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想到云书比燕沉小七八个月,却因母体多思而体弱,我更坚定了这个决定。
如今想来,有些恍惚。
我自小生活在富庶商贾之家。
爹娘恩爱,生活无忧,梦想与夫君琴瑟和鸣。
六岁那年,随爹娘迁居京城,家中买下苏绣铺子。
我天真无邪,上街时不慎冲撞贵人马车。
眼看就要受罚,一声怒喝伴着马蹄声响起。
「住手!」
马上少年英姿飒爽,高束狼尾,面容俊秀。
「小娘子,你没事吧?」
他伸手将我拉起。
那是谢煜,也是我生命中的第一缕光芒。
2
回忆与现实交织。
谢煜眼神清澈,望了我片刻,猛然举手起誓。
「娘子,我昨晚真没和那花魁有染。」
我默默点头,接过燕沉喂奶。
谢煜的脸颊泛起红晕,显得有些滑稽。
燕沉胖乎乎的小脸惹人怜爱。
我叹了口气,看向谢煜。
「把顾宁接进府里吧,女儿家在外不安全。」
想到云书比燕沉小七八个月,却因母体多思而体弱,我更坚定了这个决定。
我们争吵的根源,就是他纳了表妹顾宁为外室。
我嫁给他,是费尽心思,甚至倾尽大半家产作为嫁妆。
怎能容忍他的背叛?
前世,得知顾宁有孕,我派奴仆恐吓她。
导致她早产,谢煜因此连夜带她与云书回府,要与我分居。
但如今,孩子们的健康对我而言最为重要。
想到云书虽体弱,却仍冒雪为我求平安符,我眼眶微湿。
「尽早接进来,我明天让人收拾西苑。」
望着谢煜,我微笑示意。
他却脸色骤变。
「娘子,你是认真的?」
他惊讶地挑眉反问,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他在朋友中素有「妻管严」之称,此刻的反应倒也有几分真实。
但其实,谢煜想做的事,我从未能真正阻拦。
「嗯。」我轻轻点头,「你喜欢就好。」
他挠挠头,一时语塞。
片刻后,才低声问道:「娘子,你还爱我吗?」
我没有回答,谢煜也沉默下来,开始与我冷战。
不久,顾宁被抬进了府里。
她乌发浓密,清丽脱俗。
我倚在榻边看她敬茶,心中感叹她的美貌,确是谢煜所喜。
想当年,我也是胆大妄为,一袭红衣,独自拦住靖安侯府的马车表白。
「谢煜,我是城东苏家的阿棠,非常心悦你。」
虽然声音颤抖,但心意坚定。
面露怯色,说话结巴。
车夫窃笑,车内少年更甚。
车帘掀起,谢煜的笑意僵住。
我自知拥有倾城之貌,
正因如此,谢煜才愿娶我。
于他而言,门第家世不过是浮云,美貌才是最直接的诱惑。
恨吗?我望向怀中的燕沉,
那些伤痛,恍若隔世,已模糊不清。
3
见她腹部微隆,我让落葵拿来软垫。
「坐着吧,有了身孕别久站。」
她一愣,随即惊慌地护住肚子。
「求您别伤害孩子……」
「够了!」
我打断,满心疲惫,无心争斗。
这时,顾宁故意撞翻落葵手中的茶,浑身湿透,挑衅地看着我。
谢煜进门,见状喉结微动。
顾宁趁机扑进他怀里哭诉:「夫人好像不喜欢我。」
谢煜迟疑地说:「她……有孕在身,你别往心里去。」
他信了顾宁,只因对我心存愧疚,未过分指责。
前世此景重现,我曾怒目圆睁,如疯妇般大闹。
但如今,我不愿再为琐事动怒。
心中并无太多失望,只是苦涩难消,隐痛犹存。
我无视谢煜的忐忑,淡淡道:「知道了。」
坐月子期间,我免了顾宁的请安,图个清静。
谢煜似乎察觉到我的冷淡,每日回府都来探望,聊些日常。
他眼中闪烁着光芒,但望向我时,笑容却僵住。
「你不高兴吗,娘子?」他不敢提顾宁。
我强颜欢笑,可他眼中的我,冷漠异常。
「怎会呢。」
眼神空洞,死寂一片。
我无法反驳,只想逃离这座囚禁我两世的侯府。
谢煜终未追问,似乎也有所顾忌。
阿弟送来话本,落葵随手翻开一本念起来。
我听得出神,突然问:「那书生和尚书夫人后来怎样了?」
落葵一愣,脱口而出:「尚书夫人和离了,嫁给书生,幸福美满。」
我点头,心中明了。
和离,多么洒脱的词汇。
想起爹娘在城东的书铺,或许还有更多话本。
是时候出府走走了。
马车抵达书铺,阿霄扶我下车:「阿姐,你可算来了。」
「来了也别想偷懒。」
我轻捏他的鼻尖,「乡试快到了,听说爹给你请了先生?」
「就是他。」阿霄指向一旁。
穿过书铺后的别院,长廊曲折,绿树掩映下,一扇窗半掩,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侧脸。
青年正倚窗读书,全神贯注。
「阿姐,你忘了?」
阿霄惊讶地看着我,「这是你以前救的人。」
阳光耀眼,我恍惚了一下,人影变得模糊。
直到青年站在我面前,我才回过神来。
「阿霄,去复习功课吧。」
「是,先生。」
4
青年嗓音清脆悦耳,宛如寒玉。
目送阿霄离去后,他才低头望向我,眼神清冷。
风渐渐停了,我回想阿霄提到的救人一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便不再多想。
「听说你是阿霄的夫君,这书铺里的话本你可熟悉?」我主动问道。
他略显诧异,微微点头:「跟我来。」
「有没有讲夫妇和离、高门夫人另寻真爱的话本?」我迫不及待地问。
在书社内,我提出一连串要求,他站在书架前,身形瞬间僵住。
他转身看我,表情复杂,沉默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仔细翻阅话本,手指轻抚纸面,睫毛低垂,十分专注。
我不由看得出神。
与谢煜的浓艳不同,他给人一种清雅脱俗的感觉。
选好话本后,他默默递给随从打包,静静目送我登上马车。
「你叫什么名字?」我忍不住掀起车帘问道。
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正要开口,却被一阵马嘶声打断。
胡同尽头,谢煜身着绯红胡服,骑在马上斜睨着我,笑容玩味。
最终,我也没能问出他的名字。
「军营无事,我来接你回府。」谢煜说道。
马车摇晃,他随手翻阅话本,脸上散漫的笑意逐渐褪去。
「怎么都是夫妇和离的故事?」他语气轻松,眼神却紧紧盯着我。
马车一晃,透过帘缝,我看到靖安侯府的琉璃瓦顶,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烦躁地点点头:「碰巧而已。」
本想让顾宁给我带来些清净,结果却适得其反。
「你——」
「侯爷别问了。」
我打断他,眉头紧锁,「顾宁有孕,你多陪陪她吧。」
「酸味真浓。」他笑道。
谢煜嘴角上扬,面露狡黠,带着几分愉悦,转而说起皇帝病危之事。
「皇子们正为皇位争斗,还牵涉到京城不少产业,提醒岳父大人务必小心,别卷入其中。」
皇帝病危?我心里反复思量,却一片空白。
究竟哪位皇子会继位呢?
这一切如同梦境,恍若隔世——我只记得临终时的情景。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我努力镇定地点点头。
时光匆匆,顾宁的肚子日渐隆起,我也愈发焦急。
我为她安排了京城顶尖的产婆,还重金聘请了大药坊的名医。
5
前世,她因我难产离世,今生我誓要弥补过错。
午时,燕沉刚睡下,就传来顾宁临盆的消息。
我迅速安排侍卫通知谢煜,并准备前往别院看她。
刚出门,急促的脚步声如鼓点般逼近。
一个绿衣少年拦住我。
「阿姐,谢煜竟在你生孩子时纳妾!」
阿霄声音洪亮,斥责声在府中回荡。
我忙安抚他:「先别急,那女子正在生产,事后再说。」
此时,顾宁的惨叫传来,伴着产婆无奈的叹息。
一个小丫鬟跑出来,满手是血,抽泣着说:「夫人,顾宁姨娘难产。」
我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阿霄冷笑道:「死了正好。」
说着就要冲进别院。
我拼命拉住他,却只扯下他一片衣袖。
突然,谢煜冲来,挡在阿霄面前,怒吼:
「你们串通好要害顾宁!」
他掐住阿霄的脖子,阿霄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
我见状,紧抓谢煜的手臂哀求。
「先放开他,听我解释。」
谢煜却一把推开我,我重重摔在地上,双臂擦伤,疼痛难忍。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一只手递到我眼前。
那只手,温润如玉。
我茫然地握住面前的手站起,眼前之人背影清瘦,却似神佛般威严。
谢煜见我狼狈,松开阿霄,眼神阴鸷,声音颤抖地叫我:「娘子。」
我下意识地后退,脚腕肿痛,步伐扭曲。
谢煜愣住,欲言又止。
这时,身旁雀蓝衣裳的身影上前,我以为他要扶阿霄。
不料他突然转身,一拳挥向谢煜。
两人赤身肉搏,难分胜负。
谢煜急唤侍卫:「还不快拦住他!」
侍卫迅速包围青年,他眼神恢复清明,看了我一眼,默默束手就擒。
谢煜脸上带着血痕,怒道:「什么玩意儿!」
靴底欲踩上青年手臂,我连忙制止:「谢煜,他是阿霄的师傅,别动手。」
谢煜不情愿地收回腿,冷声道:「把他送去廷尉诏狱,好好招待。」
说完,他大步离去。
我拦住侍卫,看向青年,他神色淡然,手脚被绑,眉骨间却无半点屈服。
我急切地问:「你叫什么?我会救你。」
「贺渊。」
他低声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哀戚。
6
寒冬腊月,京城遭遇粮荒。
雪地中,一个衣衫破旧的少年与记忆中的青年身影渐渐重叠。
「你如美玉般珍贵,以后就叫贺渊吧,是我救了你。」
「哦,对了,我是苏家阿棠,别忘了你的救命恩人哦。」
少女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天籁,久久回响在我耳畔。
原来,是我将他忘了。
阿霄气得满脸通红,愤愤离去。
我胯骨疼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显得格外滑稽。
刚到别院,就隐约听见婴儿的啼哭声。
暮色降临,或许也是新生的开始。
谢煜从嬷嬷手中接过那个锦红襁褓,眼中满是初为人父的温柔。
「阿棠,对不起。」
他望向我,眼神复杂,最终只化作一句简单的道歉。
「顾宁说,你安排得很周到,是我错怪你和阿弟了。」
「孩子怎么样?能让我抱抱吗?」
我垂下眼帘,没有看他,却清晰地看到了襁褓中婴儿娇嫩的脸庞。
谁能想到,那位体弱多病的大学问家,竟会如痴如醉地相信神佛。
亲自攀登万丈高山,只为嫡母求一枚平安符。
这一切,都是为了吾儿云书。
「孩子还没起小名呢。」谢煜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我轻抚着婴儿柔软的鬓发。
「就叫云书吧,‘仙人抚我顶,结发受云书’。」
似乎一切都已过去,顾宁平安产子,谢煜也亲自登门向阿弟致歉。
尽管我闭门不见,他仍日日守候在我的门前。
但我知道,心中的坎儿,过不去。
痛苦与窒息如同熊熊烈火,吞噬着我所拥有的一切,将我撕扯得支离破碎。
而这座四四方方的院落,就像一座牢笼,企图将我囚禁一生。
落葵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替我束发时轻叹:
「夫人,没有哪个男人不犯错的,出嫁从夫,您还是想开些吧。」
我点了点头,却随即病倒,终日缠绵病榻,燕沉也不得不交由乳母照看。
直到一日午后,身体稍有好转,谢煜才敢前来探望。
多日未见,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时光恍若流转,一切变得既熟悉又遥远。
「身子不爽就安心静养,有事吩咐丫鬟通报我便可。」
谢煜轻声细语,仿佛怕惊扰了空气中的尘埃,更怕惊动了我。
「已无大碍,好多了。」我轻声回应。
见他手足无措地摆弄着衣襟,我终是开口:
「侯爷,若怒气已消,便放了贺渊吧。」
「他因护阿霄心切而犯错,所受惩罚已足。」
谢煜连忙应承,生怕稍有迟疑便会惹恼了我。
「好,我这就命人释放他。」
我迎上他那温柔如水的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谢煜,我们和离吧。」
7
他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
猛地抬头望向我,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虽微颤,但眼神坚定。
「我想说,我们……」
「别说了!」
谢煜粗暴地打断我,仿佛在躲避什么。
「阿霄不是京城人,我给他办了新路引,省得他回老家考院试。」
「我还没跟爹娘说,你改天带燕沉探亲时告诉他们一声,让老人放心。」
「还有,别院离主院太近,我让顾宁和云书住后院,没事别打扰你。」
他语速飞快,语无伦次,根本不给别人插话的机会。
突然,他停下,红着眼眶看向我。
「这段时间我先不过来,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像逃一样,踉跄着离开。
院试如期而至,阿霄不负众望,考中秀才。
但这一切,都被新科状元的光芒所掩盖。
谁也没想到,那个寒门书生竟一举夺得秋闱殿试榜首。
他的馆阁体字字精彩,针砭时弊,深得天子赞赏。
「现在少爷的师傅是状元了,咱们少爷以后有靠山了。」
落葵笑着报喜,手里提着一包油纸包的枣花糕。
「书铺派人送来的。」
温热的枣糕被黄纸微微浸湿,里面还夹着一张信纸。
我轻声念出:「绥之——南有樛木,葛藟累之。乐只君子,福履绥之。」
信上的字瘦硬有力,显然不是阿霄所写。
落葵解释说,书铺的人说,这是少爷为小世子取的字。
看来阿霄把我交代的事托付给别人了。
想到那道清瘦的身影,我凝视着信纸,心中五味杂陈。
阿霄考中秀才后,爹娘不断送来顺祥斋的时兴糕点,堆成了小山。
我笑着赏给丫鬟们一些,又想起顾宁前世临终前还念叨着顺祥斋的吃食,便托人送去后院一些。
「算了,」我轻声自语。
我决定亲自前往。
刚至后院门口,一阵凄厉的哭声便穿透门缝,直击心房。
挤进人群,只见顾宁瘫倒在地,泪水如泉涌。
婴儿床上的小云书,满身红疹,哭声微弱,小嘴毫无血色,透着不祥的灰白。
「怎么回事?」我急切地问。
顾宁抬头,泪眼婆娑。
「夫人,救救云书吧!他昨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我心头一紧,却只能强作镇定。
「瘟疫」这俩字眼如同巨石压在心头。
「落葵,快去请郎中,再拿些艾灸来。」我迅速吩咐。
然而,郎中来了却不敢靠近,只是颤抖着说:
「夫人,瘟疫无解,还会传染,二少爷他……」
「你走!」我怒喝,郎中吓得夺门而出。
顾宁抱着云书,哭声震天:「我的云书啊!」
瘟疫如野火燎原,云书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京城,这座繁华之城,很快便被丧幡和悲泣笼罩。
8
靖安侯府大门紧锁,谢煜眉头紧蹙,日夜守护在云书身旁。
尽管采取了防护措施,但瘟疫仍在府内悄然蔓延。
燕沉的嬷嬷突然咳嗽,我瞬间警觉,却已迟了一步——
燕沉当晚突发红疹,高热凶猛,比云书更为严重,几度晕厥。
府内一片混乱。
燕沉虚弱地靠在床边,谢煜双眼赤红,紧握我的手不停颤抖。
众郎中轮番诊治,皆摇头叹息。
我心如刀绞,空落落的,仿佛有风呼啸而过。
我抱着燕沉轻声哄劝,手中紧握着银钗,贴近他耳边说:
「好孩子,你若离去,娘也不独活。」
时间仿佛凝固,漫长等待却不见天明。
云书的嬷嬷匆匆赶来,神色慌张,显然云书情况危急。
谢煜愧疚地抚摸燕沉潮热的小脸,随后起身赶往后院。
「这时还有人来打扰,咱们少爷可是嫡子啊!」
落葵委屈落泪。
我刚欲开口,泪已滑落。
这人间苦难重重,娘带你来,也会陪你走。
就在这时,府门突然被急促敲响。
「砰砰砰——」声音紧迫。
落葵开门,我抱着孩子,远远望见贺渊。
他避开我的目光,周身似笼清霜,眼中藏着复杂情绪。
贺渊递过药袋给落葵:「此药可治瘟疫。」
不及多问,我急忙命嬷嬷煎药。
慌乱中,我踩空台阶,贺渊及时扶住我的后腰,一股暖流透过衣衫传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羞涩地收回手,耳根泛红。
「对不起。」
他声音细小,低着头,黑发遮住了眼睛,不敢直视我。
或许是为了验证药方,或是受人所托,贺渊没有走。
而是默默坐在门槛上,瘦削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掌。
天刚亮,阳光初现,屋里传来孩子微弱的哭声。
嬷嬷笑着跑出来,泪光闪闪:「夫人,少爷烧退了,红疹也消了。」
燕沉睁开眼,水汪汪地看着我,明显精神了许多,依偎在我怀里。
我刚想向贺渊道谢,却发现门外已没了他的身影。
药袋里剩下的药分给了云书和其他病人,很快,他们的烧都退了。
顾宁抱着云书,泪流满面,一步一磕头向我致谢,膝盖都磕破了。
谢煜在一旁,没有阻拦。
他眼中的愧疚显而易见,我避开他的目光,扶起顾宁。
「同为母亲,我理解你。」
「听说贺渊送药给皇上,立下大功,连升三级,成了鸿胪寺少卿。」
谢煜试探地看着我,话没说完。
「然后呢?」
我冷笑,避开他的手。
「你觉得他对我有意,还是提醒我小心他?」
「他是外人,为何先给侯府送药?」
谢煜语速加快,意识到失态后又缓和下来。
「阿棠,我不是不信你,我——」
「够了。」
我打断他:「我知道该怎么做。」
谢煜迟疑片刻,最终黯然离去。
9
两月有余,谢煜总以繁忙为由,未归府邸。
倒是顾宁,少了夫君陪伴,常携幼子云书至此。
再相见,已是初冬寒夜。
府外喧嚣,脚步杂乱,尖叫与兵器碰撞之声交织,白马寺方向火光映天。
门扉猛然被撞开,谢煜一脸血污,急切拽起我。
「皇上驾崩,皇子争权,边疆趁机作乱,我必须出征卫国。」
「卫国?」谢煜语气坚定,却让我心生绝望。
「京城已乱至此,家都不保,何谈卫国?」
谢煜下颌紧绷,不容置疑地将一枚玉佩塞入我手。
「侯府暗卫誓死护家,边疆有我,皇室不敢轻举妄动。」
他言辞温和,我却只觉寒意刺骨。
「顾宁和云书呢?」我无力垂首,不再强求。
「阿棠,就拜托你了。」
「不要走!」
顾宁闻声闯入,扑入谢煜怀中啜泣。
「我要随侯爷去。」
谢煜无奈拥她,尴尬望我一眼,随即挣脱。
「夫人,云书就托付给您了。」
「待我们归来,定当重谢。」
顾宁拽住我裙角,泪眼婆娑。
谢煜不忍,拉起她:「成何体统!」
「够了。」
我望向谢煜,眼中情感已尽,只剩空洞。
正当我们对峙,府门大开,阿霄身披银甲,神色焦急。
「阿姐,京城百里内不安全,我们带燕沉离开。」
他无视谢煜,目光转向暗处一道修长身影。
暗处之人走近,灯笼下露出一张清俊面容——贺渊。
他身着绯红官服,尽显寒门文臣之傲骨。
面对谢煜警惕的目光,贺渊神色淡然。
「苏家于我恩重如山,侯爷大可放心。」
谢煜冷笑,审视着我和贺渊。
「侯府的百名暗卫,难道还比不上谢大人一人?」
话语如刀,直刺心窝,但贺渊面色不改,抬眼望向谢煜。
「侯爷真以为侯府能安然无恙?」
「侯府越是显赫,乱世中便越是靶子。」
谢煜闻言,脸色一沉。
时局动荡,皇位不稳,战乱频发,人人自危。
「边疆叛乱,我若不去——」
「你去便是。」
我打断他,递上和离书。
「我们和离,燕沉和云书我自会照顾,你放心。」
「不,我不和离。」
谢煜嘴唇微干,言语闪烁。
我不顾他的表情,将和离书硬塞到他手中。
落葵和嬷嬷忙着收拾行李,我转向顾宁。
「快收拾云书的东西,再晚就更危险了。」
顾宁仍沉浸在震惊中,似乎不敢相信我会提出和离。
谢煜试图拉住我的衣袖,我挣脱开来,顾宁挡在他面前。
「侯爷,签了和离书,新帝也不敢借侯府之名伤害夫人和孩子。」
谢煜沉默片刻,递来签好的和离书,深深看了贺渊一眼,拥住我。
「等我凯旋,定接你们回府。」
「平安归来就好。」
我摸了摸云书的脸,顾宁依依不舍地跟着谢煜上了马车离去。
路上,百姓四散奔逃,将士持刀互斗。
贺渊安排的小轿从后门驶出,竟直奔京郊。
「这是去哪儿?」
我护着孩子们,警惕地看着贺渊。
他愣了愣,连忙解释:「阿霄他们在城南避难,宅子太小,夫人带着孩子们,住这里更合适。」
他似乎被我的反应吓到,尾音带着一丝委屈。
「多谢。」
我尴尬地收回手,却注意到他的眼圈似乎有些泛红。
下了轿,只见清幽雅致的宅院隐匿在京郊的葱郁林木中,宁静祥和。
宅内还有嬷嬷和家丁护院。
简短交代几句,贺渊便匆匆离去。
10
住此尚算安宁。
但京城战火不断,采买嬷嬷每次出门都心惊胆战,生怕遇上打斗。
白马寺的钟声悠扬响起,宣告新帝登基。
嬷嬷激动落泪,连连磕头:「苍天有眼,终于要太平了。」
她紧握我的手,笑弯了眉:「夫人,咱们熬过来了。」
我却紧绷着脸,心中忧虑。
新帝是谁,至关重要。
谢煜支持二皇子,且远在边疆,若他人登基……
府门猛然被撞开,发出刺耳声响。
一群侍卫蜂拥而入,如鹰隼盯住猎物。
「靖安侯夫人,跟我们走一趟。」
我被绑得动弹不得。
「且慢。」
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贺渊匆匆赶到,发丝微乱。
他挡在我面前。
「你们凭何带走她?况且,她已与靖安侯和离。」
有人嗤笑,领头男子无所畏惧。
「凭何?自然是新帝旨意。」
「带走!」
屋内云书大哭,眼前一黑,我被蒙上布。
贺渊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等我。」
醒来时,四周漆黑一片,身在地牢。
老鼠横行,墙面布满青苔。
每日只有馊饭和怪味淡粥。
时光流逝,一日恍惚间醒来,牢门竟开了。
狱吏审视我一番,点头:「靖安侯夫人,你可以走了。」
踏出牢门,天光刺眼,我抬手遮挡。
指缝间,看见一张憔悴却英俊的脸庞。
贺渊望向我,勉强一笑,眼底却泛着泪光:「别怕,我们回家。」
两位皇子争位,谁料天子偏爱幼子,临终前留给他一队暗卫。
二皇子败北。
谢煜与二皇子交好,又领兵在外。
新帝睚眦必报,手段狠辣。
自然不会放过留在京城的孤儿寡母,所以他将矛头指向了我。
「皇帝为何轻易放过我?」
我直视贺渊,打断了他。
自上车起,我便察觉他变了。
曾经悠然自得、风度翩翩的君子,如今面色晦暗,消瘦至极。
仅仅半月时间。
他究竟如何救出了我?
「不过是投靠了新帝。」
贺渊笑容不自然,指尖微曲摩擦着车壁,这是他在说谎。
我垂下眼帘,既然他不愿说,我也不再追问。
马车回到宅院,外面传来喧闹的骂声。
我掀开帘子,只见门口聚集了一群百姓,情绪激动。
一位老妇骂得最凶:「奸臣不得好 死!」
「不得好 死!」
众人附和。
人群中,我意外看到了阿霄,他双眼通红,看到我时表情复杂。
这一幕让我措手不及,双手突然被紧紧握住。
贺渊俯身靠近,呼吸灼热得过分,似乎压抑着情绪。
「别听他们胡说,我带你回去。」
说着,他横抱起我。
「你要干嘛?」
贺渊紧闭双唇,穿过人群时,被不明物体砸中。
腥臭液体飞溅,他用身体护住我,下巴紧绷。
「别看。」
烂鸡蛋在他脸上炸开,留下一道渗血的长痕,白皙脸庞上多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府门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骂声。
贺渊放下我,默默坐在凉亭里,脸色苍白如纸。
嬷嬷默默拿来药膏,我蹲在他身旁,有些尴尬。
「是因为我吗?」
新帝怎会轻易放过仇敌的家眷,定是贺渊救了我。
只是……外面的百姓……他到底做了什么?
贺渊沉默不语。
无奈,我拿起药膏,轻轻抹在他额角的伤口上。
肌肤相接,仿佛有股灼热之流涌过。
他矮了一截,被我按住问道:「这脸还要不要了?」
他闻言安静下来,任我细心涂抹。
涂着涂着,我与贺渊的黑眸相对,瞬间愣住。
11
距离很近,我清楚看见他喉结微动。
熟悉的场景重现,与谢煜欲亲吻时的动作无异,让我猛然回神。
「不说了,我还是回苏府吧,免得打扰贺大人。」
起身欲走,手却被猛然抓住。
贺渊声音沙哑至极:「留下,我会保护你。」
「保护?被百姓唾骂,这就是你的保护?」
「成为奸臣,是你科举入仕的初衷吗?」
我毫不留情地质问。
对上贺渊紧皱的眉头,我强忍酸涩,冷冷道:
「我不想住在奸臣府上,过几天就走。」
转身离开时,贺渊在身后低语:「我不是奸臣。」
我脚步微顿,终未回头。
落葵不解,认为此处最安全。
我抱着燕沉,望向窗外海棠如云。
贺渊本应如海棠般璀璨,他已不欠我。
只要我还是谢煜的妻子,就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危险。
然而,未及离开,爹娘连夜来信,说家中铺子因战乱被毁。
他们现在只能暂居贺渊宅中。
几日后,贺渊来访,见我未走,却未多问。
「我来送点东西。」
他让侍卫搬来一箱衣物和果蔬,自己干巴巴地站在门口不进去。
他身上的三品豹子补服格外显眼。
从状元到三品文官,他只用了数月。
京城盛传新帝严苛、苛待百姓,同时,「奸臣」的名声也缠绕着他。
白脸奸臣、寒门叛徒,诸多恶语,想必他也听闻。
「进来吧。」
见他站在门口,不像主人倒像客人。
泡好茶,我问他:「我爹娘住这,你呢?」
贺渊未答,侍卫先抱怨:「爷最近住旅店,诸多不便。」
我瞪了侍卫一眼。
贺渊望向我,摇头拒绝:「别管我。」
「一起住有何不可?」
我递上茶盏,劝慰道:「别太在意。」
他接过茶盏,轻声应允:「嗯。」
就这样,他默默搬进了后院。
时光飞逝,转眼又是一个初冬。
燕沉学会了走路,云书也开始喊人了。
听到孩子们的第一声「娘亲」,一切都值得了。
后院小池里养着锦鲤,燕沉喜欢看鱼,我抱着他在暖阳下享受时光。
他突然指着不远处:「爹爹。」
光影交错间,贺渊走来。
他抱起燕沉,摸了摸孩子的小肚子,叮嘱嬷嬷。
「这几天肚子胀,注意喂食次数。」
嬷嬷抱着燕沉离去,留下我和贺渊。
我有些尴尬:「这孩子总乱叫。」
贺渊笑着摇头,眼神温柔:「没事。」
共处一年多,燕沉和云书难免认错,而贺渊显然会是个好父亲。
「有封密信送到侯府。」
贺渊递来信笺,犹豫地说:「应该是靖安侯来的。」
听到「靖安侯」三个字,我头脑一阵眩晕。
许久未闻谢煜之名,陌生到前世的怨怼都已忘却。
打开信笺,我注意到贺渊偷瞄的目光,不禁失笑。
「北凉夜间遭火袭,队伍混乱——靖安侯逝。」
我面色死寂,贺渊紧张地看向信笺:「怎么了?别怕。」
我紧拽他的衣袖,茫然无助:「谢煜死了。」
谢煜,他怎么会死呢?
12
前世记忆仅剩临终片段,他本应安享晚年。
我因突遭变故崩溃,当晚高烧不退。
落葵也染上风寒,家中无人照料。
贺渊白日忙于朝政,夜晚守在我屋外,定时扶我喝药。
高烧迷糊间,望着他清秀的脸庞,我不禁落泪。
「我好累。」
委屈涌上心头,我扯住贺渊的衣袖:「没人懂我。」
「我懂你。」
他苦笑,眼中满是心疼,靠近我,睫毛清晰可见。
「贺大人确实英俊。」
室内气温升高,他望着我干裂的唇,咽了咽口水,突然起身将我塞进被窝。
「你该休息了。」
随后慌乱离去,险些摔倒。
烧退后,回想起自己的胡言乱语,我羞愧难当,生怕遇见贺渊。
他因照顾我染上风寒,新帝严苛,他不得不带病上朝。
屋漏更遭连夜雨,谢煜身亡,北凉可汗率军来袭,京城告急。
人人自危,可汗率军入城,领路者竟是贺渊。
他看见我,微怔后离去。
我恍恍惚惚回到府中,百姓的咒骂声回荡耳边。
「奸臣该死,引贼入京!」
「听说他克扣粮食,都献给蛮夷了!」
「这种人早该死了!」
传言贺渊怂恿新帝搜刮民脂民膏,献给北凉。
北凉可汗的到来,揭露了这一残忍真相。
众人不敢怒斥皇帝和北凉王, 矛头直指贺公府,天子守卫亦难阻激进学子。
夜深人静时,他们携鸡蛋猛砸府邸院墙,昔日偶像今成民怨奸臣,唾骂之声不绝。
阿霄来信,言辞决绝,悔识贺渊,催我速离,宁居破庙不愿留此。
所幸北凉可汗收礼速离,新帝仍沉迷于声色犬马。
夜深,门外突响「啪嗒嗒」,原是贺渊侍卫求药。
「夫人,爷夜发高热,求退烧药丸。」
此地偏远,郎中难寻。
我速点烛穿衣,冒寒随侍卫前往。
13
帐幔半掩,露出男子清癯却健硕的上半身。
贺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侍卫一脸为难:「爷说热,我就给他脱了里衣散热。」
我深知发烧时不能随意脱衣,只会加重病情。
不禁叹了口气:「你先退下吧。」
关上门,我拧干湿帕,轻轻拭去他额头的汗珠,继而擦拭他坚实的上身。
正当我犹豫是否继续时,手突然被紧紧握住。
贺渊半醒半睡,眼神迷离,转头轻声唤道:「阿棠?」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吓了一跳,动作一顿。
「你烧糊涂,起来喝药吧。」
我费力扶起他,却被他滚烫的身躯挤在床角。
喝完药,他眼神深邃地盯着我,嘴角挂着药渍的微笑。
「这次不一样,梦好真实。」
「阿棠……」
他缓缓靠近,眼下的小痣在红晕中若隐若现。
我警觉地想要起身,却被他牢牢按在床上,温热的唇瓣覆了上来。
京城风云突变,天子欲筑酒池肉林,群臣激愤,百姓哗然。
而府内却是一片宁静。
傍晚时分,燕沉吵着要找爹爹。
我好言相劝,他却固执地指着刚进门的贺渊。
「爹爹!」
贺渊身着青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阑珊。
他抱起燕沉,语气中带着歉意。
「最近太忙,没好好陪你。」
燕沉嘟囔着:「谁喊你爹爹都应。」
我想起那日之事,对贺渊心生不满。
贺渊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神情略显尴尬,抱着燕沉不再言语,只是耳根红得发烫。
我注意到他额头的伤痕,听说他为了上书《清君懿》与众臣一同面圣。
结果天子大怒,掷碎了玉玺。
「疼吗?」我主动问道。
贺渊摇头,却反过来问我:「你的嘴还疼吗?」
回想起那日他如狂风暴雨般的吻,连舌尖都不肯放过。
我冷笑回应,「贺大人不妨亲自试试。」
他脸色瞬间羞红,迟疑地看着我,不再言语。
一丝希望似乎悄然浮现。
我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掩住嘴唇。
「只是做梦罢了。」
眼见直言进谏无果,贺渊竟反其道而行之。
暗中助长了天子的奢靡之风,帮他筑起了酒池肉林。
随之而来的是,贺渊在朝中的地位日益显赫,深受天子宠信。
甚至获准与天子同吃同住,人称「贺公」。
他从此长住宫中,不再回府。
久而久之,我甚至错觉这里成了我的宅邸,燕沉也再不提及「爹爹」二字。
终于,在一个春日黄昏,当燕沉已能背诵古诗时,府门被缓缓推开。
一身赤红滚金线的华服,将男子本就挺拔的身姿映衬得更加俊逸。
但我却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他了。
头戴玉冠,缀以宝石,身披华贵大氅,一身珠玉堆砌,早已看不出寒门出身的痕迹。
「我来抱抱。」贺渊俯身欲抱燕沉。
不料小人儿却退后两步,指着他喊道:「奸臣!」
我一把拽过燕沉,轻轻拍了他屁股一下:「谁教你的!」
「哇——」燕沉瞬间大哭起来,边哭边抹泪:「嬷嬷们说的。」
贺渊的身影瞬间黯淡无光。
我连忙看向他:「这些老婆子多嘴多舌,我明天一定好好教训她们。」
贺渊从暗处走来,颧骨深陷,脸色铁青。
「没事。」他的声音沙哑至极,轻轻抚摸着燕沉躲避的小脸。
「往后别学我。」
众人散去后,我摸着他空荡荡的袖袍,瘦得令人心疼。
心中涌起一股酸涩,我第一次劝他:
「伴君如伴虎,况且那位天子性情难测,安稳做个小官岂不更好?」
「你我并无瓜葛,何必管我。」他冷冷说道。
贺渊挑眉,眸中似有泪光闪烁,唇边却挂着冷傲的笑意。
「靖安侯并未身死。」
「你即将获得自由。」
话音未落,他转身一挥衣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14
娘亲常说,人总爱后知后觉,但这次我及早醒悟。
谢煜的消息无人关注,而贺渊不愿见我,这让我心酸。
相伴两年,难道只有感激?
我摸着胸口,「贺渊」二字仿佛刻入血肉,疼痛难忍。
不知何时情根深种,但这次我要主动出击。
半月过去,贺渊夜不归宿。
我 日日挽髻着衣,提着食盒在书房等,却总落空。
侍卫劝我:「夫人,爷很忙,您先回吧。」
我从不轻言放弃,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等到醉醺醺的贺渊。
他看到我很惊讶,踉跄一下,我刚要扶他,却被推开。
「你来干嘛?」他半眯着眼,语气不明。
我笑着提起食盒:「还没吃饭吧?进屋尝尝。」
「不必。」
「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
我无奈:「你和燕沉一样小气?」
「我们之间,无话可说。」
见我纠缠,他突然开口,唇色惨白:
「你是靖安侯夫人,我是贺相,身份有别,我没什么好生气的。」
「你要赶我走?」我泪眼婆娑,几乎窒息。
他叹了口气:「谢煜快回来了,我先安排你去别处暂住。」
说完,他疲惫地推门欲进。
我拉住他:「如果我说,我只想留在这呢?」
他回头,眼中湿红,不知是我的影子还是他自己的。
我鼓起勇气,靠近他,踮脚——
「贺渊,我和离了。」
我满怀希望地看着他,目光停留在他唇上,有些犹豫。
「我对你无情。」
他退一步,冷冷转身:「我有心上人了。」
贺渊病了,郎中频繁来访,却又摇头离去。
落葵轻声说:「病情似乎很严重。」
我收拾好行李,眼神冷漠:「马车何时到?」
「午时,夫人,要和贺大人告别吗?」
「不用了,直接走吧。」
谢煜死而复生,竟以朝廷名义向北凉可汗宣战。
此消息传回京城,皇帝大怒。
他早已和北凉可汗签订和平条约,只需按时进贡,便可避免战乱。
如今,靖安侯擅自率精兵出征,岂不是要让北凉可汗误会?
北凉可汗迅速传来密信,痛斥天子背信弃义。
信中言辞激烈,指责皇帝趁他入京进贡时窃取北凉地域防护图。
扬言要血债血偿,攻下京城。
15
贺渊入狱的消息骤至,我正教云书读书。
落葵急奔而来:「夫人,贺大人因泄露机密入狱了。」
我心乱如麻,此时宫中梵钟骤响,预示着敌军攻入京城。
难道是北凉可汗的军队?谢煜蛰伏多年,难道又失败了?
不及细想,我迅速带着几人躲进后院假山下的地道。
后院紧邻街道,很快,厮杀、哭嚎、惨叫之声四起。
我紧抱燕沉,孩子们很懂事,没有哭闹,只是静静地躺在我怀里。
我们在地道中度过了漫长的三天两夜,干渴、饥饿、黑暗折磨着我们。
虽然想到敌军入城,贺渊也不会立即被处死。
但外面长久没有动静,我还是不敢贸然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被打开,脚步声清晰可闻,我屏息静气。
声音越来越近,我连呼吸都不敢。
突然,云书饿哭了。
「娘亲,我好饿。」
一道亮光从头顶照下,地道被打开了。
白光刺眼,我看不清来人面容。
「阿棠,我来了。」
声音仿佛从远方传来,又清晰入耳。
再次醒来,眼前是靖安侯府的红色帐幔,一时以为仍在梦中。
转头,一张疲惫而英俊的脸庞趴在我的床边沉睡。
我稍动,他便猛然惊醒。
「阿棠,你醒了。」
多年未见,谢煜的俊颜已添风霜,既陌生又熟悉。
他温柔地看着我,紧握我的手。
「阿棠,这些年辛苦你了。」
「如今北凉已平,皇上赐我一等爵位,我可以安心陪你了。」
「当年我假死潜伏北凉,部下伤亡惨重,多亏二皇子暗中相助……」
短短几日,竟已改朝换代。
二皇子篡位称帝,我对此无动于衷。
我打断他,抽手问道:「贺渊给你的那张机密图?你用它攻破了北凉?」
「是。」
见我面色冷淡,他笑容收敛。
正欲开口,顾宁抱着云书进来,泪眼婆娑地跪谢我。
「这些年,多亏夫人,大恩大德,顾宁永生难忘。」
「回来就好。」
我简单回应,心中只想离开。
侯府令我窒息,我起身欲走,谢煜拦住我,神色紧张。
「阿棠,你为何对我如此冷淡?这些年,你不想我吗?」
「我们早已和离。」
我烦躁欲逃,一刻也不想多留。
「你要去哪?」
谢煜紧抓我的胳膊,双眼赤红,声音颤抖。
「去找他?贺渊?听说你这些年带着孩子住在他府上,但那奸臣——」
「啪!」
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声音清脆。
谢煜摸着脸上的巴掌印,冷笑:
「去找他吧,在宗人府大牢里,不过是个死人。」
我闻言转身,心中一沉。
谢煜继续道:「看了赶紧回来。」
我愣住,心如刀绞。
「谁死了?」
我转身,眼眶泛红。
谢煜见我落泪,渐渐平静,沉默许久。
「还能有谁。」
我从未觉得路如此漫长,如此孤寂。
街上恢复平静,只剩我孤身一人。
宗人府外,一具尸体被白布包裹,正被抬上马车。
百姓围观,窃窃私语。
「听说,这是贺相的尸体。」
「真惨,听说被先帝酷刑折磨致死。」
「是啊,听说他泄露了宫中密道,新帝才得以突袭。」
「先帝残暴无能,这两人死了也好。」
众人幸灾乐祸,无人感激他泄露密道,除掉了暴君。
无人感激他用飞鸽传递北凉作战图,助谢煜攻占北凉。
荣耀尽失,无人知晓。
贺渊乃真英雄,非奸佞之徒。
16
挤过密集的人群,车夫见我痴痴地靠近,连忙阻拦。
「夫人,请止步。」
「那是谁?」
我伸手,呆呆地指向那具被白布覆盖的尸体。
抬尸的伙计瞥了我一眼,见我衣着华丽,老实答道:
「是以前的贺相。」
「天这么热,为何还要裹着他?」
我走近,无力地坐在棺材旁,缓缓揭开白布。
一张清秀的脸庞映入眼帘,鼻骨、长眉处布满了红肿结痂的伤痕。
「怎么不叫疼呢?该涂药的。」
我颤抖着手,想从包袱中取出药膏,却不慎掉落。
「我手笨,别笑我,贺渊。」
我自言自语地笑着,拾起药膏。
旁边有人低声说道:「夫人,他已经去世了,身体都凉了。」
我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
我试图起身,想要呼喊,却发现喉咙嘶哑,发不出声音。
随后,一阵眩晕袭来,我失去了知觉。
梦中的人影模糊不清。
贺公府也显得虚幻而巍峨,红灯笼在风中摇曳。
贺渊身着鲜红的喜服,为我掀起红盖头,俊美的脸庞上洋溢着温柔。
他轻声问道:「宴席结束得太晚了,还饿吗?」
梦中的我也穿着喜服,面色娇羞。
「饿了好久,都怪你请了这么多人。」
「怪我。」
贺渊笑着握住我的拳头,眼神认真地看着我。
「阿棠,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
我点了点头,替犹豫的自己回答:「我愿意。」
17
然而,随后便是一场大病,直到隆冬时节。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看着我苍白的脸庞,谢煜坐在榻边,低声说道:
「皇帝已经恢复了他从前的官职,并妥善安葬了他。」
「嗯。」我轻轻点头。
又是一阵沉默。
谢煜似乎忍无可忍,看着我,眼底满是疲惫。
「一定要这样吗?我们和离了,我可以再为你举办一场婚礼。」
「顾宁也说了,她可以带着云书搬出去住。」
他沉声道:「你这样,到底是在为谁守寡?」
我回过神来,看向他——年老的谢煜。
我还能忍受许多事。
唯独那年轻英俊的谢煜,让我难以释怀。
前世漫长岁月,我是如何煎熬至今?
贺渊为了保护我,故作冷漠,他又如何支撑?
每当念及,心头便如针扎般疼痛。
「无论如何,我都会等你回头。」
谢煜留下这句话,决然离去。
身边人纷纷劝解,
落葵、阿霄、父母,都劝我回头,与谢煜重归于好。
就连顾宁,岁月磨平了她的锋芒,也表达了和平共处的意愿。
燕沉渐渐长大,已忘却那个曾唤作爹爹的人,从稚嫩孩童成长为俊秀少年。
他反问我:「爹爹如此好,娘亲为何不接受?」
我轻抚他的头,想挤出一丝笑容,却僵硬无比。
「因为,这世上有人对我更好。」
再遇谢煜,竟是他纳妾之日。
皇帝赐予他无上荣耀,包括众多美妾,他勉强选了一位。
顾宁似乎毫不在意,专心抚养云书。
她还能玩笑道:「府里又要热闹喽。」
面对那敬茶的美人,如花似玉,我竟一时愣住。
只因她容貌与我相似。
谢煜略显尴尬:「皇上所赐,难以推辞。」
我微微一笑:「确是美人。」
今夜,是谢煜与小妾的大婚之夜,我却叫住了他。
尽管新房中还有佳人等待,谢煜仍满怀期待地望向我。
我了解谢煜,他爱我,无论前世今生。
只是这份爱,太过肤浅。
掺杂了太多杂质,不够纯粹,让人在俗世中痛苦挣扎。
「今晚我想去白马湖走走,房里给你留了封信,明日再看。」
我望着他,近乎恳求。
谢煜见我态度缓和,惊喜交加,又带着几分忧虑。
「夜里不安全。」
对上我的目光,他终是无奈点头,笑道:
「注意安全,明早我就来陪你。」
明早……
我思索片刻,点头应允:「好。」
白马湖畔,湖水潺潺,静谧悠长。
雪再次飘落。
落葵为我取来马车上的大氅。
与贺渊的初遇,正是在这样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雪花纷飞,却掩不住躺在路中央的少年身影。
我一步步踏入冰冷的水中,岸边尚浅,湖水刺骨,但我咬牙坚持。
贺渊能忍受严刑拷打,作为他的妻子,我亦能忍受这份寒冷。
「记住,贺渊这个名字是我给你取的。」
「我叫苏棠,你呢?」
「阿棠,留下吧,我会守护你。」
「侯夫人,贺某心中已有所属。」
河水逐渐淹没我的双腿、胸口,直至唇边、鼻尖。
实在不愿今夜搅扰谢煜的良辰吉日。
信中已言明一切,他该懂的。
靖安侯夫人的身份,两世轮回,我已疲惫不堪,我要去找那个名叫贺渊的傻子。
水波荡漾间,我仿佛看见谢煜发疯般向我跑来。
发丝凌乱,喜服不整,眼中满是血红。
他远远地伸出手,口中呢喃,我却已无法听见。
任由身躯缓缓下沉,水面泛着幽蓝,温柔地将我包围。
明月不解离别苦,斜照朱户至天明。
此生遇见他,无悔亦无憾。
我缓缓合上眼帘,波光中伸出掌心。
贺渊,你终于来了。
来源:乐观的百香果w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