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睁开眼,模糊中看到日历上钉着的是2023年,可实际上已经2025了。翻身下床,顺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衬衫,扣子掉了一颗,一直没缝。窗户开了条缝,冷风灌进来,天还没完全亮,那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今天早上醒得很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
“慢点慢点,路不好走。”
睁开眼,模糊中看到日历上钉着的是2023年,可实际上已经2025了。翻身下床,顺手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衬衫,扣子掉了一颗,一直没缝。窗户开了条缝,冷风灌进来,天还没完全亮,那声音听着有点耳熟。
我拉开窗帘,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小伟和他爸。小伟提着两个行李箱,他爸扛着大包小包,像赶集似的进了院子。我媳妇儿已经在院子里摆弄花草,抬头喊了声:“老王,小伟回来了!”
我一边套裤子一边应着:“知道了,这不是穿鞋呢吗。”脚伸进右脚的拖鞋,左脚的那只不知道去哪了,在床底摸了半天才找着,上面还沾着去年秋天的一片杏叶。
“爷爷!”小伟站在院子中央喊。
我挠着头发出去,一股煎鸡蛋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来,电视里播着天气预报,说今天多云转晴,可窗外却飘着小雨。我媳妇儿这几天总抱怨膝盖疼,说是要下雨了,我还不信。
“哟,这是谁家的城里人回来了?”我笑着说。
小伟瘦了,比前年见的时候瘦了一大圈,头发剪得短短的,没了大学时那股傲气劲儿。他爸倒是胖了,肚子比我的还大,脸上的褶子也多了。
“爷爷,我回来工作了。”小伟说,“他们计划把咱们杏花村打造成乡村旅游区,我申请到了这个项目。”
他爸插嘴:“上头看中了咱们村的风水好,准备投资搞开发,小伟大学学的就是这个。”
媳妇儿端着茶碗过来,笑眯眯地说:“你看你爷爷把这村子折腾成啥样了,现在轮到你来折腾了。”
旁边的梧桐树上挂着去年夏天我修剪花枝时忘记取下的剪刀,雨水打在上面,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小伟爸爸上前摘下来,递给我:“哥,这剪刀都锈了。”
我接过来,摸了摸锈迹:“东西还能用,扔了可惜。”
小伟坐下就开始说他的计划,什么生态农业、创意农村、共享经济,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词,但我知道,这娃想做点事。
我们四个人,围着一个缺了角的方桌,喝着隔夜的茶。小伟的眼睛亮亮的,和他爷爷年轻时一模一样。
媳妇儿催我:“你打算领他去看看不?”
我点点头:“等雨停了吧。”
小伟却急了:“爷爷,现在就去吧,我想看看村里现在什么样子。”
他爸笑骂道:“你这毛孩子,下着雨呢,你爷爷年纪大了。”
我摆摆手:“我身子骨硬朗着呢,走吧。”
雨不大,我在墙角找出一把发黄的雨伞,上面印着”聚缘饭店开业大吉”的字样,是村里王老五五年前开饭店时发的。饭店倒闭了,雨伞还能用。
出门时,我习惯性地抄起放在门边的锄头。这把锄头跟了我三十年,锄面早就磨得锃亮,木柄上全是手茧揉出来的光泽。小伟爸爸笑道:“爹,您这是去巡田吗?”
我咧嘴笑笑:“习惯了。”
村子变了很多。记得我刚当上村长那会儿,这条路坑坑洼洼的,下雨天全是泥。现在水泥路面铺得平平整整,雨水顺着路边的排水沟哗哗流走。
路过李大爷家,他正在院子里修自行车,一辆几十年的凤凰牌,车链子老掉,他拿着块抹布一点一点地擦着。看见我们,他扬起手:“老王,带孙子出来啊?”
我点点头:“恩,回来看看。”
李大爷眯着眼看小伟:“这娃长这么高啦?记得以前你还尿裤子呢。”
小伟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
李大爷的院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光荣之家”证书,边角都卷起来了,也不扔,每年都贴在那里。他儿子在城里当交警,一年回来两次,逢年过节寄点钱回来。旁边放着三个月前过年的鞭炮纸,没人扫,就那么放着。
“你爷爷以前天天扛着锄头,村里哪条路坏了,他去修;哪家的水沟堵了,他去挖;谁家的牛跑丢了,他带头找。”李大爷边擦车边说,“现在年纪大了,骑这车都费劲,还是走路的好。”
路过村小学,操场上的篮球架少了一个,剩下的那个歪歪斜斜的,也没人去修。墙上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字,“好”和”向”掉了漆,远远看去像是”女子学习,天天上”,怪别扭的。
门卫老张正在扫地,看见我们,立马放下扫把,跑过来打招呼:“王村长,稀客啊。”
他原来在乡里的砖厂上班,厂子倒闭后,我给他介绍了这个工作。他媳妇得了类风湿,每月药费不少,这份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稳定。
“小伟长这么大了?上大学了吧?”老张问。
小伟笑着回答:“大学毕业了,在城里工作。”
老张眼睛一亮:“好啊,有出息。我家那小子现在在县里开货车,一个月能挣七八千呢。”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给我。
我习惯性地接过来,才想起来戒烟了,就塞回他手里:“医生说不让抽了。”
老张了然地点点头,自己点上:“上年纪了,都这样。我也少抽了,一天就两根解解馋。”
天上的雨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照在泥泞的地上,升起一股湿气。几只麻雀在电线杆上叽叽喳喳,好像在讨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
我们走到村东头的水渠。这条水渠是我当村长第一年组织村民挖的,原本是土渠,后来硬化了,但年久失修,有些地方又塌了。渠边的杨树长得比原来高了一倍多,枝叶茂盛,树影婆娑。
小伟问:“爷爷,这就是您常说的’生命渠’?”
我点点头。那年大旱,全村眼看着庄稼要旱死,我带着人日夜不停地挖,从十里外的河里引水过来。那时候没有挖掘机,全靠人力,一锄头一锄头地挖。后来下了场雨,水渠里的水哗哗地往村里流,老百姓都说这是”救命水”,渠就叫了”生命渠”。
“爷爷,您那时候多大?”小伟问。
我想了想:“四十出头吧,正壮年。”
小伟爸爸在旁边补充:“那时候全村人都服你爷爷,选村长都是一边倒。我还记得你爷爷晚上回家,裤腿上全是泥,手上全是血泡。”
小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渠修好后,我这三十年还天天扛着锄头走村串户吗?”我问。
小伟摇摇头。
“因为修好容易,守护难。这渠年年都要清淤,堤岸年年都要加固。我这把老骨头,不就是为了守着它吗?”我说着,锄头往地上一杵,溅起一片泥水。
水渠边长着一排槐树,树干上刻着不少名字,有的已经随着树皮生长变形了。小伟走过去,用手指摸索着,突然喊道:“爷爷,这是我的名字!”
我走过去一看,果然在树上刻着”伟”字,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强”字。
“这是你和强子刻的?那都十几年前的事了。”我笑着说。
“强子”是村里张会计家的儿子,和小伟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去当兵了,现在在边疆某部队。小伟和他小时候经常一起在水渠边钓鱼,晚上回家,裤腿湿漉漉的,挨了不少骂。
我们沿着水渠往回走,路过张会计家的时候,张婶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看见我们,她热情地招呼:“老王,小伟回来了啊?进来坐坐?”
院子里挂着的被单上,有一块明显的补丁,是深色布料补在浅色布上,看着有些突兀。张婶见我们看那被单,不好意思地说:“老东西舍不得扔,说是结婚时的陪嫁。”
我们婉拒了张婶的邀请,继续往村中心走。路过村委会,那栋两层小楼已经有些年头了,墙皮脱落了不少,露出里面灰色的水泥。门口的国旗杆上,红旗迎风飘扬,但仔细看有些褪色了。
门口坐着几个老人,正在下象棋,棋盘是用砖块垒起来的,上面铺了块木板。看见我,纷纷打招呼:“老王来了?”
“来了。”我点点头,小伟跟在后面,怯生生地喊了声”爷爷们好”。
一个老头笑呵呵地说:“这是小伟吧?长这么高了?”
另一个接话:“像他爷爷年轻时候,壮实。”
我们在村委会坐了一会儿,新来的村支书李明给倒了杯茶,茶杯是我当年用的,杯盖上有道裂痕,用了二十多年了。
李明问小伟在城里做什么工作,小伟说他在一家景区规划公司工作,专门做乡村旅游开发。李明一听来了兴趣,两人聊了起来。
我和村里几个老头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听他们谈村里的变化。老马说他孙子今年考上了省重点,老李说他家的果园今年收成不错,老张抱怨膝盖疼,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回家的路上,我们路过村边的那片杏树林。这片杏树是我当村长第二年带领村民栽的,原本是荒地,种了杏树后,每年能增加不少集体收入。
杏树已经开花了,粉白色的花朵点缀在枝头,远远望去像一片云霞。小伟站在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爷爷,真香啊。”
我点点头:“是啊,闻着这味道,我就知道春天来了。”
小伟扶着一棵杏树,仰头看着满树的花朵,突然说:“爷爷,您这三十年,天天扛着锄头在村里转,图什么啊?”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伟爸爸在旁边说:“你爷爷这辈子,就是放不下这个村。”
我摇摇头:“不是放不下,是舍不得。”
回到家,媳妇儿已经做好了一桌子菜,有炖肉、炒青菜、蒸鱼,还有我爱吃的茄子。桌子中间放着一瓶”杏花村”酒,是我珍藏的,平时舍不得喝。
吃饭的时候,小伟说了他的计划:利用村里的自然资源和人文底蕴,打造一个集观光、体验、休闲于一体的乡村旅游区。他说现在城里人都喜欢到农村来体验生活,杏花村山清水秀,又有特色的民俗文化,很有发展潜力。
“我想把’生命渠’的故事做成一个景点,让游客知道我们村的历史。”小伟兴奋地说,“还可以开发农家乐,让村民增加收入。”
我听着,心里有些担忧:“会不会破坏了村里的环境?”
小伟摇摇头:“爷爷,我们会保护好原有的风貌,不会大拆大建。我想让更多人看到杏花村的美,也让村里人的生活更好。”
媳妇儿在旁边帮腔:“是啊,老王,你辛苦了一辈子,村里的路修好了,水渠通了,环境美了,可老百姓的钱袋子还不够鼓呢。”
小伟爸爸也说:“爹,咱们村这么多年没什么大变化,年轻人都往外跑。小伟这个项目要是能成,就留住人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给自己倒了杯酒,又给小伟爸爸倒了一杯:“你们年轻人有想法,那就试试吧。”
小伟高兴地说:“爷爷,我想请您当顾问,您最了解村子,没人比您更合适。”
我笑了:“我能帮上什么忙?就这把老骨头。”
吃完饭,小伟拿出手机,给我和媳妇儿看他设计的一些方案。我虽然看不太懂那些专业术语,但能感觉到他是用心了。
傍晚,我和小伟在院子里坐着,看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染成了金红色,像是燃烧的火焰。几只乌鸦飞过天空,发出”呱呱”的叫声。
“爷爷,我还记得小时候,您经常带我去水渠边钓鱼。”小伟突然说。
我笑了:“那时候你才这么高。”我比划了一下,大概到我腰间的位置。
“您每次都背着锄头,我问您为什么,您说’有备无患’。”小伟继续说,“后来有一次,水渠边塌了一块,您就用锄头修好了。我那时候觉得您特别厉害,像个超人。”
我哈哈大笑:“哪有那么夸张。”
“真的,爷爷。”小伟认真地说,“您知道我为什么会选择做乡村规划吗?就是因为小时候看您天天扛着锄头走村串户,关心这个村子的一草一木。我想,如果每个村子都有像您这样的人,农村会变得更好。”
我心里一暖,拍了拍他的肩膀:“傻小子,爷爷做的都是应该做的。”
“爷爷,我今天走了一圈,发现这个村子处处都有您的影子。水渠是您带头挖的,杏树是您组织栽的,连村口那条石板路,也是您一块一块铺的。您把一辈子都给了这个村子。”
我望着远处的山影,轻声说:“因为这是我的家啊。”
小伟突然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爷爷,这也是我们的家!我会把它建设得更好。”
我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夕阳的余晖照在小伟脸上,他的眼睛亮亮的,充满希望和坚定。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晚上睡觉前,我把那把陪伴了我三十年的锄头放在了门口的墙边,锄面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媳妇儿问我:“明天还扛着它出去转悠吗?”
我摇摇头:“不了,该退休了。”
媳妇儿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是该歇歇了。”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后,发现锄头不见了。正纳闷的时候,小伟从外面回来,肩上扛着那把锄头,锄面上沾着新鲜的泥土。
“爷爷,我去看了看’生命渠’,有个地方淤了,我给清理了一下。”小伟笑着说,“这锄头用着真顺手。”
我看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小伟把锄头靠在墙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爷爷,我想接过您的锄头,继续走下去。不过,我走的路可能和您不一样,但目标是一样的——让这个村子更好。”
我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好,好啊。”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地上映出一个锄头的影子,长长的,仿佛一路延伸到了远方。
我忽然想起三十年前,我刚当上村长时,也是扛着锄头走遍村子每个角落,那时满怀希望和责任。如今,我老了,但希望和责任没有老,它们被传递给了下一代。
小伟说要带我和媳妇儿去城里住几天,见见世面。我想了想,答应了。临走前,我看了看那把锄头,它静静地靠在墙边,等待着下一次出发。
我知道,即使我不在了,村子还会有人关心,会有人继续扛着锄头,踏着我走过的路,守护这片土地。因为这里是家,是根,是生生不息的希望。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