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十六岁那年为了讨好陇西李氏,父亲将我送给七十八岁的郡公做妾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8-05 12:14 1

摘要:七载之前,晋安越氏有意以淮水行商令作为聘礼,向父亲求娶素有才女之名的五姐妙仪,期望与延陵左氏缔结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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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七载之前,晋安越氏有意以淮水行商令作为聘礼,向父亲求娶素有才女之名的五姐妙仪,期望与延陵左氏缔结良缘。

在外人眼中,这无疑是一桩门当户对、相得益彰的美好婚事。

然而,当消息传到五姐耳中,她仅仅吐出了一个字:

“不。”

当着众人的面,任凭她的生母苦苦哀求,她始终坚决不肯点头应允这桩婚事,“……不,我不嫁,我绝不嫁!”

“孽障!”

父亲瞬间勃然大怒,抬手便给了她一记耳光,“婚姻大事,全由父母长辈做主,哪有你愿不愿意的道理!”

五姐毫不屈服,她抬起头,倔强地直视着父亲。

“我是人,并非你们用来买卖的物品,凭什么族中的兄弟能够读书习武,而我却只能嫁人?凭什么!”

“就因为你是个女子!”

父亲猛地拍案而起,他眼中满是愤怒,语气不耐烦地说道:“男尊女卑,夫为妻纲,这是世间的常理。女子生来就比男人低一等,嫁人生子,安心待在后宅,本就是女人应尽的本分!”

“呸!”

向来爽朗贤德的五姐如同市井中泼辣的妇人般啐了一口,语气中满是狂妄与不甘,“……什么女人天生就比男人低一等,我看全是胡说八道!”

“我自幼便过目不忘,三岁开始执笔,五岁便能成诗,七岁精通音律,九岁能够撰写文章……寒来暑往,我日夜用功,从未有过一日懈怠!”

“就读书这件事,族中的兄弟,有谁能比得上我?!”

她冷笑着,不肯低头,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不学无术之徒,能够登上朝堂之高,而有才华的人,却只能成为他人的妻妾……就因为我是女子?就因为我是女子?!”

五姐神情癫狂,喃喃自语道:“不、不,我不服!我不服!!”

父亲冷眼凝视着五姐,神情可怖,“当初允许你读书识字,就是为了让你能高嫁给王谢之家,为族中谋取利益,没想到读了那么多书,竟养出了你满腹的野心!”

似乎觉得五姐的话十分可笑,父亲忽然不再生气。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五姐,语气平淡却又无比残忍,“……你服又怎样?不服又怎样?”

“我是你父亲,我要你嫁,你就不能不嫁!”

五姐挺直的腰杆瞬间弯了下去。

年幼的我站在院子的角落,远远地望着她。

不知为何,明明五姐正自在地站在那里,可我却无端地觉得,她的脖颈、手脚,乃至浑身上下,都被沉重的铁链枷锁束缚着。

临走前,父亲神色淡然,对着五姐丢下了一句话:“孽障,给我听好了……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五姐的背愈发弯曲。

她低着头,似乎已经认命。

然而,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却分明瞥见她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而绝望的笑容。

两天后。

五姐用三尺白绫,吊死在了族中家庙的门梁上。

2

与晋安越氏的婚事,最终还是没能成。

族里原本打算让叔父家的六姐妙音顶替五姐,可越氏表示,他们求娶的是五姐。

五姐离世,其他人一概不要。

左氏成了满城人的笑柄,唾手可得的行商令也没了。

如此一来,族里的老少不免心生怪罪。

晚上,父亲受到了训斥,从族中的议事堂回来后,他满心怒火无处发泄,便用鞭子将五姐的生母打得奄奄一息。

他怪她,生了个大逆不道、毫无用处的女儿。

五姐的生母是妾。

而妾,是父亲私有的财产,是替嫡母分担生育风险的工具。

更是可以随时被买卖赠送的物品。

多年来,为了能留在女儿身边,五姐的生母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不敢有丝毫差错,卑微到了极点。

而如今,她的女儿死了。

或许是没了活下去的念头,又或许是想为女儿报仇,五姐的生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拿着一支陈旧的银簪刺向了父亲的咽喉。

差一点,她就成功了。

可就只差那么一点。

五姐的生母没能熬过那个夜晚,第二天,她的尸体被拉到了城外的乱葬岗,任凭野狗分食。

父亲脖子上多了一道伤口,十分恼火。

吸取教训后,他与族中的长辈商议决定,从此以后,家中的女眷除了《女诫》《女则》,不许再读其他的书。

若有违反,轻则杖责,重则饿死。

那时我九岁。

年纪虽小,但我已隐隐感觉到,自己好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我本应责怪五姐。

可我又觉得,这并非她的错。

于是,我茫然地沉默了。

我也只能选择沉默。

五姐的生母至少陪伴了她十五年,而我的生母早在我三岁那年,就被父亲在一场酒宴上随意赠给了一个陌生人。

我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在当今这个世道,女子的命贱如野草。

所有人都说,我们唯一的价值就是嫁人生子。

我总觉得这话不对。

可我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然而,还没等我仔细思考,家中又开始洋溢着喜气——

五姐又要嫁人了。

溧阳魏氏的长公子英年早逝,还没来得及成婚,就死在了马背上。

左氏一直对魏氏的煤山垂涎三尺。

魏氏人丁稀少,如今长子不幸身亡,黄泉路上想必会孤单寂寞,想到五姐妙仪是早逝的命格,魏氏立刻派人前来议婚。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族老们三言两语便定下了五姐与魏氏长公子的婚事。

左氏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族老们目光长远,早已料到会有今日的情形。

虽说当初培养这个女儿时,花费的钱财和精力并不多,但就这么白白死了,实在有些可惜。

所以,五姐死后,她的尸体没有被扔到乱葬岗,而是用一副薄棺埋进了土里,就等着哪家公子突然死去,好凑成一对,让这个女儿发挥点价值。

按照父亲的说法,就是“活着时忤逆不孝,死了能对家族有点用处,也算是她的福气了”。

于是,在选好良辰吉日后,刚下葬不久的五姐妙仪,又被挖了出来。

一路上吹吹打打,有人哭泣,有人嬉笑。

五姐被送到了溧阳魏氏,与那长公子合葬在一起。

听到这个消息,年幼的我紧握双拳,心中烦闷不已。

半晌,我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五姐啊五姐。

你生前躲过了嫁人,死后却躲不过配冥婚。

3

五姐死后,在宗族的威严震慑下,这些年来,几个姐姐都听从长辈的安排,乖乖地嫁了人。

说是嫁,倒不如说是送。

缔结了一门又一门的姻亲,做了一桩又一桩的交易,我的那些姐姐们,不过是利益交换时的附属品。

左氏在延陵算得上是一方豪强。

但放眼天下,却只是一个排不上号的小世家。

十六岁那年,族兄左徽想在军中谋得一个车骑将军的职位。

大隗选拔官员以门第来评定品级。

皇室日渐衰微,世族把持大权,高官厚禄全被门阀士族垄断,想要往上爬,只有讨好高门大族这一条路。

左徽是男子,宗族自然愿意为他铺路。

商议之后,族老们决定讨好以军事才能卓越而闻名天下的陇西李氏。

谷物、绢帛、五铢钱。

左氏精心搜罗来的礼物装满了整整五车,外加几顷良田,还有几个奴僮部曲。

即便如此,他们仍觉得不够。

在金钱与权力之间,女人是最有效的纽带。

于是,父亲大方地将我也列入了礼单。

“十一女妙俞容貌尚可,性情温柔安静,或许能博得郡公的欢心。”

就这一句话,决定了我未来的命运。

得知自己要嫁给一个七十八岁的年迈老翁,我万分抗拒,宁死不从,甚至闹到了父亲面前。

当年五姐的事情浮现在父亲的脑海中,他怒不可遏,抬手便狠狠地给了我一耳光。

他厌恶地看着我,愤怒地吼道:“宗族供你吃穿,让你做了十六年的世家贵女,就是为了让你能为家中出份力!”

“你的命,由不得你自己!”

时隔多年,我又一次听到了这句话。

我捂着红肿的侧脸,不再反抗,乖乖地坐上了前往陇西的马车。

当幕帘放下的那一刻,我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宗族重视男丁,把我们女子像猫狗一样养大。

却忘了,会咬人的狗往往不叫。

这些年,我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地在角落里长大。

人人都以为我性情温柔安静。

殊不知,我生来就叛逆张狂,心性也极为凉薄狠毒。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向来睚眦必报。

而且大不孝。

宗族想要喝我的血,我就要吃他们的肉!

男人想要扒我的皮,我就要拆他们的骨!

在马车里,我从手掌后面露出半张脸,眼神阴沉地望着前方的道路,随后低声笑了起来。

父亲。

你犯了一个大错。

把我这个疯子送到陇西,会是你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4

延陵与陇西相距七百多里。

在行程中,各方势力冲突不断,战事频繁发生。

再加上世族豪强一心兼并土地,横征暴敛,一路上,左氏的车马遇到了无数家破人亡的流民乞丐,甚至还遭遇了几次暴乱。

路途十分艰辛,但好在有惊无险。

载满礼物的车马行驶了整整半个月,终于平安抵达了李氏宗族所在的邕城。

当晚,我就被送进了老郡公的卧房。

昏暗的烛光摇曳不定。

在一室的寂静中,我披散着头发,跪在床前,静静地等待着。

“吱呀——”

雕花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被两个婢女搀扶着,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老郡公实在是太老了。

所以今晚,他会在婢女的帮助下,占有我这个左氏送来的礼物。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老年男人身上散发着腐臭的气味,与此同时,伴随着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抬起头来。”

我温顺地照做了。

抬起头,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郡公”后,我眼神陡然一厉。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亮出藏在袖里的玉簪,紧紧握住,猛地朝面前人的喉咙用力刺去!

变故突然发生,两个婢女一时反应不过来,呆立在原地。

眼前的年迈老人瞪大了双眼,堪堪躲过了这一击,随后摔倒在地。

他想逃跑,却被自己衰老沉重的身体拖累着,只能躺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我。

原来,他们也会害怕啊。

趁此机会,我拿着簪子,手脚并用爬到他身边,鼓足力气,再次刺向他的喉咙!

刹那间,两个婢女终于如梦初醒般尖叫起来。

她们一个敏捷地扑到老郡公身前,一个眼疾手快地打掉了我手中的玉簪,脸上满是后怕。

我被推倒在一旁。

我迅速环顾四周,拿起手边的烛台,甩掉蜡烛后,毫不犹豫地将尖锐的一端狠狠刺进了老郡公的腿中!

鲜血溅到了我的脖颈和脸颊上。

下一秒,地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濒死的惨叫。

穿着铠甲的士兵匆忙破门而入。

手中的烛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装作被吓坏了的样子,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低头的瞬间,嘴角却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为首的人目光迅速扫过我,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曾祖父——”

另一个年轻而愤怒的声音由远及近。

仅仅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声音就到了我耳边。

看到我浑身是血,他似乎愤怒到了极点,抽出腰间的佩剑,指着地上的我凶狠地说道:

“抓住她!”

5

邕城,李氏私牢。

一只肥硕的老鼠从我的脚边匆匆爬过,迅速钻进了那堆脏污不堪的谷草堆里。

牢房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我静静地蜷缩在角落。

其实,早在我下定决心刺杀陇西郡公的那一刻,就已经料到了会失败。

被送进卧房之前,我被婢女们仔细查验过,身上的衣裳都被脱去,而那根圆钝的玉簪,根本就无法对人造成任何伤害。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刺杀陇西郡公仅仅是一个手段,我的真正目的是触怒李氏,让他们对左氏进行报复。

烛台的出现,算是一个意外之喜。

原本,老郡公或许只会受到一点惊吓,左氏会奉上巨额钱财,诚恳地忏悔求饶。

再请其他士族从中调解,然后接受一些惩罚,这件事可能就会平息,左氏宗族还能勉强维持下去。

但现在,我用烛台刺穿了老郡公的右腿,我坚信,左氏彻底完了。

6

无论怎样,他们都不可能得到李氏的原谅了。

我也清楚自己的下场,无非就是一死。

但能让整个左氏为我陪葬,即便死去,我也死得畅快!

“长公子!”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问安声,我努力按下眼中的癫狂,抬眼望向来人。

原来,之前带兵闯入郡公卧房的那个人,就是李氏的长公子李容景。

而后来喊着要把我抓起来的人,想必就是他的亲弟弟李效白了。

李容景身着一袭玄衣,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来。

他看了我一眼,俊朗威严的脸上长眉微微蹙起,随即转身对身旁的人说:“……把门打开。”

小卒连忙应是,急忙取出钥匙打开了牢门。门开后,李容景走了进来,在我面前停住。

我垂下眼睫,四周安静得可怕,没有人说话。

半晌,他率先开口,语气冷淡:“说吧,为什么要刺杀我曾祖父?”

我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专注地盯着地面。

李氏的长公子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一旁的小卒看不下去了,刚要出声呵斥,却被李容景伸手拦住。

他平静地凝视着我,突然说道:“是卢阳范氏吧。左氏这次讨好李氏,是为了你族兄的前程。

范氏便暗中以高官侯爵相许,想借你们左氏的手除掉我曾祖父。”

我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忍不住想笑。我就知道他们会这么想。

我虽然不太了解高门大族,但我了解我的父亲,了解左氏。

在父亲和宗族眼里,我就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就算反抗,也只会像五姐那样,选择伤害自己,绝不敢向高位者复仇。

而在陇西李氏眼中,左氏同样是蝼蚁。

如果没有能与他们抗衡的势力在背后指使,以左氏那微弱的力量,怎么敢刺杀郡公,公然与陇西李氏为敌呢?

所以,李容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卢阳范氏。

至于会不会是我在借刀杀人,他根本不会往这方面想。

毕竟,让别人灭掉自己的母族,天底下哪个女人敢做这样的事?光是想想都不可能。

我闭上眼睛,因为疲倦而不停颤动的眼睫,让李容景产生了错觉,以为我在伪装。

他看着我,语气愈发冰冷:“你为了家族利益来刺杀我曾祖父,可你的父亲和族人早已把你当成弃子。

现在我曾祖父受惊昏迷,无论如何,你都难逃一死。除非……”

李容景顿了顿,看了我一眼,接着说:“你愿意在陛下面前,呈上证据,指证范氏的恶行,还我李氏一个公道。”

我睁开双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李氏来说,左氏是否与范氏合谋并不重要,他们会把这件事变成既定事实,还会为范氏捏造更多莫须有的罪名。

左氏,不过是两个世族之间博弈的牺牲品。

但我凭什么要配合他们呢?

左氏已经完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我垂下头,继续呆呆地盯着地面。

看到我如此顽固不化,李容景还没说话,急匆匆赶来的李效白先坐不住了。

他三两步走到我面前,抽出腰间的佩剑,恶狠狠地架在我的颈侧,瞪着我恶狠狠地说:“……不识好歹的妖女,兄长,我先杀了她替曾祖解恨!”

李容景神色微微一动,大声喝止道:“效白!”

李效白毕竟敬重自己的兄长,虽然面色难看,但还是听话地收起了剑。

可我不会给他机会。我迅速伸手握住剑刃,不顾指缝间渗出的淋漓鲜血,眼睛眨也不眨,用力将锐利的剑尖往自己的咽喉处拉。

李效白立刻握紧剑柄,想要从我手中夺回佩剑。我恍若未觉,手指把剑刃攥得更紧。

见我固执地不肯松手,李效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他惊疑地看着我,怒道:“你!”

我抬起头,直直地望着他,说出了被关进来后的第一句话:“杀了我。”

李效白眼里满是诧异,恼火地看着我:“……你想干什么?!”

我面色平静,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杀了我!”

李效白被我激怒,咬咬牙说:“你以为我不敢吗?!”

“那就杀啊!”我早已不耐烦,“杀了我,替你的曾祖父报仇,不好吗?”

“你!”李效白被噎了一下。

7

他年轻俊逸的脸上满是愤怒,显然恨不得马上杀了我,但因为顾忌着兄长,一直没有动手。

我累极了。连日来的奔波和精心谋划,让我身心俱疲,此刻,我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反正都是死,不如现在就结束。

这个把女人当作猪狗一样圈养的世道,我早就受够了!

“杀啊!”我松开握着剑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愣着干什么?现在你不杀我,说不定将来我会杀了你呢。”

这话一出,李效白瞬间愣住了,他身旁的李容景眼眸也沉了下去。

我低声笑了起来。

“妖女!”李效白耳廓微红,恼羞成怒地喝了我一句:“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那就杀啊。”我拖着无力的双腿,无视掌心传来的剧痛,缓缓向他靠近,步步紧逼,“……杀了我,杀了我!”

“杀了我啊!”

“够了!”李效白被我彻底激怒,戾气顿生,他猛地举起剑向我劈刺过来。我闭上眼睛,静静地等待着。

然而,下一秒,两道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效白!”

“公子息怒。”

李效白的剑停在了半空中,很明显,不远处传来的苍老女声,比他兄长的阻拦更有威慑力。

我木然地看向来人。

“楚姑?”李容景率先反应过来,语气中带着几分敬重:“……祖母大人有何指示?”

“长公子。”面容清冷肃静的老妪不卑不亢,声音淡淡地说:“公主有令,刺杀郡公的左氏女子,她要亲自审问。”

李效白不服气地说:“罪人直接杀了就行,还审什么?!”

楚姑神色不变,她扬起满是细纹的脸,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加重了几分:“……公主有令。左氏女子,她要亲自审问。”

李容景和李效白不敢违抗他们的祖母,我终究还是没死成。

跟着楚姑离开私牢后,我被带到了一处府邸。

李氏兄弟的祖母,寡居三十余年的华阳大长公主就住在这里。

楚姑直接带我去见了她。然而,屋子里昏暗一片,我只看到了一头银丝。公主已经是一位老人了。

我早就不在乎生死,所以见到她后,我既不跪拜,也不请安,只是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她,问:“……为什么要救我?”

上首的人一动不动,过了很久,她才说:“救你的不是我,是权力。”

我心里堵得难受,为什么要救下我呢?

让我死在李效白的剑下不好吗?

似乎看透了我心中的想法,华阳公主冷哼了一声:“……机关算尽,不过是为了报复左氏,现在他们还没有受到惩罚,你真的甘心去死吗?”

这句话让我瞬间清醒过来。是啊,时局变化莫测,如果有其他高门显贵为左氏作保,我所做的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我深吸一口气,在左氏付出代价之前,我还不能死。

自己的谋划被轻易看穿,我惊疑地看向那抹剪影,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满腹的猜忌最终凝聚成了一句话:她为什么要帮我?

我问出了这句话,但华阳公主已经不想回答了。

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不想见到我,说完这句话后,她摆了摆手,示意我离开。

我默默地跟在楚姑身后,走出了屋子。她带着我七拐八拐,走进了一个宽敞的别院。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她指着地上的一对石锁,面无表情地说:“提着它们,在院子里走上二十圈,这是你每天要做的事。”

这有什么意义呢?我厌烦地说:“我做不到。”

楚姑斜睨了我一眼,径直走向石锁,几息之间,她就提起那对石锁,健步如飞地在院子里绕了一圈。

放下石锁后,她面色如常,呼吸平稳。回到我身边,她开口就说:“你做得到。”

“今日做不到,就等明日,明日做不到,就等后日,日复一日,总有一天,你能做到。”

我扯了扯嘴角:“这有什么用呢?”

楚姑看了我一眼,满是细纹的脸上忽然浮现出几丝怪异的笑容:“人老了。

总会找些有趣的事做……你难道没听说过,华阳大长公主年轻时就刻薄善妒,心思狠毒,年老后性情更加恶劣,尤其喜欢折磨年轻女子?”

“不要再问有什么用了。哄得公主开心,就是最大的用处。”

8

往后的日子里,正如楚姑所言,华阳公主真就把我当成了解闷的物件。

她每天都会来瞧我提锁走路。

起初我提不起石锁,她便让我提别的东西,像凳子、花瓶、盆栽之类的……只要是我能提得动的,她都会让我提着,在院子里走上一圈又一圈。

直到我累得精疲力尽,直到我浑身颤抖不已。

她才会叫停。

而当我停下,她会逼着我吃很多食物。

渐渐地,我的腿部和手臂开始长出许多筋肉,腰腹也粗壮了不少,不再像从前那般轻灵纤细。

楚姑说得没错。

我能做到。

如今的我已经能够提起那两只石锁了,还能提着它们在院中绕行,刚开始只能走上半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圈、两圈……曾经觉得无法做到的事,竟也慢慢地实现了。

在我能提着石锁在院子里走上二十圈的那天。

楚姑告诉我,左徽死了。

还有几个在朝中颇有成就的族叔,也死了。

他们应该感到庆幸,老郡公命硬,挺了过来。不然,就不只是死几个族中子弟这么简单了。

对于李氏来说,这只是小小的惩戒。

对于左氏而言,却是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可谓是元气大伤。

华阳公主问我:“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默默地提起脚边的石锁,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又问:“那你还想死吗?”

我已经不想死了。

可我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停下脚步,我定定地看着她,突然向她发问:“你活了这么久,不觉得寂寞无趣吗?”

锐利的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圈,华阳公主慢悠悠地说:“寂寞无趣嘛……那是肯定的,可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嫁人,生子,乖乖地接受被安排好的命运。”

听到这番话,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男人,哪怕是最卑微低贱的乞丐,都有造反和问鼎天下的资格。

无论成败,他都是“枭雄”。

女人,哪怕是最金尊玉贵的公主,也不能有违抗父兄和丈夫的想法。

无论成败,她都是“恶妇”。

只要你是个男人,再卑微的出身,都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而当你是个女人。

任凭再高贵的出身,也得陪男人睡觉和生孩子。

“无趣透顶。”我扔下石锁,满脸厌烦地说。

“是啊,无趣透顶。”华阳公主点点头,也是满脸的厌烦。

说完,她看了我一眼。

随即神色萎靡地冲着楚姑说:“阿楚——”

“把她送去山里吧。”

9

一辆马车,几个老妪,楚姑把我送到了秦水边。

她让我前往桃花源。

我沉默着说:“……楚姑,我找不到它。”

“你找得到。”

楚姑依旧神情肃静,眼神却不如初见时那般锐利,她深深地看着我,苍老的面颊上细纹颤动,“不管你往哪个方向走,你都能找到它。”

说完这句话她就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在江边。

秦水浩浩荡荡,我站在天地之间,忽然觉得自己渺小得可怕。

我望了望四周,沿着江岸,朝山林的方向走去。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我大步地跑了起来。

穿梭在山林之中,有力的双腿和臂膀,让我觉得,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可以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

日暮西斜,我才慢慢地停了下来。

拨开杂乱的藤蔓,狭窄的洞口出现在眼前,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

洞中的路曲折幽深,我凭着感觉,一路向前走去。

转过一道弯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点亮光。

我紧紧地盯着那道亮光,脚步愈发急促,磕磕绊绊地踏过一道又一道石阶,那点光亮在我眼前越变越大,也越来越亮。

终于。

在跨过最后一道石阶后,我走出了宽阔的洞口。

眼前的景象让我停住了脚步。

田间劳作的,是年轻的女人。

阡陌上奔跑玩耍的,是年幼的女人。

坐在树下休憩交谈的,是年老的女人。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这里,是独属于女人的桃花源。

远处的人们已经发现了我。

她们看向我的目光里,没有恶意与排斥,只有默契与温情。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想起了临行前华阳公主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从笼子里出去。”

“外面的世界,能教会你该怎么活。”

10

就像接纳逃到这里的所有女人一样,桃花源也接纳了我。

在这里我们有住处,有田地,有吃的,有穿的。

不用担忧有人会把我送给谁,也不用为了活下去而去讨好谁。

我在田间劳作,学着读书认字,第一次拿起了剑。

每天累得精疲力竭,倒头就睡。

我总是很少说话。

但我喜欢听别人说话。

桃花源里住满了“大逆不道”的女人。

有时候,我会静静地坐在她们身旁,听她们讲述自己的过往。

“十九岁那年,我被恶人玷污了清白,逃回家中,为了氏族的声誉,族老要我自缢,我不愿意,他们便派人来绑我,要将我沉塘……我不想死,于是叛出家族,毒死族老,逃了出来。”

“我从前是杀猪的女子,从小我就长得膀大腰圆,相貌丑陋无比,我爹只知道喝酒赌钱,喝醉了,就来打我娘,输钱了,也要来打我娘,十岁那年,我娘被他活活打死,十六岁那年,他想把我卖给隔壁村的老鳏夫……杀了十年的猪,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身体,其实和猪差不多。”

“河西大旱那年,山匪来抢粮食,把我和妹妹都拐去做了奴隶,山上的女人被叫做两脚羊,白天我们在山上放羊,晚上他们骑在我们身上,把我们也变成了羊……睡羊圈,吃羊食,我妹妹年纪小,受不了没了,我没死成,在山上熬了十几年,有天晚上,寨子里的人都喝醉了,我们用石头、用棍子,把他们都砸死了,然后放了一把火,把尸体都烧得干干净净!”

“我家是打铁的,可是我爹只肯教兄长,不肯教我,我不服气,便偷偷地学,被发现后挨了顿打,腿瘸了,我爹要我嫁人,我不想,就跑啦!”

“……”

我靠在她们身上,感受着鲜活的生气。

世道要她们死,她们却偏要顽强地活下去。

人们总爱摇着头叹息说女人完了。

失去清白完了,嫁错人完了,流落风尘完了……似乎女人只要犯一点错,这辈子就彻底完了,再无翻身的机会。

可桃花源的女人却啐道:“呸!”

“别来诅咒老娘!我们的命长着呢,没那么容易完!”

骂完后,她们便递给我一颗橘子,让我吃,“……盲姑种的橘子最甜了,你肯定爱吃!”

我知道那片橘林。

在田间劳作时我总会望着那里发呆,却从不敢靠近。

大家以为我爱吃橘子。

便把篮子里最大的一颗给了我。

我确实爱吃橘子,然而此时此刻,我却只是捧着橘子,一言不发。

年纪最小的阿栗推了推我的手臂,催促道:“吃啊,愣着干啥?”

沉默了半晌,我吐出了一个字,“……苦。”

11

“怎么会苦呢?”

阿栗不解地剥下一瓣,放进嘴里,“明明就很甜啊!”

我看着手里的橘子,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娘是父亲买来的妾,小时候她带着我,和父亲的其他妾挤在一个大院子里,说是妾,其实就是婢女,每天干活,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延陵的橘树长得十分茂盛,每年橘子成熟时,品相好的全部卖到上京去。

只留一点在家中,供主人享用。

我娘手脚勤快,嫡母总会赏给她几颗,她舍不得吃,全喂给了我。

三岁那年,我生了热病,闹着要吃橘子。

恰逢家中来了客人,我娘便去奉酒,不想被客人看中,父亲当即大方地将她赠予了友人。

酒宴结束后,娘回来看我。

她流着眼泪,抱着我亲了又亲,看了又看,然后从袖里摸出了一颗橘子,塞进我怀里。

年幼的我坐在垂廊下,只顾着吃橘子。

一抬头,娘已经不见了。

从那以后,我吃的每一瓣橘子,都是苦的。

摩挲着手里的橘子,我静静地说完了最后一个字,耳边忽然传来了阿栗的抽泣声。

抬头看去,女人们的眼眶都红了。

我无奈地笑了一下,“……不必心疼我,都过去了。”

话音刚落,手就被阿栗抓住了。

她望着我,声音颤抖地问道:“延陵、延陵……你父亲是不是姓左?”

我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小时候,是不是没有名字?”

我惊讶极了,仍旧点头,“……是的,我十三岁才有了名字。”

阿栗忽然哽咽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似哭似笑,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你知道盲姑为什么要种那么多橘子树吗?”

“……因为她的女儿爱吃橘子!”

“两年前盲姑被送到桃花源,楚婆婆问她想要什么,她说她只要橘树。盲姑说,她的女儿最爱吃橘子,只要看见橘子树,就知道娘在等她……娘在等盈盈。”

听到“盈盈”两个字,我后颈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棍,痛得我呆在了原地。

“傻子!”

阿栗用力摇晃着我,眼泪不停地掉落,“那是你娘啊!盲姑就是你娘啊!你娘活着,盈盈,你娘还活着!她日日想,日日等,她!”

阿栗说不下去了,呜呜咽咽地哭个不停。

我牙齿打着颤,手脚冰凉,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娘?”

我满眼都是不敢置信,死死地望着女人们的脸,喉咙堵得难受,“……我娘还活着?”

大家红着眼点头。

我愣了两秒,忽然从心底里发出几声悲泣,“娘啊!娘啊!”

脚软手软地从地上爬起来,我疯了似的朝橘林跑去。

一路上连滚带爬,脸颊被石子磨破,衣裳也摔得满是尘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我眼里只看得见呆坐在橘林里的人。

几乎是爬着进了橘林。

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我“噗通”一声,跪在头发花白的女人面前,紧紧抓住了那双粗糙的手。

我想叫娘,可张开嘴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满眼泪水地望着她,发出“啊啊”的泣叫声。

沧桑憔悴的瞎眼女人吓了一跳。

刚要推开我,却被我用力拉着,将手放在了后颈上。

摸到并排的两颗小痣,眼前的人也跟着颤抖起来。

她瘪下去的眼皮“看”向我,薄薄的泪水渗了出来,指尖无比珍爱地摩挲着我的脸颊,她如梦似幻地唤了一句,“……盈盈?”

我拼命点头。

娘用力地抱住了我,几息后,我的耳边传来了她悲怆的哭声。

我哭得说不出话。

像是回到了刚出生时,我被娘抱在怀里,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直到今天,我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盈盈吃橘子……娘给盈盈种了吃不完的橘子。”

娘颤抖着手从枝头摘下一颗橘子,剥开橘衣后,她将一瓣橘子喂进了我嘴里,满心期待,“……甜吗?”

用尽浑身的力气咬碎那瓣橘子,我泣不成声。

“甜……”

此时此刻,在这片橘林里,我不是左妙俞,不是孽女,不是侍妾,不是疯子,不是刺客,不是罪人——

我谁也不是。

我只是娘的盈盈。

12

小时候,在父亲视线触及不到的角落,娘亲总是悄悄地唤我“盈盈”。

盈,意味着满溢。

娘亲期望我长大后金银满钵,福泽深厚,世间所有美好的事物,在我这儿都多得要满出来。

后来,娘亲被送了出去。

这个饱含爱意的名字,也被我深埋在了心底。

我心里清楚,从失去娘亲的那一刻起,自己的成长就仿佛按下了暂停键,即便有着大人的身躯,内里仍是三岁时那个伤心欲绝、崩溃无助的孩子。

没了母亲,就好似没了整个世界。

仇恨成了我活下去的驱动力,痛苦又不断将我往死亡的边缘拉扯。

可当我报复完左氏家族,却陷入了茫然,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生活,也没办法坦然赴死——

我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渴望的,远不止眼前这些。

在人生最为迷茫无助的时刻,我与母亲奇迹般地重逢了。

十六年前,她赋予我血肉之躯;十六年后,她让我的灵魂不再残缺。

至此,我才真正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脚踏着坚实的大地,我终于活出了真实的自我。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舍弃了父亲给予的姓氏名字,亲手斩断了家族以血脉编织的枷锁,为自己选择了“秦”作为姓氏。

秦水浩浩荡荡。

从今往后,世间再无左妙俞,只有和母亲一同住在橘林里的秦盈。

在桃花源中。

我和其他女人们一起,日出劳作,日落歇息。

在这里,女人们可以学习武艺、读书识字,可以锻造兵器,可以晒盐制糖,可以采桑织布……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也都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不论年纪大小,在这里,每个人都能得到悉心的照料。

我们不在意容貌的美丑,只追求生活的舒适。

我们会有争吵,但不会心怀仇恨。

我们自在地、不受约束地生长在天地之间,无需讨好任何人。

在桃花源里,女人们拥有自由。

可那种感觉又悄然袭来——

我总觉得自己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女人们理应拥有的,也远远不止这些。

于是,我开始思索,自己内心真正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时间缓缓流逝。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

13

年轻力壮的我弯腰在秦水边捡拾麦穗,汗水滴入泥土,烈日将我全身晒透。

微风轻轻拂过,有人走到了我的身后。

熟悉却已苍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好了吗?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老师。”

我轻声唤了来人,低头看着自己粗糙指尖上厚厚的茧子,“我已经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我握紧手中的粮食,望向秦水翻涌的波涛。

“……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做到。”

身后的老人露出了笑容。

“你能做到的。”

她平静地说:“只要你想,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只要我想?”

“只要我想。”

只要我想,我就能达成任何目标。

于是,在十九岁这一年。

我决定发起反抗。

我不希望女人们的自由仅仅局限于桃花源。

我要让女人们在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上,都享有自由。

这一年橘子成熟的时候,我穿上盔甲,拿起弯刀,剪掉了长发。

向母亲告别后,我带领一群女人离开了桃花源。

有人告诉我,从古至今,世上从未有过一场流血斗争是由女人发起的,也从未是为了女人的权益而发起的。

王侯将相难道是天生的吗?

但王侯将相的行列里,从来都没有女人的身影。

时代变迁,新旧更替,女人们始终和权力、金钱一样,只是男人建功立业的附属品。

她还告诉我,造反并不一定要拥有千军万马。

氏族专权,豪强欺压,大隗王朝早已是强弩之末。

我们有最精良的武器、最坚定的信念,还有聪慧健壮的女人们。

只要我们有决心,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她说得没错。

短短几个月,我们的队伍就比刚离开桃花源时壮大了好几倍。沿着秦水,我们一路打到了溧阳。

魏氏长公子已经去世十年了。

他和五姐合葬的坟墓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绿意。

我挖开坟墓,砸开棺椁,亲手取出了五姐的尸骨。

我褪去那森森白骨上沉重腐朽的嫁衣,点燃了柴堆。

火势凶猛,浓烟直冲云霄。

五姐化作青烟,被我洒入了秦水之中。

我不要她入土为安,我要她随着秦水远去。

秦水流经之处,处处都是她的归宿。

做完这些后,我握紧手中的弯刀,带着一群女人杀回了延陵。

第一件事,就是砸毁家庙!

一排排牌位被我砍成两段,我狞笑着,踩在牌位的碎片上,将一幅幅祖先的画像撕得粉碎!

女人的身体才是真正的圣地,女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根之所在。

而这些所谓的祖宗——

不下蛋的公鸡,也配称自己为祖宗?!

我呸!!!

我喘着粗气,朝地上的牌位吐了口唾沫,望着满屋的狼藉,放肆地大笑起来。

听到我的笑声,家庙外的人又惊又怕,忍不住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但他们骂得越凶,我就越觉得畅快。

橘林秦盈,贱妇妖女。

这些难听的称呼,我早已听腻了。

父亲仍在声嘶力竭地咒骂着,我心里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我走出家庙,缓缓走到他面前。

看到我,他愣住了,“……是你?”

过了许久,他失声道:“孽女、孽女……秦盈竟然是你?你就是秦盈?!”

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恶语相向。

我俯视着他,一言不发。

父亲挺直了腰杆,骂累了之后,理所当然地冲我喊道:“孽障,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还不赶快认罪受死!”

14

我看着他,面色平静,说出了重逢后的第一句话。

“父亲,我要杀了你。”

面前的人仿佛听错了话,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什么?”

我耐心地重复道:“我说——父亲,我要杀了你。”

说完,我开始擦拭手中的刀。

父亲怒目圆睁地望着我,失声道:“你敢!弑父是大逆不道的罪行!按律当处以极刑,被凌迟处死,不得赦免!

死后还要遭万人唾弃!!孽畜……孽畜!你怎么敢啊、你怎么敢!!”

没有人阻拦,父亲用尽世间最恶毒的话咒骂我。

直到押着他的两个女人按住了他的头,直到我抬头看向他——

他终于害怕了,开始涕泗横流地向我求饶。

“十一,十一!你我毕竟是父女一场……何必要走到这一步啊!”

不。

我们不是父女。

是主人和他的奴隶!

是卖家和他的货物!

“父亲。”

我淡淡地笑了笑,提起了往事,“……三年前你说,我的命不由自己掌控,如今,你的命也由不得你了。”

我不想再多说什么,锋利的刀刃映出我冷漠的脸。

手起刀落——

鲜血溅上我的侧脸,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到早已吓得半死的族老们脚边。

我静静地与地上那双扭曲的眼睛对视着。

父亲,你始终不理解我。

我弑的不是父。

我弑的,是我心中那封建的“父”权。

我抹去颈间的血迹,抬眼望向家庙。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五姐。

这一次,没有三尺白绫,也没有满身枷锁,她还是当年少女的模样,捧着书站在那里,笑眼盈盈地看着我,“……快来啊小十一,今天读咱们最喜欢的游记!”

我闭上了眼睛。

五姐,磐城的杏子,十一替你尝过了。

真的……好酸啊。

从延陵离开后,我的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怒火。

这种情绪如此强烈,我后来才意识到,这是一直被我压抑着的愤怒。

从前,女人们没有愤怒的资格。

我们只能温顺地忍受一切。

然而如今,我再也无法压抑它了,从离开左氏家族的那天起,我的胸膛里就时刻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于是,在捣毁那些世族的家庙后,我又捣毁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神庙。

砸烂了无数尊泥塑的神像——因为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女神!

世人都被欺骗了!

女娲是创世的神灵,并非伏羲的妻子!

西王母是有着豹尾虎齿的女战神,不是整日无所事事、慈眉善目的老太婆!

恒我永生不灭,是掌管“死而复生”的月神,她从来、从来就不是偷取后羿灵药的嫦娥!

人们把高高在上的女神们拉下神坛,给她们配上丈夫,剥夺了她们的神性,压制了她们的力量,让她们逐渐沦为男人的附庸。

神女尚且如此,普通女子更要效仿。

在家听从父亲,出嫁听从丈夫,丈夫死后听从儿子,从未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

我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女人们都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我满脸愤怒地望向京城,那里住着所谓的天下之主,这也是我要清算的最后一步。

15

离开桃花源后的第五个年头,我们的铁骑如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硬生生踏破了皇城那高大威严的城门。

杀进天子居住之地的那个夜晚,雨幕如注,像是老天也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变革而悲号。

时隔多年,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我与李氏兄弟狭路相逢。

当李效白看清我的脸时,他的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满是不可置信,惊叫道:“……竟然是你?!

你居然还活着?”李容景看向我的眼神同样复杂,仿佛藏着万千思绪。

“难得两位还记得我。”冰冷的雨丝狠狠地砸在脸上,我扯动嘴角,挤出一丝冷笑,“既然如此,可还记得秦盈曾经说过的话?

……你不杀我,来日便是我杀你。”

“今日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我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抬起下颌,冷冷地扫视着殿前那些仍在负隅顽抗的人。

“……放下手中的剑,或者,死在我的刀下!”

杀戮从来都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我们浴血奋战,只是为了让女人能和男人一样,昂首挺胸地站立在天地之间,拥有平等的地位。

这么简单的诉求,却如同巨石一般,让许多人难以接受。

“少废话!”李效白握紧手中的剑,冷笑一声,“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我端坐在马上,眼神轻蔑地俯视着他们。

随后,我利落地下了马,摆了摆手,身后的骑阵默契地分开,让出一条路。

一个身形佝偻的身影从黑暗中稳步走来,步伐沉稳而坚定。

她走到我身旁站定,缓缓取下头上的斗笠。我满心仰慕地喊了一声“老师”。

就在这时,天空一道惊雷划过,照亮了她那满头的银丝和沧桑的脸庞。

“祖母?!”李效白惊恐地大叫,“……您居然还活着!”

李容景同样满脸震惊,眼中闪过一丝惧怕,失神地喃喃道:“祖母……”

“是我。”华阳大长公主从容地点点头,眼神温和地看着他们,“……孩子们,放下剑吧,世道已经变了,你们输了。”

“祖母。”李容景苦笑着摇了摇头。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说道:“……李氏世代忠君,恕难从命!”

话音刚落,李效白便默默地举起了剑。他们已然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华阳公主不再言语,看向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悲悯。

我面无表情地握紧手中的弯刀,带着身后的女战士们如猛虎般冲了过去。

一时间,喊杀声震破了黑夜的寂静。

这是一场残酷的鏖战,当战斗接近尾声时,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

曾经说过的话终究成了现实,李氏兄弟倒在了我的刀下。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我手起刀落,砍下了宝座上天子的头颅。

至此,那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宗庙,被我们这群勇敢的女人彻底捣毁了。

家庙、神庙、宗庙,父权、神权、王权,这看似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女人死死地压在黑暗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倘若说男人是被奴役的对象,那么女人,便是奴隶中的奴隶!

曾经的我们,面对这些压迫,既无力反抗,也不敢反抗。

但后来,有人如一道光,照亮了我们前行的道路,告诉我们——女人生来就是自由的,和男人一样享有平等的权利。

任何形式的压迫都应该被坚决废除,无论是神权、王权,还是父权的枷锁。

“万般枷锁困真我,今日方知我是我。”没有哪个女人天生就比男人低一等!

父权压迫我们,我们就勇敢地站出来反抗;

神权束缚我们,我们就冲破那所谓的神的枷锁;王权压制我们,我们就敢于推翻那高高在上的君主。

我们既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也不满足于做掌控棋局的棋手。

我们要做的,是那个勇敢地掀翻棋盘的人!这,便是我们今日站在这里的意义所在!

太阳缓缓升起,新的一天拉开了帷幕。

我缓缓转身,望向站在大殿之外的老人,满身鲜血地高高举起手中的头颅。

女人们激动得热泪盈眶,欢呼声响彻云霄。

千年来,我们从未像今天这样畅快地呼吸过!从今往后,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每一寸土地都将见证我们的自由!

我咧嘴笑了起来,笑容里却带着一丝苦涩。

想起母亲,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桃花源的橘子应该已经成熟了吧,这已经是我和母亲分别的第七个年头。

未来的路还很长,我还有很多的挑战要去面对,但无论我走得多远,我都永远不会忘记,在秦水之畔,有一处如诗如画的桃花源。

那里,春风和煦,人们过着宁静祥和的生活,还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橘林。

橘林里,有一位母亲,那是娘在盼着盈盈回家。

番外

三十岁那年,我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在

梦里,刺杀陇西郡公失败后,我沦为了李氏兄弟的玩物,如同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鸟儿,与他们纠缠了十几年。

无论我如何奋力反抗,都无法挣脱他们的掌控,就像陷入了一个无尽的深渊。

最后,我死在了一杯毒酒之下,而亲手将毒酒递到我面前的,正是华阳大长公主。

这个梦荒诞不经,却又无比真实,醒来后,我久久地陷入沉默。

那种绝望的无力感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让我忍不住去思考,这是否就是某一世的我所经历的命运。

我决定去找老师。

在我心里,梦里那个毒杀我的华阳公主,根本不是我认识的她,她只是一个有着老师模样的空壳。

老师已经六十七岁了,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她真的老了。

她曾在我生命垂危时救下我,送给我一把象征着勇气和力量的弯刀,还教会我世间的真理,至今已有十四年之久。

我向来不会对她隐瞒心中的疑惑。

在那片幽静的桃林里,我将梦中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老师慈爱地看着我,目光中充满了温暖和关怀。

“是真的。”我微微一愣,又听她接着说:“或者说,曾经是真的。”说完,老师轻轻叹了口气。

“阿盈,你能相信吗?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

老师缓缓说道,“而我,就是写下这本书的人。”

听到这番话,我一下子愣住了,喃喃地叫了一声:“老师……”

“阿盈,你是我创造出来的角色。

曾经的我,自以为给了你美貌、智慧和娇弱的躯体,就像一位母亲给予孩子最好的礼物,以为这样就能让你幸福。

李氏兄弟被你迷得神魂颠倒,我还沾沾自喜,觉得这就是爱你的方式。可是后来我才发现,我错得多么离谱!”

老师伸出苍老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眼中满是愧疚,“真正的母亲,只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强壮、聪明。可我都做了些什么呢?

我写你一次次地反抗,却从未让你成功过;我写你对李氏兄弟的厌恶和痛恨,却又让他们肆意欺侮你。

我让你的反抗变得毫无意义,让你的痛恨变得软弱无力,我把你放在一个被人审视的位置,让你失去了自己的思想和灵魂。

那些香艳的情节、痛苦的遭遇,被我无情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你的痛苦被我当成了一种消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就是父权的帮凶啊!”

“所以,当我发现自己穿越到了自己写的这本书里时,我发誓,绝不能再让你过那样悲惨的生活!”

老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和痛苦,但很快就被坚定所取代,“我可以是你的母亲、姐妹、老师、朋友……只要你需要,我会成为任何你期待的角色。

你若想留在深宅大院里,我会做你一生的依靠;你

若想隐居避世,我会为你打造一个世外桃源;可如果你想踏上一条充满挑战和艰辛的道路。

哪怕这条路会让你流血流汗,我也会竭尽全力,帮你实现所有的抱负!”

“阿盈,我是为你而来的。”老师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我。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做那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娇弱鸟儿,我要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勇敢、最强大、最自由的雄鹰!”

我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老师,思绪飘回到十六岁那年,她救下我的性命,让我与母亲重逢。

她放弃了一切,以老师的身份陪伴在我身边,告诉我只要有信念,就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后来,我真的做到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有老师在背后默默地支持我。

老师一直在自责,觉得自己不配做我的“母亲”,认为自己没有好好地爱我。

可我分明能感受到,她对我的爱早已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我望着老师满是皱纹的脸和如雪的白发,心中满是感动和心疼,忍不住问道:“老师……您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

“若是没记错。”老师平静地看着我,声音温柔而坚定,“应当是华阳十七岁那年。”

我的手不禁颤抖起来,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五十年啊,整整五十年。

老师为了我,甘愿被困在这个世界里,就像一只被囚禁的鸟儿,失去了自由。我哽咽着说:“老师……您怎么这么傻啊……”

泪水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拭去,我睁开眼睛,紧紧地握住老师的手。

轻声问道:“老师,在你们的世界里,女人过得好吗?”

“不好。”老师的回答很简单,却充满了无奈。

“那后来情况有改善吗?”

“有改善,但还远远不够。”

“老师,无论在哪个世界,女人的处境都会越来越好吗?”

“会的,阿盈。”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我们身上,老师温柔地笑了起来,眼神中充满了希望,“因为我们是女人,女人天生就有着无穷的力量和坚韧的精神。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我们心中有信念,就一定能够克服。”

“无论什么事,只要我们想——”就一定能做到。

来源:完结短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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