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是将军府后院唯一的妾室。 和将军携手三年,自知身份低微,恭谨柔顺,孝顺公婆。 直到他的白月光归来。 我被陷害小产,下定决心投河假死。 将军发了疯,四处寻找我的尸首。
我是将军府后院唯一的妾室。 和将军携手三年,自知身份低微,恭谨柔顺,孝顺公婆。 直到他的白月光归来。 我被陷害小产,下定决心投河假死。 将军发了疯,四处寻找我的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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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红绸遍布,锣鼓响天。 正是将军迎娶正妻的大婚之日。 而我,跪在冰天雪地里,冻的浑身发抖。 老夫人命令我在院中一直跪着,跪到他们完成整个婚礼仪式。 黄昏时分,迎亲队伍终于来到了将军府门口。 沈南川翻身下马,小心翼翼的从轿子中搀扶出了一位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 他们在一片叫好声中缓步而来。 路过我时,沈南川脚步似乎顿了一瞬,随即还是向正厅走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 我艰难的扭过头,看着他们二人相对而立,躬身对拜,眼眶涩疼。 仪式结束,老夫人却还是没能放过我,她着人来传话,让我继续去将军院子里跪着。 “老夫人说了,她身子不便,要让姨娘亲自前去,听着将军与夫人洞房。” 我又跪了一个时辰,直到宴席结束。 两抹鲜艳的红色闯入了我的眼角。
“姐姐辛苦了,快起来。” 说话的正是沈南川的青梅竹马,如今已是他的正妻。 她虚情假意的搀扶我,眼中尽是耀武扬威。 “哎呦。”我艰难站起来,下一刻,她便身子一歪,向后倒去,娇滴滴的倚在沈南川怀里:“夫君不要怪姐姐,都是我没有站好。” 沈南川接住了她,一双锋利的眼神向我扫来,却在看清我的那刻,脸色大变。 我双耳嗡嗡作响,觉得天旋地转,可双腿间的鲜血实在刺目,那是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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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本来是武官之家。 我爹爹是军曹,为人耿直不屈,一心向着百姓。 却因为性子得罪了上司,被诬陷吞没税银。 我们全家因此获罪。 男丁斩首,女丁流放,或入教坊司,或打入军中,沦为军妓。 而我,则被发配到了军中。 我到军中的第一日,就在舌根下藏了一颗毒药。 我亦有我的气节。 薛家儿女,只能身死,不容被人玷污。 入军中的第一晚,我便被一个横眉倒竖的粗鄙甲士扔到了帐子里。 他压着我动手动脚,我视死如归,正要咬破毒药,帐外却传来了一阵骚动。 他骂了声娘,放开我走了出去。
“求将军不要让我做敢死先锋,我上有一双父老,下有妻子儿女,儿子还患有脑疾,上下就指望着我这点军饷过日子呢,我若死了,全家都没活路了。” 我在帐内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这个伙夫被选为了敢死先锋。 在军中,时常会选择夜袭敌军的作战方式。 敢死先锋,则要浑身绑满炸药,冲锋向前,然后引爆炸药,鼓舞士气。 敢死先锋没有任何活路,所以一般会挑选身弱患病,或者年老无用的人。 “嚷嚷什么嚷嚷,保家卫国,有什么好抱怨的,赶紧绑了炸药,为军队开路!” 那伙夫挣扎着,却因为一只脚坡了,很快就被按住了。 他泪如泉涌,挣扎到最后逐渐失去了力气。 我整理好衣衫,毅然决然的掀开了帐帘:“我愿替他做敢死先锋。”
所有人都朝我看来,眼底有震惊之色。 我略过众人,眼神坚定的和不远处端坐在主位的男人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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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将军就是沈南川。 他冷漠的眼神扫视着我,有一丝异样的赞许。 “你不怕死?” “我怕,可若能救下一条人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最终,我和那个伙夫都保住了性命。 许是看我有一腔孤勇,沈南川特许我进了他的帐子做婢女。 他为人冷漠,却很有运兵之才。 我家是军曹世家,自小耳濡目染,以至于我也懂得一些军法,他兴致来时,允许我谈论一二。 俎山之战,他被敌军射了一箭,危在旦夕。 被抬回来时,面上已经毫无血色,怎么唤都唤不醒。 军中大乱,副将只好请来了镇上的一位巫医。 那位巫医说了一个十分古怪的输血之术。 要抽一个人的血,给沈南川输血。
一时间,军中人皆不敢尝试,这法子邪,怕会惹祸上身。
我看着他煞白的面色,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 巫医拿刀,放了我手指尖的一滴血,随即放在口中尝了尝,说可以输血。 他刺破了我的手臂,鲜血源源不断的流了出来。 我毕竟身为女子,抽完血,不知不觉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得知沈南川已经被巫医救了过来。 “你救了我一命,可愿意做我的女人?” 我有些犹豫,可我也知道,如今我一无所有,跟着他,亦是我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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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大军胜利,班师回朝,我成了沈南川后府中唯一的妾室。 我自知身份低微,没有靠山,一直恭谨柔顺,不敢逾矩。
三年来,我独得恩宠。 将军府老夫人却不是一位明事理的主。 她自第一面,就十分厌恶我,得知我是军妓出身,更是多加刁难。 所幸我做事颇有大家风范,管理后宅亦是井井有条,遇事大多对她言听计从,她也不好过分挑剔。 若真是遇到了十分不公的事,沈南川也大多会为我辩驳一二。
我心中是感激沈南川的。 也不愿意多生事端,让他夹在我和老夫人之间为难。 下人们起初亦是看不起我,可日子久了,也对我多有恭敬。 转眼间三年过去,沈南川身边都只有我一个人。 他也习惯了我带给他的温柔体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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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朝佳节。 他第一次邀请我去逛集市。 夜市热闹非凡,灯火通明。 我想起还没抄家之前,爹娘也会带我们兄弟姐妹出去过节。 娘亲聪慧,若是有灯谜,她总能博得头彩。 我们去了花灯铺子,店主迎了上来,提了两盏未着色彩的花灯。 这花灯呈鹊桥形状,模样独特。 “这位夫人,我们店里最具特色的,就是这鹊桥花灯,要有情人一同上色,一同放入水中,届时会有奇景展现,二位可要一试?” 我很欢喜,小心的打量了他,见他没有不悦,自作主张的买了。 我们坐在店里,用毛笔沾着不同的色彩给花灯涂色。 他沾着墨色就朝鹊桥上涂,被我打了一下手背。 “将军,不是这样的。” 他不解:“桥不就是黑色?” 我忍俊不禁:“夫君,现实中桥自然是黑色的,可这是鹊桥,载着情意,情之所至,应是欢欣雀跃,五彩缤纷的。”
我涂上了蓝色,藕粉,还有金色,随后拿给他看。 他难得眼中有柔意,给我理了理鬓发:“夫人说的是。” 我眸中一惊,悄然心动。 我们如此,更像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夫妻了。 我们放了花灯,花灯一触水,竟然缓缓显映出一对男女的身影。 他们互相依偎,浓情蜜意。 原来这就是店家说的,奇景。 我和沈南川互相望了一眼,都觉得奇特美好。 我们在夜色中拥吻,空隙间,我大着胆子问他:“将军可知,我许了什么愿望?”
他挑了挑眉,示意我说。 “一生一世,只一双人” 我的声音如同蚊虫般小,说完便不敢再看他,怕他训斥我野心勃勃。 可我没有等来他的训斥。 他回应我:“未尝不可。” 未尝不可。
这份甜蜜撕扯着我的心脏,让我沉沦的越来越深。 可我没想到,这份甜意竟然如此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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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嫡小姐,赵沁姚守孝回京。 她是沈南川的青梅竹马,双方父母皆有意撮合。 我本不知道这桩往事。
府里下人嚼舌根,终是被我知晓了。
“诶,听说了吗,国公小姐回京了。” “她自小和将军交好,如今也到了婚嫁年龄,会不会嫁入将军府啊。” “她要是来了,那薛姨娘怎么办?世家大族的小姐,能容许未来夫君有个独宠的妾室?” 阿昭是我的贴身婢女,她跟了我三年,对我很是忠心。 “喂!你们嚼什么舌根呢?八字没一撇的事,有什么好说的。”
我听了半月的流言蜚语,心中恍然。 依稀记得,沈南川经常穿一件寝衣,寝衣的领口处,绣了一个“姚”字。 若不是放在心尖上的女子,怎会贴身穿着她亲手绣的寝衣呢。 老夫人也在添油加醋。
她特意举办了一场盛会,在将军府中大肆设宴,邀请了京中的大半贵族。 她把我叫去,嘱咐我,不许我出现在宴席之上,否则家法伺候。 我没有忍住,我想亲眼看看,被沈南川放在心里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宴席上,一阵悠扬的琴声传来。 赵沁姚抚琴,沈南川舞剑,两人配合的十分默契,招得满堂喝彩。 她笑的璀璨:“尤还记得,三年前沈哥哥出征前,我抚的也是这首曲子。遥望君远去,祈愿安宁归。” 郎情妾意,好不旖旎。 我被老夫人发现了,她让下人打了我三十手板。 左手肿成了猪手。 夜里,沈南川来了。
他给我带了伤药,为我擦药。 我状似不在意的问他:“夫君,你会娶赵小姐吗?” 他像是一眼看透了我的小心翼翼:“正妻之位空置,我总要娶妻的。” 我的心闷痛,也有深深的无力感。 是啊,他看不上我的卑贱身世,不会扶我为正妻。 那句未尝不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终归是玩笑话吧。 上完药,他给我吹着手心,安慰我道:“你放心,我给你保证,将军府中,永远都有你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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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诗会,在京都酒楼凤与楼举行,老夫人特意带上了我。 她从不会带我出门,嫌我会给她丢颜面。 这次特意带我,我知道她没安好心。 诗会上,赵沁姚与一众贵女斗诗,诗眼是“情”。 为了公平公正,要大家匿名投诗。 我也投了一首,老夫人见了,对此嗤之以鼻。 “军妓出身,能写出来什么诗?” 品诗环节,老板娘依次宣诵,要大家匿名投诗。 “红线牵佳侣,良缘自此成。” 念到这句,赵沁姚面色涌上些得意,她的一众家丁便打头喝彩,恐怕别人不知道是她做的。 这句诗平平无奇,实在撑不得什么佳作。
老夫人却开怀而笑,还不忘用眼角挖我一眼。 “卿心倾俊彦,身隔万重渊。梦绕鸳鸯侣,缘悭不了缘 。” 念到这首,老板娘顿住了,她咂摸品味,久久回不了神。 座下有人发出了赞扬之声。 “好一个缘悭不了缘,好一个悲情女子。” “是啊,哀肠婉转,实在令人涕泪啊。” “这女子爱慕男子,却因为两人身份差距太大,不能成就缘分,真是哀婉啊。” 看四下都在夸扬这首诗,赵沁姚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 老夫人一拂衣袖站了起来,走到了赵沁姚身边。
“什么诗,有什么好品味的,依老身看啊,还是这句,红线牵佳侣,良缘自此成最佳。” 来人都是非富即贵之人,他们见侯府老夫人如此,便已经心知肚明。 一个是国公府千金,一个是侯府诰命夫人,投一票就是给出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结果公示,果然是赵沁姚得了头彩。 魁首,得青云漫步簪一个。 老夫人见状,连忙摆了摆手。 “什么破簪子,哪里配得上姚儿。” 她把手上的玉镯子摘了下来,放到了赵沁姚手心。 “这是老身成亲当日,婆母所赠,是上等的翠玉镯子,今日就当做头彩,送给你了。” 这话一出,大家也就知道了,侯府老夫人,有让赵沁姚做儿媳的心思。 赵沁姚福身答谢,当是默许了。 我默默退了出去。 缘悭不了缘。 沈南川,这会是我们的结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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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便是寒冬时节,腊梅飘香。 我被老夫人带到后府假山处,见到了假山下,梅花林中的一双男女。 女子言笑晏晏,面容若桃花般娇艳。 男子挺拔而立,为女子抚去鬓角花瓣。 “后日就是川儿去尚书府下聘的日子,你近日就不要出门了,不然平白招惹晦气,再误了我儿的好姻缘。” 我心酸无比,眼眶涩疼。 下聘当日,我正在屋里做绣工,却不料有下人过来,说老夫人传唤。 过去路上,我没有防备,被人一掌劈晕。 浑浑噩噩之间,我惊觉被人塞到了一个密闭的箱子里,随后又多次被抬起放下。
再见到亮光,我已经到了尚书府的院子中。 我被打晕,塞入聘礼箱子中,抬到了尚书府。 众人看到我缓缓从箱子里站起,皆是大吃一惊。 赵尚书二老更是生气,指着老夫人的鼻子便骂:“侯府老夫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早听闻将军有一位独宠的妾室,以前只当是传闻,却没成想这妾室仗着将军盛宠,居然在下聘之日给我等如此羞辱,这婚事,老夫觉得不成也罢!” 我冷汗涔涔,不知道被谁陷害,正要解释,便被老夫人劈头盖脸打了一巴掌。 “混账东西!你竟敢做此主张!” 我嘴角渗出了血,将无助的眼神投向沈南川:“夫君,我是被人打晕了带到这里的,我从没想过搅黄你的婚事,你相信我。”
沈南川眉头紧蹙,正要开口,却被一声哭喊打断。 “父亲母亲,此事就此作罢吧!今日本是喜庆之日,女儿不愿被别人打搅。” 尚书夫人怒目圆睁:“女儿,你瞧瞧,还没嫁过去呢,妾室就蹬鼻子上脸,若是真嫁过去,大抵是要受气的!”
赵沁姚哭的梨花带雨:“这妾室着实是心机深重,竟然想出这么不入流的法子来阻止女儿嫁给沈哥哥,虽然她手段可恶,但却是太怕女儿抢走她的恩宠才会做蠢事……” 这番话,将我打造为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将她自己打造为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 我看了沈南川一眼,果然见他收起了对我的恻隐之色,转而添上了些怒气。 “女儿相信,将军和老夫人会替女儿做主的。” 说完,赵沁姚便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望向了老夫人。 “那是自然。”老夫人嫌恶的看了我一眼:“你身为妾室,身份卑贱,竟然忤逆长辈,自作主张,如今,便罚你五十腰板,禁足一年!”
五十腰板,我瘫坐在地上。 五十板下去,皮开肉绽自不必说,打在腰腹,对女子来说就是致命的,伤痛跟随一辈子,不死也恐怕永远不能生育了。 我咬紧牙关,扑到了沈南川腿边:“夫君,我真的是冤枉的,打伤我的贼人一定还在府里,只要抓捕盘问,一定能还我一个清白。”
沈南川眼中有犹豫之色,可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对我怒目而视,他几番挣扎,还是将我推开。 “怜玉,你做了错事,自该受罚。” 我心灰意冷,被两个壮汉架到凳子上。 板子很粗,一板子下来,我已经痛出了冷汗。
“啊——” 痛,好痛啊。 可身上再痛,也不比我心里痛。 相伴数年,我一腔真诚,柔顺体贴,从未对他们有一句谎话。 可到后来,却没有人愿意相信我。 “啊——” 几缕血丝顺着唇角滑落。 我的指甲深深的嵌入了糟烂的长凳中。 “十二。” “十三。” “呕——” 我喷出了一口鲜血,顿觉眼前乌黑,肝肠寸断。 晕死过去前,我似乎听到了沈南川的怒喝声。 可我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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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受了伤,在府里静养。 昏睡三日后醒来,阿昭的眼睛肿成了兔子。
“呜呜……姨娘,你终于醒了。” 我饮了一杯水,牵扯到了后背的伤口,疼的呲牙裂嘴。 “我没死。” 阿昭扶着我缓缓趴下:“姨娘,你身子娇弱,打了十几板就禁不住了,你昏过去后,是将军叫了停,把你接回来的。” 我回想起沈南川冷漠犹豫的眼神,不发一语。 “呜呜……若是生受五十板,那命肯定就没了。” 我问道:“婚期定了吗?” 阿昭点了点头,呜咽道:“两个月后,二月初一。” 我疲累的点了点头。 罢了。 一月后,我已经能下地行走,伤口也都结痂了。 沈南川来过两次,我都找借口,让阿昭把他拦在门外,他碰了几次钉子,自觉没趣,便再也没来过。 我也没有遣人去请过。
以往,若是三日不见,我就耐不住性子,担心他公务累着,早早的熬了补汤去寻他。 许是我许久没去,他主动来了。 我听见有脚步声,以为是阿昭来给我上药,便脱了里衣,拢起了头发。 满是痂口的后背露了出来,我感到身后的脚步声一顿。 “阿昭?怎么不上药。”
冰冰凉凉的药一点一点在背上抹开,我一回头,见是沈南川。 我忙拢起衣服,下地朝他行礼。 他搁下药,面色不自在道:“你既往从不与我这么客气。” 我笑了笑:“既往妾身不知道天高地厚,妄想将军是夫君,可现在知道了,妾,本就是是奴婢,怎能不知礼数。” 他板着脸:“怜玉,你在生我的气。” 我垂眸不语。 我们僵持片刻,最后还是他先出口打破沉默:“怜玉,为夫也有无奈,众目睽睽之下,你也要替我多想一想……” “那我的委屈呢?我的委屈同谁说?”
我胸口起伏着,声音颤抖:“有人假传老夫人的话,引诱我去前厅,打晕了我,不……” “好了。”他眉间一紧,将我拉入怀中:“我知道你没撒谎,可她是我的母亲,纵然她做了错事,那又能如何?她也都是为了我。” 我瞳孔微颤,僵在原地。 原来,他知道,他知道我没撒谎,他知道是老夫人设的局,他什么都知道。 在母亲和我之间,他仅仅是选择维护蛮横无理的母亲。 “况且,沁姚温柔贤惠,容得下你,还愿意为你求情,这有什么不好的,以后她入府做主母,也会用心接纳你,怜玉,你要懂事。” 我心碎欲裂,瘫坐在他怀里,再也提不起一丝生气。 他见我这样灰败的神色,转而来吻我的唇。
我躲开,两行清泪涌出:“沈南川,你给我一纸休书吧。”
他脸上逐渐爬满寒霜,犹如我第一次见他那样,他就端坐在那里,周身嗜血冷酷,掌握着我和伙夫的生死。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你给我一纸……唔……” 他发了狠的撕咬我的唇,不顾我的伤把我扔在了塌上,贯穿了我伤痕累累的身心。 一次又一次,我筋疲力尽,无声落泪。 我深深地明白,赵沁姚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么单纯。 以往只有老夫人一人刁难我,他尚且能够为我辩驳一二,可再加上赵沁姚,我们的情意经不起再多一个人从中磋磨。 他或许会越来越厌弃我,与其那样,不如我挣扎向前,摆脱这一团污糟,去过我自己的生活。 我,要逃离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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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日,我被老夫人拉到冰天雪里,在满是红绸的院子里长跪。 以此来还尚书府的脸面。 所有宾客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或鄙夷,或同情,或嘲讽。 迎亲的车队伴着敲锣打鼓的热闹声音而来,我看到沈南川身着婚服,俊眉朗目。 他翻身下马,在花娇中搀扶出一位凤冠霞帔的娇柔女子。 女子羞怯,一把喜扇遮住了红透的面颊。 过火盆,跨马鞍。 沈南川看到了跪在院中,衣衫单薄的我。 他脚步一顿,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所有人都注目而来,老夫人更是紧张,唤道:“川儿,还不快入厅拜堂行礼!” 沈南川面色挣扎,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硬是不愿意再往前踏一步,也并未为我求一句情。 我看着可笑,可笑他做这样子给谁看呢。 我抬起冻僵的手臂,哆哆嗦嗦的躬了身:“妾身祝将军,夫人,百年好合,幸福美满。”
他好像更生气了,冷哼一声,从我身旁路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我转过头,目视着他们二人互相行礼,额头触碰着额头。 曾几何时,我也无数次幻想,我能与沈南川修成正果,举办这样一场婚礼。 可从今之后,我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念头了。 我被驱赶到他们的婚房前跪着。 阿昭哭着给我揉搓冻僵的手。
“姨娘,已经快三个时辰了,老夫人什么时候让我们起来啊?” 我摇了摇头,正要开口说话,却觉得无比恶心,下腹也传来一阵撕扯的痛感。 我咬牙忍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我在冰天雪地里出了一背的冷汗。 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两抹红。 是沈南川和赵沁姚。 沈南川见我这样惨白的面色,吓了一跳:“玉儿,你怎么……” “哎呀,姐姐。”赵沁姚抢先一步,上来搀我。 她扬着得意的笑,在我耳边低声道:“啧啧,你瞧你,真是可怜的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恶狠的盯着她,却不料她哎呦一声,向后倒去。 沈南川接住了她,她又可怜道:“将军,别怪姐姐,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冷眼看着。 沈南川搂着她,斥道:“还不快滚回你的院子。”
阿昭听到,连忙搀扶着我起来。 那阵剧痛愈加强烈,我几乎瘫靠在阿昭身上,才能勉强站立。 一抹刺眼的猩红出现在我的脚边,耳边炸开阿昭的惊呼:“姨娘!” 我迟钝的垂首望去。 沈南川大惊失色,猛的推开赵沁姚,接住了我摇摇欲坠的冰冷身躯。
“快叫大夫!快!” “玉儿,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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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被呛醒的。 苦涩的药汁源源不断的被灌入口中,我猛然惊醒,歪身把药都呕在了地上。 “玉儿,你醒了。” 是沈南川,他放下药,把我搂在怀里,给我顺气。 又一股恶心涌上喉口,我猛的推开他,强行忍下了不适。 “别靠近我,我恶心。” 他面上出现了一丝皲裂,尴尬的举着手中的空碗。 我捂着小腹,冷冷问道:“孩子没了,对吗?” “你,你知道?”他板起脸,语气责备:“你知道自己怀孕了,还去雪地里跪着!你……你难道是存心的!” 我嗤笑一声,恶狠的盯着他。 他第一次见到我这样陌生而充满恨意的眼神,明显慌乱了。 “我……我不是要怪你,我知道,是母亲……”
我不在意的打断他的话:“没了好,没了好啊。” 是那一日,我让他给我休书那日。 以往房事过后,老夫人都会给我喝凉药,她不许我在主母之前生下孩子。 那日房事事发突然,我没有喝药,却没成想真的怀上了孩子。 新婚之夜跪着,下腹疼痛时,我已经有了预感,可是已经晚了。 孩子没了,我就再也没有任何牵挂,可以毫无顾忌的离开将军府。 他浑身僵硬,面色阴沉的质问我:“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疲惫的闭上眼睛:「没什么意思,新婚伊始,将军赶快去陪新娘子吧。」
他闭了闭眼,忍了又忍,还是温和的靠近我,给我掖了被子。 他要给我擦汗,我大力的拍开了他的手:“你走,我不要看到你。” 他忍了忍,张嘴想说话,我捂住了耳朵。 “你……”他脸上终于挂不住,愠色可见,又没冲我发火。 “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走后,我终于绷不住情绪,捂着肚子,撕心裂肺的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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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逃,第一是要有钱。 我有金银,首饰布匹若干,还有两间铺子,是这几年来攒下的。 首饰,布料可以卖,金银可以拿到银当里折成银票,方便携带。 铺子麻烦,一间是茶铺,一间是成衣铺,铺子要卖,需要时间。 这两间铺子我是花了心血的,经营良善,收益颇丰,掌柜的是阿昭的叔父,我也信得过。 我让掌柜的偷偷去找买家,切不可声张。 又把金银首饰给了阿昭,让她每日运出去些当掉。 我那日狠狠下了沈南川的面子,以至于清净了好些时日。 可赵沁姚却坐不住了,趾高气昂的踏入了我的院子。 “姐姐身子果然硬朗,这才几日,都能下床走动了,看来失去孩子,姐姐并没多么伤心呢。”
我忙着看账簿,无心搭理她,嘲讽道:“怎么,沈南川不在,你不装了。” 她面色吃惊,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态度。 她又自顾自挖苦我几句,我只当没听见,等她住嘴了,我礼貌的指了一下门:“说完了吗,说完就滚吧。” 她顷刻炸了毛,恶狠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配吗?薛怜玉,你只配在我面前像狗一样苟延残喘!” 我冷眼看着她。
以前遇见,我确实每次都很惨,可那时我顾念沈府,爱着沈南川。现在,我无情无爱,自然无所顾忌,我再也不要像以前一样活着。 她看我这么平静,恨的牙痒痒,于是屏退了身旁的下人。 我警惕的看着她。 “姐姐,那日你知道你为什么会从聘礼中爬出来吗?”
我眉头一蹙:“是你。” 我以为老夫人是想要我的性命,才把我当做嫁妆抬到尚书府,借口打死我。 可现在,我知道了,是赵沁姚。 她原来有这么深的心机,早早的就开始陷害我了。 她眼中尽是得意:“怎么,痛苦吗?我就是要让你痛苦。” 她看我平静自若,咬牙切齿的对我说:“我才是他的青梅竹马,才是他值得爱一辈子的女子,你身份低贱,凭什么占有他三年之久,做他后院里唯一的女人!”
“就连求娶我那日,他的条件居然是让我能够容得下你,给你体面,凭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军妓!” 她声音尖锐,吵的我耳朵疼。 我不胜其扰,嘲笑道:“你同我说的这些,我都不会在意了,与其在这儿吵嚷,不如赶紧去想想怎么笼络你丈夫的心,怎么,你那么闲,不会还没有同房吧?” 我是故意气她,她听了却像真被戳住脊梁骨一样,气的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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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子有买家了,是一个神神秘秘的公子。 我在成衣铺前与他交易,他坐在马车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腕上带了一只碧玉手串,我觉得有些熟悉。 “薛姑娘,我愿意高价买你的两间铺子,可我有一个条件。” 我偷偷从缝隙里打量他,却什么都看不见。 “花朝节就要到了,姑娘给我绣一个香囊吧。” 他说完就走了,我却百思不得其解。 这人真怪。 花朝节前夕,我应要求绣起了香囊。 恍惚间记起,以往每一个花朝节,我都会给沈南川绣一个香囊,他也都会挂在身上。 就连成婚那日,他挂着的香囊,还是我给他绣的那只。
嗤,真是可笑。 为了掩人耳目,我给院子里每个人都绣起了香囊。 阿昭,护院,还有院子里的洒扫宫女,每个人都有份。 沈南川来时,我刚好绣完那只给神秘公子的香囊。 应他的要求,绣的是荷花样式。 我冷冷的看着他坐下,拿起了桌上的香囊。
“玉儿,怎么绣了这么多?我只要一个就好了。” 我夺过他手里的香囊,语气平静:“这个是给阿昭的。” “阿昭的?那我的呢?” 我把香囊都收在了盒子里:“没有。” 他仿佛是不可置信:“没有?” “玉儿,你还在生气?” 我没力气分身与他周旋,跟他接触的每一刻,我都觉得厌恶。 他不管不顾的抱住了我,我手臂一动,狠狠给他一个肘击。 “别抱我。” 他握紧拳头,咬着牙说:“怜玉,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我低声下气的来找你,你还要摆这般态度对我吗?” 我摇了摇头:“将军,我不需要你的低声下气。” 他勃然大怒,狠狠的将我手里的盒子打掉。
“来人。”
他让人烧了我盒子里所有的香囊,还禁了我的足,下令不许给我饭吃。 我冷眼旁观。 “玉儿。”他柔声一笑:“你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我可以掌控你的命运,所以你无路可退,你只能求我,依附我。” 他强硬的把我搂在怀里,亲吻我的嘴角:“卿卿,我等着你来求我,求我给你施舍,我爱你。” 他柔声哄我,我却觉得恐怖至极。 “不,沈南川,以往我依附你,是因为我爱你,当你是我的夫君,可我现在不爱你了,我只是我自己。” 他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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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故意惹怒沈南川的。 他禁了我的足,老夫人和赵沁姚便不会再来骚扰。 我让阿昭偷偷出去给我送香囊,神秘公子很满意,当即拟了合同。 银票到我手里那日,我觉得无比踏实。 我开始幻想未来的日子。 我会带着阿昭一起走,我们住在水乡小镇,盘一间茶水铺子,过着衣食无忧,自食其力的日子。 我饿了三日,都没有向沈南川低头,他似乎被我的决心吓到了,最终还是解了我的禁足。 花朝节前夜,老夫人和赵沁姚来了。 老夫人亲昵的握着赵沁姚,把恶毒的眼神投向我:“老身戒告你,花朝节,你可不许缠着川儿陪你出去,花朝节是有情人约会的日子,川儿自然要和他的正妻一起。”
我也不再惯着老夫人,呛道:“谁爱去谁去,我也不想去。” “你……”她没想到我竟然这样给她顶嘴,老脸一僵:“哼,反正川儿也不会叫你,你老实待着,别出什么幺蛾子。” 她话音刚落,沈南川身边的侍从便来了:“额……薛姨娘,将军说,花朝节务必让您一同前往,将军说,去年一同许的愿,今年也要一起还愿。” 老夫人和赵沁姚两脸吃惊。 我想起去年花朝节,我许下的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用了,没有实现的愿望,谈什么还愿,不可笑吗?”
我还是被强迫随沈南川一同过节。 他拉着我去了花灯铺子,问老板还有没有鹊桥花灯。 老板说,那是去年的款式了,今年已经不实兴。 沈南川不信邪,拉着我跑了三四家,才找到和去年一模一样的鹊桥花灯。 他强迫我涂色,我沾了黑色的颜料涂,却被他握住手腕。 “玉儿。”他有点委屈:“你说过的,花灯应是五彩缤纷的。” 我拂开他的手:“承载着情意的花灯才是五彩缤纷的。” 他眼中满是落寞,语气软了下来:“玉儿,我们重新许愿,这次,不管你许什么,都会实现的。” 我双手合十,默念:“天清海阔,活出自我。”
他很无奈,满脸伤神,苦笑道:“算了,反正你只能在我身边,不是吗?” 我不看他一眼。 很快,就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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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选择在将军府每年的祭祖之日。 沈家宗庙在无印寺供奉,需要走一条山路。
我本来设计马匹受惊,将坐在马车里的我甩入湍急的河流中,不远处下游就有一辆马车接应我。 谁知道我们遭遇了劫匪。 山匪目标明确,将我和赵沁姚抓了起来,明晃晃的大刀架在我和赵沁姚脖子上。 突如其来的局势吓坏了所有人。 老夫人哭天抢地:“哎呦,我的儿媳,你们大胆,知不知道这是将军府的车队,居然敢上前劫持,快放了我的儿媳!” 赵沁姚吓得煞白了脸:“我爹可是刑部尚书,你们敢……” “闭嘴!”
山匪大喝一声,笑吟吟的望着沈南川。 “沈将军,这一个是你的夫人,一个是小妾,咱们做个选择如何,你只能救一个。” 老夫人用拐杖狠狠敲了沈南川:“混账,还不快救下沁姚,她可是尚书之女,你的正妻!” 沈南川板着脸,目眦欲裂,不发一语。 老夫人急了:“儿啊,你可别犯浑!我朝武将被朝廷忌惮,要靠文官从中斡旋,你若是惹了尚书,咱们将军府恐怕都会覆灭啊!” 沈南川双眼猩红,死死的盯着那山匪。 一边是我,一边是他与整个将军府的兴衰,我用脚趾都能想到他到底选什么。 他更爱他自己。 沈南川缓缓举起手,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看着他,我趁山匪不注意,猛的一撞,撒开腿往河边跑去。 “玉儿!——” 我纵身一跃,消失在湍急的河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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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的妾室被威胁投河,尸首不见。 沈将军捞尸七日,不吃不喝,毫无收获,痛失爱妾。 我打着喷嚏,喝着浓黑的药。 不愧是山溪,也太他娘的冷了。 门帘被掀开,走进来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 他拿走了我的药碗,手上的碧玉手串很是温润。 我记起来了。 他是我小时候救过的一位小公子。 也是当时随皇帝微服出巡,不慎掉队的三皇子。 我救了他,照顾他,还给了他一个手串。 “好点了吗?” 他的嗓音和他的容貌一样,温润如玉。
我点点头,礼貌而疏离:“好多了,多谢殿下。” 他递给我一卷文书:“当年薛军曹确实是被诬陷的,此事竟然和刑部尚书有关,我已经上报父皇,让锦衣卫着手调查,相信不久,你父亲就能翻案了。” “谢谢。”我松了口气,真心道谢。 他温柔的看着我:“我做这么多,不只是为了还你的恩情,我……” “殿下。”我打断了他的话:“我想过属于我的人生,我想闯出我自己的一片天地,你会祝福我的,对吧?” 他眼神暗淡,不过很快便消散了:“我尊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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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下令彻查旧案,我父亲死后的第四年,我们家平冤昭雪。 我的母亲精神失常,已经认不得我了。 我的姐妹也都过得苦楚,可是幸好,大家都还活着。 刑部尚书打入大牢,秋后处死。 他的女儿,也就是赵沁姚,被老夫人做主,一纸休书休弃,任她自生自灭。 三皇子请旨,我父亲赐号忠,重新安坟。母亲赐诰命,赐黄金千两,府宅一座。
我和姐妹也都得到了赏赐。 皇宫设下宫宴,三皇子带我一同参加宫宴。 宴席上,我见到了沈南川。 他见了我,发癫似的握住了我的肩膀:“玉儿,你没死,你没死!” “玉儿,夫君对不起你,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会永远守护你,玉儿……” 我推开了他:“我不认识你,你认识我?” 他急促道:“我是沈南川啊,我是你夫君,玉儿,你失忆了吗?” 我冷静的后退两步:“你所说的玉儿,她父母是谁?家住何处?有何过往?我帮你寻寻。” “她,她父母……”沈南川哽住了。 他只知道我是一个军妓,他从没主动问过我的身世,我的过往,我的一切。 他只是一味享受我的温柔体贴,我的服从和爱慕。 他流泪了。 呆呆的看着我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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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在我的府邸,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 我的姐妹都去骂他都没用,他就在门口,求我原谅他。 侯府老夫人哭天抢地的来府外找他,他都无动于衷。 “天杀的呦,薛怜玉,你个克父克夫的丧门星!” “我侯府百年基业,怎么毁在了你这个军妓手中!哎呦……我的儿啊,你快随母亲回府啊……” 我让人接了两桶水,让家丁一人一桶兜头泼了他们两一身。 老夫人冷的嘶叫一声,完全没了京中贵妇人的模样,狼狈站着,破口大骂。 “薛怜玉,你们一家子娼妓,怎敢……” “母亲!”她的话被跪着的沈南川打断。 “她操持后宅,如亲生母亲般侍奉你,对你言听计从,你何必如此辱骂。” 老夫人见儿子也不站在自己这边,气血上涌,举着拐杖就要打他。
沈南川举手一挡,却把老夫人惯到了地上。 他的糗事,搞得京城人尽皆知,贻笑大方。 皇帝见他这一意孤行的模样,趁机收回了他的军权。 我见他这模样,也有怀疑过他是否真的爱上了我,可无论如何,都过去了。 我还是决定去南方水乡,因为那是我母亲的家乡。 我把府邸交给姐姐打理,坐着一辆马车,悄悄从后门离去。 我看到了沈南川的身影,他还在那里跪着,腰间系着我给他绣的香囊。 他形容枯槁,眼底乌青,已经没了大将军意气风发的模样。
“唉。”我叹了口气,放下了帘子。
残阳似血,天边的云朵变成了橙红色,马车吱呀作响,伴着母亲的呀呀自语,缓缓驶向远方。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