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璎珞,我的儿,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三千佳丽,个个皆是国色天香,你我这母女缘分,恐就要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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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拉着我得手,哭的梨花带雨。
“璎珞,我的儿,一入宫门深似海,后宫三千佳丽,个个皆是国色天香,你我这母女缘分,恐就要尽了。”
我也哭了两嗓子,虽然我知道,我娘是想与我说,进了宫恐怕就是凶多吉少,不要连累家人。
哭完,我娘把她的陪嫁手镯抹下来塞进我手里。
我是家里老二,又是个败五代的灾星,如此,她也是我亲娘。
出发前,我给二老磕头,此去,再难相见。
2
一直以为,选秀是个精细活,谁知,选秀是个体力活。
入了宫,与我那素未蒙面的舅舅对上暗号,将五十两银子给了他三十五两。
“舅舅,我可是您亲侄女,您看我这模样,可有胜算?”
舅舅上下打量我足有半刻,叹了口气。
“入华庭,定要是皇宫吗?”
我摸摸鼻子没说话,舅舅又叹口气,收了银子。
选秀伊始,在近百秀女中,我自己都相中二十多个,个个国色天香。
皇帝的秀女只留十人。
量腰身,测脸长,查手心,判肤色。
这一选,就是半月。
我本宽了两寸的腰身,生生就成了刚刚好。
放榜那日,不知舅舅如何打点,我竟真在这十人中。
这让我不得不又生出对瞎婆的三分敬佩。
皇帝召见,为我们封号。
我听着其他秀女的出身,皆是丞相之女,将军之女,再不济也是五品户部侍郎之女。
我是靖西郡,环燕村,员外冷轩昂之女。
除了我爹的名字较于他人多少更有气势外,我实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倚仗。
于是,封到我时,我大声报了我爹的名号。
逗笑了年迈的皇帝。
“你倒有趣,就封为璎良人吧。”
璎良人的小院被安排在冷宫旁边,我自己选的,因为院里有棵樱桃树,我爱吃樱桃。
小院没有名,我思忖了片刻,自己写了块竹简。
无忧居。
良人还未得宠幸时,位份跟宫女差不多,日常需自己打扫内院,吃食也需自己在膳房领。
我时常忧虑皇帝,这皇宫有何好,吃食甚至不及我家。
实话说,我在家中为选秀女,吃食控的严,本以为来了宫里,终于可以吃点没见过的吃食,谁知还不如家中。
日日清粥。
我饿的紧,只得在膳房用根银簪换了点番薯,种于院中。
日子倒也勉强可渡。
闲来无事,我朝一同选秀入宫的姐姐们打听如何能得皇帝宠幸。
他们对我言语颇少,我是个没眼色的,看不出是不愿告知。
问了几次,他们见我就躲,只得作罢。
隔壁冷宫里住了一位姐姐,神智时而清楚时而糊涂,常对院中枯井自语。
日子委实无趣,我常偷偷去与她聊天。
她曾是贵妃,冒犯了皇后被打入了冷宫。
如何冒犯,何时冒犯,她已记不清。
我寻思,这华庭果然是非多,我是个贪生怕死的,还是安分些,活的长久。
春去冬来,皇帝一直没宠幸我,我怀疑他早已忘了我。
我安慰自己,后宫佳丽虽不足三千,可却有百人,确实须给年迈的皇帝多点时日。
但我与冷宫的吴姐姐,倒是相处的不错。
吴姐姐名映荷,实际她与我娘同岁,但岁月不败美人,她能在后宫成贵妃,相貌和家室自然极佳。
冷宫冬日没有火炭,我这小院也不多,我便都搬去她冷宫,同她一道取暖。
她的疯症,我这些日子观察下来,应是入冷宫时她襁褓中的孩儿被扔入枯井而亡所致。
所以,我不提孩子,她便能不疯。
熬过冬日,院儿里樱桃刚结出黄豆般的果。
宫墙内变了天。
皇帝薨了,后宫乱作一团,只因先帝的嫔妃均要入皇陵陪葬。
我还没得宠幸,就要陪葬了。
冬日吴姐姐清醒时才与我说,若得了宠幸,每日吃食可有六道菜,还有丫鬟伺候。
我这命,不是要把华庭克败了吧?
外面乱的很,连膳房都无吃食可领,听说是因由谁做皇帝起了纷争。
只得吃院中的番薯度日,吴姐姐与我皆瘦了两圈。
“吴姐姐,不知何时咱们会跟着去下葬?还没吃上好吃食,就要死,多少心有不甘。”
“那我要带上我的孩儿,我的孩儿呢?悠儿……”
又疯癫了。
我坐在冷宫院中,心下凄凉渐起。
我爹娘离得远,恐怕也得了消息,不知会不会为我伤怀,也不知姐姐和幼弟他们会如何。
但总的说,我一死,家族的大运应再无阻碍了吧。
可我既已听了父命,入了华庭,便已不再是冷家的女儿,现如今这命不就该是我自己的命吗?
我为何还要听这命,信这命?
这么想着,我从台阶上坐起,拍拍浮灰。
“吴姐姐,咱们逃吧!为何要给那素不相识之人陪葬?自从来了这宫中,未过一天舒坦日子,如今,左右都是死,不如逃了试试。”
我收拾了包袱,去找舅舅。
他是伺候在太后的慈心殿内的小倌。
那边更乱,还好我一身打扮与宫女别无二致。
舅舅也瘦了一圈,太后还在,皇帝薨了,这在历朝历代也是罕见。
如今朝堂之上,群龙无首,听说皇帝的四儿子已将太子和十个兄弟杀了,唯剩十六皇子下落不明。
我曾在一次参加宫中宴会时见过十六皇子。
良人要在宴会上为皇帝贵妃等一干贵人布菜添酒,我为十四皇子布菜时,将那卤肉掉在了桌上。
以为定要被杖责,十六皇子重新夹了一块放在十四皇子碗中。
笑意盈盈的说,
“十四哥尝尝我的。”
他年岁与我相当,约么就是十五六岁,长得极为软糯可人,虽只有一面之缘,我确记得清明。
现如今他应还未弱冠,又与四皇子一母同胞,何苦赶尽杀绝。
这华庭,真真是修罗场。
舅舅见了我一愣,接着大骇。
“你,你,珞丫头,你未随送葬队伍陪葬?”
这话问的多余,若去了,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就是鬼了。
“还未传召侄女。”
舅舅叹口气,往后退了两步。
“如今,我也帮不了你,你快走吧,莫要被人发现。”
我往前一步,舅舅又退后一步。
“舅舅,我是……”
“你莫说了,就是洒家的亲女儿,洒家也帮不了你。”
那你不是没有,也没能有了么。
“舅舅,我是说……”
“你说什么,我也无法。”
我叹口气,就想问问这皇宫有无后门出入,怎的能把舅舅吓成这样。
我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又要退的舅舅,低声开口。
“你莫说了,我就问问日常采买,这皇宫有无下人走的门。”
舅舅脸色缓和半分。
“你问这干甚?”
“逃跑呗,难道等死?”
舅舅差点瘫在地上。
“你,你,你……”
舅舅还是与我有些情分,他翘起兰花指,给我指指那东北方。
“能不能出去,且看你造化了,听舅舅一句,就是逃出去,也莫要回去连累我姐姐。”
我心里叹口气,给舅舅跪下磕头。
舅舅抹了抹眼泪,自袖内拿出五两碎银塞进我怀里。
“冤家,真是冤家,你快走吧,莫要连累我。”
3
无忧居的樱桃已经熟了,我拿着爬勾勾了一些装进布口袋。
当初,为了吃这口樱桃,选的这偏僻的无忧居,可不能没吃到就走。
背着樱桃,又将手里25两银子放入袖内。
我带着吴姐姐直奔小门。
本以为应是千难万险,谁知宫门口正在放那到了年限的宫女和嬷嬷。
吴姐姐先混了出去,我将樱桃汁抹了些在脸上,竟也无人看出我年岁有恙,想是全得了长相的记。
宫女们三三两两的结伴而走,我与吴姐姐年岁差的选,出了宫便不能以姐们相称。
“吴姐姐,你与我母亲年龄相当,可否称你一声姨母?”
吴姐姐低头笑,美的惊人。
“你与我孩儿一般大小,我自然欢喜,我的孩儿……”
我领着又疯癫的姨母,选了条人少的路,向西行去。
快到傍晚,我们才到了城门口。
汴京真大,这么大的汴京总得容下两个女人。
城里是容不下的,官兵太多,万一吴姨母被认出,那便是死。
她死我也受牵连。
其实,本不想管她,她这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的模样,死了也是解脱。
可临了临了,我还是有些不忍,毕竟相伴一年,她虽疯癫,却是宫内对我最好的人。
城门眼瞅要关,我扶着吴姨娘往外走,还是被拦了下来。
“哪儿去?”
我赶紧塞了一两银子给那门将。
“官爷,我们是刚到了年限的宫女和嬷嬷,出城投奔亲戚。”
那门将一听是宫里的,自然给几分薄面。
但也知那些嬷嬷有钱,便颠了颠这一两银子,脸色阴郁。
“长得如此细皮嫩肉,你说是嬷嬷就是嬷嬷?”
我又把剩余四两塞入那门将手里。
“官爷,不瞒您说,吴嬷嬷是我姨母,她在宫里确实不够三十年,我是今年刚满十年,之所以出来,是因为我姨母她疯了,在后宫看了那争斗的腌臜事,吓疯了,我也确实是趁着今日放宫人,便带着她出来了。”
这种是人之常情,有点小错才好蒙混。
门将拿了钱,挥挥手,我们就算是出了城。
天还没黑透的时候,到了座娘娘庙。
庙里的姑子给了点吃食和一床被子。
我心下安定起来。
如此,算是活了。
向姑子打听了这路的通向,又问了官道在何处,我心下打定主意。
官道往来商客多,我与吴姨母会的也不多,好在我这人好吃,年幼为了入华庭,吃食讲究清淡。
可如此我更偏喜辣,偷偷与厨子学了些手艺。
若能盘下个棚户,做些吃食,便能勉强养了我与吴姨母。
这么想着,睡觉都香了几分。
第二日,上了五十文的香火钱,我与姑子约定,若能在这乱世活过五年,我便再捐五十两香火钱。
姑子双手合十,笑意盈盈。
“五年太短,十年之期,迎姑娘大驾。”
我心下感动,姑子果然慈悲为怀,众生平等。
她给我这点希望,我便能撑着苟活。
官道往西,是南安通天竺道,往来的都是波斯人。
这两道交汇处,热闹劲儿与西市一般。
银钱就剩下十九两,我问了几个热闹摊位,最低的也要十两银子一季。
吴姨母脚力不济,远行不便,我们最终找了个偏僻点的小棚户,六两银子一季。
棚户不远处,送了一间半可落脚的茅草屋,这是我最满意的地方,免去了我们再找地方落脚的钱。
去西市一番采买,被褥油灯皆要重新置办。
收拾妥当,又是黄昏。
我一天未进食,饿的前心贴后背。
手里的银钱还剩八两多,还没想好要作甚。
胡乱买了两个馍吃罢,又沿路观了观这交汇处卖的吃食都有何物。
炒菜太过费时耗人,面食已有几家。
这官道枢纽,大多是歇脚,不便停留过久,吃食既要让歇脚人吃着爽利,又要让波斯人觉得可口。
如此,家乡冬日的鱼汤配卤肉卷饼,夏日的凉茶沙冰许可一试。
我这人心大,晚上,我与吴姨母商量一二后,便安稳睡下。
日子这样过起来,竟然也能过得有滋味。
只是夏日拉冰之事辛苦,刚开始,我也有些做不来,毕竟我爹为让我入华庭,也是将我将养的小心翼翼。
肩膀和手磨出一层的水泡,水泡破了长,长了破,几次之后就成了一层黄茧。
这样挺好,我力气大了许多,以前半天就要去冰库里买一次冰,如今一次就可以买一天的。
吴姨母因见的人多,给我打下手的活也多,犯病的时候反倒越来越少,人也精神起来。
4
日子过到大寒,茅草屋实在冷,周围做生意的小贩皆搬去附近村落避脚。
近半年,夏日卖冰,冬日卖卤肉鱼汤,银钱从当初的八两,攒到了四十,租个小院不在话下。
我带着吴姨母去了就近的村落,租了一方三间的小院。
一间我住,一间姨母住,一间还未想好,暂时放我腌的腊肉。
快过年,我买了二匹棉布,颜色是好看的水红,吴姨母针脚极好,给我俩做了两件棉衣。
好看的紧,我只等除夕换上。
除夕当晚,雪下的大。
白日里与吴姨母拾掇屋子,她累坏了,早早安顿她睡下后,我搬了个板凳靠在屋檐下看雪守岁。
日子过得飞快,如今,我才觉得自己已然逃出那宫墙之内。
有鞭炮声和孩童的笑声传进院中,我刚准备起身去凑凑热闹,只听扑通一声,一个黑影自矮墙翻了进来。
落地一声闷哼,我便知道惹上事了。
官道枢纽鱼龙混杂,难免会有些纷争之事,之前也有过,但约定俗成的规矩便是不进家门。
我拿了根火棍走过去,捅捅那倒地的黑衣之人,想着若是死了便丢出去,若是还有口气,便丢远一点。
走得近了,这人的面貌看个七八,心下大骇。
似乎是十六皇子。
我当下犯了难,这是皇子呀,皇子!
得扔更远才是,如若他死的近了,不知会不会牵连于我们。
这么想着,我用火棍又捅捅他,无声无息。
我这才敢靠近,将他翻了个身,借着烟花的亮,确定是十六皇子翟知节。
尤记得当年远远一见,他一身绛装,虽年岁尚小,却英俊非凡,如今躺在这地上,仅小小一团,似是只剩一把骨架。
正愁不好拖上板车,现下连车冰都要比他重上几十斤。
刚放上板车,把绳子套在肩头,一只鸡爪般的手,抓住绳套。
我吓得头发竖起,这不仅没死透,这分明是活的还有力气。
“你,你跌进我家院子了,我不是要把你扔出去,我,我带你看郎中。”
嘴里胡乱搪塞,不敢回头看,生怕被认出。
那边只余呕血声。
如今我早已不是入宫秀女,日日干粗活,加之当日不过远远一面之缘,应是认不出罢。
唯唯诺诺的转身,便见枯槁一般的脸上,一双眼睛明亮如月。
“你是谁?”
我是谁?自从逃出宫墙,我便再无名字。
家是如何也不能回的,若是家里知道我入华庭,连侍寝还未,这华庭就变了天,那克五代的帽子怕是要镶进皮肉中,刻进骨子里,我爹如何也不会留我。
我盯着板车上的人,在院中踱步半晌。
还是扔的远些,我刚刚赚些钱,还想待开春盘个店,哪有钱救他?
又一次打定主意,套上绳套,推着板车就往东走。
那边人烟更少。
一路推着十六皇子急走,雪越下越大,几乎看不出去路。
眼瞅着东头的大雪已没到小腿,我将翟知节扔下就走。
如今这乱世,自保都难,还如何管的别人?
回到小院已过子时,日子往前看才好。
可不知为何,我洗了几遍手,总觉手中的血腥气洗不干净。
躺在炕上,心下乱的紧。
我在宫中虽过的难,可却也未受他人太多苛责,如今这十六皇子受难,我不仅袖手旁观,还把他往那地府推了一把。
如此想着,手上的血腥气更浓几分。
挣扎着睡着,天蒙蒙亮又醒来,反侧辗转,许是坏事做的不够多,心下总是不踏实。
若以后皆是这般日子,该如何得生?
打定主意,我起身去了东边,若是他还在我就带他回来,若是不在那也是造化。
东边雪下的更大了,天还未大亮,雪半尺有余,我四下寻找也未见人。
准备放弃之时,却见一朵红梅在雪地隐隐开着。
倒霉!
为何没有我这样的傻子将他捡走。
5
村上有个年迈的赤脚医生,医术也不知好坏,到没见医死过人。
我带着翟知节敲开周郎中房门。
“他这是刀伤,箭伤,还中了毒……”
周郎中边把脉边叹气。
“救他得花多少银子?”
“那不得百两,还不定能治好啊,莫要讹我!……不过,也就是我,还敢一试,换做寻常人,都不敢收。”
我撇撇嘴,这年头,花钱听吹牛的真是,真是,只我这种傻子了。
我回家将四十两银钱拍在周郎中的桌上,震的房梁上的灰扑扑索索往下落。
“你快把这收起来,别让我看,不够了再与我说……哇……”
对,我没出息,我就是!
那卤肉我 日日做,却是一点不舍得吃,只舍得将下水卤了解解馋,东边李大哥炒的毛栗粉糯香甜,我 日日路过仅敢厚着脸皮讨一颗或是拿下水换一点与吴姨母同吃。
只盼着今年能把棚户换成小店,多赚些银子傍身。
如今,为了救这过了气的皇子,分文不剩。
真真活菩萨,我边拿药边给自己两个巴掌,扇的直眼冒金星。
决定已做,我也不是那好反悔之人。
破五一过,我便支上摊子,银钱日日不能断。
周郎中家人多眼杂,我将翟知节拖回家中由吴姨母照看着。
如此虽凶险,但起码那追杀他的人一时半刻找不到他。
他日日昏睡着,周郎中查看了他身上的伤告诉我,腰伤严重,就算是救活,腿怕是也难再行走。
先救活,留着命,日后再说罢。
意是无钱休买药,情知有病不求医。
四十两的银钱,还未到初十五就花光。
“周郎中,这才半月……”
“你瞧瞧他那出气多进气少的,不用人参吊着,能活几日?”
咬咬牙,我拿出离家时母亲陪嫁的镯子,既然要救,那就得有始有终。
活当五十两,死当一百两。
我拿着一百两在手里颠颠,我与母亲的母女缘分,只余这十斤重。
如此也好,无须再牵挂。
“周郎中,一百两,再救不活就罢了,是他命薄。”
周郎中白眼一翻。
“有了这钱,就是黑白无常来了,我也要与他们争上一争。”
我算是看透,这乱世里,穷人心善,心善人穷。
6
翟知节着实病的厉害。
桃花都开败了,他仍旧未醒来。
吴姨母倒对他极为上心,她经常坐在他床边喃喃自语。
“悠儿,这是悠儿?我的悠儿……”
我一人在小食摊更加忙碌,可日子却越发有盼头。
盼着翟知节能快点醒,醒来好将那银钱连本带利还于我,怎么说他可是前朝皇子,总比一个秀女有钱些。
官府带着人来寻过几次人,我们在此处住的时间长,又皆是女人,官府并未怀疑过多。
端午一过,晚间收了摊刚到家,吴姨母就拉着我往翟知节屋里走。
“悠儿醒了,悠儿醒了。”
翟知节躺在床上,脸颊虽还是凹陷厉害,却见了血色。
我抬头看,房顶的腊肉是该挪地方了。
“是,你救我?”
“那可不?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你得给我二百两。”
“你是哪家娘子?”
是不是故意回避花我银钱的事?我暗自嘀咕一句。
“我?我是你小娘。”
我是你爹的小妾,虽然也是个没受宠的小妾,但按制我也是你小娘吧?
“李小娘?这,这名字,也,尚可!”
他耳力倒好。
“多谢李娘子的救命之恩,他日定有重谢。”
“自然,待你好些可得给我立个字据。”
翟知节似乎没料到我会如此不要脸,愣了一瞬,嘴角扯了个淡笑。
“这是我姨母,有些神智不清,每日周郎中会过来为你看诊,你若有何不适,可先知会我姨母。”
“李娘子,为何不好奇我?”
我往外走的脚步顿住。
“我与姨母小门小户,公子身上都是刀箭之伤,自然不敢多问,只盼公子伤愈尽早离开。”
那边许是累了,不再说话。
尤礼昏迷之时,都是吴姨母伺候他擦洗,出恭之事也是在床上,他自己并不知晓。
可醒来后,他却仍不知晓自己的出恭之事。
周郎中说,有可能是因腰间的箭伤伤了要害。
那一日他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药盏、石枕,撕了被褥。
吴姨母控制不住,只得托人去棚户找我。
我急急忙忙跑回家,他正拿着药盏的碎片要自尽。
我抢过碎片,还剌烂了我的手,真真倒霉!
“你要死,便死的远些,莫要死在我家,连累我与姨母,为救你,我们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有余,我母亲的陪嫁玉镯都被我当了给你治病!”
我将他又一次扔了出去,他挣扎的厉害,身上的伤又流了血,混着污秽也抹了我一身。
他更加窘迫,双眼通红,脸色灰白,如万念俱灰。
约么是钱都砸在了这人身上,我心里竟有些许难过。
吴姨母见我真的将他抱着就扔了出去,焦急万分犯了病。
在这之前,她已半年未犯病。
一时间,吴姨娘的哭闹声,引来了那墙根下扒事的邻里。
我喘着气站在院中,只恨自己太过心软。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二日,我出摊的棚户便有相熟的卖货阿姊向我打听。
“听说,你养了个娇夫在家中?还日日绑着不让下床?咱们这每日二更睡,三更起的,你还能有那心思?”
“娇……夫?”
“听说,长得细皮嫩肉,有板有眼。是从哪里讨来的?阿姊也讨一个去,做了这么些年生意,也攒下些本钱,自从我男人死后,家里连个公蚊子都不见,这过往的男人长得皆是鬼迷日眼,一看就不行……”
“他,他是我开春时东边捡的一个行脚的,并非娇,娇夫啊。”
“妹妹你就别藏着了,那样的男子放在家中,日日光看着?”
……
我如何告诉你,我可是他小娘!
而他与我们这些粗人,隔着一个宫墙。
7
院中春日撒的紫菀花籽已开的荼蘼时,被我又一次捡回来的翟知节已能坐在床榻之上自行喝药。
他跟我说,他叫尤礼,是个商贾,自波斯运货时碰见了山匪劫道,钱货两失,一路逃至此地。
我心下松口气,他不告知我真实身份日后可省去诸多麻烦。
周郎中与我说,尤礼如今应多晒太阳,多做腿的穴位按摩。
我便抱他去院中晒太阳,他已长出了几两肉。他身长,我抱着他,头抵着他胸口,姿势着实有些暧昧。
他骂我不知廉耻。
给他按摩腿上穴位,按到大腿根处,他红了脸,骂我不知廉耻。
有段时间,我都认为不知廉耻才是我本名。
奈何我是个脸皮厚的。
“莫要碰我,不知廉耻!”
我自然也没惯着他,照着他的腿就是一巴掌。
这经年累月的干活的手,打在他腿上,他眉也不皱。
“你若想死,先还了我银钱。”
院中摇椅上,吴姨娘絮了棉花软被,她将尤礼照顾的妥帖,甚至比对我还要上心几分。
如此过了月余,他也皮了。
我搬他去院中,他也只是面带恼意,不与我说话。
期间,我偷偷去寻周郎中,想问问他是否真的无法治愈。
“他这伤无法好了吗?”
“我怎知道,全看造化。”
“造化?那莫不如说等那佛祖施法。”
如此,我盘算着要套套尤礼的话,看何时能将他送走。
狡兔尚有三窟,他贵为皇子,哪怕是被现如今的皇帝,前朝四皇子追杀,他也应有自己的党羽。
可我几次侧面盘问,他皆沉沉不语。
“尤礼,如今你外伤已痊愈,恐家人等的心焦,不如给家中修书一封,报个平安才好。”
翟知节低头,浓墨画的睫毛盖着眼,看不清神色。
“我如今这般模样,还如何见人?”
“那你日日见我与吴姨娘,也没见你如何,我们不是人?”
“强词夺理。”
翟知节撑着手臂躺下。
如今他已恢复七八分之前的模样,除了双腿仍不能行走。
8
待银杏叶现了枯黄,这一年又入了冷秋。
自从四皇子上位后,废除科举,赋税苛责,屡屡侵略邻国疆土,战火不断。
百姓苦不堪言,而乱世之中谋生更为艰难。
去年此时,我与吴姨母已经赚了30多两银钱,今年……
我摸摸口袋里的十两碎银,心中怅然。
现如今,尤礼已可拄着拐杖挪步而走,也可自行出恭。
我为他按摩腿时,他有时会按住我的手。
“你一个女子,劲儿怎如此大?”
我就知道,他能好。
如此,我心下也觉得快慰。
他毅力惊人,白日里吴姨母无力扶他,他便扶着桌椅踱步,等晚上我收摊回来,扶着他继续行走。
往往不足半个时辰,他的夹袄就已湿透。
可仍会扶着我肩膀想要继续。
“再来半个时辰。”
“我累了,你怎的精神头如此大,明日吧,明日再来。”
我与他在屋中说,被来借盐巴的李婶子听了去。
第二日,旁边摊位阿姊和阿婶们的眼神,都带着艳羡。
我……
尤礼能拄拐而行后,我便带他常去棚户散散心。
棚户邻里与我早已熟悉,见我带了如此气质不凡的男子,加之之前的谣传,均以为我真是金屋藏娇。
“奥哟哟,珞珞家的男子确实好看,和珞珞相配的紧,不怪一直藏在家中不舍下床。”
“害,之前不是病了些日子,如今刚好。”
我擦着桌椅,吴姨母边说边将尤礼安顿至暖和的炉灶边。
他约摸是没听到这粗人间的调侃,坐在那镇定自若。
珞珞有了男人。
这话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我常采买肉的杨大哥耳中。
他本对我有意,几次明里暗里与我说过。
杨大哥为人憨厚老实,对我也好,我买肉时经常搭给我些猪皮、下水。
我虽不是那好高骛远之人,可我多少还是有些怕,怕那瞎婆说的成了真,那不是害人吗?
杨大哥提着刀来找我,应是跑的急没来得及放下。
见了尤礼,当下泄气。
“珞珞,这就是你在商队买的男人?你与他已行了房?他当真那般厉害?”
我汗了一汗,饼炉就在一边,这回他定是能听见。
“他不行,不是,他,不是我买的,杨大哥,你别想歪了。”
“珞珞,你莫要骗我,他们都说,你们白日在家都,都……干那事,他除了长得好看,哪里是个能养家的?你这么好看的女子,跟了他不是白瞎了一个好人。”
这次,就是再厚的皮,怕是也得烧红。
“杨大哥,真不是,他是吴姨母的侄儿,走脚时受了伤,在我家将养几日。”
眼瞅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怕再不解释,更说不清。
人言可畏,一点不假。
“原来是个残废,那我自然与他比得,妹子,你可不要被这种小白脸骗了,还是得我这种男人才可托付。”
我心里替杨大哥捏把汗,只想把他赶紧打发走。
尤礼听见这话,腾的从软凳上站起来,可走的急,刚迈一步,身子就往前倒去。
我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冲杨大哥使眼色。
“对对对,杨大哥你先去出摊吧,莫要耽误了生意。”
尤礼将我的手甩开,脸色如那炉底一般,拿着拐杖就走。
我喊了两声,他头也未回。
不过就是人家说了两句,那嘴长在人家脸上,你如何堵住。
再说,这话明明污的是我的清白。
傍晚我收摊回家,尤礼房门紧闭。
先一步回来做饭的吴姨母冲我摇摇头。
“自我回来,悠儿敲门也不开。”
往日这时候他应正练走路才对。
“姨母,他屋里碳火足吗?”
“还未放碳火,这可如何是好?”
我叹口气,敲门。
屋中沉沉无人回应。
“你倒是生什么气?不过就是说了些粗话,你与他一般见识干甚?”
半晌无人接话。
“你不会以为,这间破房,你若不开,我便进不去吧?”
门吱呀一声开了,尤礼拄着拐低头看我,眼中情绪翻涌,像是生气,又像是委屈。
我叹口气接着说,
“都是些没文化的粗人,把你与我放在一处说,着实污了你身份,待你好了,快些去与家人团聚,那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尤礼居高临下看着我,
“你!待过几日我自会走,不打扰你与那人。”
听他要走,我心下并没有多痛快,只觉胸口似堵了坨棉花,闷得紧。
“如此,你气什么,赶紧吃饭吧。”
9
眼看又要过年,来往的商客渐歇。
往年,汴京至多也就下三五场雪。
今年,汴京的雪已整整一月未停。
这一年棚户赚的银钱不足二十两,火炭一斗就要五十钱,白面、糙米价格也是一天一个样。
百姓无钱买碳,也无钱买米,官道上饿殍遍地。
除夕当夜,炮竹之声微不可闻,温饱之欲已难满足,如何还有心守这岁。
大雪如鹅毛般飘着,我照例坐在院中守岁。
尤礼不知何时坐在我旁边。
自从前几日去棚户,闹得不快后,他几乎闭门不出,与我无甚交流。
“你家中除了姨母,可还有人?”
我看他一眼,半真半假的开口。
“我出生时,我们村有个瞎婆跟我爹说,瑶女败五代,男丁步登天,我爹怕我败五代,我就自己出来自立门户。”
“你一个弱女子,怎会有人相信这等无稽之谈。”
“害,那可不一定,我出嫁一年,相公就死了。”
“你曾有过婚配?”
可不是么,你与他还是熟识。
我看了看尤礼,有几分前帝的模样,但又觉得哪里熟悉,想来是当年他救我让我印象深刻。
“嗯,吴姨母便是我自夫家捡来的,你呢?可有何打算?”
尤礼抬头看着天,
“百姓疾苦,李小娘,我并非……”
话到这就止了,我伸手拉住他不想他再说。
“尤礼,你若还想住在我家,你便就是尤礼。”
他深深看我半晌。
“你果然并非一般人,我走后,你有何打算?”
本来是要攒些钱,再带着吴姨母去暖和些的江南,如今钱是一分都没攒下。
“若有钱,我想带着吴姨娘去江南。”
他顿了顿,又开口,
“如此,也好。”
10
大年初三,难得一年中的闲暇时光。
大雪稍霁,我陪吴姨母坐在院中做绣活,尤礼拄着拐杖在院中踱步。
登人上了门。
自四皇子上位后,战争不断,税负两年翻了几番。
这已经是自我来第三次上门征兵,此次,十五以上男丁皆须入伍。
登人踹开了院门,我站起身已然晚了。
“家中男丁皆须入军,你家男人为何不报?报上姓名。”
“军爷,这是家中表弟,并非我村男丁,乃是来暂住一二,这几日就要走。”
登人上下打量尤礼一番,眉头一挑。
“既然在我村,便是我村人,自然要在我村入伍,你一个村妇,也敢拦?”
说着端起手就要扇下来。
吴姨母这时候倒是清楚,一把就将我护在身后。
“莫要动我珞珞,打我就是,打我就是!”
吴姨母虽非我亲生父母,又疯癫不清,却真真对我,如同至亲。
我将手里仅剩的五两碎银拿出就往军爷手里塞。
“军爷,你也看到,我那表弟腿脚不利索,就是进了军营也是个拖累,您行个方便。”
听说杨大哥便是村中户籍,每次征兵,都是花了银钱才留下。
登人拿钱,颠了两颠。
“允你与他话个别,还说是表弟,我看明明就是情郎。”
登人一走,我关上门,将尤礼拉入屋内。
自刚才起,尤礼便默着不语。
“你快走,登人皆有招兵任务,完不成任务他也是死,如今村中男丁不多,他定会再来。”
这乱世,如何才能活下去,我竟有些迷茫。
但我虽无甚大智,却知如今其他皇子皆已丧命,那唯有翟知节可救这岌岌可危的魁国。
“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救我?我也不过是个废人。”
四皇子的血脉相残,步步紧逼,他们本来皆为皇后嫡子,自小一起长大。
如此相煎太急,让十六皇子心有焉兮,加之伤重难愈,让他彻底失了斗志。
我伸手将尤礼的手握住。
“我只是个粗人,但我知道,这面粉不揉,成不了饼,事不到最后,无人知晓结局,既然如此,就该争上一争。”
他不说话,被我握着的手从冰凉逐渐温暖。
收拾完行李,傍晚十分。
这里恐怕是已待不下去,若登人来了见不到尤礼,自然会找我和姨母的不快。弄不好,还会按个罪名充成军妓。
我去看尤礼是否收拾妥当,却见他端坐于房中喝茶。
“怎的劝不动?”
尤礼放下茶杯,眼神已有了些神采。
“你说得对,逃避无用,我该争上一争。”
“那还不赶紧走?待登人来了抓你不成?”
“我便在等他抓我。”
我见天色已晚,不免急躁。
“你疯了不成,你落入新帝手里,还有活路?”
这次,尤礼腾的从坐上站了起来。
“你果然知晓我身份,你是谁?”
如今怕是瞒不住了,但我与他日后应再无交集,知晓便知晓,我救他几次,他能杀我不成。
“我曾是秀女,入宫一年魁帝驾崩,我因从未得宠,住所又偏远,侥幸逃过陪葬,便带着冷宫的吴贵妃逃了出来。”
“吴贵妃?可是本名吴映荷?”
索性我这人虽然愚笨,却喜听闲话,宫中的瓜摊之事,我可是听了颇多。
听闻最多之事,莫过于吴姨母盛宠而娇,尤其是怀孕后,无法无天,遭皇后惩治,后又生了死胎栽赃皇后换她胎儿,被打入冷宫。
如今恐怕吴姨母并未构陷皇后。
画本子诚不欺我,那世上巧合之事,远比书中更甚。
翟知节的生母便是我自冷宫救出的吴姨母,他知晓生母并非皇后之时,已然是被四皇子追杀的自身难保,又听闻冷宫之中的母亲早已身死,悲痛万分。
现下,吴姨母听闻尤礼便是自己的孩子,当下哭的不能自己。
“悠儿,你便是我的悠儿,你明明叫翟知悠,为何叫尤礼?尤礼是谁?我的悠儿……”
可怜吴姨母疯癫时日太久,虽找到自己的孩儿,仍是不能立时清醒。
可翟知节知晓吴姨母便是他的生母后,整个人似乎有了生气。
这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翟知节自回复神采,整个人似乎又回到了十六七岁的意气风发模样。
他走到我近前,伸手欲拉我的手,却顿了一下,拍在我肩头。
“我与登人走后,你与我母亲定要等我,要等我。”
我不知他所说的等他是何意,我已是个老姑娘,如何与这皇子相配。
自我捅破身份那张窗户纸,我们应再无可能。
11
如我所想,傍晚十分登人果然来领人,翟知节仍以尤礼之名登记入伍。
走时,他给吴姨母磕头,磕头声咚咚,令人动容。
我将翟知节送出院门,手里无银钱,只得将房梁上挂的腊肉挑了两挂品相好的让他带上。
“我们这家当,都在你身上了,我也无何贵重之物可送你,你便拿着这个腊肉留个念想。”
旁边登人嘴角抽了一抽,冲着翟知节一笑。
“你这娘子倒是有趣,人家郎君从军,娘子皆将自己的贴身衣物或发簪耳饰交于郎君,你这娘子给你带两条腊肉,怕你饿着。”
我懒得理他,将头上的银簪正了正。
“自然,民以食为天,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是吧?表弟。”
那银簪我明日还要换了给我和姨母生活,还有我的耳坠,自然不能假模假式的给他。
再说,他用得着你操心?
我心里冷笑,看那登人的眼神都冷了两分。
登人见我看他眼神不善,也不好再说什么,往前走了两步。
“珞珞,等我。”
我叹口气,还是小声开口。
“翟知节,你得快点来,吴姨母惦记你,还有记得给我还银子。”
如此你我便两清了,虽不愿承认,奈何你我云泥之别。
翟知节走后,日子并未好起来。
大雪下到三月,村中壮年男丁皆无,连杨大哥都未能躲过。
棚户生意也因战乱低迷起来。
但好的是,吴姨母越发清明,与人交流亦无障碍。
我见吴姨母每日在棚户做的井井有条,心下也安定不少。
如今因北边大雪,受灾的难民一波接一波往汴京走,我越发担心家中父母。
我家虽在西南蕃地,尚不知灾情。
但这次灾民如此多,亦有西南而来的,不知他们在村中一切可好,如何也得回去看看。
这日,难民里有一女子来了棚户,瘦的皮包着骨,头发枯黄,看不出年岁。
她向我讨一碗鱼汤。
“可否向夫人讨一碗鱼汤?我愿在这棚户给您当牛做马。”
日日路过的难民多如牛毛,我如何救得过来?一旦开了口,那我这摊位必定难保。
“无需你当牛做马,我这摊位,养我与我姨母已然困难,你走吧,我救不了你。”
那女子点点头却没走,她麻利的收拾着客人留下的残羹,又就着手将碗涮了干净。
我没吭声,只看她麻利的干活直到傍晚。
那鱼汤的香味,惹得我都咽口水,她嘴唇干裂,却从无逾炬。
“你叫什么?”
“回夫人,我叫周招娣。”
我盛了半碗鱼汤,又卷了个卤肉饼。
“喏,给你。”
她接过饼,就着汤吃的狼吞虎咽,想是饿急了。
待她吃完,我问她,
“还要吗?”
她起身边收拾碗筷边答话。
“够了,如此已多谢夫人的救命之恩。”
帮忙收拾好棚户,她就要走。
“你此行是要去哪儿?”
“不瞒夫人,北地因大雪断粮,我是与我父母和长姐一同逃难而来,父母在路上便已病死,长姐和我碰见了登人,他们想将我与长姐虏去军营充军妓,长姐拼死护我逃出,如今实无路可去,只想汴京达官贵人多,能否去碰碰运气,入那贵人府做个粗使丫头。”
如此,她已无依无靠,倒是合适。
“你可想留在我这?你若留下,每日不能吃饱,只能活命。但若你去汴京,许有更好的机遇,怎么选,你可自行抉择。”
周招娣几乎是未犹豫,便扑通一声跪下。
“我愿留下,我愿留下,夫人大恩大德,招娣没齿难忘。”
我将周招娣留了下来,比我想的还能干。
待樱桃花开败,她已能在棚户独当一面,吴姨母也清醒时候多,糊涂时候少。
更好的消息,是翟知节的信使送来书信和三百两文银,难得的是其中一百两还是碎银。
他已在军中建立威望,又联系了往日朝堂旧臣,一切顺利。
回了书信告知他不必惦念,银钱已经够用。
然后将一百八十两碎银交与吴姨母,让她务必自己收好,与她商量我要离开的想法。
“我们有了悠儿寄来的银两,度日不成问题,为何还要离家?”
“姨母,如今棚户里招娣已能独当一面,亦将您照顾的不错,我想回家瞧瞧。”
吴姨母泪眼涟涟却不能开口阻拦,只将我的包袱收拾了一遍又一遍。
临行前,我交代招娣,让她务必将棚户的摊位开着,免我寻她不着。
其实,我只是让翟知节能快点找到吴姨母,我应一时不会再回来。
我的家乡产瓷,瓷器却从不能养活我的乡人。
那进贡的瓷器口均由显贵把持,做瓷的匠人烧好的瓷器,若被官窑看中,便将匠人掳去烧,匠人一月月俸二两,可一盏鐏却要五十两。
人贱,物却贵,只因未生对地方,这便是世道。
天竺道上,往来波斯商人,对瓷器需求量甚大,若我家乡的瓷器,通过天竺道去那波斯,定能畅销。
在棚户出摊,经常有走脚的商贾吃饭歇脚,费辇是常客之一。
他是西域人,性格豪爽,我经常听他讲天竺道上的见闻,很是有趣。
波斯路远,费辇每隔三年去一次波斯,往来一趟也要三年有余。
我与他谈这瓷器之事,他正好准备六月出发去波斯。
“费大哥,我家乡的瓷器比这汴京便宜的多,质地却并不逊色,你若信我,可等我月余,我将样品给你看,若看得上,我可低于你现在的货价五成给你,先付半数银钱,待货卖光再结剩余。”
“如此漂亮的女子,学男人从商要不得的,汴京商贾看不起的,日后嫁人没人要的……”
我被他说话的语气逗笑,商贾与农夫,养着那贵胄,如何低贱?
只因这人的等级也是贵胄们定的罢了。
费辇虽嘴上说着不妥,可这利着实诱人,若能成,可省七成的本。
我见他没拒绝,就知道这事儿成了。
12
樱桃刚结果,我离家。
在外这三年,来回奔波,竟从未有时间坐下好好尝尝这汴京的樱桃。
也不知宫墙中的樱桃可还在,明明才三年,却若千帆过境。
犹记当年带出宫的樱桃,一路跑的急,待吃时早已抖落尽烂。
如今不知我回到家中,可否吃上樱桃。
靖西郡离汴京有半月路程,我一路走走停停,走了月余。
到了郡内,大雪虽未使得民不聊生,却也让靖西郡受了灾,而环燕村尤甚。
我爹虽胆小怕事,在灾民一事上却并不吝啬,家中的存粮全部接济村民,听说我爹甚至卖了一座家宅,如今家中业已揭不开锅。
瑶女败五代,我是不能回去的,毕竟我应已是死人。
找到靖西郡的使差,我将一百两银钱交与他,请他交给环燕村冷轩昂员外,就说是新帝体恤宫中妃嫔。
我一路跟着使差进了环燕村,远远瞅了一眼我爹我娘,我爹须发皆白,我娘也是华发鬓白。
我跪下朝他们的方向磕了三个头,也算是我见了他们一面。
靖西郡盛产青瓷,我拿着十五两银子找到窑口的掌柜赵新宁,与他说明来意。
他家世代经营瓷器,一手青瓷做的极好,记得年幼家中用的都是他家的瓷器。
但瓷器运输困难,成本消耗大,所以地方的瓷器很难出去。
“我只有十五两银钱,但却想每个种类的瓷器都拿一个样品,你可愿意?”
赵新宁看上去甚是年轻,不知会不会同意。
但我这人天生就钝,人家说什么我不往心里去便是。
“那要看姑娘是做什么了,我这窑口的瓷器有百种,姑娘不是口若悬河吗?”
我听他说这话,应是有门,便将我来时与费辇说的话尽数与他说了一遍。
他听后,头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
“瓷器运输耗费人力,运到汴京都是困难,莫说运去波斯。”
我将费辇和往来商贾说的方法告知赵掌事。
“你不怕我将这方法学了却不与你合作?”
“如此,不合作便是,也看清了先生人品,有何亏的。”
“姑娘潇洒,我若不同意,倒是小气了。”
如此一拍即合后,我带着样品启程。
有了目标,脚程快了许多。
半月不到就到了费辇的落脚点。
青瓷费辇是第一次见,赞不绝口,我提出要同他去波斯的想法。
“你带我去波斯,我可少要一成利。”
“女人?女人如何去的?这波斯一路凶险万分的,两三年光景回来也是要的。”
“去得去不得,与你何干,一成利,你可想清楚。”
我无牵无挂,孤身一人,如今已过了适婚之龄,与其整日磋磨在后宅家长里短之中,不如出去看看费辇口中的山河风情。
也帮翟知节看看他要赢来的江山。
费辇是个图利的,我们出发那日,樱桃也熟了。
这次我带着樱桃,换上男装,一路吃一路走,竟觉得万分轻松惬意。
自巴蜀,经玉门关,我随着商队见了蜀道的凶险,沙漠的壮阔,一走就是一年零八个月。
有几次,我在路上遇险,或跌落山崖或沙漠迷失方向,却次次逢凶化吉。
我想,虽是败五代的命,硬也是真的硬。
我与费辇在波斯待了一月,我将波斯的香料装了满满一车带回汴京。
话短路长。
回到汴京已是过了三年又五个月。
风餐露宿,我瘦了许多,也黑的自己照镜子都要笑许久,但却觉得舒畅无比。
这次波斯之行,我赚了四百七十两金。
对,是金。
汴京的天还没变,四皇子翟知禹仍在帝位。
我还以为,翟知节已然登上了这九重宝座。
如今各蕃地怨声载道,翟知节的天下就快来了。
将两百金交由赵新宁,让他转交给我父母。
“你原是冷员外家的女儿,冷璎珞?听说她家二女儿出生之时,环燕村瞎婆曾……”
赵新宇说到此处,笑着摇头。
“这窥探天机之事,果不尽然。”
我亦拍拍他肩头,笑而不语。
天机天机,若人人窥得,如何称天机?
窥得不过是人心。
赵新宇成了我的合作伙伴,以前四六分成的瓷器,我六他四,改成了三七分,我三他七。
他烧窑,我差人运输,而我也与费辇一同开了香铺,那波斯的香料甚是好卖。
曾经高墙内的秀女,如今早已没了那轻声细语的模样。
13
中秋就要来,我去棚户已是傍晚,深秋的银杏叶扑满了官道。
棚户的摊位都在收摊,我远远看去,曾经的棚户已不见熟悉身形。
四年未见,恐怕翟知节早已将吴姨母接去其他府邸。
那三间房的小院,如何盛得下皇子。
我低头笑了笑,转身准备走。
”可,可是李小娘李姑娘?”
眼前的女子身着鹅黄色对襟连衣裙,头戴荔枝粉的南红头面。
唇红齿白,着实是国色天香。
我一时看不出来的人是谁,只冲她一笑,点头。
“我是招娣,小娘姐,我是招娣呀!你可回来了,吴姨母想你想的眼睛都要哭瞎了。”
她边说着,眼泪仆嗦着就往下掉。
曾经那个头发枯黄,脸蛋亦如黄杏的女子,如今竟粉雕玉琢。
我笑起来,世道虽未变好,可人能好,便是好事。
“招娣,带路吧。”
原来,虽已不再经营棚户,吴姨母仍让招娣日日在棚户等我。
一路上招娣告诉我许多关于吴姨母和翟知节这几年的事。
我走后第一年,她与吴姨母靠着翟知节送来的银钱和棚户的摊位,过得安稳。
第二年,吴姨母开始时常念叨我何时归家,吵着要找我,招娣日日劝,着实费了一番力。
第三年,翟知节回棚户接吴姨母。
三年时间,他笼络了朝中大部分朝臣,地位已然无法撼动,四皇子几次派出暗杀的人都失败而归。
久而久之,四皇子越发不敢动翟知节。
十六皇子府,未冠皇姓,只写着三个字。
无忧居。
这倒是巧。
白玉照壁后,是家小桥流水,水中种着粉色睡莲。
月亮门后,吴姨母正坐在长榭的木椅上做绣活。
她圆润了些,白的像是透明的皮肤泛着光。
怨不得翟知节是那唇红齿白的软糯模样,吴姨母当真国色。
如今,她是真正的苦尽甘来,我着实替她欣喜。
“姨母,您瞅瞅谁来了?”
吴姨母抬头,在我身上眼波流转半晌。
突的眼泪就淌下来。
“是珞珞,珞珞我的儿……”
她跌跌撞撞从长榭往外跑,我直接翻过长椅,抱住她。
她捶我后背,咚咚作响。
“怎的瘦了这么多,手也粗成这样,为何不回家啊,为何?你回了自家,就不认姨母这个家了,怎的如此没有心肝……”
我抚着吴姨母的手,如今她的手冬日应不会再生冻疮也不会裂口了,真好。
“吴姨母,我不是与你说过,你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吗?我是去了波斯……”
我去将波斯一路见闻说给她听,从上午说到夕阳西斜。
落日晚霞照红了后院的竹林,影影倬倬,竟品出几分岁月安好。
“夫人在何处?”
翟知节的声音自长榭另一端传来。
原来,这招娣已与翟知节成婚。
我又打量了一番招娣,聘聘婷婷,花容月貌。
心下遗憾和酸楚难免,他帮扶我,我救助他,纠葛至深。
那一日日的相处,就是朽木也会生出新芽。
可我入宫做他父亲的秀女,也是写入了宫册之中,且他是有大抱负之人,他日登了王位,自然又是佳丽三千。
我不愿再委身于一座宫墙之中。
我俩注定有缘无分。
长榭之间,我在尾,他在头。
他就那样一步一步走近,脚步还是有些不稳,应是旧伤落下了病根。
我冲他笑,想来我的黑脸衬着白牙,笑的不怎么好看。
“你可还识得我?”
待翟知节走近,我问他。
他皱眉,眼中带着疑惑。
“母亲,这波斯女郎是谁?”
吴姨母笑着打他,脸上又带了泪。
“你不知她是谁,那便让她走吧。”
翟知节伸手,手停在半空一顿,拍在我肩头。
“回来就好,我去看看厨房的吃食。”
说完转身就走,背影萧索。
四年多不见,他已经不似从前的稚气模样,弱冠之年已过,他与我都已二十有三。
他正是意气风发之年,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原就比我白上三分,如今真真显得我黑如包公。
“你们这一家真是个个白的如面团一般。”
我站起身,伸个懒腰。
吴姨母抓住我。
“你要走?”
已走出去有三丈远的翟知节脚步也顿住。
“走?走去哪里?这不是我的家吗?我怎么也得住上十日八日。”
远远的翟知节肩膀沉了下去,脚步似是轻快了许多。
14
中秋团圆夜,月圆如镜。
七年时光,唯一不变的是这月亮。
姨母坐在上位,面色红润,戴着我送她的蓝宝石头面,更显肤色雪白。
我与翟知节相对而坐,他穿着墨绿长衫,金线滚边,襟口追着白玉盘扣,笔挺的紧。
远山如黛的眉峰,微微上挑的杏眼,刀削般的鼻梁,如画中男子。
“招……王妃不来?”
翟知节盯着我许久,回头看吴姨母一眼,低头喝了口茶,才开口,
“王妃?就快了。”
吴姨母在上座也笑而不语。
菜一道道的上,都是我曾与吴姨母在冷宫时聊过的菜色。
“开席吧。”
伺候的人站在一旁布菜,我悄声问,
“为何你们王妃不在?”
小丫鬟带着几分不解,
“王妃?夫人这是何意?我只知府上仅有您一个夫人。吴公与老夫人日盼夜盼的就您一位。”
“吃饭,吃完我自会与你说。”
翟知节浅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霎时浮起两抹绯红。
我已好久未如此安心过,如此过才叫日子。
吃了七七八八,吴姨娘乏了,由人搀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众下人也不知何时退了下去,只余我与翟知节。
他起身摇摇晃晃走过来,想是喝的有些多了。
“你还记得屠户杨大哥吗?”
我点头,自然记得,若我是寻常商贩,嫁给杨大哥或许会清淡幸福度日。
“我在军营里与他见过,如今他是督军校尉,我将招娣嫁给了他。”
“招娣不是……”
“不是什么?我的夫人?”
“如此,甚好。”
我带着两分尴尬搓搓手。
招娣嫁给杨大哥,那翟知节嘴里的夫人,除了我,应该再无他人。
“这次回来还走吗?”
“想去看看州海夷道,听说……”
我的话还未说完,翟知节已然站起身,脚步踉跄。
“不日我便要逼宫,若此次失败,你便可再无牵绊。”
我赶紧站起来捂住他的嘴。
“造反的话,说的如此明目张胆,咱们自己知道就行了呗。”
他挣了挣终于拦腰将我搂入怀中,再无往日的克制。
“这府中,从前,现下和以后,夫人只有一个,你若在,就是你,你若不在,它便等你。”
许是月光朦胧,我隐隐生醉意,竟挣不开这怀抱。
本想在汴京待十日,可还不到三日我便逃了。
前日的怀抱,如今想起,还有余温。
可我与翟知节,差的太远。
他是贵胄,我是贱商。
他意气风发正当年,我已是昨日黄花老姑娘。
若有朝一日,他位登九重,在这宫墙之内,还有三千佳丽,我争不过,也不愿争,这深宫中,我一日也不愿再待。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这人从来也不是只考虑他人之人,最清楚的就是自己的斤两。
将两百金交给招娣,让她转交给吴姨母,我踏上了去南武的路。
南武水道发达,听说瓷器亦十分受欢迎,且他们也有其他香料与食物,若能带回汴京,也能赚的盆满钵满。
我可不去想翟知节,他也可实现报复坐拥登对美人,两全其美。
只盼时间能疗愈一切。
赵新宇与我同行,我劝他莫去,他不听,我也未多劝。
这趟南武之行,我与赵新宇用了一年八个月。
见闻新奇。
海上有以歌声诱人的鱼,声音空灵。
有房屋般大的鱼,与我们的船并行。
亦有海匪拦道,却幸运的被巡海水师救下。
我与赵新宇玩笑。
“瞎婆说我败五代,未败五代,恐怕天不收呢。”
赵新宇却闷闷不平。
“都是胡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
真是没见过世面。
“我看,你爹把窑口交给你,也是未深思熟虑。”
他腼腆的笑,却不反驳。
等双脚落回南武土地上,我的心也跟着定了下来。
如今,再不用为钱而发愁。
跟着我们一同靠岸的,是救我们的那一队巡海水师。
我就知道,幸运不过是有的人盼你幸运。
我回绝了赵新宇,他约我一同归乡。
我知道他有心求娶,这几年,他对我的好,我都记得。
“我与你约定,任世事白云苍狗,无忧瓷坊与你窑口三七分成,永世不变。”
我回了汴京,快马加鞭。
这两年,我明白一件事。
有些情意轻易放不下,不管多长时间,也无论如何权衡。
那便不如就去做。
我劝自己,他愿放你走,也愿尊重你,保护你,你如何不能为他再入高墙,等樱花结果。
左右这世界你已见了个七八。
15
翟知节的无忧居,樱桃也已结果。
没有见到翟知节,他去了藩国巡视。
吴姨母生我的气,将我给她做的珍珠戒圈扔进了莲花池中。
第二天莲花池的水全抽干了,吴姨娘坐在凉亭中,一众府兵在池里找。
我磕着瓜子坐到吴姨母旁边。
“要不就不找了,珠子还多,我再给你做一个。”
吴姨母伸手将瓜子抓了一把。
“哼……我孩儿赚银钱不知多难……”
模样倒有几分小女儿的娇俏。
我不说,她却知道。
“如今,咱们有钱了,姨母要什么孩儿都给得。”
吴姨母含着泪,嘴上却不软。
“哼……我要个孙儿,你可有?”
我站起身。
“昨儿应该是丢到那边了,你们翻翻那边,对,就是那边。”
吴姨母又哼了两声。
魁国终于变了天,如今叫吴国。
翟知节承了吴姨母给他起的名字,改名吴知悠。
吴国的新帝却不叫翟知节,而是吴姨母的亲侄子,年方弱冠。
翟知节成了摄政王,监国。
我在无忧居等了一个月,翟知节才回来。
入府时走的不疾不徐,裤脚却磨得稀烂。
想来是日夜兼程,那马鞍实不怎么样。
晒得也黑了许多,但仍是比我还要白些。
府中接风宴,我多喝了几杯,抬头时人已散尽,只剩我与他相对而坐。
我站起身抓了一把樱桃,跌跌撞撞走过去。扑到他肩上,他将我扶扶正,给自己倒了杯酒。
“你为何不做那九重宝座?”
“我本就无意,只要这天下太平,百姓安稳,谁坐这王位,又有何干?”
“那为何早不告诉我。”
“也并非开始就笃定,我去了一趟你的无忧居和母亲冷宫。”
原来,他都知道,知道我的顾虑,也愿放弃三千佳丽。
“你府上的樱桃第一年结果就这么甜,你要尝尝吗?”
我伸手喂给他,他就着我的手吃了一颗。
“这府上种了如此多樱桃,吃不完吧?”
他慢吞吞的接话。
“想吃樱桃的人多的是。”
我笑起来,他看我,我也看他。
“那你为何不给他们?”
他不说话,将酒一饮而尽,又斟了一杯。
许久之后,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怕爱吃樱桃的人回来了,没得吃。”
“那不如,你将我娶入府中,我爱吃。”
今夜没有月亮,我清醒至极。
拿酒杯的手一抖,酒杯里的酒侵撒了一桌。
酒杯在桌上,磕的咚咚作响。
“哎?我这西洋的玻璃杯可是一路捧在手中为你带回来的。若以后盛樱桃酒,定好看至极。”
他将我揽入怀中,他的肩膀宽了许多。
这次,我抬头深深的吻他,他有些颤抖的声音,
“如此,我便勉为其难娶了罢。”
怪我贪嘴,谁让这无忧居的樱桃,是我吃的世上最好的樱桃。
后记
摄政王与王妃去静幽庵还愿。
静幽庵离汴京不远,马车一个时辰便到。
奈何王妃已有五个月身孕,摄政王不许马夫赶马急行。
那汗血马回头看了马夫几次,模样憋屈至极。
一个时辰的路,生生走了半日。
王妃睡了两觉终到了静幽庵。
主持带着一干弟子等在庵门口。
王妃下了车,巧笑嫣然。
“我来了,刚好十年。”
主持双手合十,笑容和煦。
“阿弥陀佛,王爷,王妃,有礼。”
王妃手撑着腰,仍弯腰回礼。
“当初你与我定下十年之约,是否是真的窥见天命?”
主持仍是慈祥的笑着,
“佛说,不可说,不可说……阿弥陀佛。”
王妃抬头看摄政王,摄政王伸手牵住王妃,低头冲她笑。
静幽庵的钟,咚咚有声。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