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风呼啸着穿过村庄,树叶簌簌作响,满是厚厚积雪的屋顶,偶尔有几块冰凌坠落,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黑龙江省双河村的又一个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些。
知青追忆:始终无法忘记那年,我走的时候给她过一个承诺
北风呼啸着穿过村庄,树叶簌簌作响,满是厚厚积雪的屋顶,偶尔有几块冰凌坠落,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黑龙江省双河村的又一个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些。
我,王志明,一个即将返城的北京知青,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望着眼前这个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
"志明,等着,等着!"远处,一个穿着厚棉袄的姑娘跑过来,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响。
那是李秀芝,村里生产队长的闺女,也是这七年来与我朝夕相处的人。她的脸被冻得通红,呼出的气在空气中形成一团团白雾。
"秀芝,慢点跑,小心摔着。"我下意识地喊道,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这人,就要走了,还管东管西的。"秀芝跑到我面前,气喘吁吁,脸上因为奔跑而泛起红晕,鼻尖也红红的,像是冻住了的山楂。
她的眼睛盯着我,里面含着泪水,却又倔强地不让它流下来。额前的刘海上还挂着几粒雪花,被呼出的热气融化,汇成细小的水珠。
我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返城指标来之不易,我们这批六八年上山下乡的知青,熬了七个年头,终于等到了回城的机会。
可眼下,面对秀芝,我竟然有些动摇了。
"记着带厚衣裳没?北京虽说比咱这暖和,但也冷得很。"秀芝低着头,整理着我身上的棉袄领子,声音有些颤抖。
她的手指因为长年劳作而粗糙,却又小心翼翼地抚平我衣领上的每一道皱褶,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我一样。
"带了,都带了。你看我这不是穿得严严实实的吗?"我笑着回答,试图缓解气氛。
北风吹过,我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这鬼天气,冷得直钻骨头缝儿。
秀芝没再说话,只是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进我的手里。"给你缝了副手套,羊毛的,暖和。"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但我听得真真切切。
我接过来,触到她微微发抖的手指,心里一阵刺痛。这双手,曾经白皙细腻,如今却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粗糙。
秀芝是村里少有的读过高小的姑娘,刚认识她那会儿,她还能写一手好看的毛笔字。我至今记得她在大队部的黑板上写的标语:"深入开展农业学大寨运动,为实现农业现代化而奋斗!"那一笔一划,端端正正,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
后来,生产队缺人手,她就辍学了,和我们这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一起下地干活。有时候,我看着她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庞,总忍不住想象她曾经的模样。
记得第一年插秧时,秀芝手把手教我,腰弯得笔直,两腿在烂泥里一步一挪,嘴里还不停地叨叨:"轻点,别使劲捅,秧苗娇贵着呢!像这样,手指松开,秧苗就立住了。"
她的动作娴熟流畅,像是一支舞,而我却笨手笨脚,常常把秧苗插歪了,或者插得太深,引来其他社员的哄笑。
"瞧瞧,这北京来的知青,连个秧都插不好,还想干革命呢!"生产队里的老赵常拿我开涮。
而秀芝总是替我解围:"老赵叔,别笑话他了。城里人不容易,从没干过农活,哪像咱们,打小就在地里转悠。"
那时候的我,一个十七岁的北京学生,哪里干过这种活计,不一会儿就腰酸背痛,手上磨出了血泡。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愿在秀芝面前示弱,咬着牙坚持到收工。
"城里娃娃,咋就这么矫情呢?"秀芝取笑我,却又心疼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小块干净的布,轻轻包住我手上的泡。
"忍着点,晚上回去我给你擦点草药。咱这儿野草药可管用了,我奶奶教我的,包你明儿就能继续干活。"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夏夜的星星。
那晚,她真的来了知青点,手里拿着一碗捣碎的草药。"伸手!"她命令道,语气不容拒绝。
我乖乖伸出手,她小心翼翼地把草药敷在我的泡上,然后用干净的布条缠好。"别碰水,明早我来给你换药。"
"谢谢你,秀芝。"我感激地说。
"谢啥?咱村里人,就该互相帮忙。"她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明亮。
七年了,不知不觉就是七年。从最初的水土不服、笨手笨脚,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甚至在村里小有名气,被称为"能干的北京知青"。
这过程中,有多少个日夜是和秀芝一起度过的啊。她教我干农活,我教她识文断字;她给我做粗布衣裳,我给她讲北京的繁华景象;她陪我度过思乡的夜晚,我陪她熬过父亲生病的日子......
记得去年冬天,秀芝的父亲患了肺炎,在县医院住了一个月。那段时间,秀芝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家里的活计做完,然后赶去县城看望父亲。
她常常是天黑才回来,满脸疲惫,却不曾抱怨一句。我心疼她,每天傍晚都提着煤油灯去村口等她。远远看到她孤单的身影,我就迎上去,帮她拿东西,顺便告诉她家里的情况。
"秀芝,别担心,叔叔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安慰她,"咱们大队书记托人联系了省城的专家,听说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我知道。"秀芝点点头,疲惫中透着感激,"志明,这些天,谢谢你了。要不是你帮忙照看家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咱俩谁跟谁啊,说这些干嘛?"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快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帮你把院子里的雪扫了。"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秀芝摇头,"你们知青点不是说明天要开会吗?你早点回去准备吧。"
"那哪比得上你爹的病重要。"我坚持道,"会议的内容李铁柱会告诉我的,你别担心。"
秀芝看了我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谢谢你。"
就这样,在秀芝父亲住院的那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去帮她家干活:扫院子、劈柴、担水、喂猪......"北京知青"成了"半个李家人"。
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议论纷纷,有人说我对秀芝有意思,有人说秀芝心里有我。但我们从未挑明,只是默默地互相照应,如同这黑土地上生长的庄稼,自然而然地依偎在一起。
"志明,"秀芝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回忆,"你回北京后,会给我写信吧?"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眼睛直直地看着我,里面满是期待和不安。
"那是肯定的!"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保证,每个月都写,一封都不会少。"
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口袋里的布包,感受着里面羊毛手套的温暖。
"我听人说,城里人一回去,就把我们这些乡下人忘得一干二净了。"秀芝低着头,用脚尖踢着地上的雪,声音低沉而忧伤。
我知道她指的是谁。去年返城的张建国,曾经和村里的王小梅有过一段情,走时信誓旦旦说会回来娶她,结果半年过去了,连封信都没有。
王小梅哭了好几天,后来被父母安排嫁给了邻村的一个老实汉子。婚礼那天,我和秀芝都去了,看着王小梅哭红的眼睛和勉强的笑容,心里不是滋味。
"我不是张建国。"我认真地说,"秀芝,你知道我这个人,说话算话。"
我伸手握住她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和粗糙,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不会让秀芝也像王小梅那样。
秀芝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志明,你别骗我。你回北京后,会不会......会不会找个城里姑娘?"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酸楚,这让我心头一紧。
这个问题,我心里早有答案。可是此时此刻,我却不敢说出口。回北京后,我要面对什么?继续学业?找工作?安置户口?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且,一个农村姑娘,如何能在北京那样的大城市立足?户口问题怎么解决?工作又如何安排?我们之间横亘着太多现实的障碍。
"秀芝,"我深吸一口气,"等我安顿好了,我会回来看你的。"
我的语气尽量坚定,但心中却有无数的不确定。
"真的?"秀芝眼睛一亮,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她的眉毛上沾了一点雪花,在阳光下微微闪光。
"真的。"我点头,心中却有一丝愧疚。我不确定这个承诺何时能兑现,甚至不确定能否兑现。但此刻,我只想看到她笑。
村口的大喇叭突然响起来:"王志明同志,车马上要到了,请尽快到村委会集合。北京知青返城工作即将开始,请做好准备......"
广播员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洪亮,宣告着我即将结束的知青生活。
秀芝的笑容僵住了,眼中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去。"你该走了。"她后退一步,声音干涩。
我点点头,拿起放在脚边的行李包,那里面装着我在双河村七年的全部家当。不多,但沉甸甸的,里面有我的知青证、工分本,还有秀芝去年送我的那本《毛主席语录》,扉页上写着"赠志明同志,愿你继续革命,再创佳绩"。
还有一个小木盒,里面装着这些年我和秀芝的合影。其中一张是去年秋收后,大队组织的文艺演出上拍的。秀芝穿着一身红色的装扮,扮演贫农女儿,我扮演知青,我们站在一起,笑得灿烂。
那晚的表演,我至今难忘。剧本是我写的,讲的是知青来到农村,在党的领导下与贫下中农一起战天斗地的故事。秀芝在台上表演得投入,眼神中满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台下的村民们看得入迷,时而笑,时而鼓掌。演出结束后,大队书记握着我的手说:"志明啊,你们北京知青就是有文化,这戏编得好,演得也好!"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骄傲,不是因为书记的夸奖,而是因为看到秀芝脸上的笑容和村民们发自内心的认可。
"秀芝,我走了。"我不敢再多看她一眼,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
"志明!"秀芝突然叫住我,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红色的围巾,那是她去年冬天亲手织的,"带上这个,北京冷的时候戴。"
围巾上绣着几朵简单的梅花,针脚细密,虽然不是很精致,但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了她的心意。
我接过围巾,触感柔软温暖。"秀芝,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这一次,我的声音坚定了许多。
秀芝的眼圈红了,但她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来。"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她的声音轻如蚊呐,却重若千钧,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上。
"秀芝,相信我。"我用力点头,然后转身快步走向村委会,不敢回头。因为我知道,一旦回头,我可能就走不了了。
风雪中,我的脚步沉重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自己的心上。
村委会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都是即将返城的知青。看到我来了,大家都围上来,脸上带着即将离开这片土地的复杂情绪。
"志明,拖拖拉拉的,该不会舍不得走吧?"李铁柱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问道。
他是个高高瘦瘦的北京小伙,性格直爽,这些年在农村锻炼得黑瘦结实,看起来像个地道的农村小伙。
"你少胡说八道。"我笑骂道,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秀芝的泪水。
铁柱是我在双河村最好的朋友,我们是同一年来的,住在一个知青点。这些年,没少一起挨饿受冻,也没少一起偷着乐。
记得第一年冬天,粮食不够吃,我们饿得不行,铁柱居然想出了打猎的主意。结果两个城里娃,拿着自制的弹弓,在雪地里追了一整天,连只麻雀都没逮着。
回知青点的路上,我俩又冷又饿,相互搀扶着走。突然,铁柱绊了一跤,摔进了雪堆里。我去拉他,结果自己也滑倒了。我们俩躺在雪地里,看着漫天的雪花,竟然笑出了声。
"志明,你说咱们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好好的大北京不呆,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铁柱抱怨道。
"为了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啊!"我半开玩笑地说,"等咱们回北京,肯定比原来强多了。"
"嘿,你还真信那套啊?"铁柱揶揄道,"我看啊,回去遥遥无期。咱们这辈子,怕是要在这黑土地上扎根喽!"
那时,我和铁柱都以为,上山下乡会是一辈子的事。谁能想到,七年后,我们真的等到了返城的机会?
铁柱知道我和秀芝之间的事,也只有他知道。有时候,他会打趣我:"志明啊,我看那秀芝对你有意思,你小子可别辜负人家啊!"
每次我都会岔开话题:"少胡说,人家秀芝是咱们生产队长的闺女,能看上我这个北京知青?"
但铁柱总是一脸了然:"得了吧,你俩那点事,全村都知道。就看你小子有没有那个胆量了。"
现在,面对即将返城的我,铁柱又提起了这个话题:"说真的,志明,你和秀芝......"
"别提了。"我摇摇头,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铁柱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拍了拍我的肩膀:"行吧,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村委会里,大队书记张大山正在给我们做最后的动员。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这些年对我们知青不错,时常在生活上给予照顾。
"同志们,你们来咱双河村已经七年了,为咱村的建设做出了不少贡献。现在,党和国家决定让你们返城,这是好事啊!不过,希望你们回去后,别忘了咱双河村,有空常回来看看......"
张书记的话语朴实无华,却饱含真情。我看到,他的眼圈有些发红,显然是舍不得我们这些知青。
听着张书记的话,我的思绪又飘远了。七年前刚到双河村的场景历历在目:一群十六七岁的城里孩子,背着铺盖卷,踏上了去往黑龙江的列车。
那时候,我们唱着"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热血沸腾,满怀理想。年轻的我们,以为自己是革命的先锋,是改造农村的生力军。
到了双河村,现实却给了我们当头一棒。住的是透风漏雨的草房,吃的是粗粮野菜,干的是从未接触过的重体力活。
第一个冬天,气温降到零下三十多度,冻得人直打哆嗦。屋里生着小火炉,可还是冷得睡不着觉。我们只能几个人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记得有一晚,我和铁柱挤在一张炕上,盖着仅有的几床被子,还是冷得睡不着觉。
"志明,你说咱们这辈子还能回北京吗?"铁柱在黑暗中问我,声音里带着一丝迷茫和恐惧。
"能,肯定能!"我坚定地回答,却也只是在给自己打气罢了。
那时候,秀芝经常会给我们送些自家腌的咸菜、自己蒸的玉米面馒头。她说:"你们城里人,吃不惯咱这粗粮,得慢慢习惯。"
她总是笑眯眯的,像是冬日里的一抹阳光,温暖而明亮。
慢慢地,我们真的习惯了。不仅习惯了粗茶淡饭,还习惯了农村的生活节奏:五更起床,披星戴月;春播夏锄,秋收冬藏。
最初的不适应渐渐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对这片土地的依恋,对这里的人的牵挂。
特别是秀芝,她就像这黑土地一样,朴实无华,却又孕育着无限生机。我们的感情,也如同田间的庄稼,在不知不觉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没有轰轰烈烈的表白,没有山盟海誓的承诺,只有在劳作间隙递过来的一瓢清水,只有在生病时端到床前的一碗热粥,只有在夜深人静时隔着窗户传来的一声轻轻的"晚安"。
还记得去年夏天,我发高烧,整整躺了三天。秀芝每天都来看我,给我熬药,喂我喝水。
有一次,我迷迷糊糊中听到她在和铁柱说话:"铁柱,你去叫大队里的拖拉机,咱们得把志明送县医院去。"
"秀芝,这么晚了,拖拉机哪有油啊?再说,明天还要耕地呢。"铁柱为难地说。
"那怎么办?志明这么烧下去,会出事的!"秀芝急得直跺脚。
"要不...我去叫队长商量商量?"铁柱试探性地问。
"不用了,我爹那脾气,肯定不会同意的。"秀芝想了想,"这样吧,你去看着志明,我去县城找大夫。"
"啥?你一个人去县城?这都晚上九点多了,十多里地,你走到那儿天都亮了!"铁柱惊讶地说。
"没事,我骑自行车去。"秀芝坚定地说,"我爹的自行车还在家里呢,我偷偷骑走。"
"可是......"铁柱还想再劝。
"别可是了,志明都这样了,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啊!"秀芝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别告诉别人,我去去就回。"
后来我才知道,那晚秀芝真的骑着自行车去了县城,在漆黑的乡间小路上,摸索着前行。到了县医院,她几乎是哭着求医生给我开了药。
回来时天已经蒙蒙亮,她满身是泥,手上还有几道刮伤,脸上却带着笑容:"志明,我给你买了药,大夫说吃了很快就会好的。"
这件事,我一直记在心里,却从未对秀芝提起。因为我知道,她不是为了得到感谢才这么做的,她只是单纯地关心我、在乎我。
"车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把我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一辆破旧的解放牌卡车缓缓驶入村口,车身上还写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这就是要带我们返城的"专车"。
大家开始搬行李上车,气氛既兴奋又感伤。有的知青和村民们拥抱道别,有的则匆匆上车,似乎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地方。
我站在队伍的最后,再次回望这个生活了七年的村庄。远处,秀芝依然站在那棵老槐树下,一动不动,像是一尊雕像。
她的红围巾在风中飘扬,仿佛是对我的一种无声的召唤。
"志明,上车了!"铁柱在车上喊我,声音中带着催促。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跨上了卡车。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透过车厢的缝隙,我依然能看到那个孤单的身影。
卡车发动了,缓缓驶离村口。我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秀芝,直到她的身影变成一个小点,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对不住了,秀芝。"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
可我心里清楚,这个承诺有多么飘渺。农村和城市,就像是两个平行的世界,横亘着太多难以逾越的鸿沟。
卡车颠簸着驶向车站,我闭上眼睛,任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冬日的阳光透过车厢的缝隙照射进来,在我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知道,人生就是这样,总有一些岔路口,一旦做出选择,就再也无法回头。而我,已经站在了这样一个岔路口。
......
转眼间,回到北京已经三年了。这三年,我经历了太多:先是被分配到一家国营工厂当了工人,然后赶上了高考恢复,我拼命复习,终于考上了大学。
那段日子,每天起早贪黑,白天上班,晚上复习,连做梦都是数学公式、英语单词。家里人看我这么拼命,都劝我别太累,可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妈,您别担心,我这不是累,是充实。"我对母亲说,"在农村那几年,我才知道知识有多重要。"
母亲叹了口气:"儿啊,你这么拼,是为了啥?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也不至于让你这么拼命啊。"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了更好的未来?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还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以一个更体面的身份回到双河村,兑现那个承诺?
如今,我已经是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一名学生,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但是,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个站在老槐树下的身影,无法忘记那个朴实真诚的笑容,更无法忘记那个给她的承诺。
每当夜深人静,我总会想起双河村的点点滴滴:清晨的雾气中,秀芝站在田埂上等我一起去地里干活的身影;夏日的骄阳下,她把自己的草帽摘下来给我戴的瞬间;秋收时节,我们一起在打谷场上忙碌的场景;冬天里,她送来的那碗热腾腾的萝卜汤......
这些记忆,如同一幅幅画面,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最初的一年,我几乎每月都给秀芝写信,详细地描述我在北京的生活,询问她的近况。
"秀芝,北京的冬天来了,比起双河村,这里的雪小多了,风也没那么猛。你送我的围巾我一直戴着,暖和极了。工厂的工作还算顺利,就是车间有点吵,但我已经习惯了......"
秀芝的回信总是很简短,字迹有些潦草,但字里行间都是对我的思念。
"志明,北京好吗?我在村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今年的麦子长得特别好,颗粒饱满。队里说今年的产量可能创新高呢......"
"志明,你的信我收到了,高兴得很。你在北京工作这么忙,还想着给我写信,我真是......"信的这一部分被涂黑了,我想象着秀芝写下这些字时,脸红的样子。
"村里最近来了个放映队,带来了《青松岭》,我们全村人都去看了。我坐在那里,总想着如果你在就好了,你肯定会有很多想法要和我分享......"
每读一封信,我都仿佛能看到秀芝坐在油灯下,咬着笔头,小心翼翼地写下每一个字的样子。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比我见过的任何书法都要美丽。
后来,我忙着准备高考,给秀芝写信的频率渐渐降低。到了每月一封,然后是两月一封,最后竟然拖到了三个月才写一封。
我心里有愧疚,但更多的是无奈。高考前的冲刺阶段,我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连睡觉的时间都很少。
考上大学后,我曾给她写了一封长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信中,我详细描述了考试的经历,以及被录取时的喜悦。
"秀芝,我考上了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这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当我看到录取通知书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如果没有在双河村的那七年,如果没有你的支持和鼓励,我不会有今天......"
但那封信,一直没有收到回复。
我又连续写了几封,依然杳无音信。我开始担心,是不是信件丢了?是不是秀芝生病了?还是......她不再等我了?
这个念头让我夜不能寐,我开始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把话说清楚,为什么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承诺。
终于,在我即将放弃的时候,收到了铁柱的一封信。铁柱没有返城,而是留在了双河村,成了村里的会计。
他在信中说,秀芝去年冬天得了一场重病,差点没挺过来。当时,她高烧不退,整个村子都为她担心,连大队书记都派人去县城请了医生。
"志明,说句实话,秀芝一直在等你。她收到你考上大学的信后,高兴得直掉眼泪。但她觉得自己一个农村姑娘,没文化,配不上你这个大学生,所以就不敢再给你回信了。"
"她说,让你安心读书,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曾经在双河村的日子就行。这姑娘,心里想的还是你,只是怕拖累你罢了。"
读完铁柱的信,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秀芝,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怎么会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呢?如果说有谁配不上谁,那也是我配不上你啊!
我立刻决定,暑假一定要回双河村看看秀芝。我要告诉她,我从未忘记过她,也从未忘记过那个承诺。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在暑假前夕,我接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我被选中参加一个赴美交流的项目,为期一年。
这是多么难得的机会啊!在那个年代,能出国深造,简直是天大的荣幸。我的导师告诉我,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对我未来的学术发展至关重要。
"志明,这次机会非常难得。你知道的,现在能出国的名额有多紧张,尤其是去美国。你如果放弃,可能这辈子都没有第二次机会了。"导师语重心长地说。
我陷入了痛苦的抉择:是放弃这个机会,履行对秀芝的承诺?还是抓住这次难得的机遇,推迟与秀芝的重逢?
那段时间,我几乎每晚都失眠,辗转反侧,无法做出决定。
最终,在导师的劝说下,我选择了后者。我给秀芝写了一封长信,解释了情况,承诺一年后一定回去看她。
"秀芝,我知道我已经失约太多次,但这一次,我向你保证,一年后的今天,我一定会回到双河村,回到你身边。请再等我一年,就一年......"
同时,我也给铁柱写了信,请他照顾好秀芝,告诉她我的决定。
"铁柱,拜托你了,一定要把我的心意传达给秀芝。告诉她,我从未忘记过她,也从未打算放弃那个承诺。这一次出国学习,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回来后要兑现对她的诺言......"
时光飞逝,转眼间一年过去了。我从美国学成归来,带着满腔的思念和愧疚,第一时间买了去黑龙江的火车票。
坐在北京开往哈尔滨的列车上,我的心情无比复杂。七年的知青生活,三年的分离,加上一年的海外求学,整整十一年了,秀芝还在等我吗?
窗外的风景从城市逐渐变为乡村,从平原变为丘陵,从绿色变为金黄。每一寸土地,都让我想起双河村的那片黑土地,想起秀芝在田间劳作的身影。
我搭乘拖拉机颠簸了半天,终于看到了双河村那熟悉的村口,那棵老槐树依然挺立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见证着这里的一切变迁。
村子比我记忆中的要繁华了许多,不少土房子已经变成了砖瓦房,村口还新修了一条水泥路。大队部的广播站焕然一新,上面还挂着"向四个现代化进军"的大红标语。
我向路过的村民打听秀芝的家,对方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指了指村东头的方向。
我加快脚步,心中既期待又忐忑。在经过村委会时,我看到了铁柱。他比以前胖了一圈,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中山装,手里拿着算盘,一副小干部的模样。
"铁柱!"我大声喊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
铁柱转过头,看到是我,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志明,你......"
"我来看秀芝。"我直截了当地说,心跳加速,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十七岁的少年。
铁柱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志明,你来晚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什么意思?"
"秀芝......去年嫁人了。"铁柱低声说,"嫁给了县城供销社的一个干部。"
他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仿佛被雷击中,整个人呆在了原地。"怎么可能?她不是说会等我吗?"
"志明,你也知道,农村姑娘到了年龄不结婚,会被人说闲话的。秀芝已经二十八了,再不嫁人,就真的嫁不出去了。她爹娘操碎了心,好不容易托人说了这门亲事......"
铁柱解释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同情。
"那我的信呢?我明明写信告诉她,我一年后就回来......"我急切地问,不愿相信这个残酷的事实。
"信收到了,但是......"铁柱欲言又止,"志明,秀芝等你等了太久了。你第一次说要回来,结果三年没消息;第二次说一定回来,结果又去了美国。她...她不敢再相信了。"
我突然明白了,是我一次次的失约,消磨了秀芝的信任和等待。我无法责怪她,因为错的人是我。
"那她现在过得好吗?"我艰难地问,声音哽咽。
"听说挺好的。她丈夫是个老实人,对她也不错。去年秋天,她生了个儿子,取名叫'盼盼'。"
"盼盼......"我喃喃自语,心中一阵刺痛。这个名字,是不是在盼着什么?或者说,曾经盼着什么?
是不是每一个"盼"字,都寄托着秀芝对我的一丝期待?而我,却一次次让她失望。
"志明,别自责了。这些年,你也不容易。"铁柱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人各有命,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安排。"
他的安慰在我耳边回荡,却无法抚平我内心的伤痛。
"她现在住哪?我能去看看她吗?"我问道,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铁柱犹豫了一下:"她搬到县城去了,跟她丈夫一起住。志明,我劝你别去了,徒增伤感......"
"不,我要去。"我坚定地说,"我只是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不会打扰她的生活。"
铁柱看着我,似乎明白了我的决心,最终点了点头:"那好吧,我陪你去。"
就这样,我和铁柱一起,搭乘了去县城的班车。一路上,我的心情无比沉重,仿佛肩头压着一座大山。
县城比起七年前,变化不大,依然是那种小镇的模样,只是多了几栋新楼房,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铁柱带我来到一栋两层的小楼前,指着二楼的一个窗户说:"就是那儿,秀芝和她丈夫住在那里。"
我站在街对面,远远地看着那个窗户。窗台上摆着几盆花,窗帘是淡绿色的,随风轻轻飘动。
就在这时,窗户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窗前。是秀芝!她比我记忆中的样子成熟了许多,但依然保持着那种朴实的美。
她怀里抱着一个婴儿,正在轻轻摇晃,嘴里哼着什么歌谣。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一个温柔的轮廓。
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这幅温馨的画面。
"秀芝,看起来很幸福。"铁柱轻声说,"她丈夫对她很好,家里条件也不错。"
我点点头,心中的痛苦渐渐化为一种释然。是啊,秀芝值得幸福,无论这幸福是否与我有关。
"我们走吧。"我对铁柱说,转身离开了那条街。
回去的路上,我异常沉默。铁柱似乎理解我的心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在我身边。
临近傍晚,我们回到了双河村。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村口的老槐树上,给它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我站在村口,望着远处的田野,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站在雪中送我离开的身影。
"铁柱,我打算明天就回北京。"我说,声音平静了许多。
"这么快?不多住几天?"铁柱有些意外。
"不了,学校还有事等着我。"我摇摇头,"这次回来,我已经了却了一桩心事。"
铁柱看着我,眼中满是理解:"志明,人生就是这样,有得必有失。你现在在北京有了自己的天地,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我点点头,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或许,有些承诺注定无法兑现,有些等待终究会成为徒劳。但生活还要继续,我和秀芝,都要向前看。
那晚,我住在铁柱家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月光如水,洒满了整个院子。我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的田野和村庄。
十一年前,我从这里走出去,心怀梦想和承诺。十一年后,我带着遗憾和领悟回来,却发现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无法挽回。
第二天一早,我便踏上了返程的路。在村口,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棵老槐树,然后转身离开。
如今,每当北风呼啸,我总会想起那个雪天,想起那个朴实的农村姑娘,想起那条红色的围巾,想起那个始终无法实现的承诺。
我常常扪心自问: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吗?或者,人生本就是由无数选择与遗憾编织而成的,我们每个人,都只能带着自己的遗憾,继续前行?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