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记住这一刻,不捡六便士了,直起腰来抬头看看月亮吧。活得像一个不需要担忧前途的异乡人,把“制度”这根嵌在我们身体里的拐棍扔掉。
服从阶层安排,专注现世安乐
Lest We Die Unbloomed
记住这一刻,不捡六便士了,直起腰来抬头看看月亮吧。活得像一个不需要担忧前途的异乡人,把“制度”这根嵌在我们身体里的拐棍扔掉。
1,
上周去了印尼,基本上可以算第一次去——巴厘岛显然不算印尼;巴厘岛是一个汇集着大量老外和全球最高密度的高档酒店的印度教海岛,和印尼的主体关联不大。
就算印尼是一万七千个海岛构成的“想象中的共同体”,巴厘岛仍然很难被想象进这个“共同体”,因为首先就不太共同。
这是我第一次去雅加达,飞机上全是中国球迷,聊了几句,发现赶上了世界杯预选赛印尼主场对战中国,争夺出线权。
不看球的人很难想象中国和印尼国家队各是什么水平,我刻板印象就是菜鸡互啄,没好意思问邻座的球迷,自己随便百度了一下,第一条就浓墨重彩,跟我介绍了印尼有五位天价归化球员……
我:糟糕,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吗?这是先造势印尼队很强的意思,输了也合理?
果然,国足又果不其然地输了;我看朋友圈里奔赴现场的球迷都情绪稳定,甚至有人和我聊了几句天。我问起感受,答:搞了这么多年国足,习惯了。
我:虐恋爱好者确实有特殊的快乐偏好啊,贵圈,salute!
往好了想,BDSM关系里,一般施虐者S只是服务员,一切劳作都是为了受虐者M的快乐。国足这么勤恳,背了这么多污名,还不是为了你们?
当晚我鬼鬼祟祟地钻出人群,雅加达下起了瓢泼大雨,让这个场景永驻在抖M心里。失败的感觉永垂不朽,失败的经验勇创新高。
跟着国足这个敬业的S,做M不要太简单了,每一次互动都刷新记录,没有什么不可能。
2,
印尼是典型的“想象中的共同体”,它有1.7万个岛,全世界第二长的海岸线,300多个民族,以及及742种语言/方言。
你说它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吧,众所周知有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上世纪60年代和90年代,也就是苏哈托上台和下台,横跨三十年维度,发生了两次大型流血动乱。到今天印尼人必须有宗教,写在身份证上,你必须信一个被承认的宗教,否则会被当成共产党(……通用语境,理解一下)。
你说它不是个老朋友吧,亚非万隆会议是二战后反帝反殖民运动的里程碑;今天的印尼是中国人出海的桥头堡,一带一路的重要构成,普拉博沃还没有上台就被请到中国进行国事访问,雅万高铁(雅加达-万隆)成为了标志性的中国援建产物,印尼各地还巴巴等着全国推广呢。
印尼太复杂了,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莫衷一是,写下了大量鸿篇巨著,探讨它的复杂性。
而中国人去了之后,火速摸清了这个社会的结构。
——哪有这么复杂,印尼只有三种人。
1是印尼人,不分种族,主要信仰穆斯林,占人口的8-9成。
2是华人,出生在印尼的华裔家庭。
一般在身份证(e-KTP)上的“宗教信仰”字段,会确认为“佛教”或者“儒教”,多为原两广和福建下南洋者的后裔,部分还能说粤语/中文。一般不太和当地人通婚,只占人口的3-5%,但掌握80%以上的经济资源(这个数值没有准确统计,采用了《亚洲教父》中金融危机前的上市公司市值占比;金融危机之后华人大亨的行事变得更隐蔽,控股关系变得更复杂,但影响力没有大的变化)。
华人教父掌握上游(最早是殖民地的包税商出身,贩卖人、承包税、经营种植业、矿产资源),中游(港口、物流、接驳)和下游(商业地产、零售渠道),一般很少经营制造业,因为刺刀见红,竞争比较充分,除非可以持牌垄断,搞国产替代。
3是中国人,出生在中国,为了工作而去往印尼的人。分为新老中国人,互相竞争性共存,提防式合作;新中国人一般指2022之后登陆印尼的生意人,新时代的出海者。
中国人太热爱琢磨了,尤其是22年就看明白了内需,选择肉身出海的聪明人——不止一个人给我提过这个分类。
“重要的是你讲爪哇语还是印尼语吗?是包头巾还是不包吗?不是的,重要是你掌握什么样的社会资源,通过什么经济关系,找谁变现。”
什么三百多个种族这的那的,不实用;华人是印尼社会的“他者”还是“主导者”,得看你用什么标准看。绝大多数身在其中的印尼人,都不会用这个理性又冷酷的视角去思考这个社会的构成,除了当局者迷这个原因之外,每个人都有主体性,谁相信自己在星辰大海里其实“不相关/irrelevant”呢?
但中国人可以。国人习惯了把自己代入决策者去看棋盘,然后回到棋子位置,以最大的主观能动性,博一个前途。
人中龙凤的新中国人,琢磨透这个社会隐形的结构,只需要一个尽调周期。
3,
雅加达是一个大杂烩。作为迁徙中的首都,它比我想象中要“落地”很多。
按照道理,印尼的首都即将迁搬到东北部的努山塔拉,雅加达会成为过去式。这个可能被淹掉的城市应该人心惶惶,一切都悬而未决。
但是没有——雅加达人马照跑,舞照跳,和加里曼丹停滞的基建形成鲜明对比。
一方面是搬家太难,没钱,从一个“自古以来”的大型港口城市搬到地广人稀的地方需要大量的钱和行政资源;另一方面,印尼人更专注眼下。
我在越南展会归国之后,写了《欣欣向荣是一种感受:越南草根随笔》,现在的感觉不太一样。我不太觉得印尼给我提供了“欣欣向荣”的印象,至少不是那种由改革开放、高速增长、阶层跃升的叙事带来的“眼里有光”。但印尼人是开心的,尽管这种“开心”和越南、泰国都不一样(泰国:东亚の异世界最终幻想)。
作为一个局外人,我将这种快乐归因为“服从阶层安排,专注现世安乐”。
主要宗教里,佛教和基督教都求后世而弃今生,但伊斯兰教既修来世又重现世,“两世吉庆”,互为因果。重现世的主张比较讲求实际,宗教带来了诸多节庆和仪式,而印尼本身就是世俗化政治(宗教不凌驾于法律),加上经济秩序已经完全固定了,卷有什么意义?
反正长大了也是给华人企业打工。
印尼人的精神状态,给我的感受是——很看重当下,很喜欢享受,宗教态度比较“实际”(比如买到酒、避孕套,获取银行贷款,这一系列不“清真”的活动,都很容易找到),对一切娱乐活动都很热衷。
有点震撼,在特定阶段,这种在儒家看来多少有点消极的“知命”,可能也挺快乐的。
印尼的经济增速跟中国差不多,但消费趋势完全不一样,需求>供给,市场没被满足,渠道相对现代,好货不愁卖。
这次跟着参加了米奥的印尼工业展,是国别专业展,包括TIN工业装备及零部件、PPP塑料印刷包装及食品加工设备、电力新能源、机床自动化,还有一部分家居生活类。说是国别展,也不全是中国卖家,还有10%左右的国际卖家,比如印尼本地最大的工业园区出来布展招租。
因为现任总统普拉博沃在大选期间承诺“免费午餐”,解决贫困儿童的营养不良问题,印尼的食品工业在加速吸引投资,所以这次最花枝招展的场馆是3P——哦不,PPP——也不对,三个P,塑料、印刷、包装。
仿佛走进了糖酒会,没有吃的,全都是空袋子那种。
出海,是从贸易出口,到投资、品牌消费,都走出去。
4,
这次没有见到爪哇海,但解开了我很久以来的沉郁——在万隆的覆舟火山下,遇到了一个很难得的心流时刻。
起因是行程里约了很多人,大多数是刚落地在那边的新中国人;行前也发了一条状态,说那几天在雅加达的朋友可以出来聊聊,倾盖可以如故。
结果来了两位纯P人朋友,看到我这条通知,临时决定来玩,落地才办的签证。
A是一位公众号读者,跑圈专业人士,到了雅加达之后,户外跑了15公里,觉得没有人行道很难跑步,下午在一个充满南洋梦幻色彩的咖啡厅里和我们喝了个下午茶,晚上飞回去了。
(咖啡厅元素之多,杂糅得非常漂亮)
往返十四一个小时,就住了一晚,跑了一次步,喝了一次咖啡,走了。
雪夜访戴,趁兴而行,尽兴而返,何必见戴。这样的人生,就算只是见别人过一下,也有爽到。
另一位算是同行,P到没有行李箱,只带了一把没有音箱的吉他。
从覆舟火山上下来,我们找了一处四面环山的欧式庄园吃饭,这时候起了小雨。我说等什么,赶紧把吉他拿出来,人不能活在每一刻,人只能活在自己感受强烈的瞬间。
于是在火山下、庄园里、小雨中,弹一把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吉他。
Cindy拍了很好的照片,我问当事人,发不发?我连文案都写好了,收了盘发,你就赢麻了,你将成为整个二级市场赢得最麻的人——在冗杂的俗事、无穷的工作和满屏的红绿色里,突然飞了一万公里,没有目的,弹吉他只是因为刚好下了场雨。
山猿海鹤,在时间的激流里趁兴而歌,这样的心流时刻,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记住这一刻,暂时不捡六便士了,抬头看看月亮吧,把上帝留到后半夜再谈。
此刻活得像一个不需要担忧前途的异乡人,把“制度”这根嵌在我们身体里的拐棍扔掉。我知道再过几天我就会回到累死牛跑死马的儒家绩效社会里,沿着我最擅长的路径继续用最世俗的标准要求自己,但此时此刻,我不需要它。
脱嵌。脱掉。
自由是极度昂贵的,大多数人并不能适应它,而更多的人根本认不出它——不加上“财务”两个字当前缀,人们就会错认。就像我也曾为它的代价痛苦,质问自己是不是值得。
这一刻我不问。
从阶层跃升和下坠里超脱出来,活得像个印尼人,只看现世。
来源:老夏看商业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