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刚到医院报到那天,天气闷热,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汗水浸透了新发的军装,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身影迎了上来。
"老高,你说这世上最后悔的事是啥?"张明搓着手,满脸的尴尬和羞愧。
那是1982年深冬的一个夜晚,窗外北风呼啸,医院的暖气片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我还记得他眼中的慌乱和无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叫刘高山,1982年从军医大学毕业被分配到河南某部队医院当了一名外科医生。
刚到医院报到那天,天气闷热,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汗水浸透了新发的军装,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一个身影迎了上来。
"同志,需要帮忙不?看你这一身汗,累坏了吧!"那人个头不高,皮肤黝黑,但眼睛特别有神。
他二话没说就接过我的行李箱,带我去了宿舍,一路上还热情地介绍医院的情况。
这人就是张明,炊事班的一名普通战士,比我早入伍两年。
闲聊中发现我们竟是老乡,都来自豫北一个叫杨柳镇的小地方,这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
张明做事麻利又细心,炊事班的饭菜在他手上从"能吃"变成了"好吃",这让他在医院里挺受欢迎。
那会儿,我刚从军校毕业不久,穿着崭新的军装,肩上扛着闪亮的军衔,走到哪儿都受人尊敬。
新兵们看到我都会敬礼,就连老同志也会客气地喊一声"刘医生"。
张明虽然只是个普通战士,但他心思缜密,工作一丝不苟,炊事班的伙食在他手上变得既可口又营养,连院长都夸他有一手。
"你小子是我见过的最会做饭的河南人了,"院长老李吃完饭总爱拍拍张明的肩膀,"比外面饭店做得都香!"
每次院里接待上级检查,张明负责的餐食总能得到好评,这让他在战友中间挺有面子。
可说起个人问题,张明就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他已经26岁了,服役期眼看就要到头,可相亲却一次次碰壁。
有天晚饭后,我们俩坐在医院后勤小院的台阶上乘凉,张明递给我一支烟,自己也点上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
"高山,你是不知道啊,"他眼神黯淡,烟雾缭绕中显得格外落寞,"咱老家那姑娘,看不上我这样的。"
我看着他微微发黄的手指,那是长期接触油烟的痕迹。
"一听说我家里穷,又是当炊事员的,人家连看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张明苦笑道,"上个月我妈又给我介绍了一个,刚说到我是炊事班的,人家爹妈就撂下话,姑娘要找个有前途的,不要厨子。"
我了解张明的家庭情况——他家里六个兄弟姐妹,他排行老大,老父亲常年有病在身,家里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
"这都是咱当兵第五年了,每个月省吃俭用寄钱回家,连个对象都找不到,爹妈还催我,说再晚就成老光棍了,"张明吐出一口烟圈,"你说我容易吗?"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总会有合适的姑娘看上你的为人,慢慢来嘛。"
张明勉强笑了笑:"希望吧。"
谁知道后来发生的事,让我也始料未及。
那年秋天,碧空如洗,金桂飘香,张明休探亲假回老家。
临走前那天晚上,他支支吾吾地来到我宿舍:"老高,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套你的军装,就穿一天,拍个照片。"
我愣了一下,看着他期待又忐忑的眼神,没多想就答应了:"行啊,但别弄脏了啊,小心点。"
张明接过军装,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谢谢老高,我就拍个照,马上就还你!"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我的军装离开了,我心里有点纳闷,但也没太在意。
谁能想到,这一借,却引出了一连串的麻烦事。
半个月后,张明探亲归来,整个人焕然一新,连走路都带风。
他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块金华牌手表:"老高,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礼物,谢谢你上次借我军装!"
我吓了一跳:"这表不便宜吧?我不能要!"
"别推辞,这是兄弟的心意,"张明坚持道,"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找到对象了!"
他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我看:"看看,这是我对象韩雪,县医院护士长的女儿,漂亮吧?"
照片上的姑娘确实水灵,大眼睛,瓜子脸,扎着时髦的发型,笑容甜美,穿着一身浅蓝色连衣裙,站在县医院的门口,青春靓丽。
"真不错!你小子有福气啊!"我由衷地为张明高兴,"怎么认识的?"
张明的表情有点不自然:"这个嘛...是镇上王大妈介绍的..."
"那姑娘家知道你在部队是干啥的吗?"我随口问道。
张明眼神闪烁,低声说:"老高,我...我跟人家说我是咱医院后勤处副处长..."
"啥?你疯了吧?"我声音都提高了,"这种谎话怎么圆得回来?她要是跟你回部队,不就马上露馅了吗?"
张明苦着脸解释:"我也不想的,可那天穿着你的军装回去,乡亲们都另眼相看,村里王大妈看我'升官'了,主动说要给我介绍对象...见到韩雪的第一眼,我就...我就..."
"你就鬼迷心窍了?"我有些生气,"这不是害人害己吗?"
张明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你不知道,韩雪她爸是县医院的大夫,家里条件特别好,从小到大没受过苦,她妈妈还专门问我在部队是干啥的...我要是说实话,人家肯定看不上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一辈子瞒着人家吧?"
张明咬了咬嘴唇:"先把婚结了再说吧,到时候再找机会慢慢解释。"
我摇摇头:"你这是挖坑给自己跳啊。"
张明却出奇地坚定:"老高,我这辈子就这一次机会,韩雪又漂亮又善良,我不想错过她。"
看着张明执迷不悟的样子,我知道劝不住他,只能叹气:"你自己想清楚后果吧,别到时候伤了人家姑娘的心。"
三个月后,张明和韩雪的婚事定了下来。
张明请了婚假,我还是医院的代表去参加了他的婚礼。
那天,县城宾馆大厅里锣鼓喧天,张明穿着笔挺的军装,韩雪穿着白色婚纱,两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韩雪的父母满面春风,看女婿的眼神充满了赞许,席间不停地向亲友介绍:"我女婿在部队医院是干部,有前途着呢!"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
婚假结束,韩雪跟着张明来到了部队。
我记得那天,阳光明媚,张明领着韩雪来医院报到,我远远地看见韩雪穿着漂亮的红色呢子大衣,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可这笑容在当天下午就消失了。
"你骗我!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后勤处副处长!你就是个炊事员!你骗我!"韩雪的哭喊声从招待所里传出来,引来不少人围观。
"韩雪,你听我解释..."张明的声音充满哀求。
"解释什么?你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你欺骗了我和我全家!我恨你!"
事情败露得比想象中还快。
原来,韩雪到医院后,想去找张明工作的地方看看,结果被告知后勤处根本没有这个人,她一打听才知道,自己嫁的不是什么干部,而是一个普通的炊事员。
张明被叫去医院政治处,韩雪哭着要回老家,说再也不要见到这个骗子。
那天晚上,我去招待所看望韩雪,想劝她冷静一下。
招待所的房间里,墙纸泛黄,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却带不来一丝温暖。
韩雪坐在床沿,眼睛红肿,显然哭了很久。
"你就是刘高山吧?"她一见到我就问,"张明总是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点点头:"是的,我是他的老乡。"
"那你知道他骗我的事吗?"韩雪的眼睛像是要看穿我的心思。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实话实说:"我知道他撒谎了,也劝过他,但他..."
"但他还是骗了我!"韩雪打断我的话,语气中充满了愤怒和伤心,"你知道我有多相信他吗?"
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堆照片,摔在我面前:"看看,这都是他寄给我的照片,穿着军官服装,还骗我说是在开会!还写信给我,说什么工作忙,领导器重,马上就要提干了..."
我捡起照片,看到张明穿着我借给他的军装,在县城照相馆拍的一系列照片,有的坐在桌前装作办公,有的站在草地上装作训话,甚至还有一张是在医院门口,装作接见病人的样子。
我无言以对,心里又气又难过。
这时,韩雪突然从行李箱底下翻出一个皮面笔记本:"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发现了这个。"
那是张明的日记本,扉页写着"不负青春,不负心"几个字。
我接过来,翻开几页,看到里面密密麻麻记录了他如何省吃俭用给家里弟妹交学费,每月从微薄的津贴中抽出大部分寄回家,连换季的衣服都舍不得买。
还有他为什么撒谎——原来韩雪曾经在信中提到,她从小就梦想嫁给一个医生或者医院领导,而张明因为家里贫困,高中毕业时虽然被医学院录取,却不得不放弃学医梦想提前参军。
"他高中毕业就被医学院录取了?"我有些惊讶。
韩雪点点头:"他的成绩单和录取通知书都夹在日记本里,我一直不知道他这么优秀..."
"他没在物质上骗过我,"韩雪的声音低了下来,"结婚用的钱都是他自己攒的,连家里唯一值钱的手表都卖了...他从来没让我花过一分钱,还说要给我最好的..."
韩雪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可他为什么要骗我呢?如果他坦诚一点,说不定..."
我默默地坐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劝解。
天色渐晚,招待所的灯亮了起来,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第二天一早,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韩雪没有马上回老家,而是去了政治处,说她想再给张明一个机会,但有条件——张明必须向部队领导坦白错误,并且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悔改。
政治处主任找到张明谈话,张明承认了所有错误,接受了处分——留队察看六个月,并在全院大会上做检讨。
那天的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连走廊上都站着听众。
张明站在讲台上,脸色苍白但目光坚定。
他没有读稿子,而是直视着台下的战友们:"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用谎言骗取了妻子的信任。我的行为辜负了部队的培养,辜负了妻子的信任。我想用实际行动来弥补我的错误,请组织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那天,我在台下看着他,头一次觉得这个老乡站得那么直,说话那么坚定。
接下来的日子,张明像变了个人似的。
白天在炊事班勤勤恳恳,晚上抱着医学书籍学习到深夜。
韩雪也没闲着,凭借自己的专业背景,在医院找了护士的工作,两个人一有时间就在一起学习讨论。
有时候下班路过他们的宿舍,能看到窗户透出的灯光,两个人的影子映在窗帘上,一个在写字,一个在翻书,其乐融融。
可好景不长,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差点打破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那是处分期的第四个月,韩雪的父母突然从老家赶来。
"我女儿不能跟你这个骗子过了!"韩雪的父亲,那位县医院的大夫,指着张明的鼻子大骂,"我们韩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全县人都知道我女婿是炊事员,不是什么干部!"
韩雪的母亲一把拉住女儿的手:"雪儿,跟妈回家,妈给你重新找个好人家!"
医院小院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韩雪站在中间,脸色苍白,眼中满是犹豫和痛苦。
张明握紧拳头,却一言不发,眼中的痛苦和自责清晰可见。
就在这时,医院院长老李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过来。
"两位是韩雪同志的父母吧?我是医院院长李明德,有事咱们到我办公室谈,别在这里影响医院工作。"
院长办公室里,老李亲自给韩雪的父母倒了茶,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张明同志确实犯了错误,用谎言欺骗了你们和韩雪同志,这一点组织上已经给予了严肃处理。"
"但我要说的是,他这四个月的表现让我们很满意,"老李看了看张明,"他工作勤恳,业余时间还坚持学习医学知识,这种上进心是很难得的。"
"他再怎么上进也改变不了他是个炊事员的事实!"韩雪父亲冷哼一声。
老李摇摇头:"同志,你这观点就不对了。我们部队里人人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张明同志虽然现在是炊事员,但他高中毕业就被医学院录取,这说明他有能力有天分。如果他继续努力,将来完全可以通过自学和考试,实现自己的医学梦想。"
韩雪的母亲有些动摇:"真的吗?"
"当然,"老李笑了笑,"我们部队鼓励有志青年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命运。只要张明同志愿意学习,医院会给他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
院长的话像一剂强心针,给了所有人希望。
韩雪上前一步,握住父母的手:"爸,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我已经是张明的妻子了,我愿意和他一起努力,一起成长。请你们相信我的选择。"
这一幕,我至今记忆犹新。
那天之后,张明更加发奋,白天完成本职工作,晚上就和韩雪一起学习到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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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对他刮目相看,处分期满后,破格让他负责食堂管理工作。
那年冬天,部队开展自学考试,张明报名参加了医院管理专业的考试。
考试前一晚,我去他宿舍送复习资料,看到他桌上的台灯下,堆满了各种书籍和笔记,有些书页已经翻得卷了边。
"老高,你说我能行吗?"张明紧张得手心冒汗,"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脑子不如年轻人灵光..."
我拍拍他的肩膀:"能不能行,试了才知道。这半年你没白学,我相信你。"
韩雪端来一杯热茶:"别紧张,我们一起复习了这么久,你一定没问题的。"
考试成绩公布那天,张明竟然考了全院第二名。
院长亲自找他谈话:"张明同志,你有心了。这次考试成绩证明了你的能力。组织决定给你一个机会,派你去军区医院管理培训班学习三个月。"
那一刻,我看到张明眼中闪烁着泪光,韩雪在一旁紧紧握住他的手,脸上满是骄傲和喜悦。
三个月后,张明从培训班回来,被任命为医院后勤科副科长——这一次,是真正的职务,是他用真本事换来的。
韩雪的父母再次来到医院,这一次,他们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同了。
看着身穿制式军装、肩扛军衔的女婿,韩父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小张,这身军装比你当年结婚那身还精神!"
张明腼腆地笑了:"爸,这次是真的了。"
五年后,张明已经成长为医院后勤处副处长,负责全院的后勤保障工作,和韩雪的婚姻也越来越美满。
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取名"真真",寓意做人要真诚。
有一次,我和张明站在医院的操场上,看着新来的战士列队。
黄昏的阳光给一切镀上了一层金色,远处传来号角声,新兵们精神抖擞地跑步经过。
张明突然对我说:"老高,还记得当年你问我后不后悔吗?"
我点点头。
"其实我挺后悔的,"张明望着远处,"不是后悔结婚,而是后悔当初的欺骗。如果不是韩雪愿意给我机会,如果不是组织的宽容,我可能早就灰溜溜地退伍回老家了。"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现在想想,这件事也让我明白了,人生没有捷径,只有踏踏实实走好每一步,才能真正获得尊重和认可。"
十年后的一天,我作为医院领导和张明一起站在新兵教育讲台上。
那天,阳光明媚,会议室里坐满了刚入伍的新战士,年轻的面孔上写满了对军旅生活的憧憬和好奇。
张明站在台上,讲述了自己的故事,没有隐瞒,也没有美化,就是最真实的自己。
他告诫年轻战士:婚姻必须建立在诚实基础上,投机取巧只会害人害己。
"真正的爱情和成功,都不是靠伪装得来的,"张明的声音坚定有力,眼神扫过每一个年轻的面孔,"而是靠真心和真本事。。"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新战士们的眼中闪烁着敬佩的光芒。
讲座结束后,我们沿着医院的林荫道散步。
夕阳西下,树影婆娑,远处传来操场上战士们训练的口号声,整齐有力。
张明指着路边一棵高大的白杨树说:"记得当年我刚来医院时,这棵树才那么高,"他比划着,大概只到腰间,"现在都这么高大了。"
我笑了笑:"人也是一样,从当初的毛头小伙,到现在的处长,你的变化比这树还大呢。"
张明摇摇头:"不一样,树是自然长大的,而人嘛,总要经历一些风雨,才能真正成长。"
我们走到医院的小山坡上,远处是部队的营房,再远处是城市的灯火,星星点点,像是天上的繁星落入人间。
张明突然问我:"老高,你说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是啥?"
我笑了笑,没有回答。
因为答案,早已写在他的人生里。
来源:禅悟闲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