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杨大爷今年六十有七,一直在菜市场里卖自家种的菜。架子上的白菜长得不够齐整,萝卜上还带着泥土的气息。
杨大爷今年六十有七,一直在菜市场里卖自家种的菜。架子上的白菜长得不够齐整,萝卜上还带着泥土的气息。
他的摊位在靠里的位置,旁边那个卖烧饼的摊子总是香气四溢,时不时会有油星子溅到他的萝卜缨子上。杨大爷也不恼,只是用袖子抹一把额头上的汗,然后继续摆弄他的秤砣。那秤砣上的红漆已经掉了大半,露出发黑的铁皮,但称重从来不会差。
“杨哥!这白菜带点虫眼啊?”对面卖豆腐的王嫂子隔空喊他。
杨大爷头也不抬,“吃虫子的菜才是好菜,现在人就是认死理。”
他挠了挠后脑勺,那里的头发已经稀疏得像冬天的草地。身边的塑料凳子上放着半杯凉茶,茶叶漂在水面上,旁边是个裂了缝的保温杯。保温杯已经不保温了,但杨大爷觉得扔了可惜。
那天是个寻常的下午,菜市场里一如既往地喧闹。杨大爷刚送走一个挑三拣四的主顾,那人买了几颗茄子还嫌贵。
“这茄子是老品种,不打农药的,吃着没坏处,”杨大爷低声嘟囔,顺手把收来的皱巴巴十元钱塞进围裙口袋里。那口袋已经破了个小洞,杨大爷用一枚别针别住了。
就在这时,市场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杨大爷眯起眼睛向外看,隐约瞧见几个年轻人围着一个摇摇晃晃的女孩子。女孩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花裙子,妆也花了,一看就是喝多了。
“你们干啥呢?”杨大爷站起身,腰板挺得比平时直了些。
几个年轻小伙嬉皮笑脸地推搡着那女孩,“没事儿,杨大爷,我们朋友喝多了,送她回去。”
杨大爷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人心看不出来?那女孩子脸色发白,嘴唇直哆嗦,眼神里全是惊恐。他二话不说,抄起放在脚边的扫帚就朝那几个人走去。
“滚蛋!再不滚老子叫保安了!”
那几个年轻人见杨大爷来势汹汹,又看到旁边有人掏出手机,骂骂咧咧地散开了。他们临走时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眼杨大爷。
女孩子站在原地,看起来像是要晕过去。杨大爷连忙扶住她,招呼旁边的卖猪肉的李师傅一起把人扶到自己的小摊后面。
“姑娘,能说话不?家在哪儿啊?”
女孩断断续续地啜泣着,只说自己叫程雨,是外地人,其他的什么也不肯说。杨大爷看她实在可怜,又怕那几个小混混回来,干脆收了摊,把人带回了自己家。
杨大爷的老伴儿早些年去世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简陋的两室一厅,客厅的墙纸已经翘起了边角,但是打扫得很干净。电视柜上摆着一盆塑料绿萝,褪了色的叶子上落了一层薄灰。
老伴儿的照片挂在墙正中,照片里的女人笑得眉眼弯弯,和杨大爷的照片靠得很近。杨大爷每天都要用一块旧毛巾擦拭相框,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给女孩子煮了一碗醒酒汤,杨大爷坐在一旁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他翻出老伴儿留下的旧睡衣给女孩换上,又拿出自己平时舍不得用的新毛巾让她洗漱。
“你是不是被骗了?”杨大爷问道,“我看你包里还有火车票。”
女孩子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
“我…我来这里找工作,结果被一个自称是HR的人骗了。他说带我去见经理,结果…结果就在酒里…”
杨大爷听明白了七八分,叹了口气。这年头,坏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你先住下吧,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女孩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杨大爷满是皱纹却透着善良的脸,轻轻点了点头。
晚上,杨大爷把主卧让给了女孩,自己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了一夜。沙发太短,他的脚伸出去一大截,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但他一夜都没挪窝。
第二天一早,杨大爷煮了清粥小菜,又从冰箱里找出两个鸡蛋。这鸡蛋是邻居家送的,他平时舍不得吃,这会儿全煮了给女孩补身子。
“大爷,您真是个好人。”程雨已经收拾妥当,脸色也好了许多,“我…我没什么能报答您的…”
杨大爷摆摆手,“吃完饭我送你去车站。”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布口袋,里面装着自己平时卖菜的零钱,数出三百块递给程雨。
“路上吃饭用。”
女孩推辞不过,最后含着泪收下了钱,临走时在杨大爷满是老茧的手上重重一吻。
“大爷,我会记得您的恩情。”
杨大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女孩送到了车站。他站在站台上,看着列车缓缓驶离,才转身回家。
日子又回到从前的样子。杨大爷继续摆他的菜摊,和老主顾们讨价还价,间或和对面的豆腐西施拌几句嘴。保温杯的裂缝越来越大,他用透明胶布缠了几圈。
一晃,十年过去了。
杨大爷的腰更弯了,头发也白了大半,但他仍坚持着自己的小摊。只是现在的菜摊比从前小了些,因为他种地的力气没以前足了,种的菜也少了。
那天下着小雨,菜市场里人不多。杨大爷坐在塑料凳上打盹,忽然被一阵喇叭声惊醒。
一辆黑色的豪车停在菜市场门口,引得不少人侧目。一个穿着考究的女人撑着伞走进来,径直朝杨大爷的摊位走来。
杨大爷揉了揉眼睛,一时没认出来人。
“请问您是杨大爷吗?”女人的声音很轻柔。
杨大爷警惕地点点头,“是我。”
女人放下伞,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她看着杨大爷,眼里泛起了泪光。
“大爷,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程雨…十年前您救过我。”
杨大爷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个衣着光鲜的女人,那张脸似乎和记忆中有些重合,但又恍如隔世。
“是…是你啊?”杨大爷结结巴巴地问,“你现在过得好吗?”
程雨点点头,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大爷,我来接您。”
杨大爷摸不着头脑,“接我?接我去哪儿?”
程雨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递到杨大爷手上。那是一份盖着公章的公证书。
“这是我外公的遗产公证书。他生前是做房地产的,在市区留下了几套房产。他去世前立了遗嘱,将其中一套三居室和一笔钱留给了我,条件是我要找到十年前救过我的恩人,把钱和房子的一半给您。”
杨大爷捧着那份厚厚的文件,手都在抖。
“这…这怎么行?我就是做了点小事,值不了这么多钱。”
程雨拉着杨大爷的手,“大爷,您不知道,当年要不是您,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那天之后,我回家告诉了外公这件事。他一直记着您的恩情,总说一定要报答您。我工作后一直在找您,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您还在这个菜市场。”
杨大爷坐在凳子上,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泥垢的手。
“你外公是个明白人。”他声音有些哽咽,“但这钱我不能收。我帮你不是为了钱。”
程雨却坚持道,“我外公临终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您,报答您的恩情。如果您不接受,我外公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杨大爷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
“那…那我跟你去看看?”
程雨露出欣喜的笑容,帮杨大爷收拾好摊位,扶着他上了车。
车开到一个高档小区门口,保安恭敬地打开栏杆。杨大爷坐在真皮座椅上,有些不自在地摸着自己的裤子,生怕弄脏了座位。
“大爷,这套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家具家电都齐全,您看看喜欢吗?”
他们站在一套采光极好的房子里,窗外是整片的绿地。杨大爷从来没见过这么气派的房子,只是傻傻地站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程雨带着他参观每一个房间,耐心地解释着各种电器的用法。最后,他们来到主卧室。
“大爷,您看这床,是专门定制的,躺着特别舒服。”
杨大爷摸了摸床单,那触感细腻得不像话。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家那张睡了几十年的硬板床,不知为何鼻子一酸。
程雨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道:“大爷,您就安心住下吧。这是您应得的。”
杨大爷摇摇头,“姑娘,这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这辈子都住在老房子里,怕是住不惯这么好的地方。再说,我还有菜要卖,地里还有庄稼要种呢。”
程雨早有准备,“大爷,您如果喜欢种地,小区后面就有市民农园,您可以租一块地继续种您的菜。至于卖不卖,那就随您的心意了。”
看着程雨诚恳的眼神,杨大爷终于点了点头。
“那…那我先试住几天?”
程雨高兴得像个孩子,连连点头。
晚上,程雨坚持要留下来陪杨大爷住一晚,帮他熟悉新家。
他们在阳台上喝茶,杨大爷的旧保温杯放在崭新的茶几上,显得格外突兀。
“大爷,您这保温杯都裂了,换一个吧?”程雨看着那个缠满胶带的杯子,心疼地说。
杨大爷摇摇头,“这是你大娘留下的,用了几十年了,扔不得。”
程雨没再坚持,只是默默记在心里,决定改天给杨大爷买个一模一样的新杯子。
夜深了,程雨去客房休息。杨大爷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灯火,不知怎的想起了老伴儿。
“老伴儿啊,你看见了吗?我们有新家了。”他自言自语道,眼角有些湿润。
第二天一早,杨大爷习惯性地早起,准备去菜市场。一推开门,就看见程雨已经在厨房忙活了。
“大爷,您醒啦?我做了早饭,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餐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咸鸭蛋、炒青菜和馒头。杨大爷有些受宠若惊,坐下来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粥。
“味道不错,比我自己煮的好吃多了。”
程雨笑着说:“大爷,我父母早年去世了,一直是外公带大的我。这些年,我在外工作,也没能好好照顾他老人家。现在外公也走了,您就当是我的亲人吧。”
杨大爷抬头看看程雨,那张和善的脸让他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女儿。他点点头,眼里含着泪,“好孩子。”
早饭后,程雨开车送杨大爷去了菜市场。杨大爷坚持要去看看自己的老伙伴们,也想把自己的剩菜处理掉。
菜市场里,消息不知怎么就传开了。卖豆腐的王嫂子、卖肉的李师傅,还有其他摊主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恭喜杨大爷。
“杨哥!听说你发达了啊?” “老杨,以后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 “大爷,您是积了阴德了,好人有好报啊!”
杨大爷被围在中间,老脸通红,只是不住地摆手,“哎哟,别瞎说,我就是搬个家,菜还是要来卖的。”
程雨站在一旁,看着杨大爷和老朋友们打趣,心里暖暖的。这一刻,她仿佛看到了外公年轻时的样子。
“大爷,您要是想继续卖菜,我每天接送您。”回去的路上,程雨真诚地说。
杨大爷沉吟了一会儿,“卖是要卖的,但可能没以前那么勤了。老了,也该歇歇了。”
接下来的日子,杨大爷慢慢适应了新生活。他在市民农园租了一块地,种上了自己最拿手的蔬菜。每隔几天,他会让程雨开车送他去菜市场,不为卖菜,只为和老伙伴们唠唠嗑。
有一天,杨大爷忽然对程雨说:“姑娘,咱们去趟老房子吧,我想把你大娘的照片接过来。”
程雨二话不说,开车带杨大爷回了老家。
那是个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老旧小区,楼道里的灯泡闪烁不定,墙皮剥落了一大片。杨大爷的家在三楼,没有电梯,他们慢慢爬上去。
进门的那一刻,杨大爷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这个住了几十年的家,每一砖一瓦都承载着他和老伴儿的回忆。
杨大爷小心翼翼地取下墙上的照片,又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旧皮箱,里面放着他和老伴儿的结婚照和一些老物件。
“大娘要是还在,一定很高兴看到你这么出息,”杨大爷摸着照片里老伴儿的脸,低声说道。
程雨也红了眼眶,默默地帮杨大爷整理东西。
在角落里,她发现了一个尘封的盒子,里面是一枚闪闪发光的奖章和一本发黄的证书。
“大爷,这是什么?”
杨大爷看了一眼,摆摆手,“没什么,就是年轻时候得的个小奖章,都是老黄历了。”
程雨仔细看了看证书,上面写着”全国优秀消防员”几个大字,落款是几十年前的日期。
“大爷,您以前是消防员?”程雨惊讶地问。
杨大爷有些不好意思,“年轻时候当过几年,后来受了伤就提前退休了。”
程雨翻开证书,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报纸,上面有杨大爷年轻时的照片,标题是《烈火中英勇救出三名儿童的消防英雄》。
“大爷,您是英雄啊!”程雨激动地说。
杨大爷摇摇头,“那都是分内的事,算不得什么英雄。”
把需要的东西都收拾好后,杨大爷最后环顾了一圈这个家,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关上了门。
回到新家,程雨帮杨大爷把老伴儿的照片挂在了最显眼的位置。那个装着奖章和证书的盒子,她也特意找了个漂亮的展示柜放好。
“大爷,这是您的荣誉,应该让大家都看到。”
杨大爷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杨大爷的生活渐渐充实起来。他每天早起锻炼,然后去市民农园侍弄他的菜地。偶尔,他会去社区老年活动中心打打牌,认识了不少新朋友。
程雨常常来看他,有时带些补品,有时就是陪他聊聊天。杨大爷知道她工作忙,总是让她别太操心。
“你外公把房子给我,已经够意思了,别再破费了。”
程雨却说:“大爷,您当年救了我,就是救了我们全家。这些,都是应该的。”
一年后的一天,程雨带着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来看杨大爷。
“大爷,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未婚夫刘阳。”
杨大爷上下打量着年轻人,见他举止得体,待程雨也是一脸宠溺,不由得点了点头。
“好,看着是个靠谱的孩子。”
吃饭的时候,刘阳忽然对杨大爷说:“杨爷爷,我听雨雨说,您以前是消防员?我父亲也是,他现在是市消防队的大队长。”
杨大爷一愣,“你父亲是刘建国?”
刘阳惊讶地点点头,“是啊,您认识我父亲?”
杨大爷笑了,“何止认识,我们可是老战友了!三十年前那场化工厂大火,我们一起冲进去救人,后来我受了伤提前退役,他一直坚持到现在,真是好样的!”
这一下,轮到程雨和刘阳吃惊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杨大爷和刘阳的父亲竟然有这样的渊源。
第二天,刘建国亲自来看望杨大爷。两个老战友相见,抱头痛哭,又说起当年的峥嵘岁月,直到深夜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从那以后,杨大爷的生活更加丰富了。他加入了退伍军人协会,经常被邀请去学校做报告,讲述自己的故事。那个尘封多年的奖章,又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程雨和刘阳结婚那天,杨大爷坐在主桌上,身旁是刘建国和其他消防队的老战友们。新人向他敬酒时,杨大爷红着眼眶说:“你们要好好的,像我和你们大娘一样,白头到老。”
婚礼上,程雨特意安排了一个环节,向在场的所有人讲述了十年前杨大爷救她的故事。
“如果没有杨爷爷,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他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善良和勇敢。”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杨大爷坐在那里,老脸通红,眼里却闪烁着自豪的光芒。
这一年,杨大爷七十七岁了。
他依然住在那套程雨送给他的房子里,依然每天去市民农园种他的菜,只是现在多了很多人来向他请教种菜的诀窍。菜市场的老朋友们也常来他家做客,每次来都赞叹不已。
“老杨,你这日子过得,比市长都风光啊!”
杨大爷总是笑着摇头,“哪里风光了,不过是老了,有人记着罢了。”
程雨怀孕后,更是常来杨大爷家。她说,要让孩子从小就认识这位救过妈妈的”爷爷”。
有一天,杨大爷正在阳台上给花浇水,忽然看见楼下停了辆熟悉的车。程雨挺着大肚子,扶着刘阳的手,慢慢地走上来。
“大爷,我们来给您看B超照片了!”程雨兴奋地说,“是个男孩,我们准备叫他杨阳,用您的姓。”
杨大爷愣在那里,突然转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程雨走过去,轻轻抱住了杨大爷的背,“大爷,您就是我的亲人。我想让我的孩子也姓杨,让您的血脉继续下去。”
杨大爷转过身,老泪纵横,“好…好孩子…”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杨大爷的脸上。他站在阳台上,看着远处的山影,嘴角挂着幸福的微笑。
“老伴儿,你看见了吗?我们有孙子了…”
远处,一只鸟儿掠过天际,消失在晚霞之中。
生命,就像是一个轮回。十年前的一个善举,如今以另一种方式回馈到了杨大爷的身上。
这世间,真的有善有恶,有因有果。杨大爷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善良。
来源:深林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