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是我披甲执锐,率援军冲入宫闱深处,血染丹墀,平定叛乱,护他登基为帝。
诞下钰儿那日,萧淮景颁下立后诏书。
我瘫在染血的产榻上,气若游丝地牵动唇角。
登上后位,原是系统颁布的使命。
此刻终得……解脱。
这半生筹谋,何其艰辛。
昔年他为东宫储君时,朝堂暗潮汹涌。
若无我将军府全力护持,太子宝座早易主他人。
先帝崩逝当夜,晋王率兵逼宫。
是我披甲执锐,率援军冲入宫闱深处,血染丹墀,平定叛乱,护他登基为帝。
我助他扫清内忧外患,伴他度过生死劫数。
最终却只换得贵妃封号。
登基前夜,萧淮景寻至我跟前,满面愧色:
「晚芙……」
「国师言近日天象异动,主大凶之兆,暂不宜册立皇后,且先委屈你了。」
他又郑重许诺:
「来日,凤印必属你手。」
按大周祖制,后妃须诞育皇子,方有资格问鼎中宫。
为完成使命,我唯有隐忍。
苦熬三载,终得麟儿,亦盼来萧淮景立后的旨意。
我询问系统:「如此便算功成?」
按既定规则,使命既毕,我可自择离去时日。
望着襁褓中酣睡的稚子。
终究不忍骤然抽身,弃他于这吃人深宫。
再等等罢……至少待他牙牙学语时。
却等来系统冰冷的机械音:
【很遗憾,宿主,任务宣告失败。】
「何故?!」
耳畔轰鸣,似有惊雷炸响。
【你的庶妹归来了……】
【封后诏书上,镌刻着沈晚凝之名。】
夜幕低垂时,萧淮景踏入宫阙。
怒火与不甘,焚尽我残存理智。
不顾下身撕裂般的痛楚,我强撑起身:
「你竟娶了沈晚凝,对么?」
这男人,欺我太甚。
沈晚凝消匿的三年里,他从未停歇过寻觅的脚步。
所谓「天象异动」,所谓「祖制桎梏」。
不过是敷衍搪塞的借口!
萧淮景面色阴沉,反唇相讥:
「沈晚芙,你何时变得如此狭隘?竟连嫡亲妹妹都要妒恨?」
不,并非如此。
昔年沈晚凝与萧淮景情愫暗生,确有其事。
可最终,她披上凤冠霞帔,嫁与晋王为妃。
悖德乱伦暂且不论。
更遑论——
「彼时他们夫妻联手逼宫,险些要了你性命,陛下可还记得?」
萧淮景被我质问得眼底闪过慌乱,侧身避让:
「凝儿言道,她失了记忆。」
「不记得这些年种种纠葛,唯忆起少年时青梅竹马,她总追在朕身后,唤一声萧郎。」
「往事如烟,朕不愿再追究。人当朝前看,总揪着旧账,累不累?」
一句真假难辨的「失忆」。
便令他轻易宽宥了所有?
荒唐至极!
我抑制不住放声狂笑。
笑得浑身战栗,泪盈于睫。
萧淮景眸中浮起厌恶:
「从前竟未察觉,你如此善妒。」
「凝儿乃庶出,她不像你,自幼要风得风。」
「况且,纵使她为后,你仍是朕亲封的贵妃,依旧尊荣无双,让让她又如何?」
「若我说,我要从这个世间彻底消失呢?」
我脱口而出:「永远!」
自踏足这异世,我步步谨慎,从未泄露半分天机。
此言既出,萧淮景怔忡一瞬。
蓦地攫住我下颌。
「你说甚么?!」
「你是朕的贵妃,朕的女人,除却这宫墙,你何处都去不得!」
宛如在宣告对器物的所有权。
争执至末,两人不欢而散。
离去前,萧淮景盛怒指责:
「当年凝儿所中那箭,乃你亲手所放。难道你就不曾有愧?!」
那夜,萧淮景遭叛军围困,命悬一线。
闻讯后我率兵驰援,却被沈晚凝拦住去路。
「长姐。」她冷笑,手中弩箭直指我心口,「你挡了我的路。」
两军对垒,容不得半分迟疑,我亦搭弓上弦。
寒风掠空。
两人同时中箭,倒下的却唯有沈晚凝。
我乃攻略者。
除非使命失败遭系统抹杀,否则纵使身受重创,亦不会危及性命。
正是凭此金手指,我替萧淮景挡下晋王死士致命一击。
然则,纵然性命无虞。
我亦是血肉之躯,亦会痛彻心扉。
亦有爱美之心。
那道道箭伤刀疤,终其一生都将如跗骨之蛆,烙在我身躯之上。
情浓之时,萧淮景曾轻抚那些疤痕。
他动情呢喃:
「爱妃受苦了,朕此生定不负你。」
而今时今日,他厉声质问:
「沈晚芙,你射她那一箭,当真问心无愧?!」
我勉力支撑着身躯,头痛欲裂。
愧疚么?自然不。
我只恨自己手软。
恨自己顾念十余载姐妹情分,箭锋偏移三分,未取她性命。
恨自己将她送往江南别院,盼她余生安泰,远离纷争,而非斩草除根。
恨自己识人不明,早知萧淮景乃白眼狼,当初就该另择明主,一刀结果了他。
耳畔忽闻细碎脚步声。
再睁眼时——
沈晚凝袅袅而至。
「长姐……」
沈清澜颤抖着双唇,拖着虚浮的步子挪到雕花床榻前。素白寝衣映得她脸色愈发惨白,刚经历过分娩的身子摇摇欲坠。
沈晚凝突然屈膝跪地,青石砖上传来清脆声响。泪珠顺着她瓷器般的脸颊滚落,在月光下泛起细碎银光。
我倚在锦绣靠枕上,望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演这出苦情戏。三日前与萧淮景那场撕心裂肺的争执,至今仍让喉间泛起血腥气。此刻连指尖都懒得抬动,只漠然注视着她浮夸的表演。
「长姐,凝儿当真记不得过往种种。」她执起帕子轻拭眼角,染着丹蔻的指尖却将绢帕绞得死紧,「不知为何本该属于我的姻缘,竟成了姐姐与萧郎的良缘佳话。」
失忆?这等拙劣借口连三岁孩童都诓骗不得。
见我不为所动,她忽然发狠掐住自己腕间,雪肤上立时浮现红痕:「可他是我青梅竹马的情郎啊!求长姐开恩,将他归还与我可好?」
跟在身后的李嬷嬷最是趋炎附势,此刻已搀着主子起身。这老刁奴斜睨着我,尖声厉气:「娘娘乃中宫之主,怎可屈尊跪拜妾室!」
她那涂着蔻丹的食指几乎戳到我面上:「我们皇后娘娘仁慈,念在您产后体虚,今日特免了晨昏定省。往后您可要恪守本分,若再失了礼数——」老妇咧开猩红嘴唇,「老奴便替娘娘行家法!」
往后……
我扯动唇角,喉间溢出破碎笑声。再过半柱香时辰,系统便要将我彻底抹杀。这深宫红墙,哪里还有我的往后?
任务失败的铜锣已然敲响。
在魂飞魄散前,我必须为襁褓中的钰儿谋条生路。将养十余日后,我终于能撑着病体下榻。趁着月黑风高,我避开守卫潜回将军府。
「母亲。」我攥着嫡母的衣袖,将婴孩的玉佩塞进她掌心,「若女儿不在了,求您在宫闱内外打点,让钰儿平安长大。」
行至回廊拐角,忽闻阵阵呜咽。但见沈晚凝直挺挺跪在青石板上,对着父亲背影叩首不迭。
「爹爹!您我皆是沈家血脉,无论哪个女儿为后,您都是国丈爷!」她的哭腔在夜风中飘散。
萧淮景执意立后之举,早惹得朝堂非议。父亲握着虎符的手青筋暴起,他戎马半生,到老却要因女儿蒙羞。
「陛下说往事不再追责……」沈晚凝膝行向前,发间珠翠叮当作响,「爹爹可知,他待我是真心实意,才要顶着满朝文武的压力封我为后!」
「爹爹忘了么?当年您对娘亲何尝不是情深似海?可她出身卑微,终究只能屈居妾室之位!」她仰起泪脸,「这种爱而不得的锥心之痛,您怎忍心让女儿再尝?」
原来如此。那日她哭诉失忆,不过是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我回宫的消息终究走漏。萧淮景踹开殿门时,我正在收拾钰儿的襁褓。
「沈清澜!」他掐着我下颚,龙涎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谁许你私自出宫?这紫禁城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芙蓉殿自此添了双倍守卫,朱漆大门落下三道铜锁。
沈晚凝加冕凤冠那日,恰逢钰儿满月。
萧淮景急不可耐,封后大典筹备不过月余便仓促举行。天子娶亲,将军嫁女,长安城百年来未曾有过的盛况。
今夜他特赦宵禁,百姓如过江之鲫涌向朱雀街。烟花在墨色天幕接连绽放,将整座皇城照得亮如白昼。
而我独守冷宫,将熟睡的婴孩放进雕花摇篮。合上房门时,系统倒计时已悄然启动。
【脱离程序启动中】
【10、9、8……】
五脏六腑似被利刃绞碎,我蜷缩在青砖地上,冷汗浸透中衣。
【7、6、5……】
目光却贪恋地描摹着钰儿眉眼。这孩子生得像他父亲,尤其那双凤眸……
「娘亲错了……」我呕出一口鲜血,在锦帕上绽开红梅,「不该带你来这吃人的牢笼……」
【4、3、2……】
痛楚忽然如潮水般退去。我感到身躯变得轻盈,缓缓升向半空。低头望去,地面上蜷缩的人影正在逐渐消散。
再忍片刻……就解脱了。
萧淮景对沈晚凝的宠爱近乎癫狂。
凝露宫遍植西域奇花,他更罢朝七日,整日与新后醉卧温柔乡。第八日晨起,才想起被我冷落多时的存在。
「贵妃何在?」他在朝堂上突然发问,「为何不来中宫行礼?」
往日这偌大后宫,唯有我独占鳌头。
小太监连滚带爬奔去芙蓉殿,半盏茶后却连滚带爬回来:「陛、陛下……贵妃娘娘她……她不见了!」
我消逝的第七日,萧淮景掀翻了御案。锦衣卫倾巢而出,州府衙门张贴告示,却连片衣角都寻不到。
他们怎会知晓?我选了最决绝的离场方式,化作飞灰湮灭于天地间。如今只剩一缕残魂,在皇宫上空飘荡。
钰儿被过继给沈晚凝那日,我亲眼见奶娘往羊乳里掺药粉。孩子饿得直哭,她却嫌吵闹,命人灌下整碗安神汤。
「小杂种。」她用金护甲划过钰儿脸庞,留下道道血痕,「同你那贱人娘亲一样惹人厌。」
萧淮景撞见这场面时,沈晚凝正假惺惺抱着孩子摇晃。她动作粗鲁,襁褓中的婴孩哭得声嘶力竭。
「陛下~」她将孩子丢给宫女,径直扑进萧淮景怀中,「您说钰儿是不是讨厌臣妾?」
萧淮景却望着虚空出神,敷衍地拍拍她后背:「凝儿受累了。」
当夜暴雨倾盆,他破天荒离开凝露宫。沈晚凝提着宫灯追到宫门,绣鞋陷在泥水里:「萧郎!你要去何处?」
回答她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贱人!」她摔碎整套青花瓷器,碎片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定是那沈清澜的鬼魂作祟!」
我飘荡在他身侧,用尽浑身气力嘶声咒骂:
「萧淮景,你这糊涂虫!我恨你入骨!」
「事已至此,你宁可当我耍小性子离家,也不肯信我是真真切切消散在这世间!」
「你不配为父!更不配为人!」
可他浑然不觉我的存在。
出我意料,他竟踱向芙蓉殿。
仿佛我只是临时外出,他仍在原地守候。
批阅奏章、翻看典籍。
可他焦躁得如同困兽。
笔锋在宣纸上划出凌乱墨痕。
沈晚凝虐待钰儿的事,宫闱内外早有风声。
做父亲的,当真瞎了眼不成?
不。
他何止是知晓。
分明是要将这流言散布得满城风雨,逼我现身相见。
萧淮景突然掀翻案几。
青玉镇纸砸在金砖地上,发出刺耳脆响。
「沈晚芙,整整两月了!你究竟躲到哪个犄角旮旯?!」
「为与朕怄气,连亲生骨肉都能弃如敝履,你好狠的心肠!」
空荡殿宇回荡着咆哮。
唯有檐角铜铃在风雨中叮当作响。
恰在此时,玄色劲装的密探踏雨而来。
「陛下。」
来人单膝触地,溅起一串水花:
「贵妃娘娘有下落了!」
萧淮景猛地抬头。
「讲。」
密探喉头滚动:
「娘娘她……与人私奔了!」
不仅是他。
连我这缕幽魂都惊得飘摇。
哗啦——
紫檀案几被掀翻在地,狼毫朱砂滚落满室。
「贱人!」
他额角青筋暴起,眼底戾气翻涌:「她逃往何处?奸夫是何人!」
「娘娘去了北齐,投靠了那位拓跋小王爷。」
话音未落,殿外又响起急促通报:
「陛下,皇后娘娘请您移驾凝露宫!」
萧淮景正在盛怒之中,反手扫落博古架上玉器:「不见!」
「陛下!」
雨幕中传来叩首声,湿透的宦官跪在青石板上。
从那身半旧的靛蓝宦服看,必是凝露宫最末等的太监。若请不来圣驾,少不得要被沈晚凝折磨。
「陛下开恩啊!皇后娘娘她……有喜了!」
萧淮景倏然转身。
「当真?」
他曾对沈晚凝立誓,若诞下皇子,必立为东宫储君。
「千真万确!奴才怎敢欺君!」
帝王袍角翻飞,他大步跨入雨帘,朝着凝露宫方向疾行。
临行前掷下冷语:
「即刻派人去北齐,把那荡妇给朕抓回来!若敢抗命,就地处决!」
「朕要她活着跪在朕面前,或死了躺进棺材里!」
其实密探所言破绽百出。
但凡稍加推敲便能识破。
可沈晚凝偏选在此刻搅局。
凝露宫内,沈晚凝柔若无骨地倚在软榻上,素手轻按帝王太阳穴。
状似不经意道:「听说姐姐……与北齐王爷私奔了?」
不提则已。
萧淮景闻言眉头紧锁。
「朕早知她心系他人!竟能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当真寡廉鲜耻!」
「朕恨不得烧了她住过的宫殿,砸了她用过的器物,抹去她在这世上所有痕迹!」
说话间扯下腰间锦囊。
沈晚凝眼波流转,指尖勾住缎带:「陛下,这是?」
「她的遗物。」
「带着晦气,扔了吧。」
这锦囊原是我亲手所绣。
在沈晚凝归来之前,我们也曾扮作恩爱夫妻。
他总将我搂在怀中,语气缠绵:
「你是朕的发妻,如今却只能屈居妃位,晚芙,是朕亏欠你。」
我曾在佛前跪足七日,求得平安符与同心玉,满心欢喜赠予他。
愿他岁岁安康,愿我们白首不离。
那是倾注我满腔真心的信物。
此刻却被弃如敝履!
沈晚凝把玩着褪色的锦囊,忽而轻笑:
「这大恩寺的平安符最是灵验,臣妾近日总被噩梦惊扰,陛下可愿割爱?」
我气得浑身战栗。
「拿开你的脏手!那是我的东西,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萧淮景却纵容道:「不过是个物件,你若喜欢便拿去。」
更深露重,更衣的屏风后传来淅沥水声。
沈晚凝独坐镜前,摩挲着那枚护身符:
「姐姐啊姐姐,陛下这般急着寻你,我还当他多在意你呢。」
她忽然仰头,对着虚空展颜:
「瞧见没?」
「你求来的护身符,他随手给了我。你派锦衣卫编造的谣言,他竟深信不疑。」
「别怨我心狠,只有让你彻底失宠,你的儿子才永远别想染指东宫!」
原来如此。
她对我刻骨的恨意竟毫无缘由。
昔日在府中,母亲温婉贤淑,对庶出子女一视同仁。沈晚凝及笄时,母亲更费尽心思为她谋得晋王正妃之位。
夺嫡之夜,我念及姐妹情分,特意为她留了退路。
可白眼狼终究是白眼狼。
她的恶,从来不需要理由。
关于那位北齐小王爷,拓跋越。
我与他交情并不多。
唯二两次交手,他都被我打得服服帖帖。
第一次,是我十四岁随父兄上战场。
我夜间观察敌情,被拓跋越俘获。
但这只是我的伪装。实则是为深入敌营,暗中埋伏。然后趁拓跋越放松警惕时,狠狠捣了他的贼窝,还顺手截走无数粮草。
这次偷袭,让他对我记恨了许久。
第二次,是我十六岁,即将嫁给萧淮景为太子妃。
彼时大周与北齐已经签订了通商的协议,拓跋越经常随着商队来到京城。
特地跑到将军府门口,扯开嗓门向我下战书:
「沈晚芙,你给本王出来!」
「玩阴的算什么能耐,有本事单挑啊!」
嚣张得很。
围观者越来越多,我烦不胜烦,换上一身劲装。
沈家有两套家传武艺,一套传女,一套传男。
传给女子的这一套,并不需要使用蛮力,而是靠着灵活移动,借用巧劲,将敌人击败。
于是。
拓跋越被我拧了三条麻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揍得直喊求饶。
我尽兴了,终于松开手。
他摘了脖子上的狼牙吊坠。
「送你的,算我输了。」
「多谢小王爷。」我婉言谢绝,「只是我们中原人含蓄,尤其是女子,这样的礼物,我实在不便收下。」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件礼物,算我们不打不相识。」
我婉拒,他硬塞。
拉拉扯扯,一时僵持不下。
「呵。」
一直围观的萧淮景突然冷笑出声。
他横插进来,狠狠瞪了拓跋越一眼,目光中带有敌意。
然后强硬地拽过我,大步离开。
转过一个无人的街角时,他突然吻了下来。
发狠用力,咬破我的嘴唇。
「刚才大庭广众之下,你在出什么风头?彰显你很独特?」
「别忘了,你是本宫的未婚妻!」
他这样做,并不是爱。
只是出自病态的占有欲。
萧淮景过万寿节时,拓跋越带领使臣,从北齐千里迢迢赶来贺寿。
却没想到,这场寿宴,差点变成让他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拓跋越人刚到京城,就被扣下了。
「拓跋越!你把人藏到哪儿了?赶紧把她交出来!」
萧淮景一脸阴郁。
「谁?」
「别给朕装傻!」
双方磕磕绊绊好一阵沟通,拓跋越终于知道了我失踪的消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呛起来。
拓跋越嗤笑一声:「你的女人跑了,不反思自己的无能,竟还怀疑到我头上?可笑。」
萧淮景轻蔑道:「若非你们二人有私情,好端端的,朕又怎么会怀疑你。」
「你不能污蔑她!」
拓跋越突然认真起来:「是,我是对她有好感,这点我认。」
「可她在男女之情上,从未对我有过半分逾越,你比我与她相处得久,你不能这样污蔑她,我也不许你污蔑她!」
看啊。
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敌人,都比他信任我。
萧淮景什么也没问出来,还碰了一鼻子灰,只能灰溜溜地放人。
夜里,他一杯杯斟着酒。
酩酊大醉时,口中念着我名字:
「沈晚芙,你到底跑去哪了!」
「为何整个大周找不到你,北齐也找不到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难道就仅仅为了一个皇后之位,你就要跟朕这般置气么!」
一道声音忽然打断。
「小王爷的话,陛下真的信吗?」沈晚凝从珠帘后走出,「空口白牙,他说与姐姐没有私情,难道就真的没有吗?」
萧淮景抬起头,她顺势坐到了他身边。
「陛下,你可别忘了,当年姐姐被他俘入军营,过了几日,竟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一男一女,要说这之中没有什么隐情,我是不信的!或许他们二人早在那时便互通首尾了,只是今日那小王爷嘴硬,不肯承认罢了!」
这件事,萧淮景曾对我起过疑心。
当年我嫁入东宫,大婚第二日,他没有在元帕上看见落红。
他面色难看极了,只是碍于我身份没有发作。
虽然我不止一次给他普及过生理常识,但他始终冥顽不化。
如今这句话,又重新让他燃起怒火。
沈晚凝观察着他的脸色,继续添油加醋道:
「姐姐现在虽然已逃去了邻国,可人总有疏漏,臣妾想,若陛下叫人把芙蓉殿仔细搜查一番,定能找出二人私通的证据!」
她说得那样笃定,叫萧淮景深信不疑。
侍卫踏破了芙蓉殿的门槛。
「给朕搜!掘地三尺地搜!」
床铺箱柜,妆台木匣,就连一草一木都要被连根拔起,无一幸免。
最后,唯一的收获,只有一个紧紧锁住的木箱。
里面装着我的遗物
一只布玩偶,一条没绣完的斗篷,一枚同心玉。
以及,一封信。
「不必再找我了。」
「当有人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我已经身死道消,归我来处去。」
信里写满了我记挂的人家中父母、弟妹,还有我刚出生不久的孩儿。
布玩偶是给钰儿的。
斗篷是为娘亲提前准备的贺寿礼,按原定计划,我本可以完成的,我本可以带着它为母亲贺寿的。
只可惜,意外横生。
最后那枚同心玉,也是我送给萧淮景的那一枚。两人各执一半,彼此的玉上雕刻着玲珑机关,放在一起,可以合二为一。
看起来,我走得是那样匆忙。
甚至都来不及说一句道别。
又走得那样决绝。
就连曾经最在意的东西,都不要了。
从头到尾,说了这么多,始终没有提到萧淮景。
不,还是有关的。
只有寥寥一句:
「我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她是在骗朕!她一定是在骗朕!」
萧淮景状若癫狂。
「她说她死了,可是有人看到吗,有人作证吗?」
他坚信,只要无人作证,我就不是真的死了。
他把先前在芙蓉殿当差的宫女太监们搜罗起来,挨个诘问。
看他这样行迹疯糜,所有人都不敢吱声,生怕哪句话说错了,项上人头不保。
一道苍老沉稳的声音打破沉寂:
「奴婢可以作证。」
众人回头,身后站着一位六旬老妪。
老妪走上前,附身下拜:
「奴婢是见过娘娘最后一面的人,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听奴婢一言。」
她是萧淮景的乳母,常嬷嬷。
本来,皇子长到六七岁时,乳娘便可以被放出宫,但萧淮景年幼时生过一场怪病,是常嬷嬷替他试过各种解药,才救回来一命。试药之后,她的身子也不好了。先皇便许她一直留在宫里养老。
虽然她是乳娘,可萧淮景对她颇为依赖信任,宫里谁人见她都要敬上三分。
萧淮景问:
「你是何时见她最后一面的?」
「就在陛下封后的那晚。」
萧淮景眼瞳微颤。
那时他忙着宠幸新欢,七日七夜,却都不曾对我有所过问。
却没想到,原来我已经无声无息消失这么久。
「那晚,娘娘曾召奴婢来,说过一些奇怪的话。」
从前萧淮景后宫只有我一个贵妃,于是我履行着皇后的职责,管理后宫内各处开支,也包括常嬷嬷养老问题。
她是萧淮景的乳母,劳苦功高,我敬重她,在吃穿用度上待她不薄。因此她自然也愿意帮我。常嬷嬷道:
「娘娘说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今夜过后,必将身殒道消,尸骨无存。恳请奴婢日后在宫里一定要护好小皇子,可惜,小皇子被送去皇后娘娘膝下抚养,奴婢人微言轻,实在力所不逮。」
「如今娘娘消失,整个天下都不见踪迹,陛下听信隐卫禀报,认为娘娘是跑去了北齐。」
「其实,隐卫那番话,但凡仔细想想,便能发现其中说不通之处。」
「大周疆土辽阔,即使是乘最快的千里马,走最近的官道,也至少要三个月才能到达两国边境,可隐卫禀报时,也仅仅只过了两个月而已。」
「骑马颠簸,一般人都不能忍受奔波劳顿,更何况,娘娘是一个刚生育过的妇人呢?」
常嬷嬷郑重磕了个头:
「娘娘已经死了,如今,眼前这些遗物便是证据,娘娘临死前,仍惦记着自己的母亲和幼子,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困囿于情爱,一走了之?若皇上仍执意听信旁人谗言,损毁娘娘身后清誉,实非明君之作为。」
此刻,萧淮景终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原来那句脱口而出的「我会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
不是玩笑,也不是赌气。
是真的。
「怎么会,朕不信!」
「她不会死,不会的!」他崩溃怒吼,「她以前为朕挡刀,那么重的伤,万分凶险,最后不还是安然无恙吗!生孩子时血崩难产,不照样也挺过来了吗!朕不相信,好端端的,她怎么可能会死!」
原来这些,他一直都知道啊。
我还以为他瞎呢。
突然,他看见了我的那枚同心玉。
上面的精巧机关被我磨毁,再也无法与另一半拼凑。
那样决绝。
如同信中所言,死生不复相见。
萧淮景忽然想起那个被他扔掉的锦囊。
他抓住沈晚凝,厉声质问:
「另一半呢?」
「朕问你,另外一半同心玉在哪!」
沈晚凝被吓得不清,磕磕绊绊道:
「臣妾,臣妾一时疏忽……弄丢了……」
她怎么敢说,另一半玉早就被她摔碎了。
萧淮景用力把她一甩:
「放肆!你怎么敢!」
沈晚凝此刻小腹已经显怀,若不是被宫女接住,她差点被甩在地上。
萧淮景指着她:
「她为何会死,都是因为你!她心口那一箭,当初就是你射的!是你害死了她!」
此情此景,一如当初指责质问我时一样。
他太聪明了,早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实际真正害死我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
是他啊。
是他的背叛、他的不忠。我的希望和绝望,都是他一手带来的。
萧淮景疯了。
他不顾大臣们的劝谏和苦求,开始不问政事,荒度时日。
整日赖在芙蓉殿里,命制香师为他调制熏香。
犀牛角,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白雾缭绕,薄烟袅袅。
萧淮景歪在榻上,疯疯癫癫,神志不清。
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晚芙,你说你已经不怪朕了,是真的吗,哈哈哈哈哈……」
「晚芙,你会回来么,朕好想你……」
「朕知错了,也想通了心意,这一次,绝不会再叫旁人迷了心智……」
我飘在空中,漠然地望着他。
香料并没有通灵的奇效,只是会让人产生幻觉。
但,萧淮景却心甘情愿沉浸在这场精心编织的美梦中,长醉不复醒。
又一晃眼过了一年。
这中间发生了许多事。
其一,为顾及颜面,萧淮景追封我为皇贵妃,大办一场丧仪。丧仪后,我的遗物被送还回将军府。
其二,父亲年迈,前不久旧伤复发,不幸病逝。我的弟弟沈度成为下一任家主。
其三,沈晚凝流产了,从前她为晋王妃时,府里勾心斗角,就曾被其他几个侧妃陷害流产过一次,对身子底造成了亏空。
她在萧淮景面前哭闹时,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伪装失忆的事实,引得萧淮景对她厌烦不已。
其四,拓跋越上次差点被萧淮景绑架,北齐知晓后,借此事为由,向大周发兵,萧淮景派沈度带兵出征。
沈度到达前线后,发现朝廷派给他的兵力远远不够,北齐军擅骑射,作战能力强,大周被打得节节败退。
边关形势岌岌可危,沈度连修十二道飞书,向萧淮景奏请派兵支援。
萧淮景却将这些奏疏全部压下,置之不理。
他准备在战场上把沈度耗死,再派人支援。
他有自己的私心
沈度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的死,必定让他对自己心怀有怨。
二来,沈家权势滔天,把持着前朝后宫。
当年他靠沈家登上帝位,如今他高枕无忧,也是时候换一换血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我气得浑身发冷!
尽人皆知,沈氏祠堂最显眼的位置上,悬挂着一块牌匾,上面题着世代传承的家训
忠君、爱民。
可若忠的是这样一位暴君,实在是不值得!
可萧淮景没想到,沈度不仅没死,还在战场上以少胜多,大败敌方。
我死前回将军府的那次,夹带过一本不起眼的手稿。
可里面,画满了枪支、火铳、弩炮设计图纸,以及炸药配方。
这些武器,是北齐最先使用的。沈度曾向萧淮景上书奏请,拨一笔军费,用作研究制造。
可萧淮景当时在为沈晚凝筹备封后大典,以银两紧缺为由推拒了。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件「遗物」
是我那条还没绣完,想送给娘亲作贺礼的斗篷。
在知道自己注定任务失败,抹杀已经进入倒计时后,我开始争分夺秒地赶工。
在最隐蔽的中间夹层里,绣上了皇宫布防图。
这种方法,是很多年前沈家军秘密流传下来递送情报的方式。
娘亲行事谨慎,拿到手时,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
果然发现其中暗藏玄机。
既然萧淮景背叛了我,那么,即便我死了,也要变成一把复仇的刀,刺向负心人。
冤冤相报,至死不休。
娘亲果然知晓了我的用意。
一家人犹豫了很久,「忠君爱民」,是沈家祖传的家训。
直到萧淮景在战局中故意拖延,想让沈度寡不敌众,死在战场上。
实在是欺人太甚,不得不反!
靠着布防图和枪支火药,沈家军一路势如破竹,无人能挡。
军旗迎风猎猎,士兵齐声高喊:
「诛暴君,杀妖后!」
皇城很快沦陷,萧淮景和沈晚凝在睡梦中被吵醒。
两人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睁开眼,却发现殿外被杀气腾腾、披坚执锐的士兵重重包围。
「锵!」
长剑泛着寒光,架在两人脖子上。
沈晚凝失声尖叫。
而萧淮景还在强作镇定。
「爱卿,你这是何意!」
沈度寒声道:
「自然是为我阿姐报仇!」
「萧淮景!阿姐是你的妻子,她为你出生入死,披肝沥胆;沈晚凝!从前在府上,阿姐对你照顾有加,她对得起任何一个人!可你们两个,却蛇鼠一窝,勾结在一起做出这等龌龊之事,今天,我就要杀了你们这对暴君妖后,告慰我阿姐的在天之灵!」
说着,他向前一递,刀刃挨得更近。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沈晚凝突然高喊:
「沈度,你被骗了!」
「你以为,那个人真的是你阿姐吗?」
沈度掀起眼,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沈晚凝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忙挣脱士兵,掏出怀中的锦囊,道:
「我早就发现她不对劲了!这个锦囊,是沈晚芙亲手做的物件,我曾拿着它问过大师,大师说,那具身体里面的灵魂,早就不是沈晚芙了,你我真正的阿姐,十岁那年就病死了!」
我穿到这里,占据一个陌生人的身体,本是个意外。
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打工人,为生活奔波,隔三岔五熬夜加班,吃老板画的饼。
过着一种「不死就行,不行就死」的日子。
结果某天,我买的彩票,意外中了三千万头奖。
括弧,税后两千四百万。
我并不是一个有野心的人,这笔钱,足够我躺平摆烂一辈子了。
于是我准备辞职。
结果因为太激动,乐极生悲,还没等甩在傻逼领导脸上过一把瘾,嘎巴一下就猝死了。
意识混沌间,脑中出现了一个系统。
它说,只要成为整个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就能让我在原来的世界里复活。
再睁眼,我变成了十岁的沈晚芙。
这也是我为什么,拼了命也要当上皇后。
只可惜,流年不利,作为将军府嫡女,身负政治联姻的枷锁,摊上了萧淮景这么个玩意儿。
听她这样说,沈度神色愣怔,久久无话。
沈晚凝以为他被说动了,继续道:「霸占别人的身体十几年,难道不卑鄙无耻吗?!这样的人死有余辜,根本不值得你兴师动众,为她讨公道!」
沈度思忖许久,终于开了口:
「你说的也许没错,真正的阿姐,也许早就病死了。」
「可我记得,我十岁时,阿姐十四岁。我在战场上差点丢了性命,是她为我求来神药,带我杀出重围。」
要想获得系统积ü分,并不容易。
我本来想用积分,兑换萧淮景的好感度来着。
可那时沈度重伤,看着与自己朝夕相处四年的亲人,我毫不犹豫给他兑换了起死回生药。
「不管她是不是原来的阿姐,她对我的好,我记一辈子!」
「不像你,一条冷心冷肺的毒蛇!纵使对你千好万好,也会被你一口反咬在心窝上!」
我听着都有点感动了。
想当初,「起死回生药」可比「增加好感度」贵上好几倍呢。
我不仅把之前赚的积分全搭了进去,还软磨硬泡,求系统赊了不少。
好小子,没白疼你。
「你口口声声说,要为你阿姐复仇。」一旁的萧淮景破口大骂,「那朕又有何对不起她!」
「朕让她把中宫之位让给凝儿,可朕也给了她贵妃之位,已经算是皇恩浩荡。」
「朕是天子,她是妻,更是臣!夫为妻纲,君为臣纲,莫说是中宫之位,就算朕要她死,她也不得违背圣意!」
「你也知道, 长姐与你是君臣关系。」
「可你别忘了,并非『君要臣死, 臣不得不死』, 这世上还有另一种道理」
他目光审视着萧淮景。
字字铿锵, 掷地有声:
「君之视臣如手足, 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沈家世代遵循祖训『忠君、爱民』,可我们要效忠的是明君,你这样头脑昏聩的暴君,不配!」
沈度造反时,京城内的各路统领全部不做抵抗,主动献降。
做皇帝做到萧淮景这份上, 还真是失败。
为了名声,沈度登基后,没有大肆屠戮。
但他选择了更狠毒的方法对付这两人
打断手脚,关进水牢, 用汤药一天一天吊着他们的烂命。
为了防止他们咬舌自尽,连牙齿都敲碎了。
至于我的孩子钰儿。
稚子无辜, 沈度不想将他牵扯进大人们的恩怨中。
他改了姓, 唤作沈钰, 送他回将军府,抱到娘亲膝下抚养。
除以上外,沈度还下了一道御令。
他将我的名字从前朝宗庙中除去,追封我为新朝女君。
他站在空旷的大殿中,自言自语:
「阿姐, 以后史书上, 我不要让你的名字, 只能附在那个狗屁皇帝的后面。」
「你聪慧果敢, 才学过人,心系家国,要写, 就要单独写一页!」
语气中颇有几分骄傲。
聪慧果敢?才学过人?
是因为那个画满火铳和枪支设计图的本子吗?
好吧, 其实那是我用积分跟系统兑换的。
总得在死前最后发光发热一次吧。
此时, 久违的系统机械音忽然响起:
【我没看错吧, 你的任务竟然成功了?】
我同样陷入沉思。
「啊这……」
原来, 任务说的成为王朝最尊贵的女人,不一定非要成皇后啊。
皇后之上,还有皇帝。
是我格局小了。
没想到,在我被系统判定失败,就地抹杀后。
任务目标竟能以另外一种刁钻的角度, 诡异地实现了。
我问:「所以我现在, 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吗?」
【可以。】
「那走吧。」
这个世界很好。
下次不来了。
远处出现了一道白光,我的灵魂不由自主朝着那道白光飞去。
地面越来越远,那道身影越来越渺小, 快要变成一个小点。
「沈度。」
我朝他挥了挥手,最后一次以沈晚芙的身份自居。
「阿姐我啊,要走啦!」
来源:小雨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