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本《都门谚语》编得很好玩，采用构成谚语的字数即“一字”“二字”“三字”……至“十三言”“十四言”“十五言”（及以上）为序——称“字”称“言”，原来就不一致，各把旧京的谚语集汇起来。国家图书馆藏一清末抄本曰《京腔偶释》，也是依组成的字数来排列的。北京出版社20

▌杨良志

《都门谚语》首页

《都门谚语》三字页

文人李霈为蔡省吾画像

“一字”至“四字”的谚语

面前是这样一本书：

一级书名是《金台杂俎》，下署“金台蔡石隐辑著”，“同里富三畏参订”；二级书名是《都门谚语》，分了“上”卷与“下”卷。

我们从二级书名来说起。

谚语是我们语言宝库中的一个好东西，它大概也可叫俗话、常语、老话以及土语，等等，这里不做语言学上的探讨。

这本《都门谚语》编得很好玩，采用构成谚语的字数即“一字”“二字”“三字”……至“十三言”“十四言”“十五言”（及以上）为序——称“字”称“言”，原来就不一致，各把旧京的谚语集汇起来。国家图书馆藏一清末抄本曰《京腔偶释》，也是依组成的字数来排列的。北京出版社2018年把它与另一本语言类小书《京语解》合并推出了新排本。

书内收“一字”的谚语52条，逐字加了简释，我们且看10例：红（人所取重又得意），怯（不知规则），哏（言语招笑谓之哏，说相声“逗哏”），拆（有心破坏事），匪（衣服语言轻薄不正），涮（甘言哄人），等等。

书内收“二字”谚语77条，亦有简释，诸如啾咕（私相小语也），作脸（言有脸面也），拌蒜（不利便意），蔫准（寡言而有主意），嘴秃（不能言），屎棋（言拙手），翻盘（败中取胜），喝蜜（言甚得意），碎催（给人役使），扯臊（谓言不切事），如此之类。

收“三字”谚语135条，例如：白花蛇（以甘言哄人无实事也），假军师（好与人出主意），土蜘蛛（本地土匪以力压人者），狗食盆（无所不装也），嘴把式（尽说而不行），牛脖子（任性不改者），势力鬼（昏于势力者），拉抽屉（说过不算），不担沉（见事则滑），恶水罐（言蓄积其恶），不靠勺（言不可靠），大晕头（言无准章程），磨豆腐（言语交涉久说不开），就坡下（谓乘势了结），诸此等等。

收“四字”谚语276条。读这部分首先会感觉：其中也有不老少是成语呀！是的，在实际的使用中，谁也不会先琢磨：我用的是谚语呀还是成语呀？我们且从实用的角度而非学理的角度往前读。其次这本书从“四字”开始，它只列谚语而不像前边三类那样加简明的注释了；从辑著者主观上说他或许不愿那么麻烦，客观上作者编书并没有出版社做管束。

我们且看“四字”例。用“天”“地”二字者：天圆地方，天高地厚，锦天绣地，毛天齐地，指天画地，恨天怨地，翻天动地，一天二地，扭天别地，天大地小，花天酒地，等等。用“东”“西”二字者：东富西贵，可东可西，买东到西，拿东忘西，指东说西，大东大西，东张西望，等等。

“辑著”者蔡石隐

现在说到四字谚语了，但另厢有读者明公早就忍不住了：

他这谚语倒是不错，可我想早点知道这本书是出自谁手，或者换句话问书头署的“辑著”“金台蔡石隐”是何方人氏？

明白。是该回答您问的题目了！

“石隐”者，蔡先生的一个号。他名是蔡绳格（1865年至1933年），汉军镶黄旗人，字省吾，号“闲园鞠农”“闲田”“无闷山人”“养石叟”“石隐”等——文人也尚自由，居处环境与心中情思有变化，相应的“号”就产生了，他还命自己的斋室为“延秋山馆”“养石庐”“待晓庐”等，总之是心绪绵密、诗思骀荡的一个人。清末他任蓝翎侍卫，在紫禁城大门值班，庚子之夏事变慈禧出神武门西逃时他“护驾”至鼓楼，被日军击散，后来演过“尽忠”的把戏而未死，于是隐居下来全力以写写画画为务，成为北京在那个“大变局”时代一位有成就的文士——只不过仅仅百年闪过，我们的社会几乎把蔡省吾先生忘掉了！他住在老城内东北角雍和宫的东侧，那个柏林寺西半里地太保街路南一个叫“石头桥”的地方，莳养菊花，沉淫读书，广交文友，著《闲园菊谱》《养石庐石谱》《燕城胜迹志》《燕城花木志》以及《北京岁时志》《一岁货声》等，还有这本《都门谚语》（扩大了看还有《金台杂俎》等）。

这里且提出他的《一岁货声》再说几句。蔡省吾辑著原资料，拟名《燕市货声》，大略是1903年至1906年间的事。他的办法是采辑市井街头色彩纷呈、喧腾不止各种叫卖声，然后按照其应时的月份，并加以解释性的说明，一一排列下来汇成一册书。这无疑是具有社会的、经济的、文学的、民俗的有极大价值的一份记录，当然设想一下谁编起来也绝非一件轻省事。1933年北平的知堂先生从自己的一弟子沈启无手中借得此册，断续在六天之中用端秀的小字，在专用“煅药庐制”的淡绿方格稿纸上，以38个筒子页的篇幅，抄整了这部史资，易名为《一岁货声》，存放在自己的家中。82年之后的2015年，笔者所在的北京出版社向周氏后人购得版权，曾出版过这一手抄本。

为了大家更多维度地了解蔡省吾，兹简介他的一位侄儿蔡友梅。蔡友梅（1872年至1921年），在世不足50岁，比其叔叔降生晚，逝世早。但友梅一奇才也。民初《益世报》《京话日报》《爱国白话报》多载其随笔杂谈，结集《益世余谭》有久远的影响；记人物的《小额》被研究近代文坛的论者赞为“京味小说奠基”之作。1938年旧京掌故研究家张次溪辑印《京津风土丛书》，以《燕市货声》之名收入蔡先生原编，并且附上了一时驰名的诗人、画家李霈为蔡省吾所绘“遗像”。

回到谚语的辑录上来。下面以载记原有的谚语为主，个别原句后括号内稍加诠解乃拙意附骥。

“五言”至“六言”的谚语

“五言”部分，一天一现在（不懊悔昨日，不痴想明天，扎扎实实抓住现当时），水过地皮湿，大火无湿柴（功夫到了湿柴自然干，咬牙坚持所期定会来），慢走强如站，平地一声雷，棋走一步错，许一不许二，向理不向人，车动铃铛响，借地不拆屋，驴叫半夜天，等等。

“六言”部分。一法通百法通（攻克其一有时能奏豁然开窍之效），人要专石也穿（水尚穿石何况人乎），一事不烦二主，一片嘴两片舌，秤砣小压千斤，毛厨子怕旺火，要知足常享福，争出包子不香，锯倒树拿老鸹，等等。

“七言”部分，全书收达295条，这里窄窄地录。一人头上一片天，千年道儿走成河，前人就是后人眼，出水才知两腿泥（读过《红旗谱》的人久知这句话），不受磨难不成佛，井淘三遍吃好水，满瓶不动半瓶摇，未从水来先筑坝，大萝卜不用尿浇（事理明了就无庸赘言），是河是井跳下子（也有点“摸着石头过河”的意思）。

“八言”部分，全书共收177条，约略看一下。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人有福托在满屋（应该说是提醒人“福不独享”），一辈为官十辈擂砖，有米一锅有柴一灶，背着一斗说人八升（“一斗”与“八升”差本不多，偏有人一味显示自己那点长项），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大海架不住瓢儿量，胶多不黏话多不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掉在地下砸坑儿价（把身价掉地下也就不值钱了），十分的弓别拉满了，得之不喜失之不忧，樱桃桑葚货卖当时（一说是抓住时机很重要，又说是把自己当货物一样卖出去）。

“九言”部分，书内共收42条，有可观者略陈：从小儿看大三岁看老，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人能脏水水不能脏人，棋输子在栽倒爬起来（“留得青山”“屡败屡战”的精神），前人撒沙子迷后人眼（我们每个人都是“前人”兼“后人”）。

“参订”者富三畏

当前面解说过“蔡石隐”之后，即有朋友追问过那位“参订”其文的“富三畏”了。是的，应该介绍一下这位富先生了。富先生，严格说起来他属满族富察氏，富察蕴和，字稚川，又字竹泉，号三畏（所谓“三畏”者，中国传统的“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的讲究），满洲镶黄旗人，随着进入民国后满族人改换姓氏的风潮，他简化成姓“富"了。推算起来他大略生于19世纪60年代以后的同治时期，因着他父亲是恭王府内管家的身份，富三畏成年后以文字为务，曾任恭王府一位福晋（贵夫人）的史官。他活动的主要场所是一处题名“绿棠吟馆”的书室，他帮同旗兄长蔡省吾辑订《金台杂俎》工程（其中就包括《都门谚语》这一书），又编《绿棠吟馆子弟书百种总目》（子弟书，清初以来盛行的以演唱为形式的大鼓书——单弦牌子曲），《绿棠吟馆书目》（分经、史、子、集、末五部分共列出近一千种图书）。“书目”中最后录入的是瞿兑之主编的《北京历史风土丛书》，出版于1925年；陈宗蕃撰著的《燕都丛考》，出版于1935年。也就是说，富三畏的工作，应该是干到1935年以后。

我们大家共同研读的《都门谚语》和《绿棠吟馆子弟书百种总目》稿本所用，均为“绿棠吟馆”专制红印白棉纸四周文武线边框的稿纸，纵八行，行二十字。在今天的收藏市场上，红格子“绿”笺已成为很难遇到的珍品。

“十言”及以上谚语

下面我们将这册书中“十言”及其以上的谚语，总共有235条吧，通览一过并稍留加记录。一人有一人的露水珠儿（露珠儿莹莹在前路闪耀，老天不会忘记留给你赏赐），宁走十步远不走一步险，在家敬父母何必远烧香，一问三不知神仙治不的，好过千层浪难过一根绳（在一些“小肯节儿”上遇到了难），好狗护三村好人护三邻。墙高万丈挡的是不来之人（纵有真缘好友会踏千山破万水而来），有舍冰水的就会有偷马勺的，好汉数不了二十四个葫芦（世事千变万化谁也不能一手遮天），老虎戴铃铛谁戴的谁解去。人是地上仙一日不见走一千（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受人点水之恩当为涌泉相报，抬头一个见识低头一个见识（智慧在前行与交道中积攒），宁吃仙桃一回不吃烂杏半筐，大懒支小懒一支支个白瞪眼，挨金似金挨玉似玉挨屎一溜屁，欺负老实人踹孤寡门刨绝户坟，是人别当头儿是木头别当轴儿，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也不甜，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瓦罐不离井口破大将难逃阵上坑，行见小儿骑竹马转头就是白头人（朝如青丝暮成雪），曾受卖糖君子哄至今不信口甜人，一人挑水喝两人抬水喝三人没水喝，人不说不知木不钻不透沙锅不打一辈子不漏，七个银楼八个当铺死了连擀面杖也攥不了去，烧饼那么大卷子那么长看时容易做时慌张，云彩往东刮大风云彩往南发大船云彩往北发大水云彩往西送蓑衣。

哈哈！您多读两遍，其间的断句自在理会中。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