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岁时,我亲眼看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神色痛苦,满怀不甘。那日父亲纳妾,丫鬟们都被祖母遣去帮忙,屋里没有一个人。我怕母亲孤独,爬上床搂着她的尸体睡了一夜。第二天睡眼惺忪地爬起,看见匆匆而来的父亲还衣衫不整,香气萦绕。他惊魂失魄地站在门外,不敢入屋。我打着哈欠爬
六岁时,我亲眼看着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神色痛苦,满怀不甘。
那日父亲纳妾,丫鬟们都被祖母遣去帮忙,屋里没有一个人。
我怕母亲孤独,爬上床搂着她的尸体睡了一夜。
第二天睡眼惺忪地爬起,看见匆匆而来的父亲还衣衫不整,香气萦绕。
他惊魂失魄地站在门外,不敢入屋。
我打着哈欠爬下床,走到父亲面前让他蹲下,给了他一巴掌。
从此以后,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我七岁那年,踮着脚尖对父亲嚷嚷要学十八般兵器,做个天下无双的侠女。父亲得给我寻个顶好的师父,我攥着他袖口不撒手。
1
祖母端着茶盏嗤笑:「正经官宦家的小姐舞刀弄枪,成何体统。」我充耳不闻,只管仰着脖子与父亲对视:「昨夜娘亲托梦教我习武,说有人要害我性命。」这话半分不假,自打方苑兰怀了身孕,隔三岔五便要寻我晦气。祖母整日念叨着要抱孙子,将她当眼珠子似的护着。
可我偏不让她舒坦。
盘算着等她产下孩子,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最不济,也要揍得她满地找牙。父亲起初垂眸不语,待听到亡妻名讳时,终是颔首应允。自母亲离世后,他便整日里如霜打的茄子,摆出副要死不活的颓丧样。
虚伪至极。
不出半月,我便跟着武师练起了基本功。扎马步时膝盖抖如筛糠,练劈掌时手腕肿似馒头,疼得我日日以泪洗面。青玉瞧着心疼,这丫头原是母亲房里的贴身丫鬟,总念叨我何苦自讨苦吃。
我咬着后槽牙从齿缝挤字:「要报仇。」
白日里忍着泪练功,入夜便蹿进父亲书房哭得惊天动地。父亲果然夜夜哄我入睡,倒把方苑兰气得肝胆俱裂,整日唤府医诊脉。祖母听闻动静,拄着龙头拐杖劈头盖脸训斥,说我恃宠而骄不安分。
我偏要装聋作哑,当晚又哭哭啼啼告状,说祖母白日里如何责打于我。左右我顶着个疯丫头的名头,旁人说什么都当耳旁风。父亲与祖母爆发了积攒多年的龃龉,老太婆捂着心口直呼冤枉:「我这都是为着陆家香火啊!」
父亲半张脸隐在烛影里,瞧不清神色。
真没劲。
我撇着嘴随青玉回院,继续练那没完没了的拳脚功夫。
2
八岁生辰刚过,方苑兰临盆了。看她挺着肚子作威作福的架势,我还当她要生个哪吒转世。谁料产婆抱出来的襁褓里,裹着个皱巴巴的女婴。小东西闭着眼砸吧嘴,憨态可掬得紧。
我正要伸手戳她脸蛋,方苑兰却如炸了毛的母鸡,披头散发冲出来抢孩子:「小贱蹄子要害我儿!」她扯着嗓子嚎得震天响,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敛了笑意,冷眼睨她:「我娘亲只生了我一个。」
「那是她无福!」方苑兰抱着孩子后退三步,满脸讥诮,「我定能生出儿子,到时候老太太抬我做正房,这陆府上下都是我的!你与你那短命娘亲一样,都是没福气的命!」
我摩挲着掌心练武磨出的茧子,那里还残留着母亲临终时的体温。支开下人后,我往茶壶里撒了把药粉,慢悠悠晃着壶身。方苑兰脸色骤变,刚要呼救便被青玉按住,我掰开她下巴将茶水灌了个干净。
「红花汤的味道,可好?」我拭去她唇边水渍,看她瘫软在地抠喉咙。
「你疯了!」她发髻散乱,眼中淬满毒液。
我蹲下身与她平视:「如今你连孩子都生不出,可怎么留住父亲的心呢?」火光映着她扭曲的面容,我取下烛台掷向纱帐。棉帛遇火即燃,浓烟顷刻间弥漫整间屋子。
「一命偿一命。」我解下腰间束带将她捆成粽子,转头吩咐青玉抱走婴儿,「该去请父亲来看戏了。」
方苑兰在火舌中挣扎尖叫,我端坐太师椅上数着房梁坠落的次数。父亲破门而入时,她正伸长手臂求救,却被父亲径直抱起的我挡住视线。我伏在父亲肩头,看着她眼中的希冀化作灰烬。
母亲说得没错,男儿薄幸最是凉薄。纵使海誓山盟,终究抵不过岁月消磨。
我命人将方苑兰从火场拖出,留着她这条命慢慢熬。祖母罚我跪祠堂抄经书,青玉边给我膝盖上药边叹气:「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夫人带走这毒妇!」
「害死娘亲的从来不是方氏。」我蘸着墨汁在宣纸上划出深深印记,「是父亲先变了心。」
方苑兰再不敢与我对视,每次碰面都如惊弓之鸟。我望着她形容枯槁的模样,忽觉兴味索然。这般怯懦之人,怎配做我的对手?
3
我九岁那年,恰逢祖母五十整寿。
老太君兴致颇高,命人张灯结彩大肆操办,宴席从花厅一路摆到垂花门外。席间她头戴赤金点翠凤钗,项挂翡翠珍珠项链,与几位官眷谈笑时,言语间不着痕迹地探听各家小姐的婚配情况。
「我儿年未而立已官居四品,相貌才学皆是上乘。最难得后宅清净,除却个不能生育的姨娘,再无旁人。」祖母执起酒盏,眼角眉梢俱是得意之色。
我坐在末座将碗中鹿肉剔得干净,忽地抬手掀了整张紫檀木桌。杯盘碗盏碎裂声中,满堂宾客皆惊愕失色,手帕捂唇的贵妇们瞪圆了丹凤眼。
「父亲绝不可续弦!」我踩着满地狼藉直视祖母,「您逼死我娘亲还不够?她咽气时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是我抱着她尸身在灵堂守了整宿!」
「你们都是刽子手,合该永世忏悔!」我指着祖母鼻尖厉声道,「父亲更该为我娘亲守节终生!」
「反了天了!」祖母气得浑身发抖,鎏金护甲重重拍在案几上,「来人!将这孽障拖出去杖责!」
我旋身踢翻两个扑上来的婆子,纵身跃上太师椅,裙裾在风中猎猎作响:「您害死发妻尚能安枕,如今倒要摆出慈母面孔?我偏要搅得您这寿宴鸡犬不宁!」
满堂寂静中,祖母突然两眼翻白栽倒在地。我冷眼看着丫鬟们手忙脚乱施救,携青玉施施然离席。
是夜,青玉带回市井传言。
陆府已沦为街头巷尾的笑柄,陆家嫡长女弑母疯癫的传闻甚嚣尘上。「姑娘何苦当众发作?」她边替我敷膝盖上的淤青边叹气,「如今倒落得两败俱伤。」
我摔了手中话本子冷笑:「她们竟妄图让新人鸠占鹊巢!我娘亲尸骨未寒,他们倒要续弦享天伦?」
「纵使同归于尽,我也要撕下他们伪善的面皮!」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日后,父亲带着家仆闯进我院子。
「城郊庄子清幽,你且去住些时日。」他挥手示意仆从收拾细软。
我抄起杌凳堵在门口:「敢问父亲,这'些时日'是多久?」
父亲眉峰紧蹙,眼底乌青显出几分疲态:「待风波平息自会接你回来,总好过留在府中任人非议。」
「虚伪!」我抬脚踏上杌凳,逼视这个给予我生命的男人,「您抛下发妻时怎不说风波?如今倒要摆出慈父模样!」
家仆们趁机涌入厢房,将我的衣物书籍粗暴地塞进樟木箱。我冷眼看着他们翻箱倒柜,直到青玉攥着我衣袖低泣,才任由他们押着往府门去。
马车辘辘驶离朱门时,我掀起帘帐最后望了眼牌匾。青玉哽咽着劝慰:「姑娘且忍耐些时日……」
「忍?」我摩挲着袖中短刃冷笑,「他们且等着,待我归来那日,定要叫这陆府翻天覆地。」
4
10岁时,我气走了父亲送来的所有夫子。
从此整个庄子,再没有人能凌驾于我之上
即便做出了世人所谓的出格之举,也没有人可以斥我,罚我。
我忽然之间领悟了世间的真谛。
权力比虚无缥缈的爱,惧,愧疚之类的情绪更能掌控人,主宰人。
我想要足够的权力。
5
11岁时,我在庄子外捡到了一个落水的倒霉蛋。
下人把他捞起,他哆哆嗦嗦地向我表示感谢。
严寒刺骨,我裹着大氅,捧着手炉歪着头打量他。
身量略高,面容看上去与我差不多大,长得倒是有些标致。
他穿着湿衣,面色发白地站在那儿,像只滴滴答答的落水小狗,可怜极了。
我弯着眼笑了笑,有些高兴地把他领回了庄子里。
他陪我玩了一个多月,然后被循迹而来的家中护卫找到,带了回去。
原来是国公府的嫡孙,当今薛皇后的胞弟。
「真是不错的家世吧?」我问青玉。
青玉面色犹豫地看着我,没有言语。
后来薛邵常来庄子上找我玩,总是带着京中新潮的玩意。
他把珍奇异宝一股脑地铺在我面前,然后面含期待地看着我。
我对上他目光中隐含的炽热,只感觉无趣。
薛邵实在是越来越无聊了。
6
15岁时,薛邵送给我一条红绸带。
他红着脸轻声道:「这是我陪母亲去国恩寺时,在月老树下求来的红绳,送给你。」
我把红绸带缠在指尖,有些不耐地应付道:「手感还不错。」
薛邵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母亲过几日就会去你家提亲,你父亲很快就要接你回去了。」
我直起身子,紧紧盯着薛邵轻声道:「真的?」
薛邵点点头。
我笑起来,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你真好。」
薛邵顿时从脸红到脖子根,落荒而逃。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飘飘然的背影,歪着头对青玉道:「你听到了吗?我们要回去了。」
青玉在一旁无奈地摇摇头。
7
一周后,父亲派了马车接我回去。
我回了府,发现院子被人占了。
方苑兰正在给怀里的陆梓萱讲故事,母女两的脸上扬起令人厌恶的笑容。
我猛地推开门,院里的人齐齐看过来。
方苑兰沉下脸厉声道:「你是哪里的贱奴?竟敢擅闯小姐的院子。来人,把她给我轰出去。」
我没说话,只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装腔作势的模样,径直一步一步向里走去。
方苑兰抱着7岁的陆梓萱,在众多下人的簇拥下死死地盯着我。
我扭了扭手腕,瞥了眼上前来想制住我的三个婆子:「滚开。」
三个婆子顿住,她们在陆府呆了多年,自然知道陆府大小姐的赫赫疯名。
方苑兰脸色阴沉,对左右喝道:「把她给我拦住。要是伤了二小姐,仔细老夫人和老爷扒了你们的皮。」
青玉带着庄子里的下人追了上来,见状将院里的丫鬟婆子制住。
我走到方苑兰身边,不耐地将哭闹的陆梓萱一把扯给青玉,对着方苑兰的脸狠狠给了一巴掌,勒住她的衣领面无表情道:
「故意恶心我?」
方苑兰的脸高高肿起,恐惧地看着我,艰难地断断续续道:「老夫人,和老爷,都,是同意了的。」
我不说话,直接把她拖进屋里,找绳子捆住她手脚。
「你想干什么?」
往日阴影浮上心头,方苑兰疯狂尖叫挣扎着。
青玉见状把陆梓萱丢给别人,进来捆住方苑兰。
屋里的摆设已经和我走时大不相同。
我环顾四周,冷笑一声,取下桌上的ṭû₍烛火。
「你们在干什么?」外面传来一声厉喝。
方苑兰无边的恐惧终于找到发泄点,大声哭喊道:「老爷,老爷快救我。」
我走到窗边,和父亲对视。
在父亲的注视下,弯唇笑了笑,将烛火扔在方苑兰身上。
凄厉的尖叫响起,院里的陆梓萱被吓得噤声。
我没有再管他们,转身取过另一对烛火,扔在屋里纱帐上,熊熊烈火烧起,我带着青玉慢悠悠地走出来,将屋门关上。
屋里的方苑兰还在凄厉地尖叫,屋外的所有人惊惧地看着我。
我走到父亲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道:「这是母亲给我准备的院子。」
父亲略微侧过头,躲开我的注视。
我打量着他,笑了笑:「父亲这几年过得不错吧?午夜梦回,有没有想过我母亲?」
他嘴唇微动,依然没有说话。
我对他微笑:「忘记和你说了,我这几年在庄子上,简直要无聊死。幸好还有薛邵时不时来找我玩,给我解闷。」
他的眼中又浮现出那种令人作呕的愧疚。
我冷眼看着,自顾自道:「正好我喜欢薛邵,他也喜欢我。我们已经私定终生,只等他们家正式提亲了。」
父亲眉头皱起:「国公府那样的权势,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配得上的。」
我笑了笑:「陆府自然配不上,但我陆嫣配得上。」
父亲顿了顿,丢下句「你好自为之」,就匆匆走了。
我看了眼身后已经坍塌的屋子,转身让管家给我安排别的院子。
祖母听说我回来就烧死了方苑兰,当晚派人喊我过去听罚。
前来的嬷嬷鼻子朝上,神情倨傲。
我似笑非笑地让人把她打了一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告诉你们老夫人,我还有好些帐要和她算呢。」
8
自我回府后,薛邵便不大来了。
青玉揣度着他的意思,日日焦虑不已。
我安慰她:「大不了换一个,京中好多权势子弟呢。」
「小姐!」青玉无奈地叫着我。
我装作没听见。
没过几日,宫中皇后娘娘宣我进宫。
青玉高兴不已,左一件衣服,右一件衣服让我换着,最后看着我擦眼泪道:「小姐现如今真漂亮啊。要是夫人能看到就好了。」
我的手微顿,放下手里的衣服不虞道:「就这件吧。」
皇宫是一个规矩森严的地方,青玉不能入内。
我跟着太监左走右走,绕了好多圈,走得脑袋发晕,最后才走到一个赤红的宫门前。
一个板脸的大宫女领着两个小宫女等在门口,见到我后抬着下巴:「娘娘吩咐了,到了后先跪在门口等通传。」
我心中有些恼怒,冷冷地看了眼三个宫女,最后还是按照那些狗屁规矩跪了下来。
宫门前来来往往了许多宫女太监,我从早上跪到中午,双腿已经毫无知觉,太阳直射在身上,汗水黏腻得十分难受。
我自然懂了薛家的意思,心中的火苗早就熄了下去。
我不记恨薛家没看中我,毕竟我也不是非薛邵不可。
我挑他家,他家挑我,彼此相互选择,他家没看上我也很正常。
但我记恨这份羞辱,跪在这里的屈辱让我无比憎恨起薛皇后,薛邵,薛家,门前的三个宫女,甚至是来来往往的许多宫人。
权势压人。
我憎恨,却没有觉得不公。
我只恨自己没有更大的权势。
快要昏厥时,眼前突然出现一双明黄色鞋靴。
一个男人将我抱起,沉声道:「去传太医。」
我于是安心地闭了眼,心底燃起了更大的火苗。
9
醒来后,我盯着帐顶一动不动。
膝盖处传来彻骨的痛,我抽泣着流眼泪。
「别哭了,朕给你上药。」皇帝的声音很低沉,外表看上去要比我大上一轮。
我的抽泣声顿时一噎,下意识把腿往里收了收。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怎么?朕的样貌没有薛家那小子好?」
我缩在里面,低声道:「圣上自然是威严的。」
眼见皇帝没有说话,我挣扎坐起,低声道:「多谢圣上相救,民女家中还有要事,急着——」
「你道朕为何救你?」皇帝声音骤ṭū́ₙ然冰冷。
我不语。
皇帝倾着身子向前,声无波澜:「陆嫣,你躺的是龙床,上了,就下不来了。」
我抿唇,泪如断珠,目光朦胧地看着皇帝:「我不愿做妾。」
「由不得你。」皇帝面色沉凝,大手却伸过来拭去了我脸颊两边的泪。
我的眼闪了闪,随后目光直直地看向皇帝:「圣上喜欢我吗?」
皇帝神色不明:「你胆子很大,还很没有规矩。」
「我不喜欢规矩。」我倒在床上。
皇帝笑了起来:「朕可以让你没有规矩。」
「我想做皇后。」
「放肆!」皇帝的脸彻底阴沉下来。
我反而没有刚开始见他时的紧张:「圣上喜欢我,却只想让我做妾吗?」
皇帝冷冷地盯着我:「先前一句,以下犯上。足以诛你五族。」
「我不怕死。」我毫不在意,「至于我五族,他们爱死不死。」
皇帝突然欺身而上,堵住我的唇。
许久后,他似乎是喟叹一声,哑声道:「陆嫣,你安分一些。」
我没有再说话,但心里并不服气。
青玉说我的容貌冠绝京城。
牡丹国色,我做皇后,有何不可?
可我知道皇帝和父亲不同,在还没有彻底摸清他的底线前,我须得收着些。
真是委屈我了。
皇帝派太监送我出宫门后,我对青玉嘟囔道。
膝盖虽然上了药,走起来却还是疼得钻心入骨。
我只能面色扭曲,一瘸一拐地挪动着。
10
头顶上忽然投下一片阴影,我抬起头,果然是薛邵。
他一身素白,发髻凌乱,面容憔悴,眼底乌青,显然也与家里闹了些日子。
但我此时并不怎么待见他:「走开,挡着我上马车了。」
薛邵脸色更苍白了些,眼神受伤叫着我:「阿嫣。」
「干什么?难道还要我安慰你吗?」我不耐烦道。
「我不知道她们会这样对你。」薛邵面色痛苦。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冷笑一声。
「阿嫣,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冷漠?」他目光哀求地看着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和府里抗争,绝食了好多天,甚至还受了伤。」他掀起袖子想要展露伤口。
「那能一样吗?」我愤怒地瞪着他,「你绝食,你受伤,那是你自己折腾的。」
「我却是被你的好姐姐逼迫着,在她宫门口跪了整整一上午,所有路过的宫女太监就像看笑话一样看我,何等羞辱!若不是圣上,我这双腿今天就要被你姐姐废了。」
我说得激动,青玉听得满眼泪花。
眼见薛邵还要拦我,她一把将他推开,厉声道:「薛公子自重。以后还是离我们家小姐远些吧。」
说完,便将我抱上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青玉掀开车窗的一角缝隙,薛邵还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
我只瞥了一眼,便心安理得地躺在榻上,吃起了蜜饯。
青玉看着我青黑的膝盖,眼泪落了下来:「这得多疼啊。」
「没事。」我翻开小人书,「祖母也罚我跪过祠堂。」
「这怎么能一样?您之前跪过的膝盖可没这么重的伤。」青玉觉得难过。
「好了,在宫里已经上过药了。」我把裤裙放下。
「小姐,您可得吃下教训。以后莫要再招惹这些权贵子弟了。」青玉叹息。
我冷笑一声,放下小人书,对她得意道:「青玉,你说反了。圣上喜欢我,要让我进宫,以后是他们不敢再来招惹我了。」
青玉张着嘴,好半响脸色大变道:「小姐,您怎么能进宫呢?后宫那样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您太糊涂了啊。」
我闭着眼平躺着:「我要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青玉骇然:「您疯魔了吗?」
我闭上眼,没有再回她。
我从六岁时就已经疯了。
11
回到陆府,前来宣旨的公公已经提前到了。
门口乌泱泱地跪了一片。
我从公公手里接过圣旨,又听了些冠冕堂皇的话,待他们走后便直接要回院子。
「站住。」祖母的声音依然洪亮地令人讨厌。
我不耐烦地转过身。
她皱着眉,厌恶地看着我,用拐杖狠狠敲着地面:「你给我跪下。」
我冷笑一声,转身就要走,却被她院里的丫鬟婆子拦住。
我面无表情地扫视周围,瞥了眼一到这种时候就闷不作声的父亲,然后举起手中的圣旨对祖母粲然笑道:
「圣上封我做贵人,先论君臣,后论父子,祖母该跪我才是。」
「忤逆不孝的东西。」祖母气得脸色发青。
我轻飘飘道:「祖母若是聪明些,便该讨好我。不然万一我不高兴,进宫后做出了有伤圣上龙体的事,咱们陆府78口人,眨眼间便要人头落地了。」
祖母捂着心脏,眼看着又要气晕过去。
「陆嫣。」父亲沉声开始斥责我。
「刚才的话,父亲也要记住了。」我对他笑道。
「你—」,父亲脸色微怔。
回到院里,青玉指挥着小丫鬟们收拾东西。
我躺在靠椅上,看着她忙来忙去的背影,忽然道:「我把那个庄子给你吧。」
青玉的身影微顿一瞬,转身就跪了下来:「刀山火海,奴婢都要陪着小姐。」
我看着她的发顶,烦躁道:「没必要。宫里有我想要的东西,又没有你的。你从前不是说喜欢那个庄子吗?我直接——」
青玉猛地抬起头,含泪看着我。
我顿住,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青玉从没在我面前哭过,她就像一个沉稳可靠的姐姐,一直陪着我,护着我,永远给我带来安全感。
「小姐,」她哭道,「我怎么能让您一个人进宫呢?夫人在天之灵——」
「不要提母亲。」我沉下脸,打断她,径直进了里屋。
三日后,宫里来人接。
父亲送我出门,面色复杂,嘴巴几次张开闭合,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我不耐烦看他作秀的表演,带着收拾好的钱财和青玉,头也不回地上了辇轿。
我16了,母亲已经过世十年。
我几乎要忘了她的容貌,但那晚的景象永远镌刻在我心上。
夜夜惊梦。
12
再一次半夜醒来时,我满头大汗。
皇帝睡在旁边,睡姿板正,呼吸平稳。
我忽然来了兴致,凑近看他。
皇帝其实长得不错,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即便闭着眼,也透露着一股九五之尊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就是传说中的帝王之相?我歪着头。
「半夜不睡,乱看什么?」呼吸平稳的皇帝忽然出声道。
我仰躺回去,「圣上不也醒着吗?」
皇帝嗤笑一声:「惯会回嘴。」
「圣上为什么喜欢我?」
「谁说朕喜欢你?」
「不喜欢我为何日日宿我宫中?」
「朕是皇帝,你是妃嫔。」
「圣上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感觉?」
「可怜兮兮地跪在那里,发髻凌乱,形容狼狈——」
我不满地用手肘捣他,皇帝笑了起来:「但抬起头来惊为天人。」
我满意地将双手交叠在一处,喜滋滋道:「青玉也说我倾国倾城。」
「不知谦逊。」
我没再说话,只凑近他,用毛茸茸的头蹭了蹭他的胸膛。
他转眼就翻身将我覆在身下:「明日让太医来看一看,开些安神的汤药。」
我唔了几声,余话尽数被他吞下。
皇帝年纪不小,身体倒是不错,就是会的花样没有我看的小人书上多。
入睡前,我迷迷糊糊地想。
13
再醒来时,他已上朝。
我打着瞌睡任由青玉装扮,然后坐轿去凤藻宫向皇后请安。
凤藻宫里,嫔妃来得整整齐齐,个个坐得端正,仿佛我进来前听的那些闲话不是她们说的一样。
入宫三个月,皇帝几乎日日宿在我宫里。
因为第一天向皇后请安Ṭū́⁾时,她摆架子不见我,所以后面我再没有来过。
本来今天我也不愿意来的,但是皇帝说不能每天都派大太监替我推辞。
所以我只能自己来,并在心里咒骂皇帝,皇后,嫔妃,以及让我早起的所有人。
我向薛容行礼,她喝茶装没听见。
等她面色淡然,雍容华贵地喝完茶,我已经屈膝行了半个时辰的礼,双腿发麻,几乎站不住。
我颤着腿被青玉搀扶到椅子上,面无笑意地也开始喝茶。
坐在我后面的一个常在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扭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仪常在抬着下巴,不屑地看着我:「你一个人以色侍人的狐媚子,能有这个福分——啊——」
我一巴掌甩过去,她陡然尖叫起来,捂着半边脸,满脸的不可置信。
凤藻宫里霎时静寂。
「放肆。」薛容怒斥一声,「陆嫣,你敢在凤藻宫撒野?」
我轻飘飘地环视宫内众人,然后脑袋一晕,倒在了青玉身上。
青玉顿时惊叫起来:「快传太医,我们贵人喝茶中毒了。」
凤藻宫顷刻间乱成一团。
14
我躺在自己的寝宫内,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轮流把脉。
把了三四个,都说我身体康健,坐在远处的薛容脸色越来越冷。
皇帝面无表情,让院首重新给我看诊:「她夜半常常惊醒,你须得仔细看看。」
方太医把着胡子重新诊脉,诊了许久,才露出惭愧的表情对皇帝拜首:
「圣上明鉴,贵人脉弦而长,是气机郁滞,情志不畅的脉象。当以疏肝理气为主,俟气机舒畅,再行调理心神。」
皇帝面色和缓,薛容脸色则彻底黑了下来。
「圣上,陆贵人今早在凤藻宫里打了仪常在,众多姐妹看着,总要有个交代吧?」
「仪常在犯口舌之恶,以下犯上,本该受罚。陆嫣越俎代庖,便罚她禁足一月。」
「圣上当真要如此打我的脸面?」薛容声音愤怒。
「皇后是一宫之主,又何必总是借机磋磨她,未免失了气度。」
薛容被气走了,我睁开眼,看向皇帝。
他背着光,看不清神情。
但遣退宫女太监后,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满含不悦:「为何顶撞皇后?」
「我不喜欢她。」
「陆嫣。」声音更严厉了些。
「她欺负我。」我委屈地叫了起来,「她让我行了半小时的礼,我腿都麻了。」
「她是皇后,管教你是应该的。」
「那为什么不能让我做皇后?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要让我受人欺辱?」
皇帝向前猛地跨了一大步,俯视着我道:「陆嫣,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否则迟早有一天,朕也护不住你。」
说完,他转身离开。
我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被褥下的双手不可控地抖了起来。
青玉匆忙进来,我握住她的手:「青玉,什么是不该有的心思?」
没等她说话,我松开手自言自语道:「抢过来了,属于我了,还会是不该有的心思吗?」
青玉担忧地喊着我:「小姐。」
我看向她:「青玉,你也觉得我不配当皇后吗?」
青玉摇头:「小姐配得上世间所有的东西。」
我对她笑了笑:「所以只有你爱我。他们全都虚伪至极。」
「我想明白了,当皇后没用,我要当皇太后。」
青玉面色震惊。
15
我被禁了足,但皇帝还是每天晚上来找我睡觉。
白日里和他吵了架,他晚上来的时候,我态度冰冷。
他没有搭理我,洗漱完后自顾自地上了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闭眼睡了。
我有些生气,高声喊来青玉给我打地铺,不和他同床。
「夜里地上寒凉,小姐不如去偏殿睡吧?」青玉柔声劝我。
我瞪着她:「这是我的寝宫,我为什么要去偏殿睡?我就要在这里睡。」
青玉只能给我打了地铺。
我躺在地上,气得睡不着,于是开始哭。
刚开始是干嚎,后来有些真情实感了,竟然真的哭出了眼泪。
皇帝似乎是叹了口气,下来把我抱到了床上。
我抱着被子一边哭,一边质问他:「我真的不能当皇后吗?」
皇帝目光沉沉,说出的话也十分无情:「不能。」
「为什么?」
「薛容的背后站着太后和国公府。」
「圣上不站在我身后吗?」
皇帝沉默下来,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声音低沉:「陆嫣,太后不是朕的生母。」
「可您是圣上。」
皇帝的手停了下来,神色晦暗:「国公府在朝中的声望如日中天,薛容坐主中宫,朝野便有清明安定,她是最好的皇后人选。」
我看着他,心中有些同情,或许流露了出来,他一把捂住我的眼睛,将我压倒。
我正要挣扎,忽然想起要做皇太后,瞬间躺平。
皇帝32岁,膝下只有一位皇子和六位公主。
皇子5岁,中宫所出,占嫡占长,尊贵非凡。
青玉说着打听来的消息,面色逐渐凝重。
我漫不经心地吃着西域进贡的葡萄,见青玉久久不说话,抬头安慰她:「不要害怕,咱们宫里都是皇帝的人。」
话虽如此,但我其实看不懂皇帝。
他是个复杂的人,会纵容我,宠着我,每天晚上来找我睡觉,在皇后面前护着我,甚至和我说一些政事,也会呵斥我不要有非分之想,让我安分守己。
我会在明面上拿他喜欢我作为筹码提要求,但我从没有在心里真正地认为他爱我。
母亲和父亲青梅竹马,相爱十载,最后依然含恨而终。
可见爱情都是虚伪的,男人全都不可信。
但我又确实想不通他为何待我这般好,毕竟我又没有像薛容那般的家世。
思来想去,我只能暂且认为他就是一个好色之徒,贪图我的容貌。
这也没关系,只要于我有利就好。
16
春去秋来,一年过去,我终于有了身孕。
太医院的方院首诊出喜脉时,我简直要高兴疯了。
谢天谢地,我做皇太后的计划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正志得意满之际,得到消息后匆匆而来的皇帝却忽然秘密杖毙了一个正要出去报信的宫女。
我看着她被拖走后留下的血迹,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皇帝封锁了我有孕的消息,除了太医院的方院首,以及贴身照顾我的四个宫女和青玉外,再没有人知道。
夜里,我再度从梦中惊醒,发现皇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眸中浮浮沉沉。
记忆里,父亲也曾这么看着母亲。
我不喜欢这种目光,于是翻过身背对他。
皇帝语气温和:「日后行事要稳重些,不可再四处蹦窜,贪食吃凉,动不动发脾气——」
我「腾」地坐起来瞪着他。
皇帝见状笑了笑,重新躺下。
「平日安分呆在宫里,最好不要和其他嫔妃接触。」他淡声道。
我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拜他所赐,我从前也没和哪个嫔妃亲近过。
17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来到中秋,皇帝按传统在御花园里设家宴。
我不想去,他却让我必须参加。
「太后今年特地从护国寺回来过中秋,你如今身为贵妃,不露面不合适。」
我忿忿接过青玉手中的养胎药,用力喝了一大口。
这是我入宫来第一次见到太后,她长了张和薛容十分相像的脸,此刻正眯着眼睛挑剔我。
「果然生了副妖媚的模样,难怪入宫一年就爬上了贵妃的位置。」她转头看向皇帝,似笑非笑道:
「皇帝,你这一年可有好些荒唐。」
皇帝在她身边垂首听训,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他们坐在最上面的三个宝座上,其他所有的妃嫔都坐在阶梯下方。
丝竹箫声起,站在中心的舞娘翩翩起舞,身姿极为曼妙。
我正拨弄着眼前的菜肴,陈嫔生的如安公主忽然迈着小碎步走到我身边。
「干什么?」我挑眉问她。
她白嫩嫩的小脸顿时红了起来,清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声音软糯,「陆母妃,我能吃你的茯苓糕嘛?」
我看向陈嫔,她正面色紧张地盯着这里,面前的几个糕点盘都已空空荡荡。
瞟了眼如安公主有些圆滚的肚子,我皱起眉:「小孩不可贪吃,赶快回你母妃身边去。」
如安公主的眼睛红了起来,她今年刚满五岁,生得粉雕玉琢,惹人怜爱。
此时见她有要哭的趋势,我急忙离她八丈远。
如安公主却快速地抓起我桌上的茯苓糕往嘴里塞。
她嘴巴吃得鼓鼓囊囊,一块又一块地塞进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饿了许多天。
我惊愕地看着她,却见她忽然身子顿住,吐出一口混着食物残渣的血,紧接着耳朵,鼻子,眼睛里都有鲜红的血溢出,然后轰地倒地了。
所有的丝竹箫声霎时停止,原还热闹的宴席一片静寂。
陈嫔发出一声刺耳锐利的尖叫,疯了般地扑到如安公主身前,抱住她的身体语无伦次道:「安儿,安儿你怎么了?太医,太医呢?」
皇帝从上面疾步下来,半蹲在如安公主身旁。
太医还没到,如安公主小小的身体不断抽搐着,慢慢地没了动静。
陈嫔颤着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
皇帝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御花园已经被侍卫团团围住,不许任何人出去。
薛容和太后从上座缓缓走下,神色严肃冰冷。
场面一时安静得吓人。
匆匆赶来的太医检查如安公主吃过的食物,银针插在茯苓糕上骤然变色。
18
我抓着青玉的手猛地向后倒退一步,再抬头时已对上了太后锐利的目光。
「把陆贵妃押下去。」
我挺直腰身:「为何押我?」
Ṱű̂₉
「谋害皇嗣。」
「有何证据?」
「桌上的茯苓糕就是证据。」
「我与如安公主从不相识,方才众目睽睽之下,也是她主动跑过来抢的糕点。太后娘娘仅凭这碟茯苓糕,如何能断定是我谋害公主?难道不是有人想害我,却被如安公主误食了吗?」
「巧言令色,」太后冷笑,「既在你桌上,定然与你脱不了干系。」
「太医院查出毒了吗?」皇帝突然站起寒声道。
「回禀圣上,是砒霜。」
「后宫怎么会有砒霜流通?」薛容皱眉。
刘太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色惊恐:「娘娘恕罪,太医院半年前曾有一次药草失窃,里面就有半包砒霜。」
薛容面无表情:「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有记录?」
刘太医头磕地:「我们当时抓住了偷药的宫女,但她是贵妃娘娘宫里的人,说是受主子指派。为了保住贵妃娘娘清誉,我便私自做主将此事瞒了下来。不想惹出今日祸事,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我定眼瞧他:「她叫什么?」
「芯竹。」
「芯竹?」我跟着念,忽然笑了出来。
那日皇帝秘密杖毙的宫女,原是如此有用的一步棋。
活着,可以一直充当耳目。死了,也可以成为我谋害皇嗣的证据。
一张大网避无可避地扑过来,我站在正中央,静静地看着她们演下面的戏。
薛容似笑非笑:「还请陆贵妃把那个宫女交出来。」
我不说话,只看向皇帝。
宫女已经死了,如今是死无对证,辩无可辩。
所以你会怎么选?
皇帝沉默,许久,目光落在了青玉身上。
下一瞬,青玉跪了出去,恭谨地以头叩地,认罪道:
「半年前是奴婢指派芯竹偷的药草,。。。」
我的大脑轰得一声炸开。
青玉编造一个又一个谎言,将所有的罪名揽在身上,最后维剩——
「贵妃娘娘天真单纯,才会受我欺骗蒙蔽,错信于我。」
19
她的ẗű̂⁽谎言不算高明,但对皇帝而言已是足够。
既能将我保住,又不会明面上和太后对立,可谓是两全其美。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皇帝,近乎哀求道:「青玉是我唯一带进宫的人。」
皇帝却面色淡然地避开我的目光,只令宫女送我回去。
我看着他已然松开的眉头,心中突然涌上一股恨意。
太后和皇后的面色并不好看,主动认罪的青玉打破了她们的计划。
其余的嫔妃或是害怕,或是兴奋,或是漠然。
一一扫过所有人,最后,我看着垂首的青玉,轻声道:「砒霜就是我下的。」
满场愕然。
我对她们笑得灿烂:「一个侍女,哪来那么大的本事?自然全是我做的。」
「陆嫣。」皇帝暴怒,声音阴沉地吓人。
我用力地拽着青玉,对皇帝大声道:「她是我的人。」
「呵,真是主仆情深。」薛容笑得讽刺,眉眼间是隐藏不住的得意。
我没有再吭声。
皇帝立刻下令让我禁闭宫中,太后皱着眉喊他。
「母后,她已有身孕。待孩子生下后再行处罚吧。」皇帝的面色格外疲倦。
太后神色更是不满:「皇帝,她腹中是你的孩儿,如安就不是了吗?谋害皇嗣如此大罪,怎可这般囫囵?」
皇帝面色冰冷,看着太后一字一句道:「母后说的是,谋害皇嗣是大罪,不可饶恕。」
「罪人陆氏,降阶庶人,幽禁冷宫,皇嗣出生后另行惩处。其母家教导不力,满门抄斩,亲族中人五世之内不得科举。」
腹部忽然传来一阵疼痛,我昏倒在地。
20
再睁开眼时,我已经躺在了破败不堪的冷宫里。
墙壁拐角处的蜘蛛勤勤恳恳地结着网。
我眨了眨眼,青玉将一勺汤药递与我唇边。
她的眼睛通红,显而易见的哭过。
我静静地看着她,奇道:「他们被抄斩,你很难过?」
青玉的手微微颤着:「小姐,陆府毕竟是您的娘家,何苦因为奴婢一人搭进去那么多条性命呢?」
「他们又没有你重要。」
「老夫人该恨死您了。」
「恨就恨呗,我又不在乎她。」
冷宫里只有我和青玉两个人,这里很大,我每天乐得逍遥自在。
青玉却闲不下来,每天都做许多活,一旦得了空,便怔愣地坐着,逐渐双眼通红。
我看着她,有时觉得奇怪,有时又觉得烦躁。
我体会不了她的情感,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陆府78条人命背在自己身上。
自找苦吃。我嘟囔着翻过一页小人书。
皇帝有时会悄悄来看我,但从不说话,只背着手沉默地看着我。
中秋一宴后,他与太后等人彻底撕开了脸面。
朝堂争斗纷杂,他的脸上总有倦容,显得越来越苍老了。
我挺着肚子围着他啧啧叹气,劝诫他再努力些,争取早日把我放出冷宫。
他冷着脸听完,掉头转身就走。
神经病。我在心里偷偷骂他。
月份逐渐大了,青玉待我越加小心谨慎,冷宫门口也加强了防卫。
我难得的有些焦虑,时不时站在宫墙下唉声叹气。
青玉安慰我:「小姐不必害怕,稳婆早就备下了。」
我忧虑地望着她:「也不知道皇帝打倒薛家后会不会立我为皇后。」
青玉觉得无语:「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这个。」
我只好换一个忧虑:「不知道我生的皇子以后能不能立我为太后。」
青玉木着脸:「您也可能生下一个公主。」
我沉思一瞬:「公主也可以当皇帝吗?」
青玉拒绝和我再交流,我只能望着天,继续忧愁。
正式生产的那天在深冬的傍晚,风雪交加,一派肃杀之意。
肚子突然发动,我痛得面目扭曲,躺在床上鬼哭狼嚎。
青玉在一旁急得流眼泪。
几个稳婆围着我,不停地喊:「加把劲儿啊,娘娘。」
我却使不上劲,越来越疲乏。
又过了许久,一个稳婆忽然惊叫一声,然后匆匆地赶了出去。
难产。保不住。要没了。。。
周围的声音琐碎又密集。
我仰头看着屋顶,心头忽然无比地平静,甚至想起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
21
父亲答应了祖母纳妾的要求后,母亲就一病不起。
直到正式迎妾进门的那一晚,屋里所有的丫鬟都被派遣了出去。
我坐在母亲的身边,亲眼看着她的神色由凄离逐渐变得狠绝,最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嫣儿,掐住母亲的脖子。」她的声音气若游丝,又带着某种蛊惑。
我摇头。
她的脸立刻变得怨毒起来:「你也帮他是不是?」
我急忙摇头。
她的面色和缓,又露出那种蛊惑的笑容:「那就掐住我的脖子。」
我瘪着嘴:「你会死的。」
她得意地弯唇:「我就是要死在这一晚。」
我歪着头看她,一动不动。
她开始生气,谩骂,甚至生出力气扯住我的手掐着她的脖子,神色癫狂道:「用力。」
我下意识地缩紧手,她猛地咳ẗū́₃了起来,脸色逐渐散发出一种灰白的趋势。
「要怨—就怨你—的父亲—吧。男—人都—是—薄情—寡义的—东西,你—以后不ŧû⁸—要上—当受骗。」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不知怎的,手劲越来越大,她的眼珠越来越突,露出了大片的眼白。
「记—得—给我——报仇。」
说完,她带着高兴得意的笑,彻底闭上了眼。
我松开手,怔怔地看着她。
好一会儿,给她盖好被子,像往常一样抱着她入睡。
22
后来,我一直按照嘱托,仇恨她说的每一个人。
即便夜夜惊梦,也从没有后悔过。
然而现在,我忽然有些迷茫。
十二年后的这个夜晚,我的孩子奔赴后尘,即将要杀死我。
此时的我却没有如母亲那般强烈的恨意。
我只能把所有的祝愿给这个孩子。
祝愿她不要去爱人。
祝愿她好好地活下去。
我的意识逐渐溃散。床边青玉哭得很伤心,门外似乎隐隐有皇帝暴怒的声音。
我今年18岁了。
既没有当上皇后,也没有做成皇太后。
却也没有什么遗憾。
全文完。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