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我和爸推开奶奶家门时,二十多口人的喧嚣瞬间灌满了我的耳朵。饭桌上,大伯苏建军正高举酒杯,满面红光地招呼着:“来来来,都吃,别客气,今天辛苦你弟妹了!”所有人都笑着附和,只有我爸苏建国的脸色沉了下去。我顺着他的目光,越过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看向了厨房。灶台上、水
当我和爸推开奶奶家门时,二十多口人的喧嚣瞬间灌满了我的耳朵。饭桌上,大伯苏建军正高举酒杯,满面红光地招呼着:“来来来,都吃,别客气,今天辛苦你弟妹了!”所有人都笑着附和,只有我爸苏建国的脸色沉了下去。我顺着他的目光,越过一桌子丰盛的菜肴,看向了厨房。灶台上、水池里,堆满了锅碗瓢盆,像一座刚经历过战争的堡垒。而我的妈妈王秀兰,正一个人系着围裙,背对着我们,佝偻着腰,默默地在水池边刷着一个巨大的汤锅。那个背影,像一根针,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而这一切,都要从我爸早上那个奇怪的决定说起。
01
说起这事儿,我这心里就五味杂陈。那天是周六,也是奶奶八十大寿前的家庭预热聚餐,定在奶奶家,说的是各家凑菜,热热闹闹吃一顿。我们苏家是个大家族,我爸兄弟姐妹五个,加上各家的小孩、孙辈,凑齐了足足二十一号人。这种聚餐,从我记事起,就是我们家的“保留节目”,也是我妈王秀兰的“固定受难日”。
一大早,我妈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她早就盘算好了,要做一道拿手的“全家福”大砂锅,还得卤上一锅牛肉,炸一盘孩子们最爱吃的鸡翅。我看着她在狭小的厨房里转来转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妈,你歇会儿,让爸弄。”我靠在门框上说。
我妈头也不回,一边给牛肉焯水一边说:“你爸那手艺,就会烧个开水。再说,今天人多,我不早点准备,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就在这时,客厅里我爸苏建国的手机响了。是大伯苏建军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大伯那洪亮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建国啊,你们咋样了?我跟你大嫂都快到了。你让秀兰手脚快点啊,我们可都等着她那道硬菜呢!”
我爸“嗯啊”地应着,挂了电话,脸色没什么变化。可我听得清清楚楚,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冒上来了。什么叫“等着她那道硬菜”?说得好像我妈是他们家请来的厨子。
果不其然,接下来一个小时,电话就没断过。二姑打来说她买了鱼,让秀兰给收拾一下,她怕腥;三叔打来说他买了排骨,让秀兰给炖上,他家的锅小。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指挥着,好像我妈王秀兰有三头六臂。
我妈呢,也是个老好人,每次都笑着答应:“哎,好嘞,拿过来吧,我给你们弄。”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冲进客厅对我爸嚷嚷:“爸!你就不能管管吗?他们把妈当什么了?每次聚餐都是这样,买个菜就跟下了圣旨一样,活儿全让妈一个人干了!”
我爸苏建国,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此刻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听到我的抱怨,他只是缓缓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厨房里忙碌的妻子,眼神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他没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把报纸翻了一页。
十点半,我妈把我们家的菜都备好了,装进几个大保鲜盒里,催促道:“建国,小浩,快换衣服,咱们该走了,过去还得帮着张罗呢!”
我正准备动身,我爸却把报纸往茶几上一放,说了一句让我和我妈都愣住的话:“不急,你们先歇会儿。等他们菜都做好了,我们再过去。”
“什么?”我妈解下围裙的手停在半空中,一脸错愕,“建国,你胡说什么呢?现在都快十一点了,我们过去晚了,像什么样子?你哥他们该说闲话了!”
“让他们说去。”我爸的语气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王秀兰,你去沙发上坐着,看电视。苏浩,把你妈的手机拿过来,今天上午,谁的电话也别接。”
我当时觉得我爸肯定是疯了。这在极其注重“人情世故”的家族里,简直是公开的挑衅。迟到,尤其是在这种大家庭聚餐里,意味着懒惰、不尊重长辈、摆架子。我几乎能想象到大伯、姑姑们那张拉得老长的脸。
“爸,你到底想干嘛?你这样让妈多难做人啊?”我压着火气问。
我爸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小浩,你还小,有些事不懂。你觉得你妈是去聚餐,还是去上工?”
一句话,把我问住了。
02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是我们家有史以来最诡异的一个小时。我妈坐立不安,一会儿看看墙上的挂钟,一会儿又想去拿手机,嘴里不停地念叨:“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你爸真是老糊涂了。”
而我爸苏建国,就跟入定的老僧一样,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泡了一壶茶,自顾自地喝着。任凭我妈怎么念叨,他都置若罔闻。
我的心里也像有只猫在挠,一方面觉得爸爸做得太过火,不懂人情世故,会让妈妈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另一方面,他那句“是去聚餐,还是去上工”又反复在我脑子里回响,让我隐隐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过去的无数次家庭聚餐,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过。每次都是大伯母李翠萍她们几个女人,嗑着瓜子,看着电视,高声谈笑,指挥着这个,评论着那个。而厨房里,永远只有我妈一个人,满头大汗,从洗菜、切菜到炒菜、炖菜,一个人像个陀螺一样转个不停。饭做好了,她最后一个上桌,胡乱扒拉两口,就又要去准备下一道菜。饭吃完了,大家杯盘一推,抹嘴走人,留下满桌狼藉和我妈一个人在厨房里洗刷到深夜。
大伯他们总说:“还是弟妹手巧,我们都笨手笨脚的,别去帮倒忙了。”
小姑也总说:“二嫂你就是能干,我们离了你可怎么办。”
这些话,以前听着是夸奖,现在想起来,句句都像包裹着蜜糖的软刀子,扎得人生疼。他们不是不知道我妈累,他们只是习惯了,并且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妈的付出。因为我爸老实,我妈善良,所以我们这一家,就活该成为被压榨的对象。
想到这里,我对爸爸的怨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好奇。我开始想看看,我们家这次“失常”的举动,会引发什么样的连锁反应。
果然,十二点整,开饭的时间到了。我爸终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平静地说:“走吧。”
在去奶奶家的路上,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我妈一言不发,只是扭头看着窗外,眼圈有点红。我能感觉到她的紧张和委屈。
我忍不住开口了:“爸,你就不怕大伯他们当面给妈难堪吗?”
我爸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小浩,记住,人和人之间,都是相互的。你妈对他们好,是情分,不是本分。如果有人把这份情分当成理所当然,那我们就有权利把这份情分收回来。有时候,不去帮忙,不是绝情,而是一种保护。保护你妈,也保护我们这个家不被无休止地消耗。”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我的心湖上。我似懂非懂,但心里那份因为迟到而产生的羞愧感,彻底消失了。我挺直了腰杆,我开始觉得,我们不是去接受审判,而是去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尊重。
0.3
当我们一家三口“掐着饭点”走进奶奶家时,饭桌上已经坐满了人。二十多口人,围着两张拼起来的大桌子,桌上摆满了菜,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正如开篇所见,大伯苏建军正红光满面地举着杯,高声说着“辛苦弟妹”的客套话。那声音很大,像是特意说给我们听的,带着几分调侃,几分不满。
所有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集中到了我们身上。有惊讶,有审视,有不悦。
大伯母李翠萍放下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哟,建国,秀兰,你们可算是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们今天有什么大事,不来了呢。这菜都快凉了。”
这话里的刺,傻子都听得出来。
我妈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局促地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下意识地看向我爸。
我爸苏建国,却像没事人一样,脸上看不出半点愧疚。他把我们带来的那几盒菜放到旁边的空桌上,然后拉着我妈,不卑不亢地走到奶奶身边,笑着说:“妈,我们来了。路上有点事耽搁了。”
他又环视了一圈,目光落在大伯母身上,语气平和地说:“大嫂,辛苦了。今天这桌菜,看着就丰盛,闻着就香。看来以后家里的聚餐,离了谁都行,就是离不开大嫂你这主心骨啊。”
这话一出,大伯母的脸顿时就僵住了。她本来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来数落我妈,可我爸这一顶高帽子扣下来,直接把她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她总不能说“这菜不是我做的”吧?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她只能干笑着说:“哪里哪里,大家一起帮忙的,一起帮忙的……”
我爸笑了笑,没再接话,而是拉着我妈在预留的空位上坐下。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他没有去拿自己的碗筷,而是直接起身,走进了那个一片狼藉的厨房。
我也立刻跟了进去。眼前的景象比我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更加震撼。水池里,锅碗瓢盆堆积如山,上面还沾着菜叶和油污。灶台上,用过的盘子、调料瓶扔得到处都是。垃圾桶已经满了,菜叶、塑料袋溢了出来,淌了一地。
而我妈,那个在家里被我爸宠着,连个重活都舍不得让她干的女人,刚才就是一个人在这里战斗。
我爸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卷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开始刷碗。那哗哗的水声,在此刻热闹的饭厅背景音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看着爸爸宽厚而沉默的背影,眼眶一热,也走上前去,拿起一个油腻的炒锅,费力地刷了起来。
我们的举动,让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笑声没了,谈话声也低了下去。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04
“哎,建国,小浩,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出来吃饭啊!碗等会儿再刷!”大伯苏建军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朝厨房喊道。
我爸没回头,一边刷着碗一边扬声说:“没事,哥,你们先吃。厨房里太乱了,我和小浩先收拾一下,不然秀兰一个人忙不过来。她今天上午在家准备咱们的菜,已经累得够呛了。”
他特意加重了“上午在家”和“累得够呛”这几个字。
这话一说,饭桌上更安静了。几个姑姑和婶婶的脸色都有点不自然。她们上午可都给我妈打过电话“下指令”的。
我妈坐在饭桌上,看着我们父子俩在厨房忙碌,眼圈越来越红。她想进来帮忙,被我爸一个眼神制止了。我爸用眼神告诉她:你今天,就安安心心地坐着,吃好这顿饭。
这时候,大伯母李翠萍坐不住了,她要是再坐着,就显得太不懂事了。她只好也站起身,不情不愿地走进厨房,拿起一块抹布,干巴巴地说:“哎呀,你看这,乱的。秀兰啊,你也真是,怎么不喊我们一声呢?我们也好搭把手啊。”
我妈还没说话,我爸就接过了话头,语气依旧平淡:“大嫂,这怎么好意思喊你。你跟大哥来得最早,肯定也忙活了一上午了,累了吧?快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就行。”
大伯母被我爸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说她没忙吗?那她来这么早干嘛了?她说她忙了吗?可厨房里连她一个指印都没有。她那张平日里能说会道的嘴,此刻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样。
我心里暗暗给我爸竖起了大拇指。这就是我爸的智慧,他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指着鼻子骂人,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软尺,精准地丈量出对方的自私和懒惰,让他们自己感到难堪。
僵持了几分钟,二姑和小姑也尴尬地站起来,走进厨房象征性地帮忙收拾。一时间,原本只有我妈一个人的厨房,变得“热闹”起来。
而我爸,看到她们都动起来了,就把手里的碗一放,擦了擦手,对我妈说:“秀兰,走,吃饭去。菜都凉了。”
他拉着我妈,又把我从厨房里拽了出来,重新回到了饭桌上。留下大伯母她们几个在厨房里面面相觑。
这顿饭,后半段吃得异常安静。没有人再高谈阔论,没有人再嬉笑打闹。每个人都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地往厨房瞟。
吃饭的时候,我爸不停地给我妈夹菜,把我妈的碗堆得冒了尖。“多吃点,你爱吃的鱼。”“这个排骨炖得烂,尝尝。”他旁若无人,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我妈低着头,一边吃,一边悄悄地用手背抹了抹眼角。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在奶奶家的饭桌上,我妈能安安稳稳地吃完一整碗饭。
大家评评理,我爸这事儿,做得对不对?
05
饭局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结束了。临走的时候,奶奶拉着我妈的手,轻声说:“秀兰,辛苦你了。”
大伯和几个姑姑,也都象征性地说了几句“今天麻烦了”、“下次我们早点来”之类的客套话。虽然我知道这些话多半是场面上的,但至少,他们开始说了。这是一个微小但重要的变化。
回家的路上,车里依旧很安静。我妈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闭着眼睛,但嘴角却微微上扬。我知道,她今天虽然也受了委屈,但心里是暖的。因为我爸,用他的方式,为她筑起了一道坚实的墙。
车子快到家的时候,我爸突然开口了,像是在对我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小浩,家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但家必须是一个讲爱的地方。爱是什么?爱是心疼。我不心疼你妈,谁心疼她?血缘关系,不是绑架别人付出的枷锁。越是亲人,越要懂得感恩和体谅。如果亲情变成了单方面的索取和消耗,那它就变味了,就不是亲情了,是盘剥。”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那一刻,我爸在我心中的形象,变得前所未有的高大。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他只是比谁都懂。他懂得人性的弱点,懂得善良需要锋芒,懂得沉默的反抗比激烈的争吵更有力量。
从那以后,我们家的家庭聚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再去奶奶家,大伯母和姑姑们会主动下厨房了,虽然手艺依旧不怎么样,但至少她们在动手。大家会一起准备,一起收拾,厨房里不再是我妈一个人的战场。
我妈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她依旧会做那道拿手的“全家福”,但不再是带着一身疲惫和满腹委屈,而是带着真正的快乐和分享的喜悦。
我后来常常想起那天我爸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喝茶的样子。人到中年才明白,一个男人最高级的智慧,不是在外面呼风唤雨,赚多少钱,而是懂得如何用自己的羽翼,护住自己的家人,不让他们受一点不该受的委屈。
他用一次看似“不懂事”的迟到,给我上了一堂关于家庭、关于爱、关于尊严的课。这堂课,我将受用一生。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善良没错,但善良必须长出牙齿,才能保护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来源:留白写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