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幸福不是终点，那我们真正渴望的是什么？

摘要：一个人活着，最终的追求是什么？很多人可能会说：是幸福。毕竟，我们从学生时代开始苦读寒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进入职场后辛勤工作，背起房贷，养家糊口。到最后不都是为了获得更大程度的幸福感么？

你是谁并不决定你想要什么，而你经历了什么、拥有多少、以及你每天心里在想什么，才是真正塑造你偏好的核心因素。

一个人活着，最终的追求是什么？很多人可能会说：是幸福。毕竟，我们从学生时代开始苦读寒窗，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进入职场后辛勤工作，背起房贷，养家糊口。到最后不都是为了获得更大程度的幸福感么？

然而，如果我们接着往下问，究竟什么是幸福时，一百个人可能会给出一百个不同的答案。幸福指的是学历高或者赚钱多么？抑或权力大或者名气响么？很多读者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然而在最近发表的一篇研究论文（Benjamin et al, 2025）中，作者得出有趣的结论：我们最在意的，并不是“幸福”本身，而是那些比幸福更具体、更现实的东西——家庭健康、生活安全和财务保障。

在该研究中，作者对美国的3,358名受访者进行了超过100万个情境式选择测试，涵盖126种“福祉维度”，通过经济学中的“边际效用”方法，量化分析人们在不同生活方面愿意为其“多付出一点”的意愿。举例来说，作者会让受访者在不同的选项间（比如自己的健康、孩子的健康、人际关系、财富水平等等）做出取舍，以此来衡量哪个福祉对于受访者来说的边际效用最大。

研究发现，“孩子的健康”这一项目的边际效用是平均水平的67倍，稳居首位。哪怕只是从98分提升到99分，受访者也愿意在其他福祉维度上做出巨大让步。就是说，如果可以让自己的孩子哪怕只是更加健康一点点，受访者也愿意花出巨大代价。

对于中国父母来说，这个发现应该不会太让人意外。正所谓“可怜天下父母心”，愿意为自己孩子做出各种牺牲的家长可谓不计其数。该研究告诉我们，这么想的家长并不仅限于中国人，其实美国家长也是一样的。

除了“孩子的健康”以外，其他进入前十的福祉维度还有：“孩子是否生活幸福”、“你能否为家庭提供经济支持”、“你是否拥有身体健康”。而广泛被媒体引用的“你对生活的满意度”，边际效用仅为平均水平的1.6–2倍，远远落后。

这些研究发现说明：幸福并不是我们要抵达的终点，而只是沿途旅程中自然浮现的副产品。换句话说，当“孩子健康”与“生活满意度”发生冲突时，多数人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人们真正愿意为之牺牲其他福祉的，不是快乐，而是责任、健康与稳定。

让人感慨的是，这样的幸福观并不是当代的新发现，而是古来有之。早在2000多年前，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就在其著作《尼各马可伦理学》（《Nicomachean Ethics》，Book I）中写道：“幸福是一种活动，它体现了灵魂中合乎德性的优越状态。”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幸福并不是简单的感官快乐，而是通过德性、理性、责任和意义导向的生活所自然实现的状态。幸福不是目的地，而是人生在实现正当价值时的副产品。

在中国哲学传统中，孟子的幸福观与亚里士多德不谋而合。孟子说：“养心莫善于寡欲”。他认为幸福不是放纵欲望，而是通过内在道德修养和外在行为规范来“成其德”，顺应天命、安顿内心。孟子的“仁政”理论本质上就是一种“德性幸福观”：只有在良好的家庭伦理、社会责任与国家治理之中，人才能实现内心真正的安定与圆满。

中西哲人虽时空各异，却都不约而同的指出：幸福来自道德生活的实现，而不是情绪快感的堆积。上文中提到的研究，通过实证方法进一步证实了这些观点的正确性和通用性。

同时，该研究还提出一个令人深思的结论：人群内部的偏好差异，远远大于不同群体之间的差异。这意味着，一个40岁的已婚男性与另一个40岁的已婚男性，对“什么最重要”的排序可能南辕北辙，而他与一个25岁的未婚女性却可能有惊人一致的选择倾向。

为什么会这样？研究指出：决定一个人真正“想要什么”的，并不是年龄、性别、种族或收入，而是以下三项深层因素：他经历了什么？他拥有多少？他在想什么？

他经历了什么主要指人生经历，包括童年环境、教育背景、健康史、重大生活事件（如丧亲、失业、移民等）。这些都深刻塑造了人们对“什么是重要”的看法。例如，一个从小失去至亲的人，可能格外珍视家庭关系与安全感；而一个生活顺遂、家庭稳固的人，则可能更在意个人成就和自我实现。这些人生背景决定了他们愿意为某些价值牺牲什么。

他拥有多少指的是：财富、健康、社会关系和情绪精力。这些资源决定了一个人可能达到多少“福祉维度”。用通俗的语言来解释就是：不同福祉（健康、幸福、亲密关系）本质上是一种“生产结果”，而资源则是“生产投入”。比如对一个健康极差、恢复极困难的人来说，哪怕只获得一点健康改善，也会觉得非常有价值，就是说他的“健康边际效用”非常高。相反，如果一个人已经拥有良好健康，他可能更关注“社会认同”或“自我价值实现”。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富人并不一定更幸福，因为富人虽然物质更丰富，但由于“边际效用递减”带来的低回报，以及“对损失的恐惧”带来的心理负担，反而可能感受到更少的净幸福感增长。

他在想什么主要指一个人的心理状态。一个人的认知方式、自我解释、情绪调节能力和比较机制深刻影响其对幸福的体验。例如，同样收入的两个人，一个满足于现状，一个经常和更富有的人比较，后者的幸福感可能显著偏低。古语云“知足常乐”，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一位母亲拥有健康的孩子，但如果她一心追求教育排名、与人比较“是否赢在起跑线”，那么她对家庭幸福的感知也会下降。因此，幸福并不来自“客观条件”，而是“你怎么看待你的生活”。

更有趣的是，研究团队同时也发现，当人们嘴巴上说什么重要时，和实际愿意为其牺牲多少之间存在不小的差距。比如，许多人表示“生活满意度”很重要，但在选择中却愿意牺牲它来换取孩子的健康或家庭的安全。这说明：主观幸福是结果，不是目标。

简而言之，当我们有稳定的收入、亲密的家庭关系和健康的身体，幸福会自然出现；而当我们缺乏这些基础，即便再多心理暗示和“正能量”，幸福也难以真正实现。

在笔者看来，该研究为我们每个人提供了深刻的现实启示：你是谁并不决定你想要什么，而你经历了什么、拥有多少、以及你每天心里在想什么，才是真正塑造你偏好的核心因素。我们真正想要的，不一定是“更快乐”，而是“更安稳”、“更亲密”和“更有掌控感”。

幸福不是标签，而是在人生每个选择里自然浮现的副产品。当我们停止追逐“幸福”本身，转而扪心自问：我此刻最珍视的是什么？我能否守护它？幸福，反而就水到渠成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