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适的家族曾出过数代名臣，到他出生时，门庭早已不复往日荣光。这个生于盛唐却长于落魄门第的诗人，前半生都在与命运角力——科举落第，干谒无门，在宋州乡间耕读十载，却始终放不下刻在血脉里的执念：重振家声，建功边塞。
高适的家族曾出过数代名臣，到他出生时，门庭早已不复往日荣光。这个生于盛唐却长于落魄门第的诗人，前半生都在与命运角力——科举落第，干谒无门，在宋州乡间耕读十载，却始终放不下刻在血脉里的执念：重振家声，建功边塞。
三十岁那年，他牵着瘦马走向风雪漫天的幽州。在军营幕府中誊写文书的寒夜，同僚们常看见这个沉默的中年人把冻裂的手伸向炭盆，待指尖回暖，又继续抄录军情急报。那些传唱后世的边塞诗，是他用结冰的砚台、破损的羊毫，在将士鼾声起伏的营帐里写就的。
天宝六年的春天，四十三岁的高适在汴河边送别故友。世人只见他挥笔写下“天下谁人不识君”的豪语，却不知此时的诗人仍寄居在破败的祖宅，守着半屋残卷度日。但他始终相信，命运不会辜负持续跋涉的人——就像边塞的野草，哪怕被马蹄反复践踏，只要根还扎在土里，总能在某个清晨挺直腰杆。
两年后的河西战事，终于让这颗蒙尘的明珠焕发光彩。当节度使的印信落入掌心时，那些在田间挥锄、在幕府掌灯、在驿站题诗的岁月，都化作了掌纹里沉淀的力量。
高适知道，这个时代，终于承认了他的努力……
（1）大器晚成
天宝十一载（752），五十岁的高适辞去封丘县尉之职，这个在盛唐诗人中已算高龄的失意者，踏上了人生最重要的旅程。当同龄人开始含饴弄孙时，他却在长安城东市的酒肆里，与河西幕府的旧识彻夜长谈。
三个月后，凭借多年边塞从军的资历，他终于得到名将哥舒翰的赏识，被任命为河西幕府掌书记。这是诗人首次接触到真正的军政核心，他小心整理着往来文书，在记录军情的间隙，总会想起二十年前在幽州幕府誊写战报的寒夜。
天宝十四载（755）二月，五十三岁的高适随哥舒翰入朝面圣。行至华清宫时，主帅在温泉沐浴时突发中风，左半身瘫痪无法理事。此时距离安禄山起兵仅剩九个月，唐王朝最精锐的边防军群龙无首。当十一月范阳叛旗竖起，玄宗不得不强令病榻上的哥舒翰镇守潼关。
而高适此时已升任正八品监察御史，每日巡视军营时，他看着饥肠辘辘的士卒与醉生梦死的监军宦官，在奏章里写下“士卒多菜色”的实录，却被权宦边令诚扣在案头。
至德元年（756）六月，潼关城外恸哭声震天。被玄宗强令出战的二十万守军，在灵宝西原遭叛军伏击，主将哥舒翰也被部将绑缚投降。
潼关之战失利后，战场上留下的是慌乱的脚步和破碎的士气，将领与士兵们四处奔逃，以求自保。与此同时，长安城内，平日里安平乐宴的诗人们也纷纷陷入了恐慌，急于寻找避难之所。然而，在这动荡不安的时刻，高适却选择了与众不同的道路。他毅然决然地追随着向西逃难的唐玄宗的脚步，决心面圣陈情。
高适正快马加鞭穿越秦岭栈道，终于在河池郡追上了南逃的皇帝。这个风尘仆仆的诗人带着潼关防务的原始记录，向皇上解释到：主将哥舒翰因重病缠身，已无力有效指挥战事；而那些负有监军之责的将领，却沉迷于享乐，对军情漠不关心，致使士兵们连最基本的食物——粗米饭都难以果腹。
唐玄宗听闻高适这番肺腑之言，内心深受触动。毕竟，在这乱世之中，能够坚守职责、不畏艰难前来报告军情的人实属难得。于是，五十四岁的高适因此被破格提拔为从五品侍御史，成为流亡朝廷中少数掌握实权的文臣。
另一边，此时的唐帝国正经历最诡谲的权力更迭。
七月十二日太子李亨在灵武自立为帝，八月十二日玄宗才在成都得知自己成了太上皇。这位不甘失势的老皇帝试图通过分封诸子制衡权力，当永王李璘的江陵大军顺流东下时，高适在御前直谏：“永王若据江淮租赋，必成割据之势。”这番预见虽未被采纳，却让他在九月晋升为正五品谏议大夫。
至德元年冬，永王水军已控制长江沿线。肃宗在灵武召见高适时，这个曾经在宋州耕田的诗人，铺开地图指出叛军七处命门。次年正月，五十五岁的高适被任命为淮南节度使，带着临时拼凑的三千兵马进驻广陵。他并未强攻永王大营，而是向叛军将领发出数封亲笔信，信中详细列举朝廷平叛部署，句句击中地方将领担忧秋后算账的心结。
二月二十日，当高适的先锋刚抵达安陆，永王军队已自行溃散——这位诗人统帅用二十年积累的军政智慧，完成了盛唐最传奇的仕途逆袭。不久后，永王李璘本人也在逃亡路上被杀。
（2）高李分道
说到永王之乱，就不得不提一下大诗人李白。
李白同样是仕途不顺，但他和高适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李白名气很大。几年前，籍籍无名的高适写下《别董大》时，李白的盛名早已响彻长安。
当永王李璘未经朝廷允许，擅自率领水军东巡，途径庐山时，他热情地邀请了在此暂避时局的李白加入他的幕府。李白，这位长久以来因报国无门而心怀苦闷的诗人，不仅爽快地答应了邀请，还满怀豪情地挥毫泼墨，写下了“南风一扫胡尘静，西入长安到日边”，字里行间透露出他对国家安定与仕途顺畅的深切期盼。
然而，就在高适被朝廷提拔为谏议大夫后不久，永王李璘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野心，公然举起了反叛的大旗。
这不禁让人疑惑，李白这位自视才华横溢的诗人，为何未能洞察到永王擅自行动背后隐藏的谋反意图？是他真的才华横溢却缺乏政治敏锐，还是说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永王的野心，却依然选择放手一搏，愿意与永王共同承担这场可能带来无上荣耀或身败名裂的赌博？
从史书上，我找不出确切的答案。
总之，李白选择投靠永王，而顺应时势的高适则开始效忠于唐肃宗。两人命运也在“选边站”之后，发生了戏剧化的交错。
战后，高适受到朝廷表彰，而李白则被判“从逆”，被押入浔阳监狱。
为了自救，李白托人向身居高位的“旧友”高适求救，在《送张秀才谒高中丞并序》中，李白比喻自己不幸卷入唐玄宗与唐肃宗的争斗。他说：“两龙争斗时，天地动风云。”看来，李白也并非毫无政治头脑。
正因为李白卷入的是唐玄宗与唐肃宗的政治斗争，漂泊半生，撑起中兴家族重任的高适才更不敢去搭救那个“世人皆欲杀”的“反贼”李白。
后来，李白的夫人宗氏去高适府里拜访，高适闭门不见。当李白得知消息后，他的内心再次跌入万丈深渊。昔日好友，注定分道扬镳，不相为谋了。
所幸的是，宗氏四处奔波求救，江南宣慰使崔涣、御史中丞宋若思、安西军副元帅的郭子仪等竭力相救，终于李白被从轻发落，流放夜郎。不久，朝廷因关中遭遇大旱，宣布大赦。李白经过长期的辗转流离，终于获得了自由。
几六年后，就在安史之乱结束的前一年（762年），李白病逝于安徽当涂，临死前，诗仙在《临终歌》中哀叹说：“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3）诗人封侯
大约同一时刻，正直敢言的高适遭遇了宦官李辅国的谗言中伤，被唐肃宗贬为左授太子少詹事，并留在洛阳任职。
乾元二年（759年），唐朝官军在邺城之战中遭受重创，高适随着洛阳的官员队伍被迫西行至长安，随后又被调任至四川彭州担任刺史，不久又转至蜀州继续其刺史之职。然而，相较于李白、王维、杜甫等唐诗巨匠在安史之乱中经历的流离失所，高适却在战乱的洪流中屡次崭露头角。
上元二年（761年）四月，四川梓州刺史段子璋起兵叛乱，自封梁王。彼时，已59岁高龄的高适与成都尹崔光远携手合作，仅用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便平息了这场叛乱。次年，历经安史之乱摧残的唐玄宗与唐肃宗父子相继离世，仅隔12天，唐肃宗之子李豫登基，是为唐代宗。
就在这政权交替的关键时刻，西川兵马使徐知道瞅准时机，也发动了叛乱。此时，已60岁高龄且升任成都尹的高适，再次挺身而出，联合川南的将领，成功击退了叛军。
这一年，高适凭借在四川接连取得的战功，被擢升为剑南西川节度使，这一成就不仅让他在大唐诗坛上独树一帜，更使他成为了历史上唯一一位身居封疆大吏之位的著名诗人。
广德元年（763年），吐蕃趁着安史之乱造成的动荡，占据了河西和陇右地区后，进一步侵入了长安，迫使唐代宗仓皇逃离。为了缓解关中地区唐军面临的严峻形势，当时镇守四川的高适毅然决定主动出击，向吐蕃发起挑战，遗憾的是，这场战役并未如愿以偿，高适不幸失利，西山平戎城等多座城池相继失守。鉴于当时复杂的战略局势，唐代宗并未对高适的战败进行责罚。
随后，唐代宗作出了战略调整，派遣严武前往四川镇守，并将高适召回长安，另行委任。高适被改任为刑部侍郎、左散骑常侍，并被册封为渤海县侯。
《旧唐书》评价高适：“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
（4）人生没有终点
高适，字达夫。“适”是前行，“达”是抵达。
这个用半生践行的名字，像一把永不生锈的剑，始终指向心中的长安。当我们叹息中年危机时，或许，这位五十岁仍在田间挥锄的诗人会说：人生真正的危机，是从你认命那天开始的。
他在洛阳科举落第的夜晚，没有买醉消愁，而是借着月光重抄《孙子兵法》；面对权贵紧闭的门庭，不曾屈膝行卷，宁可在乡野教孩童读“大漠孤烟直”。这种骨子里的傲气，不是年少轻狂的倔强，而是看清世道后依然选择笔直生长的力量。
天宝年间的长安城里，多少诗人用华章换酒钱，唯有他守着节度使帐中的油灯，把军情文书誊写得如诗稿般工整。当永王的使者带着黄金来招揽，他写下“战士军前半死生”的诗句掷地有声——有些原则，比功名更重；有些底线，比生命更长。
五十四岁那年，潼关城头的烽火烧红了半边天。这个本该颐养天年的书生，单骑穿越叛军封锁线，用二十年磨砺的胆识向皇帝直言时弊。不是命运突然眷顾，而是三十载寒暑中，他始终把剑擦亮，把马喂壮。
人生如边塞铁器，总需经历几番冷热淬炼方能成型。高适用半生颠沛告诉我们：时机未至时的坚持不是徒劳，而是将信念锻造成骨的过程。真正的光芒，不在巅峰时刻的璀璨，而在谷底时分依旧不灭的星火——当命运的北风呼啸而来，那些不肯跪着生的人，终将站着与黎明相认。
如今我们常说“大器晚成”，却常忘记器物成型前要经历多少淬火与锻打。高适用满头白发换来节度使金印时，那些曾经嘲笑他“老骥伏枥”的人终于明白：人生最大的奇迹，是当你双鬓染霜，眼中仍有少年般灼热的光。
来源：苦行僧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