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坐龙船过辽河

摘要：大业七年（公元611年）二月，杨广坐着龙船，通过了刚刚竣工的“永济渠”，沿着运河水路巡幸到了帝国东北部的涿郡。他很满意自己指挥修造好的这一奇观，相信这条运河将会成为自己的幸运之河，载着大隋帝国的将士们一路平定辽东的高句丽。

大业七年（公元611年）二月，杨广坐着龙船，通过了刚刚竣工的“永济渠”，沿着运河水路巡幸到了帝国东北部的涿郡。他很满意自己指挥修造好的这一奇观，相信这条运河将会成为自己的幸运之河，载着大隋帝国的将士们一路平定辽东的高句丽。

此前，他已经下诏征召高句丽王入朝觐见。高句丽王很自然地拒绝了这个要求，而且还彻底断绝了和隋廷的外交来往。这样，中央王朝就有了征讨这个拒绝臣服的政权的正当理由。此时，杨广大张旗鼓地来到涿郡，与高句丽遥遥相望，这是给了高句丽王最后的机会。如果高句丽王此时乖乖地到涿郡来，像启民可汗那样，谦卑地跪伏在自己脚下，杨广也可以胸怀大度地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

但是很遗憾，高句丽没有丝毫反应。

如此，双方便免不了兵戈相见了！

杨广是富有军事经验的领袖，深知两军交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的道理。在他制定的征服高句丽的总体战略里，攻城略地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心战”，要以无敌的军势在心理上摧垮高句丽人，让他们明白，要和帝国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就像当初，见到杨广巡行塞北的阵势而吓破了胆的突厥人一样。杨广相信，大军所到之处，必定也能让高句丽人闻风丧胆，最后兵不血刃地让这群令人头疼的东北人乖乖地向天朝上表投降。

所以，在抵达涿郡八天后，杨广下了一个震动朝野的决定：天下之兵，不论远近，都要在明年的春天抵达涿郡，征讨高句丽！

这场发动全国的浩大项目，从大业七年（公元611年）的春天开始了。诏令下达全国后，西到张掖、西凉，南到岭南、交趾，全都按照命令响应起来。士兵从全国四面八方出发，启程前往涿郡。各种粮草、军械，也在更早的时间便运输出发。在江淮地区，无数工匠、青壮被召集起来，以便赶造跨海远征的大船。

大业八年（公元612年）春，四方兵马终于集结完毕。此时，征伐高句丽的大军，有幽燕之地的陆上部队，也有从胶东半岛的东莱郡出发的大隋海军。所有兵马相加起来，总共有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称两百万大军。

这一百多万人，拥挤在小小的涿郡，吃喝拉撒都成了一个大问题，所以在集结时还出现了一番不小的混乱。但这都不是问题，杨广关心的是高句丽人的反应。高句丽人虽然称霸扶余，但全国之兵不过号称三十万，如今大隋两百万雄兵压境，高句丽人也会在帝国的绝对力量面前一筹莫展吧。

为了更好地展示大隋的军威，杨广采纳了太府卿元寿的建议，仿效汉武帝大军出关，旌旗千里的阵势，将百万雄兵分为二十四军，每天出发一路军，二十四天发完。按照一天行军六七十里来估计，每一路军相隔七里，到时候的阵势一定是旗帜相望，金鼓相闻，从头到尾，延绵两千里。让这些高句丽的乡巴佬看看什么叫作军威，什么叫作天朝盛世风貌！

二十四军之间从头到尾，排成纵向的“一字长蛇阵”，杨广也熟悉兵法，知道如此行军不符合军事常识，万一敌人从中间切断，或者后部袭击，那大军前后相距一个月的路程，就有可能首尾不能相顾。但这次出兵原本就是一次向高句丽耀武扬威的军事行动，高句丽若是真的有胆来袭击，在隋军的绝对兵力面前，最终只能是以卵击石。更何况这也是万一而已。隋朝大军到处，高句丽很有可能就像突厥人一样吓破了胆，望风而降了。

而且，这次杨广还喊来了突厥各部酋长，以及各国使节前来助阵。这样的排兵布阵，场面无比壮观，也可以顺便让这些首领、使节们好好看一看，传回各自的国内，省得他们以后再生什么熊心豹子胆，想要对大隋有什么不臣之举。

为了更好地贯彻皇帝的“心战”大计，二十四路大军都设了受降使者，不受大将节制。并且，杨广下令，如果高句丽人在战场上投降，那就必须立刻接受、安抚，不得擅自继续进攻，做出不利于朝廷招降政策的事情。各路大军用逼降的方式，尽量争取高句丽问题的和平解决。

大业八年（公元612年）三月底，浩浩荡荡的隋朝大军到达了辽河，先头一军，主将是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准备架设三座浮桥渡河。就在浮桥即将贯通的时候，忽然对岸杀声四起，高句丽引兵突然袭击，击溃了东岸隋军的先头部队。

高句丽人还是选择不投降，准备死战。

麦铁杖选出骁勇善战的敢死队，厉声叫道：“大丈夫的性命自当有其所在，不战死沙场，难道要死在床前、病榻吗？”他亲自带领敢死的精锐，沿着还没架完的浮桥涉水跃上对岸，开始强攻，一番血战。怎奈何高句丽依仗东岸的高地，据险而守，麦铁杖以及几名虎贲郎将不幸战死。

杨广闻讯震惊，下诏抚慰了麦铁杖的家属，赏赐了他的几个儿子，命令强行架设浮桥。两天时间，隋军顶着高句丽军的袭击，终于架完了浮桥。第二天，总攻的号角吹响，已经到达辽河的几路大军相次进攻，与守卫东岸的高句丽人开始了决战。高句丽人终于大败，损失数以万计。隋朝诸军于是乘胜包围了辽东城。

辽东城，就是汉朝的襄平城，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姬姓燕国修造的城池，是被高句丽占据几百年的华夏故土。大隋帝国，在今天终于将势力抵达了这里。

辽东城几百里之外的浿水（今朝鲜大同江），以平壤道行军总管来护儿为主将的水军也在前进当中。大隋的舰队收尽江淮地区的水军精锐，从胶东半岛出发，渡过茫茫沧海，乘风破浪，楼船齐头并进，铺满了方圆数百里的海域，预计从海上直取高句丽首都平壤城。此时，他们水陆并进，在距离平壤城六十里的地方遭遇了高句丽守军。

这是大隋朝廷计划中的“斩首”行动，南北两边，水陆并进，最终在平壤城会合。

来护儿一眼望去，高句丽大军在岸边列阵，形成联营，延绵数十里。如此军容，可以想见是驻守在国都的高句丽人把老底压上了。斥候也报告说，高句丽国王高元带上了境内的所有兵力，在此抵抗隋军。

隋军渡海而来，舰队虽众，但是加上水手，总共也不过八万。旗舰之上，众将脸上微露难色。来护儿却大笑着对副将周法兴说道：“我们当初来的时候，就怕他们坚壁清野等待王师，现在他们全都出来送死，那我们就自然可以灭掉他们，然后再吃早饭！”他下令水军控制江面，地面部队在高句丽阵营前列阵。

大隋以骑兵见长，此时渡海而来，却不能带多少马匹，因此主要都是步兵。但这些步兵，也都是江淮一带精挑细选出的健儿，丝毫不惧高句丽人多势众。这时，高句丽看准来护儿的主帅队伍刚刚到达，立足未稳，于是高丽王的弟弟高建武亲率数百敢死队杀了过来。来护儿也不担心，他所部武贲武士也是精锐中的精锐，武贲朗将费青奴率部抵挡住了敢死队的突袭，两军相持在了一起。

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这时传了过来，高句丽敢死队大为惊骇。原来是来护儿之子来整带着骑兵冲来。高句丽人没有想到，隋军居然真的克服了海浪颠簸，将一批战马渡海运了过来。骑兵撕破了高句丽敢死队的队伍，来整骑在马上一刀斩杀了高建武。乘着势不可当的军威，隋军全军出击，一战将高句丽人杀得大败。

此时，平壤城已经在眼前了。来护儿拒绝了副将周法尚稳妥的建议，选出精兵四万，强行军直趋平壤城下，以图杀高句丽人一个措手不及。高句丽人士气低落，与来护儿刚一交战，就败退入城中。来护儿挥军杀入平壤，占据了王宫、府衙及各处城门。

连日的劳苦，终于在此时得享胜利的果实。为了提高士气，补偿将士连日的苦战，来护儿下令，允许军队公开劫掠。

平壤城被点燃了，到处都是吵闹声，隋军放纵了自己，任意烧杀抢掠。望着冲天的大火，来护儿不由得心想，这胜利是否来得太容易了些？

平壤城的偏僻角落，几个满载着战利品的隋军敲开了一座寺庙的门，想要看看庙里有什么新鲜的玩意儿。他们却发现寺庙当中，满是军容严整的高句丽武士，杀气腾腾。隋军还没搞清楚情况，就立刻被杀。一直埋伏在空寺庙中的高句丽武士趁着隋军劫掠，阵容混乱，突然杀出。隋军烧杀抢掠，积累了血海深仇，高句丽复仇之日，就在今夜。

来护儿喝令纠集将士，但是黑夜之中，一片混乱，完全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击。他只得在部下的护卫中逃离了平壤城，逃回帝国水军舰队停泊的地方。平壤城的四万精锐在混乱中死伤惨重，逃回来的只有几千人。好在副将周法尚组织剩余军力严阵以待，让高句丽人无法继续攻击。

来护儿屯兵于平壤城外，继续召回平壤城逃回来的残部。这一战，帝国水军精锐折损严重，已经无力独自发起攻击了。但他还不能退，他接到的命令是与北边走陆路的隋军主力会合于平壤。

海路只是偏师，隋军还有希望，那就是陆路的百万大军抵达平壤的那一天。

鸭绿江畔，宇文述正指挥他的军团，雄赳赳，气昂昂，横跨鸭绿江。

宇文述也是武川人，他自幼骁勇善战，熟习弓马，经历了征讨尉迟迥、平定南陈、灭吐谷浑等数次大战，战功卓著。而且，因为他是皇帝当初从龙的心腹，大业年间，已经是朝中“五大勋贵权臣”之一，官拜左翊卫大将军。按照隋朝的官制，他已经是常规序列里的最高军职。

周、隋以降，朝廷中官员的官职，其实有四种身份：封爵，代表着荣誉和地位；勋官，代表着功名；散官，代表着利禄；而职事，则是官员真正的差事和掌握的职权。宇文述的职位是许国公（封爵）、上柱国（勋官）、开府仪同三司（散官）、左翊卫大将军（职事）。从每一个方面看，都是顶格的职位。

此次东征高句丽，他被封为扶馀道军将，领二十四路大军中的一路，兵出扶余。临行前，为了表示忠心，宇文述把家眷也一起带到了军中，其中就有他的两个儿子——宇文化及和宇文士及。

辽东城的战事并不顺利。由于天子的“心战”策略，高句丽人每当城池即将被隋军攻破时便提出投降，将士只能停止攻击，按照受降使者的要求准备具有仪式感的受降典礼。而高句丽人则会马上加紧修补城墙，继续竖起反旗，据城而守。如此这般，围城三个月，辽东城依然没有攻下。皇帝听闻之后大为震怒，六月十五日亲临辽东城，训斥围城将领，亲自督战，催促大军继续攻城。同时，为了保证陆路军能及时与来护儿的海路军及时会师，杨广派出了宇文述以及卫大将军于仲文、左骁卫大将军荆元恒等，率领九路军队，一共三十万五千人，绕过辽东城，直接渡过鸭绿江，一路杀向平壤城。

此时的高句丽，辽东城附近的主力部队已经被击败，鸭绿江以南的军队则集中于平壤城，以对抗来护儿的水军。因此九路大军基本上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但是高句丽人就像甩不脱的鼻涕，始终派出小股兵力不停地骚扰袭击，隋军不停地击败，他们又不停地继续骚扰。有时候，隋军一天要遇上七次大规模的骚扰。

隋朝大军在高句丽军的骚扰中逐渐疲惫，更令人头疼的是，他们遇到了后勤补给的困难。

从河北到辽东，要经过泥泞的滩涂，还有崎岖的山路。穿过沼泽遍地的辽河平原后，一路又是崎岖不平的山地和丘陵，粮草运输极其困难。而且，九路大军绕过沿途高句丽城池去攻打平壤，补给线很容易就会被切断，所以九路大军的将士们只能自带干粮，负重前行。宇文述原本预料得过于乐观，认为让每个士兵带上一百天的粮食，就足以支持大军抵达平壤的那一天。但是，道路远比想象中的难走，士兵们开始私自丢弃粮草辎重。尽管他下达了严格的军令，但依然不能禁止。粮食很快就不够了，宇文述看着士卒的脸上渐渐露出枯黄的饥色，心里也开始焦躁起来。

九路大军跨过鸭绿江后，就在高句丽人的沿途阻隔下艰难地向前，几十天后，才抵达了萨水沿岸，渡过河再行百里，就可以看见平壤城了。然而，这时军中的情况已经很糟糕，士卒们连日战斗，粮食匮乏，士气低落得可怕。宇文述意识到，这时再向前必定是徒劳无功。

但是，另一路军统帅于仲文为了追逐叛逃的高句丽降将乙支文德，想要继续进兵。各路主帅为了是进还是退争执不休，于仲文最后怒道：“如今人各一心，如何应敌！”

宇文述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这九路大军，互不统属，名义上是归皇帝统一调遣，实则没有人来统一指挥。宇文述虽然职位最高，但并没有号令其他各路的权力。当今天子最爱大权独揽，不愿意将大权委派给其他人，当初宇文述就是担心皇帝猜忌自己，所以不得不带上一家老小随军，免得皇帝怀疑。哪怕是皇帝任命任何人一点调度各军的权力，九路大军也完全可以部署有序地往前，在过江后形成相互配合的走位。但此时九路大军各自为战，谁都不想无谓损失，也不想让别的军抢到攻占平壤的首功，自己白费力气。

最后，九路大军全都渡过萨水，继续往前，没有任何一支军队留在萨水北岸。

又是艰难地行军，到了平壤城外只有三十里的地方，宇文述看见了严阵以待的高句丽军。没有奇迹，没有幻想，来护儿的海路军已经被高句丽人击败，高句丽军此时以逸待劳，就在这里等着疲惫不堪的隋军。宇文述分析清战场的形势，与各军主帅商量后，下令班师回朝。

大军已经连日行军作战，听闻撤军的消息后，失望的情绪更加在军中弥漫。沿途，隋军不断地遭到四面八方的袭击，只能且战且退地来到了萨水河畔。612年7月24日，宇文述军开始渡河。由于缺乏统一的号令，宇文述这一路军没有人在对岸掩护，也没有人在南岸殿后，渡河演变为一场混乱的大型“春运”现场。

高句丽人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候。

总攻发动了，喊杀声从背后传来，高句丽人袭击了军队的后方，隋军在渡河中无法形成阵形，而不能结成阵形的士兵，只能各自为战，在仓皇中崩溃逃散。宇文述明白危机的到来，但一切已经无济于事。他只能带领已经渡过萨水的少数兵力仓皇撤退，到了辽东城时，两个月前的数万大军只剩下两千七百人。

最后胜利的希望也已经失去了，眼看着雨季到来，大军不堪再战。七月底，辽东城的杨广下令全军撤退。但是，东北的雨季还是不早不晚地到来了，整个辽东陷入了瓢泼的大雨中。皇帝收拾着撤退的大军，踏着泥泞的道路，狼狈不堪地回到涿郡。不知又有多少饥寒交迫的士卒，倒在了回归故土的路上。

平壤城外，苦等在江边准备接应宇文述军的来护儿，眼见陆路军大败，会合进攻平壤的计划失败，为避免孤军在外，只能挥军撤退。

这场声势浩大的东征最终宣告失败了。

得胜的高句丽人，将隋军的尸体收拾在了一块，叠成一座小山一样的高塔，称为“京观”，宣扬着他们击退两百万隋朝大军的赫赫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