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传统文化中关于“戊日”的禁忌,即“戊禁”,是一个源远流长、内涵丰富的文化现象。“戊禁”一词最早可追溯至汉代。据《九天神霄玉决戊日禁忌》记载,汉武帝在元封元年七月望日感应到西王母降临,询问为何民间多灾。西王母解释说,一年四季中有六个戊日是禁忌,民众在这一天动
中国传统文化中关于“戊日”的禁忌,即“戊禁”,是一个源远流长、内涵丰富的文化现象。“戊禁”一词最早可追溯至汉代。据《九天神霄玉决戊日禁忌》记载,汉武帝在元封元年七月望日感应到西王母降临,询问为何民间多灾。西王母解释说,一年四季中有六个戊日是禁忌,民众在这一天动土耕地会触犯阴阳禁忌,导致天道降灾,如蝗灾、水灾、旱灾等。这一说法在《抱朴子》、《太平广记》等文献中也有记载,如《太平广记·禽鸟·千岁燕》提到,燕子在戊己日不筑巢,以免犯土。这些记载表明,戊日禁忌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基于古人对自然现象的观察与总结。
“戊禁”的规定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民间习俗中的行为规范,二是宗教仪式上的禁忌。在民间习俗上,有“戊日忌动土”的习俗。这一习俗最早源于祭祀土地神的社日活动。汉代以后,随着五行学说的兴起,戊属土,与动土相冲突,因此人们在戊日避免动土耕作,以求平安。这一习俗在以农业为主的西南、中南地区尤为普遍,甚至在戊日的前一天,各村会鸣锣通知“戊日不准动土”,称为“禁戊”。一开始,社日是立春之后的第五个戊日和立秋之后的第五个戊日,习俗不能以五行为金的农具来伤害土地,因此人们都会休息,后来戊不破土逐渐变为立春以后六个戊日不能耕作。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就渐渐忘记了戊日的由来,从戊不动土演化到逢戊必禁。此外,一些少数民族地区如苗族、土家族也有“戊日忌”风俗,认为动土会触怒地母娘娘,导致庄稼受害。俗语“不在太岁头上动土”就是这么来的。
在宗教仪式上,道教在吸收民间信仰和民间风俗的同时,不断与自身融合、印证,由一开始戊辰、戊戌两日的禁忌到逢戊必禁,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变历程。“戊禁”原本只是道教高功行科或行法时诸多禁忌之一,历代皆未曾加以渲染,但是近代以来传播有扩大化之倾向。至今戊日为道教忌日,不仅是斋堂,庙内各殿均不上香,亦不敲磬。这一天常常用于清理神台卫生擦洗神像打扫神龛。道教认为,戊日是天地再造之日,神仙在这一天整理档案、校对男女善恶,因此不宜烧香、诵经、朝真,不能使用法器,也不进行斋醮科仪等。记住戊日是神仙休息日,“戊不朝真”,否则对于道观习俗不了解的人会导致千里迢迢白跑一趟。
华夏先祖为什么有这样一份“戊禁”传统呢?“戊”日为何与禁忌有关?
我国传统的纪年法,用十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和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按顺序两两相配组合。从甲子到癸亥,共六十个组合,周期循环,称六十甲子,并以此纪年,纪月,纪日,纪时。我国明确的有史料可查的最早干支纪日,是春秋时期鲁隐公三年(公元前720年)二月己巳日,至今已有2700多年了,这是迄今所知世界上最长的纪日法,用数学语言表述,便是“60进制纪日法”。
在每六十天为一轮甲子的计算系统当中,其中凡是逢戊子、戊寅、戊辰、戊午、戊申、戊戌这六天就叫“戊日”,也称“六戊”。“戊”字,始见于商代甲骨文及商代金文,其古字形像斧钺一类的兵器。可见“戊”本义指“战斧”、“干戈”,是为戈、斧组合的威猛长柄武器。有的甲骨文将战斧简化了,金文承续甲骨文字形,此后篆文将战斧变形——总的来说,在古汉语当中:“戊”的本义指战斧。武器者,宜静不宜动,动辄杀伐伤亡者也,所以从甲骨文来说的话,“戊”作为武器,有禁忌之意。
此外,“戊”早在甲骨文中就被假借作天干第五位的代称,并成为此义的专用字,由此又引申为序数第五,如《南史·梁武帝纪》:“常至戊夜”。这里的“戊夜”绝非“午夜”,而是指“五更”(凌晨三时至五时)。“戊”又因其处于十天干的中间位置,因以指方位中央,也指代土。戊己中央土,在《说文解字》里的解释为:“戊,中宫也,象六甲五龙相拘绞也”。
《拾遗记》记载,黄帝出生在戊日。《滴天髓》:戊土固重,既中且正。静翕动辟,万物司命。华夏文明起源于农耕,礼敬天地,古之“戊”为土地所司,古人便将这天与土地结下不解之缘。戊日土旺,在五行中是土属,属土的日子不适宜刨地动土。至于农事操作,《齐民要术》强调:“凡种五谷,以生、长、壮日种者多实”,特意避开虚耗之日。这些看似神秘的禁忌,像一把刀刻入古人的日常生活。更为甚者,唐代颁布法令明令戊禁:“岁遇其日,百官休沐,官衙闭门,街巷无声”,俨然为忙碌尘嚣的时光按下了休止键,留下万籁俱寂,独享敬畏。
戊禁内涵广阔,穿越岁月迷雾,其实是一套包罗万象的生活智慧宝库。其一在护土惜壤,古人认为戊日为坤土休息之时,动土会扰攘大地元气。《唐六典》有禁令:“戊日不兴土功”,亦包含此理。其二在固本防衰,《协纪辨方书》明察:“是日忌动火、祭祀”,因炎火在此时消耗元气。三则在于守常顺时,《四民月令》言道:“凡此日……忌嫁娶”,皆因与天道之气相悖。其四为祈顺调和,民众认为戊日若触禁忌,会导致虫灾病害横行,《天工开物》里亦有类似描述:“触其忌,百虫生”。禁令之下,人类似乎俯身向土地让渡一段光阴,实则是调节劳作频率的一副“自然节拍器”。“戊禁”乃是源自农耕文明对于土地的敬畏,在土地能量最旺的日子休耕,就和我们今天的禁渔期一样,是一种对于自然规律、天地法则的遵循。
总之,从汉朝开始,在我们民族中就有这样一个禁忌产生了,在遇到戊日的时候不动土,不干活,从天上到人间,大家都放假休息。现在看起来这是一个很科学的民俗,让早在2000年前的先民就知道劳逸结合了。戊日禁忌的形成,是古圣先贤们站在阴阳、五行运化周期规律的宇宙观来认识的。正是在这样的宇宙观之下,可以说,所谓“戊禁”,乃是华夏先祖经过对天地的长期观察和农耕实践所得出的经验与结论,是中华文化中对自然、生命和宇宙秩序的深刻理解。古代将戊日设为“天地休息日”,客观上起到了调节人类活动频率的作用,让自然生态系统有了喘息之机。
现代生态思想启悟世人:所有过度与贪婪,终将令土地精魂枯竭,生态系统崩溃。古人的禁忌正是与自然结盟的神圣契约,像一双温柔之手,在生命链条承受极限前及时按下暂停符。那些“戊日不动土”的告示,何尝不是为土地提供休养生息的契约保证书?那悄然蛰伏的沉默季节,如同大地在喘息休憩。古代种种禁令,并非仅为枷锁捆绑手脚,而是文化所精制的一只“调节阀”,使人类在追求昌盛之际留出敬畏自然的位置。
戊日,在古中国天干地支的轮盘上,神秘地归属于中央之土。土,是滋养万物之根本,亦被赋予不可惊扰的神圣;于是“戊日”遂成为不可动土、不可兴工、甚至不可奏章批文的“禁忌日”。在历史深处,这一禁忌之网,缠绕着朝廷与民间,也缠绕着权力与秩序。走笔至此,想到唐代《唐律疏议》将戊日动土赫然归入“十恶”重罪,赫然与谋反叛逆同列。我眼前好像出现了这样一个画面:
盛唐年间一个浓绿葱郁的戊日清晨,一名新手工匠手中那柄曾千锤万凿锤炼成的瓦刀,不慎脱手滑落。只听得“当啷”一声脆响,瓦刀沉沉地摔坠于地面之时,远处土地祠中飘出的香烛青烟,蓦然凝滞了一息;接着,正虔诚供奉的一众匠人,惊悚交叠的目光倏地聚集到那个冒失鬼身上——那些令人畏惧的眼神,正源于“戊禁”森严如磐石的古老壁垒,无声无息间矗立在光阴的湍流之中。
而今重新翻动尘封书简,不禁怅惘千年时光——为何那“戊日不动土”的律令消失不见了?人类今日的喧嚣巨臂挖穿了大地的安睡,那昔日无声的约束里,守护着土地长久的生命力。当我们失去让泥土呼吸的自觉,又何尝不是荒废了那本不该消失的敬畏?那柄落下的瓦刀声回响在历史空旷的长廊里,它在叩击着一种被现代遗忘的天地大化的和谐。
来源:西安交大黎荔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