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炕上的煤油灯摇曳着,映照出她憔悴的脸庞,那双曾经闪烁如星辰的眼睛,如今被岁月染上了一层浑浊。
缘定两心间
"屋里添个炉子,再冷的冬天也暖和。"
我递过热茶,看着满脸风霜的她和襁褓中的孩子。
一九七七年的初冬,北风刮得窗棂直响,仿佛要吹散三年前的誓言。
炕上的煤油灯摇曳着,映照出她憔悴的脸庞,那双曾经闪烁如星辰的眼睛,如今被岁月染上了一层浑浊。
"老汤,我知道你恨我。"她声音颤抖着,怀里的孩子不安地哼唧着。
"喝点热水,缓缓。"我只挤出这几个字,心里却翻江倒海。
那是一九七四年的秋收季节,我和李淑芬的婚事已被两家父母商定。
她是大队长家的闺女,祖祖辈辈都是村里的上等户。
而我不过是生产队里的一名普通社员,家里还有个病榻上的老娘。
村里人都说我高攀了,逢人便说:"汤家这小子,祖坟上冒青烟咧,能娶大队长家闺女。"
訂婚那天,我穿上唯一一套新衣裳,借了生产队的架子车,装了五斤白面,两尺红布,还有攒了大半年的二十块钱,敲锣打鼓去接亲。
可到了李家,人群乱作一团,大队长铁青着脸站在院子里。
"淑芬不见了!"他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是不是你们家使诈?"
我愣在原地,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
"闺女心野,不知好歹!"大队长拍着桌子吼道,满院子的人面面相觑。
我像断了线的风筝,整整三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从同情变成了嘲笑,又变成了习以为常的冷漠。
"瞧那汤家小子,让大队长闺女给甩了,这辈子算是栽了。"
我只能埋头干活,白天干农活,晚上去砖窑帮工,一个人扛起了整个家。
头一年,我还会梦见她,梦见她笑靥如花地站在村口的槐树下,叫我一声"老汤"。
梦醒后,总是一身冷汗,窗外早已是鸡鸣四起。
老娘病了一场又一场,村里的赤脚医生直摇头:"缺钱啊,得去县医院。"
我就这样,从失魂落魄到渐渐振作。
先是到县砖厂做了临时工人,整日和黄土为伴,脸都快和砖坯一个颜色。
后来机缘巧合,县里农机站招人,我初中毕业的文凭总算派上了用场。
记得第一次发工资,整整三十八块五,我攥在手里,像拿着整个世界。
给老娘买了两副药,又买了二两肉,熬了一锅香喷喷的肉汤。
日子刚有点起色,她却抱着孩子站在我家门口,脸上写满沧桑。
那是七七年腊月初八,雪下得正猛,我刚从农机站骑车回来,远远就看见门口蹲着个人影。
"老汤,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哑了,不再是记忆中的清脆。
我差点认不出她来,那个曾经在村里最水灵的姑娘,如今瘦得脱了形,怀里还抱着个包裹严实的孩子。
"我没脸见你,可我走投无路了。"她的眼泪在寒风中结成了冰。
屋里,老娘已经睡下,小煤炉烧得通红,屋子暖烘烘的。
我从柜子里找出一床旧棉被,又烧了壶开水。
她脱下冻得硬邦邦的棉袄,小心翼翼地解开怀里的包裹。
那是个不足周岁的男娃,脸蛋冻得通红,却安静得出奇,只是偶尔咳嗽几声。
"孩子爹呢?"我憋了半天,只问出这一句。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没有爹,只有我这个不争气的娘。"
原来她被骗去城里的纺织厂做女工,那人许诺给她城市户口,说是要娶她,却在骗了她清白后消失无踪。
这孩子,便是她的负担与牵挂。
"老家伙们都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我怎么也得回来看看。"她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你恨我,我只求你收留我们娘俩一晚,明天我就走。"
我看着窗外的大雪,再看看她被冻得青紫的手,心里一阵刺痛。
"你住下吧,天冷了。"我只说了这一句,转身出去添了炭火。
那夜,我睡在外间的小炕上,听着隔壁她低声哄孩子的声音,想起三年前那个不辞而别的日子,心里百味杂陈。
第二天一早,村里准时响起了大喇叭,播报着今年的粮食产量。
我起身做了点稀粥,还有些咸菜,端到她屋里。
她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就是衣服有些破旧。
"老汤,我..."她欲言又止。
"先吃饭,一会儿我去上班。"我没看她,只顾盯着灶膛里的火苗。
孩子醒了,哼哼唧唧地闹。
她忙给孩子喂了点米汤,又在怀里哺乳。
我不自在地转过身,心想这毕竟是别人的媳妇,别人的孩子。
"鸿福,乖,别闹,娘给你找个安生的地方。"她低声哄着孩子。
"鸿福?"我诧异地问。
"盼着他有个好福气。"她的眼里有一丝希望的光,"不像他娘,命苦。"
我沉默地吃完早饭,披上棉袄就要出门。
"你们今天就在屋里待着,锅里有粥,柜子里有红薯。"临出门,我补了一句,"别出去,村里人嘴碎。"
她点点头,眼里满是感激。
那天在农机站,我心不在焉,连站长叫我都没听见。
"老汤,魂丢了?"站长拍了拍我的肩,"听说你家里有人回来了?"
消息传得真快,我苦笑一声:"嗯,远房亲戚,带着孩子,过两天就走。"
站长是个明白人,没再多问,只叮嘱我早点回家。
下班回到家,刚进院子,就听见邻居王婶子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听说是大队长家那丫头?回来了还带了个拖油瓶?"王婶子的声音尖得能挑破锅盖。
"王婶,您小点声,孩子睡着了。"李淑芬的声音低而有礼。
我推门进去,王婶子吓了一跳,讪笑着说:"老汤回来啦,我这不是来看看你娘嘛。"
老娘靠在炕头,脸色不太好看。
我放下手中的活:"王婶,天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王婶子走后,屋里静得只剩下煤炉里的噼啪声。
"你们先吃,我去喂猪。"老娘下了炕,背影有些佝偻。
"婶子,我来帮您。"李淑芬想跟上去。
"不用!"老娘声音有些重,"你照顾好你的孩子就行了。"
晚饭很简单,白菜豆腐汤,蒸了几个红薯。
老娘一言不发,眼睛却不时地瞟向李淑芬和那孩子。
"婶子,我明天就走。"李淑芬低着头说,"给您添麻烦了。"
老娘放下碗,叹了口气:"你去哪儿?大冬天的,带着娃,能去哪儿?"
李淑芬咬着嘴唇,不说话。
"人言可畏啊。"老娘说完,进了里屋。
那晚,我辗转反侧,听着外面的风声呼啸。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去了大队部,找到了李大队长。
三年过去,他的头发白了大半,见了我,有些尴尬。
"汤小子,你来..."他没想到我会登门。
"叔,淑芬回来了。"我开门见山。
他的身子晃了晃,扶住了桌子:"她...在哪儿?"
"在我家。"我顿了顿,"带着个孩子。"
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那杂种!骗了我闺女还不负责!"
"叔,事情已经这样了,您得给淑芬条活路。"我声音很平静。
"你...你什么意思?"他眯起眼睛看我。
"我只问您一句,当年,是不是您逼她走的?"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他避开我的目光,点了点头:"我逼她嫁给县供销社主任的侄子,那小子有城镇户口,还能帮淑芬的哥哥调工作。"
"所以她宁愿逃婚?"我心里一阵刺痛。
"她说喜欢你,不肯嫁给别人。"李大队长长叹一声,"我就把她关了起来,谁知道她从窗户逃了出去。"
我攥紧了拳头,却又松开:"叔,过去的事就过去吧,现在淑芬和孩子都需要照顾。"
"你...你不怪她?"他有些难以置信。
"我只知道,她现在很难。"我起身要走。
"汤小子,"他叫住我,"你是个好后生,比那些见风使舵的强多了。"
我没回头,只留下一句:"叔,您去看看您闺女吧,她需要您。"
回到家,老娘正在院子里劈柴,手脚麻利得不像个老人。
"娘,您歇着,我来。"我接过斧头。
"你昨晚想通了?"老娘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啥?"
"那丫头和孩子,你打算怎么办?"老娘的眼睛里有股亮光。
"我...我还没想好。"我低下头。
"她当年不告而别,可有苦衷?"老娘问。
我把刚从李大队长那里听来的事告诉了老娘。
老娘沉默了一会儿,说:"早就听说大队长惯会钻营,原来是这么回事。"
"娘,您是什么意思?"我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的意思是,"老娘慢悠悠地说,"这姑娘回来了,还惦记着你,就是个有情义的。"
我心头一震:"可是,那孩子..."
"孩子无辜啊。"老娘叹了口气,"人家姑娘也不容易,被骗了清白,又吃了那么多苦,能回来,已经是破釜沉舟了。"
我没想到老娘会这么说,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你自己拿主意吧,"老娘拍了拍我的肩,"娘只问一句,你心里还有她吗?"
我的眼前浮现出三年前,她站在村口的槐树下,笑靥如花地唤我一声"老汤"的场景。
"有。"我轻声回答。
那天傍晚,我回到家,发现李淑芬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手冻得通红,却还坚持着。
"水这么冷,明天再洗吧。"我看不下去了。
"脏衣服多了不好,"她头也不抬,"耽误你们家的清静。"
我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中一软:"淑芬,你别急着走。"
她的手停住了,水珠顺着指尖滴落。
"我说过的话,不会轻易改变。"我深吸一口气,"既然你回来了,就安心住下吧。"
她转过身,眼泪夺眶而出:"老汤,你..."
"先别说这些,"我接过她手中的衣服,"进屋吧,外面冷。"
那晚,她哭着告诉我全部真相:"爹逼我嫁给供销社主任的侄子,说能给我哥调工作。我不同意,他就把我关起来。订婚那天,我翻墙跑了,想去县城找你表哥帮忙,却被人骗了。"
"去了哪儿?"我问。
"先是去了省城,那人说能帮我找工作,后来又被带到一个更远的地方,说是新建的纺织厂缺女工。"她的声音哽咽着,"起先还好,后来那人开始缠我,说要娶我,给我上城市户口..."
她说不下去了,抱着孩子低声啜泣。
我心里翻江倒海,既心疼又愤怒,可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
"老汤,我没脸见你了,我对不起你。"她的眼泪打湿了孩子的小衣服。
"那人呢?"我强忍着怒气。
"跑了,厂子倒闭了,他也不见了。"她的声音空洞而遥远,"我只好回老家,可又怕人笑话,就在外面又待了大半年,直到实在走投无路..."
孩子在睡梦中哼哼唧唧,小脸涨得通红。
我伸手摸了摸,滚烫如烙铁:"孩子发烧了!"
李淑芬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抱着孩子:"怎么办,老汤,怎么办?"
我二话没说,冒着大雪骑自行车带他们去县医院。
十五里山路,风刮得脸生疼,她在后座抱着孩子,瑟瑟发抖。
"对不起,老汤,我给你添麻烦了。"她的声音被风吹散。
"别说了,看好孩子。"我咬牙踩着脚蹬,像和命运赛跑。
县医院的急诊室灯火通明,值班医生是个年轻人,仔细检查后说:"肺炎,得住院,马上打针。"
我掏出所有的钱,交了住院费,又去药房排队。
医生说是肺炎,得住院。
我在走廊通宵守着,硬邦邦的长椅硌得腰酸背痛,可我不敢合眼。
李淑芬守在病床前,一夜未眠,眼圈黑得像熊猫。
"你去睡会儿,我看着。"我轻声说。
她摇摇头:"是我的孩子,我得看着。"
"也是我的孩子。"我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句话,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愣住了,泪水无声地滑落。
晨光熹微,看着病床上的孩子和睡在椅子上的她,我心中有了决定。
三天后,孩子的烧退了,我们回到了村里。
推开家门,老娘正在灶台前忙活,一见我们回来,忙问:"孩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医生说回来好好养着就行。"我把孩子抱过来给老娘看。
老娘摸了摸孩子的脸,眼中竟有几分慈爱:"长得倒是白净,看着就讨喜。"
李淑芬跪在老娘面前:"婶子,这些天给您添麻烦了,淑芬不知道怎么报答..."
老娘扶她起来:"傻孩子,你吃了这么多苦,以后好好的就行了。"
回家后,我对父母说明了情况。
父亲沉默不语,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母亲抹着眼泪说:"人家姑娘也不容易,孩子无辜啊。咱家老汤有主意就行。"
村里人议论纷纷,有人说我傻,有人说我痴情,更多的人摇头说这事不靠谱。
"瞧那汤家小子,捡了个破鞋回来,还带着个拖油瓶,真是上辈子缺德。"
我充耳不闻,该上班上班,该干活干活。
李淑芬更是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老娘的身体也在她的照顾下一天比一天好。
那个周末,我正在院子里劈柴,李大队长登门了,脸上的威严少了几分,多了几分沧桑。
"老汤,我来看看淑芬和孩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李淑芬听到父亲的声音,抱着孩子从屋里出来,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爹..."她轻声唤道。
李大队长的眼圈红了,大步上前抱住女儿和外孙:"闺女,是爹对不住你啊!"
一家人坐在炕上,李大队长红着眼睛说:"老汤,是我错了。当年逼淑芬,害了她一生。现在她回来了,你若嫌弃,我理解;若能原谅,我这当爹的给你们磕头。"
我扶起他:"叔,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淑芬回来了,这就够了。"
李大队长抹了抹眼泪:"那小子,我已经打听清楚了,确实跑了,到了南方,听说又骗了不少姑娘。"
"爹,别提了。"李淑芬低下头。
"闺女,爹给你做主,"李大队长的声音坚定,"你和老汤的事,爹支持,村里那些闲言碎语,爹去摆平!"
春天,村里的大喇叭响起了雄壮的《东方红》,接着播报了改革开放的新政策。
农机站的站长找我谈话:"老汤,你表现不错,组织上决定让你参加县里的农机培训班,学成回来,当班长。"
我欣喜若狂,当晚回家就告诉了李淑芬。
"老汤,太好了!"她眼中满是自豪,"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出人头地!"
七八年春天,改革的春风吹遍山村。
我和淑芬在大队礼堂办了简朴的婚礼。
她穿着一身朴素的蓝布衣裳,戴着一朵小红花,比三年前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婚后,她勤快持家,我专心工作,那孩子,我视如己出,取名"汤鸿福",图个吉利。
隔壁王婶子还是常来串门,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变了:"老汤媳妇勤快啊,看把家收拾的,跟新的似的!"
一年后,淑芬又生了个闺女,取名"汤淑梅",村里的生产大队破例给我们家分了一块自留地,种了不少蔬菜。
改革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我从农机站班长,升到了副站长,每月工资七十多块,在村里已经是数一数二的收入了。
淑芬也没闲着,跟着供销社学做手工艺品,一个月也能挣个十几二十块钱。
孩子们一天天长大,鸿福上了小学,成绩名列前茅,老师常夸他聪明懂事。
有时村里人还会背地里嚼舌根,鸿福回来哭鼻子:"爹,他们说我不是你亲生的..."
我摸摸他的头:"傻孩子,爹疼你,这就够了。"
有人问我后悔吗?我总是笑而不答。
我知道,命运的齿轮总是在不经意间转动,把我们带到意想不到的地方。
偶尔夜深人静,望着熟睡的妻儿,我常想:人生坎坷多磨难,但终究是苦尽甘来。
缘分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把我们带到了一起。
窗外,北风依旧呼啸,屋内,炉火正旺。
有些路,弯弯曲曲才是人间正道;有些情,经历风雨才愈加真挚。
那把当年的铜钥匙,现在挂在我家门楣上,每当风吹过,发出叮当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我们曲折又温暖的故事。
"老汤,"淑芬常在灯下缝补衣服时对我说,"咱这辈子,值了。"
我点点头,心里明白,人间值得的,不正是这些平凡而真挚的情感吗?
人世間,不就是这样的悲欢离合,阴晴圆缺吗?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