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福安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美滋滋地烤着地瓜。突然听到有人喊我，我心里一惊，手忙脚乱地把地瓜藏到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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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娘娘……”

福安来的时候，我正在院子里美滋滋地烤着地瓜。突然听到有人喊我，我心里一惊，手忙脚乱地把地瓜藏到了身后。

福安站在门口，畏畏缩缩的，不敢迈进门槛，只是嗫嚅着轻唤了我一声。

“公主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啊？”我慢悠悠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瞅着她，语气里满是疏离与冷淡。

福安好像被我的语气吓到了，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抬起头，一字一顿地说道：“福安想跟着宛娘娘……”

我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小家伙，像个小奶包似的，忍不住俯身捏了捏她那瘦巴巴的小脸，语气又坏又有点玩味：“你母妃没跟你说过，本宫和她可是死对头吗？”

娴妃离世后，她的女儿福安公主就成了众人避之不及的烫手山芋。和那些病死或者被害致死的嫔妃的孩子不同，娴妃是因为母家犯了大罪，被皇帝正式赐死的。这宫里上上下下，自然没人愿意收养一个罪妇的女儿。皇后把各个妃嫔都问了个遍，唯独没问过我。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觉得皇后这是故意孤立我，这宫门里的事儿啊，真是让人糟心。

一旁的贴身宫女翠竹看到我这副模样，忍不住白了我一眼：“娘娘，福安公主要是跟着您这么个不靠谱的主子，那才真是宫门不幸呢。”

想想也是，我和娴妃不和可是人尽皆知的。要是她的女儿落到我这个旁人眼中的“毒妇”手里，那下场可想而知。皇后最在意自己的名声了，要是真把小公主塞给我，指不定宫里会传出什么样的风声，说她善妒容不下一个孩子呢。

可万万没想到，福安居然自己跑到我面前，说要我养她。我看起来像是那种善良大度、会给死对头养孩子的人吗？我摆了摆手，正想让翠竹把公主送回去，结果袖口突然被一只小手抓住了。紧接着，一只带着些许凉意的小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慢慢地加大了力气。

我有些不耐烦地看过去，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凶狠一些，想要吓唬吓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毛孩。毕竟我这恶名在宫里可是出了名的，平日里就连宫里的狗见到我都得绕着走。可奇怪的是，福安还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那双眼睛干净又懵懂，还带着几分倔强。

“宛娘娘，母妃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肯定不会不管我的。”

“放她娘……”好在翠竹反应快，及时捂住了我的嘴，不然在小孩子面前爆了粗口可就不好了。最近我一时兴起，天天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呢，也就谢舒然这家伙能这么轻易就让我破功。哪怕她都死了好几天了，只要一想到她，我还是会忍不住起一身鸡皮疙瘩。她可真是个祸害，活着的时候跟我斗，死了都不让我消停，还想把个拖油瓶扔给我，简直是痴心妄想！

“宛娘娘……”

“干啥呢！”我没好气地说道。

福安嘴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来了。这孩子本来就长得可爱，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着实让人有些心疼。

“娘娘，你别这么凶嘛，公主还是个小孩子呢。”翠竹责怪地看了我一眼，赶忙蹲下身子抱住福安，轻声哄着她。

“宛娘娘……福安知道自己是个累赘，宛娘娘嫌弃我也是正常的……”小奶团子一边抽抽搭搭地说着，一边偷偷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我。

可笑！我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还会怕她一个小孩子？“行吧，先进来吧。”

走到我烤地瓜的篝火旁时，我重新蹲下身子。明黄色的火焰映在我的眼眸里，亮闪闪的，暖烘烘的。福安像个小兽似的紧紧挨着我，也蹲在了我旁边。没过多久，烤地瓜的香味透过夹杂着风雪的空气钻进了我的鼻子里。我吸了吸鼻子，侧过头问福安：“想吃烤地瓜不？”

福安吃得那叫一个香，整双手和嘴巴都沾满了地瓜渣。这孩子啊，一点都不像她那个讲究得要命的母妃。我记得谢舒然那个人，一身的穷毛病，吃块小点心都得切成小块，用签子插着吃。怎么把孩子养成这副“虎”样呢？

我压根就没打算养福安，毕竟这孩子是个麻烦，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惹上什么事端。我盘算着明天一早就要把她送走，不行，直接把她扔给皇后得了。反正那家伙平日里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虚伪得很。到时候我就带着福安去她寝宫外头哭，就这么办！

可第二天，福安好像猜到了我心里的想法，死活都不肯出门。

“宛娘娘是不要福安了吗？”

“福安哪里做得不好，福安会改的，求宛娘娘别不要福安。”小丫头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一旁的翠竹还在旁边帮腔：“娘娘，小公主这么可怜，咱们就把她留下吧。”

“奴婢昨晚给小公主换衣服的时候，看到这孩子身上全是伤啊。”

“这宫里的人向来都是欺软怕硬的，娴妃才走了不到一个月，公主就受尽了冷眼和虐待。”翠竹说着，还假装要哭起来。

我被这一大一小吵得脑袋都疼了，只好先应承下来。谢舒然啊，你可真是死了都不让我安宁！

我和谢舒然两家说起来，其实是世仇。简单来讲，就是她的祖母和我的祖母同时看上了当时的状元郎。从刚进宫那会儿，我俩就不对付。她觉得我目中无人、嚣张跋扈，我觉得她假仁假义、装模作样。反正就是看对方不顺眼。

这后宫就像一个巨大的修罗场，一群从小被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为了一个男人争得你死我活，想尽办法从别人手里抢那少得可怜的恩宠。谢舒然装病把皇帝从我这儿拐走了八次，我在御花园崴脚，半路上的机会还被她截胡了五次。比起那些勾心斗角，我俩那是实实在在的势不两立。全宫里的人都能看出我和谢舒然关系不好。所以当福安公主待在我宫里的事儿传开后，整个后宫都像看笑话似的。而皇后，她是第一个坐不住的。

皇后来的时候，我正带着福安在院子门口晒太阳。这孩子皮肤太白了，一看就不健康，小孩子还是得多晒晒太阳才好。

随着一声“皇后驾到”，一位身着宝石蓝宫装的女子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花枝招展、来看热闹的妃嫔。

我懒洋洋地站起身行了个礼。皇后面上依旧挂着那端庄温和的笑容：“贵妃不必多礼。”说着，她转过头，装作刚看到福安的样子，故作惊讶地喊道：“呀，福安怎么在这儿呢？”

福安乖巧地给皇后行了个礼：“给皇额娘请安。”

“福安，快起来，让皇额娘抱抱。”

我看着她那蹩脚的演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皇后娘娘有话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妹妹这话从何说起呀，本宫是觉得呢，这也是福安和妹妹你的缘分。”

“不如就把福安放在妹妹名下养着吧。”

这下轮到我慌了神了。可皇后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直接扭头问福安：“福安，喜欢贵妃吗？”

“福安喜欢宛娘娘。”

“那福安以后就跟着宛贵妃好不好呀？”不愧是皇后，三言两语就把福安的去留给定下来了，还是当着一众妃嫔的面。这样一来，以后要是福安出了什么问题，也怪罪不到她皇后头上。

皇后走后，我搓着下巴看着福安，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威胁：“小孩，既然想留在我昭华宫，就得遵守我昭华宫的规矩！”

“宫规第一条，就是离本宫十米远。”说完，我提起裙子就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追着我似的。养孩子嘛，一日三餐喂饱了，总能养活的。

我和福安过了一段相敬如宾的日子。她特别乖，知道我不喜欢她后，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倒是翠竹常常看着我唉声叹气：“奴婢从来没见过像福安公主这么乖的孩子。”

“小小的一团，看着心都要化了，娘娘你怎么忍心呀。”

我满不在乎地吐出葡萄皮，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个小丫头还指望本宫把谢舒然的孩子当祖宗供着啊？”

“本宫这么个众人眼里的毒妇，能给她一口饭吃就已经是大发善心了。”

翠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娘娘你总是把自己的名声搞得这么坏，皇上都好久没来咱宫里了。”

“不来正好，来了还得伺候那个狗……”话还没说完，翠竹就赶紧捂住了我的嘴：“娘娘慎言！”

这宫里又没外人，难不成还怕天上的鸟儿去给皇上通风报信，说本宫骂他了？翠竹这丫头跟了我这么多年，反倒越来越像个老古董了。

我闲得没事的时候，喜欢和翠竹一起去御花园逛逛。倒不是我有多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主要是我位分高，这后宫里除了皇后，其他人见了我都得行礼。我在这宫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当上了贵妃，当然得出来显摆显摆。刚好皇后不爱走动，她在闺中就是个弱柳扶风的病美人，当了皇后之后更是整天病恹恹的。要不是她家世比我高，这皇后是谁还不一定呢。说到底，都怪我爹不争气，改天得写信好好说说他。

这么想着，我就走到了御花园中间的小亭子那儿。刚想过去歇会儿，就听到了一阵小孩子的吵闹声。估计是几位皇子下学了，在御花园里玩耍呢。我怕扫了孩子们的兴，正打算回去，转身的时候却看到了让我血液都凝固的一幕。

福安趴在地上，上面坐着一个小胖墩。那小胖子体型比福安大一倍，骑在福安身上，兴奋地大喊着：“驾！驾！快点再爬快点！”福安的脸和身上全是脏兮兮的，小小一团趴在地上，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一旁的翠竹气得握紧了拳头，就要冲上去，我赶紧拦住她，朝她做了个嘘的手势。翠竹虽然不明白，但还是听话地停住了脚步。

我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福安。要是我没看错的话，小丫头刚才脸上闪过一丝坏笑。我之所以拦住翠竹，就是想看看福安接下来要怎么办。她平时在我这儿就是个小哭包，动不动就掉眼泪，今天被人欺负成这样居然没哭，还挺稀奇的。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福安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面的小胖子也跟着被摔了下去。那小胖子的下巴重重地磕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子上，顿时鲜血直流。这倒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小胖子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其他几个看热闹的皇子公主也围了过来。福安见机立马爬起来，一溜烟儿跑没影了，跑的时候还顺便在那小胖子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

这孩子，还真是个不肯吃亏的性格。不过……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欺负福安的是虞贵人的儿子，也就是陛下的三皇子。虞贵人当年难产，九死一生才生下这个孩子，一直把他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着。三皇子在宫里向来横行霸道，现在被福安弄破了相，怕是不会轻易放过福安。

原本还担心福安的翠竹估计也想到了这一点，脸上满是担忧。我却轻轻拍了拍翠竹的手：“走吧翠竹，是时候让这后宫的人知道，我昭华宫的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欺负的。”

翠竹听了，满脸激动，一副马上就要出去大干一场的架势。这丫头平日里肯定是宫斗话本子看多了。

等我和翠竹返回时，福安已然梳洗整齐。

她乖巧地趴在书案前，复习夫子布置的功课。

瞧见我回来，福安有些心虚，连忙移开了视线。

我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这小丫头眼睛里瞬间闪过亮光，她小跑着来到我跟前，仰起白皙如玉的小脸，轻声唤我。

“宛娘娘。”

“福安，告诉本宫，在学堂有没有人欺负你？”

福安眼睛眨了眨，最终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没人欺负福安。”

话刚说完，我的宫门就被人猛地推开。

进来的人穿着一身粉色绣花长裙，裙摆缀着细小的珍珠，显得人愈发娇俏动人。

要是忽略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倒也称得上是个美人。

“虞贵人倒是好大的架势，见了本宫也不知道行礼？”

虞贵人听了，极不情愿地向我行礼。

她近来深得皇上宠爱，变得愈发嚣张跋扈，倒有几分本宫当年的模样。

在这皇宫里，位份并不能说明一切，谁得宠，谁就有了摆谱的资本。

不过我恶名远扬，虞贵人也不敢在我面前太过放肆。

“贵妃娘娘，嫔妾今日来是想跟您讨个说法。”

虞贵人说着，恶狠狠地看向我身后的福安。

我不动声色地挡住福安小小的身躯。

接着，我带着玩味的眼神看向虞贵人。

“虞贵人想讨什么说法？”

“贵妃娘娘，您宫里的事，嫔妾本不该干涉，福安公主虽说不是您亲生，但毕竟养在您身边。”

“您再怎么着，也不该如此不管不顾吧？”

“今日若不是弘璋这臭小子哭哭啼啼地回来，嫔妾还不知道，他们这些调皮鬼竟然这样欺负福安。”

“当初嫔妾本想收养福安，也好给弘璋做个伴，可偏偏福安闹着要跟您，嫔妾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娘娘如今这般做法，倒是让嫔妾有些瞧不起。”

“养却不亲近，还不如不养。”

“福安好歹也是金枝玉叶，被娴妃娘娘宠爱着长大，怎么到了贵妃这里，就成了无根的野草，任人欺负了。”

说着，虞贵人突然朝着门口吼道。

“臭小子还不给老娘滚进来。”

话刚落，门口就冒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

小胖子一瘸一拐地走进来，圆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委屈。

看起来可怜极了。

虞贵人向来是个急性子，见三皇子磨磨蹭蹭的，干脆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

“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过来给妹妹道歉。”

“本宫平日里教你的礼义廉耻都喂狗了吗？”

我当时彻底愣住了。

这虞贵人竟然不是来闹事的？

三皇子嗫嚅着说道。

“五…五妹妹…对不起…”

福安从我身后探出小脑袋，可爱的眼睛微微眯起，轻声回了句没关系。

虞贵人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又将目光投向我。

不知为何，让我心里一阵发虚。

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谢姐姐既然选了你，肯定有她的道理。”

“贵妃可别让她失望啊。”

说完，她拽着三皇子转身就走。

我望着她的背影，不禁陷入了沉思。

我和谢舒然是一同进宫的。

她这人啊，心地善良得过了头。

有个宫女偷卖宫中物品被抓，跪着求她。

谎称家里父母病重，走投无路。

明明是个很蹩脚的谎言，谢舒然那傻丫头却信了。

她用自己的私房钱帮小宫女还清了亏空。

可结果呢。

那小宫女被其他妃子收买，反而污蔑说是谢舒然指使的。

我永远忘不了她当时的眼神。

惊慌失措又痛心，却没有一丝后悔之意。

后来，我替她处置了那个宫女。

拔舌抽骨，鲜血染红了宫门长阶。

我毒妇的名声也因此坐实。

那天谢舒然来找我，正好撞见我果断地手起刀落。

一刀扎进了那个宫女的心脏。

鲜血溅到我脸上。

我本应该慌乱的，被她看到这么不堪的一幕。

可鬼使神差地，我冲她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谢舒然明亮的眼眸就那样直直地看着我。

她说，温瑾，你不用这样的。

我一直以为她那时的意思是指责我心肠歹毒。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

她想说的是。

温瑾，你不用为了我，把自己的名声搞坏。

谢舒然，我最讨厌你那副自以为了解我的样子。

谢舒然，我最讨厌你了。

我超级超级讨厌你了。

我要把你的女儿培养成和我一样的毒妇。

我要让你后悔……后悔……后悔认识我这样的人…

第二天福安去上宫学，是我亲自去接她放学的。

她眨巴着大眼睛，满脸惊喜地看着我。

“宛娘娘…”

这次我没有躲开，反而握住了福安的小手。

“福安，谁要是欺负了你，本宫帮你讨回来。”

三百禁军把宫学里外围得水泄不通。

也别怪本宫嚣张，谁让本宫的兄长是禁军统领呢。

宫学里的那个老学究指着我，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我不在意地摆摆手。

“先生年纪大了，先扶先生回去休息吧。”

接着我把目光投向角落里的三皇子，朝他招招手。

“弘璋乖……”

“告诉本宫，都是哪些人欺负了你五妹妹。”

小胖子三皇子很机灵。

胖乎乎的小手迅速指了几个人出来。

我随便看了一眼，都是些小孩子，记不清都是谁家的。

不过这天下之大，除了太后她老人家，还没有谁是我温瑾不敢教训的。

不过对付小孩子嘛，打打杀杀多没意思。

每个小孩回去时，脸上都被画了乌龟。

脖子上还挂着牌子。

上面写着，我是欺负人的坏蛋。

乌龟是福安一笔一划画上去的。

字是本宫亲自写的。

后来听说，当天夜里，后宫的妃子们都跑到皇后的寝宫吵闹。

可不知为何，她们从皇后寝宫出来后，却都默契地没来找本宫的麻烦。

这个月的初八，是皇上照例翻我牌子的日子。

他这人向来讲究雨露均沾。

从不特别宠爱哪个妃子。

宫里的妃子很少有怨言。

几天没见，皇上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整天板着脸，活像被人戴了绿帽子。

他进我院子的时候，看到福安，愣了一下。

好像想了好久才想起有这么个女儿。

“这是…福安？”

福安乖巧地给他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一步，躲到我身后。

皇上皱了皱眉，不高兴地说。

“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我轻轻拍着福安的后背安慰她。

皇上算不上一个合格的父亲。

他从来不关心皇子们的功课，甚至都记不清自己有几个孩子。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皇上。

他是个很刻板的人，明明年纪不大，却满口都是规矩礼仪。

明明才三十多岁，却透着一股老气。

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他倒是没察觉，只是像往常一样在我这儿坐了坐。

又喝了壶茶。

刚入口，他就皱起了眉头。

“朕记得前段时间赏了你上好的龙井。”

“臣妾觉得好喝，早就喝完了，皇上那儿还有吗？”

我眨着眼睛看着他。

皇上不说话了。

世界总算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起头，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福安虽说不是你亲生的，你也多上上心，让她多学学女诫，懂些规矩。”

“不然将来嫁出去了，别人会说朕不会教女儿。”

他自顾自地说着，我却突然感到一阵心寒。

那一刻，福安好像不是他的女儿，而是一件等着售卖的商品。

宫学我不打算让福安再去上了，那些正规学堂教出来的，要么是像谢舒然那样的傻姑娘，要么是像皇后那样的老古板。

所以我决定亲自教导福安。

当我说出这个决定时，翠竹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我。

好像在看什么不靠谱的东西。

但福安却很开心。

果然，没有孩子喜欢一本正经地上学堂。

我给福安制定了非常严格的学习计划。

学的却是些不太正经的内容。

“福安，本宫问你，如果有帅气的男人勾引你，你该怎么办？”

“先阉后杀！”

“很好，那要是有绿茶陷害你，还打你，你怎么做？”

“先扇十个耳光，直接把罪名坐实。”

我满意地点点头。

这小丫头确实有点成为毒妇的天赋。

经过这件事，虞贵人跟我亲近了不少，不过大多是她单方面的热情。

这丫头平时没看出来，还挺厚脸皮的。

我明明多次表示喜欢安静，她还是总来找我。

还带着三皇子，一坐就是一整天。

有一次，她看到我让福安学的东西，脸色都变了。

“你让福安学的，可不是一个公主该学的。”

这话倒勾起了我的兴趣。

“公主该学什么？又不该学什么？”

虞贵人被我问住了，半天答不上来。

想了好久，才严肃地说。

“你可要想清楚，学这些，真的对福安好吗？”

我看着院里，福安小小的身影握着长剑，洁白的手挽出一个剑花。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教她习武练剑。

那些皇子能学的，我的福安当然也能学。

那些皇子学不了的，我的福安同样能学。

傍晚的夕阳穿过层层宫墙洒在她身上。

宛如朝阳升起。

“你看啊……”

“看什么？”

虞贵人疑惑地扭过头，就看见三皇子追着蝴蝶，一下子摔了个嘴啃泥。

小胖子也不哭，乐呵呵地从地上爬起来，接着追。

“他们多有活力啊…”

“不像我们…被困在那些所谓规矩礼仪的框框里太久了。我都快忘了……”

“忘了什么？”虞贵人眨着眼睛问道。

我转头看着她，冲她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忘了自己是个毒妇了。”

虞贵人：“……”

其实我想说的是……

这世上的夕阳总是与朝阳相对的。

福安十三岁那年，正巧突厥来犯。

皇上为了平息战事，决定派一位公主去和亲。

历朝历代都喜欢用女子的婚姻当作政治筹码。

宫里年龄合适的公主有两位。

一位是皇后生的福康公主。

一位是夏嫔生的福佑公主。

皇后这些年只顾着吃斋念佛，很少管宫里的事。

其实自从谢舒然去世后，这宫里就没什么意思了。

大家以前钩心斗角，也不过是找点乐子。

因为到最后，痴心妄想的人都死光了。

后来整个后宫就只剩下谢舒然一个傻子真心实意地爱着皇上。

她好像对所有人都一样好。

没人愿意跟一个大好人斗，索性就不斗了。

本以为大家能平平静静地过日子。

可皇上他却容不下谢家，也容不下谢舒然那个傻丫头。

其实陷害谢家的计谋设计得很巧妙。

但谢家百年的清誉啊，能培养出谢舒然这样一个单纯女孩的家族，怎么可能做出通敌叛国的事。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陷害，可没人敢说什么。

从那天起，我就对皇上厌恶至极。

也厌恶他口中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

他说。

朕是天子，如果能用一位公主的婚姻换来两国百年和平，朕愿意献出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所有人都在称赞陛下多么宽厚仁慈，多么为天下人做表率。

但他的好名声，牺牲的却是一个女子一生的幸福和自由。

也许在他看来，一个女子和一个国家谁轻谁重再明显不过了。

可我却不认同。

皇上太在乎虚名了。

所以他甘愿献出自己的嫡女，来成全自己的名声。

皇后第一次失了仪态。

她崩溃地跪在皇上面前，求他收回成命。

可君王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

哪怕赌上的是发妻的信任，是亲生女儿的生死。

福康出嫁那天，十里红妆，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但却没人笑得出来。

听说匈奴那边的人茹毛饮血，个个凶狠残暴。

虞贵人叹了口气。

“福康那孩子才十七岁啊。”

“这么小的孩子，皇上怎么忍心呢。”

我轻轻搂住旁边的福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但内心却忍不住涌起悲凉。

兔子死了狐狸尚且悲伤。

更何况如今牺牲的可是“狐狸”

皇后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岁。

她好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看着福康的仪仗队，一会儿笑一会儿哭。

等人都走光了，她还呆呆地望着。

直到数千人的仪仗队再也看不到踪影。

我默默地站在她身后，轻声说。

“福康被你教养得很好。”

知书达理，心中有家国大义。

她知道自己要去和亲，没哭也没闹，只是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感谢皇上的生育之恩。

但皇后却声音沙哑地说。

“我宁愿她没被我教得这么好，宁愿她会反抗，会拒绝，哪怕违抗君命。”

“你知道吗，她那天跪在我面前说，福康是公主，自然要承担公主的责任，不辜负天下百姓的供养。”

我突然说。

“可和亲从来就不是一国公主的责任，那只能说明我们这个国家的无能……”

皇后听了，猛地扭头看我，眼睛瞪大。

“贵妃慎言！”

我却不在意地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赵明珠你一辈子谨言慎行又怎样？除了外人提到你时夸一句皇后贤德，你又得到了什么？”

“你贤德的名声让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

皇后目光紧紧盯着我，却找不到话反驳。

回宫的时候，福安轻轻拉住我的手。

明明之前还是个只到我腰高的小不点，什么时候，都快和我一般高了啊？

孩子们在时光的匆匆流转中不断成长，而我们也在岁月的悄然流逝里渐渐老去。

皇后的身体状况愈发糟糕，太医摇头叹息，认为她大概率熬不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了。或许是因为与皇后曾是年少夫妻，皇上心里总记挂着皇后的好，难得地流露了几分温情。他轻轻握着皇后的手，柔声问道：“还有什么心愿，尽管说出来。”

皇后听了，神情恍惚了片刻，轻声说道：“臣妾……臣妾想再见福康一面。”自打福康公主远嫁之后，很少有人再提及她的名字。毕竟每提起一次，众人就会想起皇上当年的无力与无奈，公主和亲向来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佳话。

皇上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冷哼一声，说道：“皇后真是病糊涂了，竟说出这般不知轻重的话。”说罢，便拂袖而去。皇后呆呆地望着皇上离去的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她忽然轻声唤我：“温瑾，你说本宫是不是真的做错了？”她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应，只是自顾自地喃喃自语：“是本宫错了……是我错了……”

其他妃子面面相觑，都低着头，不知所措。我摆了摆手，让她们都先退下。随后走到皇后身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你没错，福康被你教养得很好，担得起公主的名号。”

皇后又说道：“可温瑾，若是换做你……若是当初出嫁的是福安……你定然不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福安嫁过去吧？”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原本收敛的神情中透露出几分杀意，声音也染上了一丝杀伐之气，说道：“哪怕是冒上弑君篡位的罪名，本宫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本宫女儿一根毫毛！”

“好……好……咳咳咳……好！”皇后连着说了三个好字，然后从枕边拿出一块玉牌，恳切地说：“这是本宫暗中豢养的一批死士，足足三千精锐。若是……我是说如果……如果有办法的话……求求你，带我的福康回家。”皇后的目光越过我，直直地看向远方，仿佛看到了思念之人。接着，她的头一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皇后薨逝，整个国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我在皇后的灵位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还记得刚入宫时，皇后就已是六宫之主。她一直都是那样，有着极好的名声，为人也喜欢息事宁人。要是宫里哪个妃嫔闹了矛盾，她总是劝大家以和为贵。有一次我和谢舒然吵架，闹到了皇后面前，其实就是我单方面欺负谢舒然。皇后也是两边都批评了一下，向来都是轻轻带过。

唯有那次宫学事件，我教训了各宫的皇子公主，皇后不仅没有责罚我，还帮忙平息了各宫想要闹事的妃嫔。后来她偷偷夸了我一句，说教训得好。那一刻，我才发现皇后不再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她也有鲜活的一面。原来在成为皇后之前，她不过是赵家备受宠爱的明珠。

皇上每年都会举行一场围猎活动。曾经的那些小孩子如今都长成了身姿挺拔的少年，一个个骑在高大的骏马上，英姿飒爽。虞贵人嗑着瓜子，指着最右边骑着枣红马的少年，得意地说：“快看我们家三儿，多帅气啊。”

三皇子长大之后，褪去了婴儿肥，个子长高了不少，身材也瘦了一些，浑身散发着温润如玉的气质。不过，前提是他别开口说话。三皇子朝着这边看过来，兴奋地招手喊道：“母妃，等儿臣给你猎一头大家伙回来。”

皇上骑在队伍中间，目光深沉地看了几个皇子一眼，突然大声问身后的大臣：“众爱卿觉得朕这几个皇子，谁有超越朕的潜力啊？”他这一问，让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当今皇上还没有确立太子，现在这么问，好像有了立储的打算。大臣们各有心思，皇子们也都心怀鬼胎。

大皇子赶忙说道：“父皇正值壮年，儿子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其他人听了，也纷纷随声附和。皇上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众人。

过了一会儿，皇上朗声笑道：“那就让朕看看，朕这些皇子中谁最出色。此次秋猎，夺得魁首的人，朕就立他为储君。”这话一出，众人脸色大变，几位大臣面面相觑。太子之位自古以来就是众人争夺的目标，谁也没想到，最后获胜的竟是福安。

此时的福安已然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间隐约有些像谢舒然，但又不像她那般温柔婉约，反倒多了几分桀骜不驯。皇上笑着说：“秋日围猎，朕这几个皇子居然都比不上你这个小丫头啊。”

福安扬起眉毛，肆意地笑道：“儿臣不才，没给父皇丢脸。”福安这话很是巧妙，皇上的神情明显缓和了许多，说道：“好，既然如此，朕一定要好好赏赐你。赐你一个如意郎君怎么样？朕觉得李侍郎家的公子就很不错。”

福安神色未变，只是深深地叩拜，说：“儿臣多谢父皇。”

回去的路上，虞贵人一直皱着眉头，到了没人的地方，她哀怨地说：“你不该让福安出这个风头的。”我明白她的意思，皇上已经开始对福安有所忌惮。我挑了挑眉，不在意地说：“我的福安本就是能在九天翱翔的凤凰，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遮挡住她的光芒。”

“是是是，你的福安最厉害了。可是……那李侍郎家的公子听说身体不好，是个痨病鬼啊。皇上这是在消除潜在的威胁，说明他害怕了……他怕我的福安……你说多可笑啊，堂堂的九五至尊竟然害怕一个小姑娘。”虞贵人扭过头，不再理我，只留我一个人笑着。我是真的开心，毕竟福安是我一手养大的，她的眼中早已充满了锐气。

福安自然对这门与李家的婚事不满，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绣着嫁衣，仿佛真的认命了。但我知道，我的福安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孩子。

福安眨着眼睛问我：“宛娘娘难道不好奇吗？”这让我想起小时候，她抱着我的手臂问：“宛娘娘就不好奇福安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吗？”我记得我总是笑着摸摸她的头说：“本宫只要知道福安从来不会让我失望就行了。”

皇上似乎很着急，让钦天监把福安出嫁的日子定在了这个月初八。福安听到消息后，只是皱了皱眉，然后遗憾地说：“这嫁衣我还没绣好呢。不过也没关系……”

皇上来我宫里的次数增多了，我心里很烦他，但又不得不应酬。我忍不住对他冷着脸。人要是做了太多亏心事，就容易疑神疑鬼。就像十年前，他怀疑谢家手握重兵要谋反，就设计陷害谢家，让他们满门抄斩。又害怕枕边人谢舒然报复，便用一杯毒酒赐死了她。福康出嫁后，皇上和皇后关系疏远，他就暗中找人给皇后下药……甚至，他畏惧我温家的势力，自从我进宫后，就想尽办法让我无法生育。

伺候皇上的公公最近总是念叨，说皇上最近吃斋念佛，性子温和了不少。人啊，做了太多坏事，就总是希望神佛能保佑自己，可神佛又怎会庇佑他那样的人呢？

福安出嫁那天，阳光明媚，天空万里无云。我抬头望着天空，却觉得阳光格外刺眼。虞贵人笑话我说我哭了，我辩解说是太阳太晃眼了。弑君篡位这种打打杀杀的事，我们这些深宫中的妇人哪里敢想呢？赵明珠啊，你终究是高估我了。我好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女儿一步步走向注定的命运。

然而，故事的发展却有了变化。皇上的身体越来越差，朝廷上要求立储的呼声越来越高。但皇上越在意太子之位，就抓得越紧。他迟迟不肯立储，还把兵权牢牢握在自己手中，对那些儿子，他一个都不信任。

谁也没想到，皇上把兵权给了福安。原来这正是福安想要的。一个嫁出去的公主，在皇上面前没有任何威胁，这样她就能毫无顾忌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负的皇上怎么会相信一个嫁人的公主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匈奴再次侵犯边境，福安主动挂帅出征。所有人都觉得皇上疯了，但我知道，他不过是想找个借口控制福安。一个在深宫里养尊处优的公主，去了战场说不定就被吓破胆了。可他不知道，福安从小就练习武艺，十二岁时就能把红缨枪耍得精妙绝伦。匈奴被打得节节败退。

战报传回京都，皇上高兴得晕了过去。太医说是操劳过度所致。皇上在床上休养了一段时间，最终无奈地立了大皇子为储君。大皇子是皇后的长子，是东宫正统所出，立他为太子也算得上名正言顺，朝臣们自然没有异议。

话本里常说宦官权力极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今天我算是亲身见识到了。皇上什么都没说，德海公公动动嘴，太子就这么定下来了。按理说，德海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不应该背叛皇上。但在他还是个小太监，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是谢舒然给了他一盒糕点，还出钱让他把母亲送回老家安葬。我一直说谢舒然好人没好报，这一刻，我终于理解了她的善良。那些不经意间结下的善缘，终究会得到回报。

皇上这场病来得奇怪，但没人敢多说什么，毕竟他当皇帝实在不被大臣们喜欢。他没什么才能，还总爱猜疑别人。每次上朝，大臣们都提心吊胆的。大家索性睁只眼闭只眼，让大皇子暂时处理国事。

福安班师回朝那天，正好是皇上的头七。她面色平静地给先皇上了一炷香。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素衣的女子，身材瘦弱，面容温柔。我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虞贵人先大哭起来，比先皇出殡那天哭得还大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五年前和亲的福康。

福康跪在我面前，恭敬地叩拜。我握着她瘦削的手臂，不停地说：“回来就好，平安就好。”赵明珠，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以后可别再给我托梦了。

大皇子登基后，推行了很多善政，甚至允许女子当官。我和福安都明白他的意思，他在用行动告诉我们，他不会介意。皇后真的很会教育孩子，她的这一双儿女都很像她。但福安还是拒绝了，她说：“陛下，我对朝廷政务没有兴趣，现在我只想带着母妃去看看宫墙外面广阔的世界。”我的福安，志向在天地之间。

从养心殿出来后，我问福安：“那李家那个痨病鬼怎么办？”福安听到这个名字，脸突然红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说：“一个男人，也吃不了多少粮食，先养着吧。反正……长得还算好看。”

我听了很发愁，感觉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要陷入爱情了。又听福安接着说：“等以后遇到更好看的，再把他换掉！”

出宫那天，我特意穿了一身鲜艳的大红衣服，到谢舒然的牌位前炫耀：“谢舒然，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把福安交给我，你自己倒轻松了。谢舒然，我最讨厌你了，总是一副假好心的样子，对谁都那么好。你怎么能对谁都这么善良呢？”

突然有人叫我，我吓得赶紧把地瓜藏到身后。福安走进来，看到我抱着谢舒然的牌位哭得伤心欲绝。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去找你宛娘娘，她是母妃最好的朋友。那个人啊，嘴巴厉害，心地却很软，你哭一哭，她就会心软的。实在哭不出来，就假装哭，反正宛娘娘傻，她看不出来。”

窗外的海棠花开得正艳，正是美好的时节。宛娘娘，擦擦眼泪，我们该出发了。

完

来源：完结短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