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后悔吗?”志强盯着眼前那片熟悉的黑土地,缓缓问我,语气里透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你后悔吗?”志强盯着眼前那片熟悉的黑土地,缓缓问我,语气里透着几分复杂的意味。
我没答他,只是低头默默地抽着烟。
烟雾被风吹散,远处的田野一片金黄,稻浪翻滚着,像极了我人生的某些片段,起起伏伏,却总有一个归处。
1971年的冬天,我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那年,我们一群北京知青从南站出发,坐了三天三夜的火车,才到达黑龙江的一个小站。
窗外白雪皑皑,车厢里却挤满了人,热闹得很。
大家有说有笑,聊前途,聊生活,聊那些根本看不清的未来。
可我的心里始终有些发慌。
离家前,我妈给我塞了一袋馒头,说:“立国啊,到了那边,别饿着自己。”
她眼圈红得厉害,却一句舍不得的话都没说。
我知道,她怕我真要是听见了,脚下就迈不开步了。
下车后,我们又坐了几个小时的卡车,最后一头扎进了零下三十度的荒原里。
这里,简直比电影里的“荒凉”还要荒凉。
几排低矮的土坯房子,几棵被风吹秃的树,剩下的就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雪。
空气冷得像刀子,割在脸上生疼。
连长站在前头喊:“同志们,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
家?
我看着身边的志强,心想,这地方,连个像样的炕头都没有,怎么能叫家?
那时候的志强还没什么心思感慨,他兴冲冲地扛着行李跑前跑后,没几天就跟大家打成了一片。
我不行。
我心里装着家,装着爸妈,装着北京的小胡同,装着小时候吵着要吃的糖葫芦。
刚到连队那几天,我总想着,等条件好了些,就办手续回去。
可谁知道,这一呆,就是一辈子。
那年冬天,连队分出了农机班,我和志强都进了班。
说是“农机班”,可设备破得没法看。
柴油机冻住了,播种机生锈了,连修理工具都不全。
我们几个知青天天跟机器捣鼓,手上冻出了一层层老茧。
也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丽华。
她是哈尔滨来的女知青,个子高,嗓门大,走路带风,像个男孩子。
她是农机班的技术员,修机器特别在行。
我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她蹲在柴油机旁,袖子撸到胳膊肘,拿着扳手敲敲打打,嘴里骂骂咧咧:“这破玩意儿,早晚得让我给拆了!”
我站在一旁看呆了,直到志强推了推我,说:“愣着干啥?帮忙啊!”
我这才回过神,赶紧递过去一个螺丝。
丽华抬头瞥了我一眼,笑了:“北京来的小伙儿,好使不?”
我脸一红,点点头:“好使!”
从那以后,我总能找到机会接近她。
丽华脾气直,有时候骂人一点也不嘴软。
可她也讲理,谁要是做得好,她绝不吝啬夸奖。
那年春天,播种机坏了,耽误了好几天进度。
丽华带着我们一遍遍地试,一遍遍地修,最后总算把机器给搞定了。
她脸上全是冻得通红的笑,冲着大家喊了一句:“行了!今晚多吃俩窝头,犒劳自己!”
那一刻,我竟觉得,这姑娘身上有种特别的光。
可那时候,我没敢多想。
我只是觉得,她跟我不是一路人。
她能扛能干,像是一棵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的树,而我,不过是个怀着回家心思的过客。
可谁知道,人生的轨迹偏偏就爱兜圈子。
1973年的冬天,连队仓库失火。
那天夜里风大,火势怎么都压不住,眼看着一堆物资被烧了个干净。
火扑灭后,大家累得瘫在地上。
丽华却突然倒下了。
她的手臂被火星子烫伤,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
我背着她跑去医务室,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医生说,伤倒是不重,可留下了疤。
丽华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竟是:“仓库里那台柴油机,没事吧?”
我听见后,差点哭了。
她看着我,挤出个笑:“哭啥,没事儿,我这命硬着呢。”
那天以后,我的心彻底乱了。
我开始怕她受伤,怕她累着,怕她再出什么事。
可我也明白,自己没资格说什么。
我甚至想过,是不是再熬几年,等条件好些,就回北京。
可每次看见她脸上那道结痂的伤疤,我就觉得,自己走不了。
1974年的春天,我终于鼓起勇气跟丽华表白。
那是一场对我来说漫长得像一辈子的对话。
丽华听完后,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最后,她抬起眼看着我:“立国,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我们……不合适。”
我愣住了,心里像被冰冻住了一样。
“为什么?”
丽华叹了口气,扯了扯袖子,露出那条还没完全愈合的疤:“我这人,拖累不起你。”
我急了:“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根本不在乎!”
她却摇了摇头,站起身走了:“你别说了,立国。”
那天晚上,我坐在炕头上,抽了一整包烟。
志强看着我,叹了口气:“老李,别太执着了。咱们这地方,注定是要散的。”
我苦笑了一下:“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1975年的春天,我去找了连长。
连长听完我的想法,愣了好一会儿,才拍着我的肩膀说:“既然你决定了,就去争取吧。人这一辈子,在哪儿都一样,只要心安。”
后来,我一次次找机会接近丽华,一次次向她表明心意。
她开始有些动摇了。
她说:“立国,你是真的不怕吃苦?”
我笑着说:“你看我这几年,哪天不是苦过来的?”
她看着我,眼里带着泪:“可你家里,能同意吗?”
我愣住了。
是啊,我的家人能同意吗?
我家是北京的一个普通家庭,可父母一直盼着我能回去,盼着我出人头地。
如果他们知道,我想娶一个扎根在北大荒的姑娘,会怎么想?
果然,当我把这个消息捎回去后,我妈直接给我回了信。
信里只有一句话:“立国,你要是敢在外面娶媳妇,就别认我这个妈了。”
那天晚上,我坐在炕头上,看着信发呆。
志强在旁边劝我:“你妈也是怕你吃苦,怕你一辈子回不去。”
我点点头:“可我就是想留在这儿,想跟丽华在一块儿。”
1975年的秋天,我终于带着丽华去了一趟北京。
一进家门,我妈就红了眼:“立国,这就是你说的那姑娘?”
丽华有些局促,低声叫了一句:“阿姨。”
我妈没理她,转头对我说:“你真能耐了,找个农村的,就想一辈子待在那荒地上是不是?”
我没说话,只是握着丽华的手。
丽华低下头,眼圈红了。
那次回家,我妈哭了整整一夜。
可我也没退缩。
“妈,我认定她了。”
1976年的春天,我和丽华结了婚。
婚后,我们在连队盖了两间小屋子,过起了自己的日子。
虽然简陋,但有她在,我觉得什么都有了。
后来,志强回了北京。
走之前,他问我:“老李,你真不后悔?”
我笑着说:“不后悔。”
再后来,我们的儿子考上了大学,去了北京。
每年春节他都会回来,带着北京的特产,也带着家里的问候。
有时候,我也会带着丽华去北京住几天。
可她总说:“北京太热,住不惯。”
现在,我已经习惯了这片黑土地。
这里有我的家,也有我的爱。
志强来北大荒的那天,夕阳正好。
他问我:“老李,你说,我要是当年没回去,是不是也会像你一样,找到自己的家?”
我没回答,只是笑着看着他。
风吹过田野,稻浪翻滚。
家啊。
它不是一片土地,也不是一个地方。
家,是爱存在的地方,是心安的方向。
来源:那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