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踏着露水,早早来到学校,书包里装着昨晚赶写的作业,心里盘算着能不能在早读前再复习一遍英语课文。
守望之光
那是一个早秋的清晨,薄雾笼罩着校园,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
我踏着露水,早早来到学校,书包里装着昨晚赶写的作业,心里盘算着能不能在早读前再复习一遍英语课文。
远远地,我在操场边的长椅上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老师蜷缩在那里,睡得正熟。
她头发散乱,那件我们都熟悉的藏青色外套皱皱巴巴地盖在身上,像是在这里过了一夜。
"李老师?"我轻声唤道,心中涌起一阵疑惑。
她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目光还有些恍惚,看见是我,才松了口气:"小林啊,你来得真早。"
她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勉强笑了笑,那双总是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
我注意到她的手上还攥着一叠纸,仔细一看,是一摞开学通知书。
那年是198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神州大地,但在这个偏远的山区县城,日子依旧过得紧巴巴的。
我刚升入初中,在班里属于年龄最大的那批学生。
在这个贫困的山区县城,能念初中已是不易,许多同龄人早早辍学去镇上的小工厂打工了。
我爹是村里的老实人,种着几亩薄田,常说:"咱穷人家的孩子,识得几个字,算明白几笔账就行了,书念太多,肚子也饱不了。"
娘倒是舍不得我辍学,但在爹面前从来不敢多说话,只能偷偷抹眼泪。
可李老师不这么想。
那年夏天,她拎着一袋水果,来我家三次,硬是说服了爹娘让我继续读书,还垫付了我第一学期的学费。
"我见过许多孩子,林小宝你的眼睛里有光。"李老师坐在我家简陋的土炕上,语气坚定地对我爹说,"那是求知的光芒,不能熄灭。"
爹不屑地"哼"了一声:"眼睛里有光?能当饭吃吗?"
李老师不慌不忙,从包里掏出一份报纸:"您看,现在国家都在讲科教兴国,知识改变命运。咱们村上王家的老大,不就是靠着念书,现在在县里当了干部吗?"
爹被她说得无言以对,最终勉强点了头。
那时我不懂,只知道她是语文老师,说话总是特别好听,像是念书一样,一板一眼的,却又带着一股子让人信服的力量。
后来才知道,那天李老师在长椅上睡了一宿,是因为赶着给我送开学通知书。
从县城到我家的山路崎岖难行,足足走了三个多小时,她怕耽误了开学,便连夜赶来,却没赶上最后一班回城的车。
"人哪,活这一辈子,总得为点什么执着一回。"她总是这样说,眼神坚定得像是山间的岩石。
开学第一天,我穿着娘缝的新衣服,怯生生地站在教室门口。
班里的城里孩子个个穿着时髦,有几个女生甚至戴着五顏六色的塑料发卡,看起来光鲜亮丽。
我低头看看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裳和那双爹用了两年才传给我的解放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要当逃兵啊?"李老师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轻轻推了我一把。
"老师,我..."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咱是来念书的,不是来比穿戴的。"李老师俯身在我耳边说,"记住,人贵有志气,不贵有钱财。"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紧闭的心门。
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一场大雪过后,山路几乎无法通行,积雪足有半尺厚。
我想请假几天,毕竟从家到学校要走两个多小时的山路,雪天更是危险。
爹娘也同意了,爹还咕哝着:"这鬼天气,城里的先生们肯定也不会来上课。"
谁知第二天清早,刚吃完稀饭,就听见院子里有人喊:"小林在家吗?"
拉开门一看,竟是李老师踩着厚厚的积雪来接我。
她的那双黑布鞋湿透了,裤脚上结着冰碴子,脸冻得通红,鼻尖上挂着晶莹的小水珠,却笑着说:"走,今天讲《雪》这篇课文,正好有了实景教学。"
娘连忙让她进屋暖和,给她倒了碗热茶。
李老师双手捧着碗,呵着气:"大嫂,这孩子有灵气,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啊。"
爹在一旁听了,难得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李老师,您这是何苦呢?"
李老师笑了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不是我说的,是古人说的。"
回学校的路上,我和李老师并肩走在雪地里,踩出两串脚印。
"老师,您怎么知道我家住哪儿啊?"我好奇地问。
"我问了村里的老支书啊。"她笑着说,"昨晚住在他家,今早五点就出发了。"
想到李老师为了接我,天不亮就出门,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比腊月的太阳还要暖。
"老师,您的鞋都湿透了。"我看着她的脚,有些心疼。
她低头看了看,不在意地说:"没事,到了学校就干了。人啊,不能太娇气。"
我暗暗记下这句话,就像记下课本上的每一个字一样。
那个冬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春风化雨"。
一到周末,我便帮娘干活,挑水、劈柴、喂猪,样样不落。
娘见我干活麻利,笑着说:"这才几天啊,就变了个人似的。"
爹坐在门槛上抽旱烟,难得地夸了我一句:"有志气,好!"
我偷偷看过李老师缝补旧衣服。
有一次放学后我忘了拿作业本,回教室取时,看见李老师坐在窗边,借着夕阳的余晖,正低头缝补一件衣服。
她的针脚细密均匀,动作熟练,嘴里还哼着一首我不熟悉的歌謠。
她的衣服永远那么整洁,却在肘部、袖口藏着细密的针脚。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有暖水瓶,只有她用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子泡茶,颜色浅得几乎看不出来。
我们班的刘铭,家里开了县城唯一的百货商店,穿着入口的耐克运动鞋,总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乡下孩子。
有一次,他冲李老师的缸子努了努嘴:"李老师,我爸说了,下次给您带个新暖瓶来,这个都不像样子了。"
李老师笑着摇摇头:"不用,这个挺好的,陪了我六年了。"
"什么东西用六年啊,太旧了。"刘铭撇撇嘴。
李老师认真地看着他:"东西旧了可以换,但有些东西,比如习惯、品格,是用一辈子的。"
刘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再说话。
"李老师的女儿呢?"有一次,我鼓起勇气问她,"听说您有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女儿?"
提起女儿,李老师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她只是沉默片刻,轻声道:"跟姥姥在一起呢,在省城。"
至于她丈夫,学校里流传着各种说法,但她从不提及。
有人说她丈夫在南方做生意,发了财不要她了;也有人说她根本没结过婚,女儿是领养的。
王主任私下里对几个老师说:"李老师命苦啊,嫁了个当兵的,人没回来,就收到了烈士通知书。"
不管真相如何,李老师总是独来独往,从不在我们面前流露出一丝哀伤。
初二那年,学校组织春游,去县城郊外的青山公园。
那是我第一次集体出游,兴奋得前一晚几乎没睡着。
青山公园虽然算不上多么气派,但对我们这些山里娃来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地方了。
公园门口有个小卖部,卖着各种零食和玩具。
李老师破例允许我们买点小零食,但叮嘱大家别乱扔垃圾。
我在口袋里摸了半天,只摸出两毛钱,在小卖部门口徘徊了好久,最终决定买一根雪糕。
正要付钱时,突然听见有人喊:"妈妈!"
我下意识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淡黄色连衣裙的女孩,正朝李老师跑去。
李老师的脸上绽放出我从未见过的笑容,张开双臂抱住了那个女孩:"彤彤,你怎么来了?"
"姥姥说今天天气好,带我出来玩,没想到在这儿碰见您了!"女孩兴奋地说。
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慢慢走过来,笑着对李老师说:"闺女,我看报纸上说今天你们学校要来这儿春游,就想着带彤彤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碰上了。"
李老师微微红了眼圈,拉着女儿的手走到我们面前:"同学们,这是我女儿彤彤,今年上小学五年级了。"
彤彤怯生生地冲我们笑了笑,乖巧地说:"叔叔阿姨好!"
我们都笑了,纷纷说:"我们是哥哥姐姐,不是叔叔阿姨!"
那天,李老师破天荒地提前结束了活动,把我们交给其他老师带领,自己则和女儿、婆婆在公园的一角促膝长谈。
我远远地看着她们,第一次发现,原来严厉的李老师也有如此温柔的一面。
高二那年,李老师病倒了。
听说是积劳成疾,肝硬化,情况不太乐观。
我偷偷去医院看她,她竟还惦记着我的学习:"小林,你的作文越写越好了,高考不会有问题的。"
病床前,她削瘦的脸上仍挂着微笑,只是那双总是炯炯有神的眼睛,如今有些黯淡。
她的床头放着一本我从未见过的相冊,翻开的那页是一张合影:年轻的李老师挽着一位身着军装的男子,两人笑得那么灿烂。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轻声说:"那是彤彤的爸爸,一个消防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笑笑:"叔叔很帅。"
李老师点点头:"是啊,他是我心目中最帅的人。"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遥远:"那年,他为了救一个落水的学生,自己却再也没能上岸。"
我心里一震,想起了那些关于李老师丈夫的传言,原来真相是这样的。
"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尽己所能帮助更多的孩子。"李老师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所以我一直在做这件事,算是替他完成心愿吧。"
我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李老师会在那个雪天跋涉数里山路来接我,为什么她会不厌其烦地说服我爹让我继续读书。
"老师,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我脱口而出,声音哽咽。
李老师笑了,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离开医院,天空飘起了小雨,我撑着伞,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那一年,我如愿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学院。
接到通知书那天,全村人都来我家道贺,爹破天荒地杀了只鸡,娘眼里噙着泪水,一遍遍地抚摸着那张通知书。
我第一时间去医院告诉李老师这个好消息。
她在病床上听到消息,眼中闪着泪光,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能行!"
她示意我俯下身,从枕头底下掏出一个布包,递给我:"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打开看看。"
我打开布包,是一支钢笔,金屬笔身上刻着"守望之光"四个字。
"这是..."我疑惑地看着她。
"这是你彤彤叔叔留给我的唯一一件礼物。"李老师轻声说,"现在,我想把它送给你。"
"我不能要,这太珍贵了。"我连忙推辞。
"收下吧,就当是我和彤彤爸爸共同送你的礼物。"她虚弱地笑了笑,"记住,无论走到哪里,都不要忘记眼睛里的那道光。"
入学前的那个夏天,我得到了一个噩耗:李老师去世了。
我立刻赶回县城,心里满是悔恨,恨自己没能多陪陪她。
李老师的灵堂设在学校礼堂,前来吊唁的人排成了长队。
我站在灵堂外,不敢进去,怕看见李老师躺在那里,怕那个总是精神抖擻的身影真的就此长眠。
"林哥哥。"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回头,看见了彤彤,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裳,脸色苍白,但没有眼泪。
"彤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妈妈走得很安详,走之前还说,要我转告你,别忘了你眼睛里的光。"彤彤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她妈妈一样。
守灵的三天里,我和彤彤守在一起,听她讲述母亲的往事。
原来李老师从教二十年,帮助过无數像我这样的山里娃,其中不少已经成了各行各业的栋梁。
彤彤说,妈妈常常写日记,记录每个学生的点滴进步,就像记录自己孩子的成長一样。
"她最近常提起你,说你是她教过的最有灵气的学生之一。"彤彤翻开李老师的日记本,指给我看。
纸上工整的字迹写道:"小林今天的作文大有进步,用词愈发精准,结构也更加紧凑。他的眼睛里有光,那是求知的光芒,也是不服输的倔强。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看着这些字迹,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天亮时,屋外的雾气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李老师平静的脸上。
"妈妈常说,你眼睛里有光。"彤彤轻声对我说,"她说那道光很特别,是可以照亮别人的光。"
"我会替李老师照顾你的。"我擦干眼泪,郑重地说。
彤彤摇摇头:"妈妈说过,最好的照顾不是依靠,而是让每个人都能发光发亮。"
多年后,我回到母校任教,成为一名语文老师。
我的办公桌上,放着那支刻有"守望之光"的钢笔,它见证了我的每一堂课,每一篇批改的作业。
每当站在讲台上,望着下面一双双求知的眼睛,我仿佛看见了李老师的身影——那个在操场长椅上熬过一夜,只为不耽误一个山里孩子上学的人。
有学生问我:"林老师,为什么要当老师呢?不是说'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吗?当老师挣钱又少,事情又多。"
我笑着回答:"因为我的眼睛里有光,而這道光是一位老师点燃的。"
彤彤也长大了,在省城一所中学教书,每年寒暑假都会回来看望我和她姥姥。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李老师的墓前,告诉她我们的近况,告诉她这个世界的变化。
我常想,人生在世,能留下什么才算有意义?
金钱会贬值,权势会更迭,唯有那些播种在他人心田的光亮,会代代相传,永不熄灭。
人世间,芸芸众生,能为一束光执着一生的人,终将点亮更多的光。
而我,愿做那光明的传递者,就像当年李老师为我所做的那样。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