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古代封建王朝,无论秦汉、唐宋,还是明清,都表现出强烈的军事化特征。
中国古代封建王朝,无论秦汉、唐宋,还是明清,都表现出强烈的军事化特征。
即皇帝通过“枪杆子”维持统治。
如果皇帝失去了“枪杆子”,那就是茅坑里翻跟头——离死不远了。
所以历朝历代创立制度的核心,皆是想尽办法让皇帝掌握军权。唐朝当然也不例外。
唐朝建立之初,沿袭北周至隋朝以来的府兵制,并在全国设置600多个统军府,后来改称为折冲府。
折冲府分为上、中、下三等,上府编制1200人,中府编制1000人,下府800人。
为了加强中央集权,折冲府的布局是以“居中驭外”为原则。
约三分之一设置在关中,有府兵26万。其次为河东、河南。设置在河北、江南的折冲府很少。
由此可见,虽说都是“兵农合一”,但汉唐还不太一样。
汉朝是“全农皆兵”,打仗直接征发农民,也不挑,啥人都有。
唐朝则是“全兵皆农”,先挑一遍,剔除驴马蛋子,然后“寓兵于农”。
因此,当时并非所有农民都有资格当府兵。
朝廷会根据经济情况,将户口分为九等,并在中、上六等之中,挑选年满21岁的壮丁另立军籍。下三等无权当兵。
府兵平时务农,农闲练武,有事出征。
出征期间,府兵本人的租庸调全免除。但需要自备衣装、武器、粮草。
出征又分两种情况:一是轮流到长安宿卫,由中央十六卫统领。
十六卫分别是左右卫、左右骁卫、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左右监门卫和左右千牛卫。
其中,左右监门卫负责长安宫殿大门的守卫,左右千牛卫是皇帝的侍从和仪仗队。
其余的十二卫,除了拱卫京城,还要外出作战。
每逢战时,朝廷任命行军总管或行军大总管拿着兵部的鱼符,经过地方州刺史和折冲府首领核验后,率府兵出征。
待战争结束,兵散于府,将归于朝。
这样一来,朝廷既不用出钱养军,大大减轻财政负担。同时保障了农业生产。还能避免将帅拥兵自重。可谓一举多得。
既然府兵制的好处这么多,为什么后来玩不下去了呢?
主要有两方面原因。
首先是军事形势变化,导致兵役负担过重。
初唐那会儿,“出征多不逾时,远不经岁,而能克捷”。府兵的兵役负担还不沉重。
但府兵的轮番值勤制度是“百里外五番,五百里外七番,一千里外八番,每番一个月;二千里外九番,每番两个月。”
这意味着全国60万左右的府兵,每番能调动的兵力峰值不过12万。而其中又有一部分要到京师卫戍,能投放到边疆的兵力非常少。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朝廷只能延长府兵的服役期限。
有的府兵出发时,以为干满两年就能回家。结果却是一去不还,老死边境。
如杜甫的《兵车行》中就说道:“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府兵背井离乡,家中的土地没人种。而其家属不在“免征徭”之列。遇到天灾人祸,只能卖地度日。
很多府兵在外服役十几年,等回家一看,发现爹娘去世了,地卖了,媳妇跟人跑了,房也没了。
生存环境的恶化,使得家庭条件较差的府兵不得不逃亡。
其二,府兵的待遇下滑,失去了高于普通平民的政治特权。
府兵制的基础是均田制。
按照规定,唐朝年满十八岁以上的中男和丁男,国家授口分田八十亩,永业田二十亩。
永业田可以世代继承,并允许买卖。
口分田属于国有财产,丁男、中男死后,朝廷收回口分田,另行分配。子孙不能继承。
均田制下,非皇亲国戚,想要获得更多土地,要么拼爹,让家里帮忙安排个一官半职。
要么读书,参加科举,获取功名后出仕。
只要当上职事官或散官,就能多受田。
如正一品可受永业田六十顷,递降至九品可受二顷。
无爹可拼,又不是读书的料,还一条路子,就是上阵杀敌立功。
乐府民歌《木兰辞》中有这么一句话:“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意思就是说,花木兰立下十二转的大功,获得了很多赏赐。
这里的十二转,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特等功。
“勋”则是朝廷奖赏有功将士的荣誉称号,有品级而无职掌。
唐朝的勋官系统分为十二个级,从高到低依次为:上柱国、柱国、上护军、护军、上轻车都尉、轻车都尉、上骑都尉、骑都尉、骁骑尉、飞骑尉、云骑尉、武骑尉。
虽说勋官不是职事官,没俸禄,但能得到永业田。
如上柱国可受三十顷,柱国二十五顷。最低一级的武骑尉也有六十亩。
并且,勋官还可以申请担任职事官。
当然,这个申请过程很麻烦。
就拿上柱国来说,要先出四年任务,获得散官头衔,再参加职事官的选拔考试,经吏部考核合格之后,才能叙正六品的官职。
考核不过者,还得回去当兵。等待下个四年,继续提交申请,直至踏入仕途。
贞观年间,勋赏比较丰厚,打了胜仗还有战利品。府兵积极性很高,因此府兵制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
但随着土地兼并以及人口增加,国家掌握的土地不够分。加之开疆扩土,使得立功者呈指数级增长,勋官泛滥。
从唐高宗时期开始,朝廷渐渐无力兑现奖励。
如《唐天宝六载敦煌郡敦煌县龙勒乡都乡里户籍残卷》中就记载,一个叫程大忠的府兵,其勋官为上柱国,应受田三十一顷,可实际只受田八十二亩。
朝廷无地可受的同时,官职也是僧多粥少。
初唐时期的府兵,不乏中小地主家庭出身。
这些地主少爷当兵,不是为了那几十亩永业田,而是为了谋取出仕资格。
毕竟科举制度不完善的年代,寒门子弟想要咸鱼翻身,从军是最佳途径。
可现在勋官不能转为实职,沦为了纯粹的荣誉。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就连那点荣誉,到最后也没了。
前面说过,府兵出征分为番上宿卫和征防。这都是很露脸的活儿。
假如你是个府兵,随大将军李靖雪夜歼灭东突厥,别管有没有功劳,回到家乡也有吹水的资本。
假如你是个府兵,给皇帝站过岗,回到老家,更有面子了。
但从唐高宗晚年开始,十二卫将军,或由无能的外戚充任,或由归唐的蕃将统率。
十二卫将军的僚佐,也多是权要子弟的进身之阶。
这些将佐,眼高看人低,府兵在他们眼中就是奴仆。
奴仆也配给皇帝站岗?去工地上打灰吧。
荣誉没了,府兵的政治特权丧失殆尽,结果就是备受凌辱。
据《邺侯家传》记载,当时的京城长安,府兵成了骂人的词汇。
试想,你玩命杀敌,好不容易获得勋位。结果只能在长安的某工地上打灰,还要被路人耻笑,你还愿意当府兵吗?
肯定是不愿意了。
那不愿意又怎么办呢?没钱的跑路呗,有钱的雇人给自己服役。
于是,募兵制就登上历史舞台。
最初的募兵,都是临时性的。招募规模也不大。
一些苦寒之地,轮换时间长,府兵不愿意去,要么自掏腰包雇人去,要么朝廷招募职业军人去轮替,相当于府兵的补充。
后来到了武周时期,打了不少败仗。
如素罗汗山之战,周军几乎全军覆没,王孝杰仅率少数残部逃出战场。凉州也被吐蕃军攻破,都督许钦明被俘。
还有黄獐谷之战,数万周军被契丹埋伏,又是全军覆没。
府兵的补充很慢,总这么送人头,必然会青黄不接,难以为继。
开元初年,唐朝控制的国土略有缩水,基本就是古代定居农耕区的极限。即传统汉地加上西域南路。
因此,姚崇向唐玄宗提出的十条意见中,第二条就是“不求边功”。
姚崇希望玄宗别浪,休养生息,减轻府兵和百姓的压力。玄宗全盘同意,这才缔造了开元盛世。
可开元后期,玄宗觉得自己时日无多,心想我踏实了一辈子,就不能浪一浪吗?
结果这一浪,战线又拉长了,本就濒临崩溃的府兵制,彻底玩完。
管理府兵的折冲府无兵可交,边境总得有人来守。募兵的规模便越来越大。
为了避免将帅拥兵自重,募兵权起初在朝廷手上。
故而早年的募兵与府兵一样,多为中原子弟,且有服役年限,通常为五年。到点了可以回家休假。
但随着边境战事吃紧,“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弊端越来越明显。朝廷便将募兵的权力下放给边镇的行军总管、行军大总管,让他们在边镇就近招募职业军人。
如此,募兵就不再轮换,被称为“长征健儿”。
所谓“长征”,就是长期戍边的意思。
当军队招募模式和边境战略改变后,行军大总管也得常驻某地,节度使又应运而生。
所谓“节度”,就是节制调度的意思。
隋朝和唐初,每逢打仗的时候,朝廷都会任命行军总管或行军大总管,赐以旌节,临时管理各大战区,被俗称为“节度某某区域”。
后来说顺嘴了,就有了“节度大使”或“节度使”的叫法。
不过,此时的节度使还不是常设的官职,只是持有皇帝使节的将帅。
直到景云二年(711年),唐睿宗李旦任命贺拔延嗣为凉州都督充河西节度使,节度使开始成为正式的官职。
由于是从行军总管制度逐渐发展而来,某某节度使中的某某,并不是节度某地,而是节度某军。
比如睿宗任命贺拔延嗣为河西节度使,贺拔延嗣管的不是河西地区,而是驻扎在河西的野战军。
换言之,节度使起初只是纯粹的军职,只负责军务。
钱粮调配由度支使负责、屯田诸事宜由营田使负责。
维护地方治安、征收赋税,处理民事纠纷等,则是州刺史的职责。
检查地方刑狱和监察州县官吏之权,归采访处置使(后改称观察处置使)。
节度使与这些官员是同僚,不是上下级关系。
后来,因为朝廷从地方收税,再为边军提供后勤,中间的损耗实在太大,组织军士屯田和收税的权力便渐渐过渡给了节度使。
再后来,为了打胜仗,减少扯皮推诿,玄宗又将钱粮调配,弹劾、监察州县官员的权力下放,让节度使兼任采访使和度支使。
于是,节度使便成了州县官吏的领导,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人财物事,无所不统。
开元、天宝年间,唐玄宗根据防御区域的不同,又陆续在沿边设立了范阳、朔方等八个节度使和岭南经略使。并将各地的军府、守捉(比军小一级)等军事单元划入,最终确立了十个固定的节度军镇。
分别是:
范阳节度使,治范阳(今北京),统辖经略、静塞等九军,管兵91400人。负责压制奚和契丹。
平卢节度使,治营州(今辽宁朝阳),统辖平卢军、卢龙军,榆关守捉,以及安东都护府,管兵37500,负责镇抚室韦、靺鞨。
河东节度使,治太原(今山西太原),统辖天兵、大同等四军,忻州、代州等三州郡兵,以及云中守捉,管兵55000人。负责防御突厥。
朔方节度使,治灵州(今宁夏灵武),统辖经略、丰安等三军、安北、单于两个都护府,管兵64700人。负责防御突厥。
河西节度使,治凉州(今甘肃武威),统辖赤水军、大斗等八军、以及张掖守捉、交城守捉、白亭守捉,管兵73000人。负责断隔吐蕃、突厥。
陇右节度使,治鄯州(今青海乐都),统辖临洮军、河源等十军,以及绥和守捉、合川守捉、平夷守捉,管兵75000人,负责备御吐蕃。
安西节度使,治龟兹城(今新疆库车),统辖龟兹、焉耆等四镇,管兵24000人。负责管理西域南部。
北庭节度使,治庭州(今新疆吉木萨尔北破城子),统辖瀚海军、天山等三军,管兵20000人。负责管理西域北部。
剑南节度使,治益州(今四川成都),统辖天宝军、平戎等五军,翼州、茂州等十州郡兵,以及澄川守捉,管兵30900人,负责西抗吐蕃,南抚境内各少数民族。
岭南五府经略使,治广州(今广东广州),统辖经略军、清海军,直辖广管诸州、兼领桂州、容州等四州郡兵,管兵15400人,负责绥靖境内各少数民族。
十大军镇共有兵力约49万,马8万余匹,而中央军才9万余人,还多是街溜子,基本没有战斗力。
如此一来,原来的“内重外轻”就变成了“内轻外重”。如果节度使造反,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玄宗逐渐给节度使叠加权力的同时,也想出了一些制衡手段。
首先是以皇子遥领节度使,称为“节度大使”,地位在节度使之上。
后来宰相也开始遥领节度使。如李林甫巅峰时,就曾兼领陇右、河西节度。
其次是“出将入相”。
玄宗不定时会将节度使调回中央担任宰相,节度使有上升空间,就不会藩镇化。
但李林甫很狗,他觉得节度使担任宰相,对自己有威胁,就把这条升迁之路给掐断了。
如此,安禄山、高仙芝、哥舒翰等,便只能专任一方。很难回朝拜相。
第三是相互牵制。
安西和北庭距离长安较远,对朝廷不构成威胁。就算叛乱也不怕,自有河西、陇右和朔方节度使护驾。
同时,河西、陇右和朔方三镇与河东、范阳和平卢三镇还能形成制衡。
安史之乱前,安禄山虽然兼领河东、范阳、平卢三镇节度使,但哥舒翰也是陇右、河西两镇节度使。两人势均力敌,只要不是同时背叛,玄宗就稳坐钓鱼台。
事实上,玄宗还曾让人兼领四镇,这便是号称“佩四将印,劲兵重地,控制万里,近世未有也”的王忠嗣。
王忠嗣原名王训,因其父王海宾为国捐躯,唐玄宗将九岁的王训养于宫中,并赐名“忠嗣”。
天宝年间,王忠嗣一人兼任河东、朔方、河西、陇右四镇节度使。其麾下也是人才济济,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等后来的名将,都是由他一手提拔、培养起来的。
如果王忠嗣不死,借安禄山十个胆也不敢反。
但由于反对唐玄宗攻占石堡城,加之得罪了李林甫,遭到诬陷,王忠嗣在45岁时突然暴亡。
王忠嗣死后,安禄山兼领河东,这才成为大唐最强节度使。
当然,河东军并不听安禄山的招呼。
关外的平卢军也不鸟他。安禄山的实际死忠只有范阳一个军镇。
而十大军镇中,河西、陇右长期与吐蕃、突厥交手,同样是天下精兵之所在,所以玄宗依旧认为自己能拿捏安禄山。
即便这死胖子造反了也无所谓,自己有九种办法弄死他!
然而由于玄宗昏招迭出,加之河西、陇右二军在前线的表现也不咋地,惨败于灵宝。局面终于变得不可收拾。
来源:Mer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