡，冲着徐识途不温不火地笑。

「徐识途，你不是爱我吗？」她说。「你先赎完罪，我给你个机会重新开始怎么样？」

季瑶报了警。

徐识途和季瑶推搡的视频被摄像头完整地录了下来，成了强有利的证据，因为徐识途是自首，认罪态度良好，故意伤害罪从轻处理，判了一年。

「微微，愣着干什么，热乎的新闻头条。」季瑶脸上隐隐透露着疯狂。「你现在写稿子，还能抢个独家，新闻时效性很重要呢。」

天之骄子，一朝锒铛入狱，舆论一直是风吹两边倒的高手，一时间，徐识途被攻击成了筛子。

法人代表入狱，他的公司股价也跌到了谷底。陆誉手里也有不少股份，损失惨重，背后骂了他好多次。

骂归骂，他这段时间还是尽心尽力地加班。毕竟那么大的企业，涉及到员工的工作、家庭的收入、股东的利益，他同徐识途的个人感情早已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好在进行法人变更之后，公司运行情况良好，总算力挽狂澜。

季瑶和 Ethan 的感情也逐渐稳定起来，虽然这个男孩子因为年龄太小，总显得过于稚嫩，但他对季瑶有一腔赤诚，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但最近，陆誉越来越频繁地做噩梦。

「老婆！」他大半夜从床上惊坐起来，大声喊我的名字。

「我在呢我在呢。」我快被他搞得神经衰弱了，打开卧室里的灯，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汗。

他仿佛失而复得一样搂住我。

「等过一段时间，你陪我去结扎吧。」他的心跳很剧烈，冷汗把头发都浸湿了。

「你不是很想做爸爸吗？」我抚着他的头，很不解。

「上次季瑶大出血，抢救了那么久，我好害怕。」陆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最近一直做梦，梦到你躺在手术室里，血袋掉了一地，你慢慢地没有了呼吸。」

「我梦到我们有了孩子，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眉眼舒展，跟我想象中的女儿一模一样。」

「我爱惨了她。」

「但是画面一转，我带着孩子去给你上坟。」

听到这里，我啪的一下打在他的大脑门上。

这是什么屁话，是能说的吗？真是夭了寿了，还没死就开始编排我了。

陆誉轻笑了一下，胸腔微微震动。「我想明白了，孩子是无关紧要的。最重要的是你活着，要一直陪在我的身边。」

「你知道现代医学已经很先进了吧？」我安抚他。「生孩子虽然会对身体造成伤害，但是大概率不会危及生命的。」

「不行。」陆誉攥住我的手。「我不能冒一点点失去你的风险，正好你也不喜欢孩子。」

我还没来得及感动，陆誉又跟上来一句。

「而且你的 BMI 指数好像已经超重了哦，患病概率会大大增加的。」他做了个决定。「明天开始，你每天跟我一起去健身房吧，对身体好的，老婆。」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别说我胖了！

11

徐识途出狱后，去找了季瑶。

为了她口中的那个「机会」。

彼时，季瑶正在吃 Ethan 做给她的爱心便当，她头也不抬，冷笑了一声。

「不过是说说而已的，你不会还当真了吧？」

徐识途脸色惨败，摇摇欲坠。

他们的故事本该到此结束。可喜可贺，大快人心。负心的人最终付出了代价，而季瑶也终于走了出来，朝着自己的新闻梦想努力。

如果不是季瑶家突然出事的话。

季瑶爸爸投资失败，公司破产清算。徐识途这个时候向她伸出了援手，条件是季瑶嫁给他。

季瑶只用了三秒的时间思考，然后对徐识途绽出甜笑。

「好啊。」她说。

她没有任何犹豫，同 Ethan 分了手。

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星星闪光了，却依然清澈透明，好像对徐识途依旧是一腔赤诚。

婚礼在庄严的教堂里举行，从婚纱到捧花，再到酒水和宾客名单，都是徐识途一手操办。他像个狂热的信徒，兴奋得睡不着觉，一张一张手写了婚礼的请柬，开车过来送给我和陆誉。

仿佛这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婚礼，仿佛他们之间的隔阂从来没有存在过。

婚礼上，牧师问季瑶：「你愿意嫁给徐识途吗？」

季瑶没有回答。

满堂寂静，徐识途开始天旋地转，好像这一切只是他编织出的梦境。

「我愿意。」他的新娘终于回答。

在宣誓前，她发出来轻轻的，轻轻的叹息，不知道是在感慨命运，还是在嘲弄爱情。

他们婚后的生活很平静。

直到我和陆誉结婚五周年纪念日，我们换了新房子，很敞亮，请了很多朋友来暖房，徐识途和季瑶也在其中。

大家非常松弛地喝酒，聊天，陆誉用淘来的留声机放起了悠扬的唱片，我们跟随着音乐舞动。

陆誉突然敲了敲酒杯，大家的注意力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微微，今天，是你嫁给我的第五年。」他哽了一下，继续说。

「我是个懒散的人，追求中庸，住过得去的房子, 赚不多不少的钱，吃不咸不淡的饭。人生中唯一的执念, 就是八岁的那一年，你搬到我家隔壁。

那个时候我冥冥之中就知道, 我要和最好的妻子结婚。

谢谢你嫁给我, 让我的梦想成真。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我会厌倦工作，厌倦学习, 在我们认识的二十几年里，却从来没有厌倦过你。

八岁的时候, 你扎着两个小辫子, 手白白嫩嫩, 细声细气和我说话。

十八岁的时候, 你拿着录取通知书, 逆着光看我。

二十八岁的时候，你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下一下地晃，指挥我给你切水果。

我在人生的不同时期，反复爱上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有你在, 我的人生才算圆满。」

「拜托。」他的朋友里, 有一个留着络腮胡，五大三粗, 外号李逵。

逵哥干嚎了一嗓子。「不是给你们暖房的吗，怎么把狗骗进来杀啊？」

大家一下子嘻笑起来。

季瑶在人群里也微微地笑，眼睛里闪着泪光。

她和徐识途离婚的事, 没有告诉任何人，一个月后我和陆誉才在新闻上看到。

在财产分割时, 她带走了徐识途大部分的不动产和股权。媒体调侃徐识途「出走半生, 归来仍是穷光蛋。」

他们是协议离婚, 没有任何纠纷。季瑶是记者，算半个公众人物，身上有任何污点都会影响她的事业。

因此，徐识途特意发函声明，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在半年后自杀, 生前所有财产都捐给了慈善组织。

他人生的最后一程是孤独的, 没有父母陪伴，也没有恋人和朋友。

白芸没有来送他, 这个时候，她连同徐识途撇清关系都来不及。

很久很久以后, 我收到了季瑶的信。

「微微, 谢谢你做我的朋友。

我在你身上看到，一个独立健全的人格是什么样子的；一段健康稳定的爱情又是什么样子的。

我已经不稀罕徐识途的爱了，钱还是稀罕的，所以我带走了他很多很多的钱。

我先出去玩一段时间, 散散心，思考一下以后的人生应该怎么走。

我不会再耽于爱情，也不用担心我。

因为自由的灵魂不会迷路。」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