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野生动物保护的老前辈乔治·夏勒，曾经给猫盟提出过这样的建议：当地居民对大型食肉动物的态度都是负面的，所以保护大型食肉动物的工作一定要做好在地的社区工作。
野生动物保护的老前辈乔治·夏勒，曾经给猫盟提出过这样的建议：当地居民对大型食肉动物的态度都是负面的，所以保护大型食肉动物的工作一定要做好在地的社区工作。
虎是人兽冲突最为严重的大型食肉动物之一。世界上有虎分布的国家，都需要面对保护居民人身安全和野生动物种群的双重挑战。本文将介绍一些国外人虎冲突的记录，以及处理事件的经验。希望我们在进一步认识老虎行为的同时，也能够寻找保障人民安全和生态环境的更多解法。
随着野生动物种群的恢复，我们也越来越迫切需要寻找处理人兽冲突的道路 图片来源：CCTV
1 大家最关心的问题：老虎吃人吗？
俄罗斯政府成立的专门应对人虎冲突的“老虎应对小组”（Tiger Response Team），在2000年1月到2009年2月之间，记录了202次人虎冲突（因为2000~2003年的事件没有全部报告，所以这些不是全部的冲突）。其中攻击家畜最多，占了57%，老虎接近居民区22%，其他12%，攻击人最少，9.6%。
拍摄于俄罗斯滨海边疆区的虎脚印 图片来源：kapitonova / inaturalist
攻击人的案例造成11人遇害，2人受伤。其中有9例是由人直接引起（5例是偷猎，4例是小组成员企图接近伤虎），7例间接与人有关（2例是老虎被猎犬吸引，4例人意外接近老虎，1例是人接近了老虎咬死的猎物），1例是母虎保护幼崽。只有2例可能是捕食，但缺乏确凿的证据。只有一次发现了虎吃人肉，而且不确定是否是这只虎杀死的。十九世纪俄国老虎食人的报告很多，但二十世纪到二十一世纪都非常少。
老虎应对小组记录的，虎攻击人的不同原因 图片来源：Goodrich J M et al. / Biological Conservation, 2011
俄罗斯地广人稀，虎的栖息地很大而且完整，与人产生矛盾的机会少，在人口密度大的南亚地区，人兽冲突要更加频繁。2007至2016年之间，尼泊尔奇特旺国家公园（Chitwan National Park）确认了22只伤害人畜或威胁安全的“问题虎”，其中13只咬死了人。有一只被叫作Nangra pothi的雌虎，在公园西部活动8年，杀害了19人。
法国画家布朗热（Louis Boulanger）的画，虎攻击马背上的人，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景象，正在成为历史 图片来源：wikimedia
陆生食肉兽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怕人的。它们伤人大多要么是受到食物源如家畜的吸引，从而接近了人；要么是进入居民区而受惊；要么是遭到人的进攻而反击。把人当成猎物去主动捕食的很少，养成吃人习惯的极少。随着人类技术水平的提高，应对措施的完善和虎栖息地的日益缩小，虎养成猎食人习惯的机会也将越来越少。
2 那么，有“问题虎”吗？
绝大多数老虎是不会把人视为猎物的。但是，有没有一些“个别的”老虎个体容易产生人兽冲突呢？
在2009、2010、2013三年中，用红外相机进行的调查在奇特旺国家公园中识别出131只老虎，平均每年有4.3%识别出来的个体参与了严重的人兽冲突（咬死人、一个月连续咬死三次家畜或者威胁居民安全）。在跨越印度和孟加拉的孙德尔本斯红树林，对老虎的调查也得出了类似的结果。并不是所有的老虎都倾向于与人产生冲突，有少数的个体格外容易“肇事”。
尼泊尔Bheri区的一只老虎 图片来源：Zein et Carlo / inaturalist
“个别”老虎又有什么特征呢？其一是缺乏固定的领地，比如离开母亲出来闯荡的小虎，或者年迈体弱被竞争者赶出来的“老”虎。其二是有伤病的老虎。这样的老虎容易闯入人口密度高的区域，而且因为捕食能力不足，攻击家畜的可能性会提高。
2009~2013年间，在奇特旺国家公园及其缓冲区引发严重冲突的老虎中，有5%被认定为健康的老虎，63%有伤病，2%被确认有稳定领地，30%为无领地的流浪虎。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因为研究人员依照红外相机照片来做出判断，所以只能确认一部分老虎的身体和领地状况（比如走路一瘸一拐的老虎会被认定为“伤虎”），所以有不少老虎是“情况未确定”的。
奇特旺的人虎冲突大多发生在国家公园之外的缓冲区，近期尼泊尔老虎的种群恢复了很多，因此它们开始向外扩散，增加了与人相遇的可能性 图片来源：Bas Wallet / wikimedia
研究人员还报道了三个典型的例子，是奇特旺国家公园的三只老虎。它们有固定领地的时候，人们连续用红外相机观察了多年，都没有发生过人兽冲突，但它们被赶出领地之后都伤害了人。可见缺乏固定领地这个因素会增加人兽冲突的风险。
另一个值得关注的因素是盗猎。俄罗斯老虎应对小组2000到2009年记录在案的老虎攻击人事例里，有13例检查了老虎的身体状态，发现全都是伤病虎。其中两例因未知原因受伤，3例病弱，8例是被人所伤，其中4例是被偷猎者伤害。小组记录的“其他”类冲突里，还有3例是老虎因偷猎受伤。可见偷猎和老虎受伤，以及随后的老虎攻击人存在重要的关联。实际上俄罗斯老虎攻击人的案例有一部分就是攻击偷猎者（记录在案5例）。
俄罗斯老虎应对小组记录过健康状况的13只虎，都有一定程度的伤病问题 图片来源：Goodrich J M et al. / Biological Conservation, 2011
盗猎的另一个副作用，是伤虎幸存下来但失去了捕猎能力，或者惊痛交加之下行为变得不正常，从而增加了人兽冲突。2002年珲春一只虎咬伤、咬死各一人，珲春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将其捕获之后，发现它脖子被猎套的钢丝勒成重伤，食道和气管已经断裂。上世纪90年代，俄罗斯的偷猎问题很严重，二十一世纪情况控制得比较好，这可能也是人兽冲突减少的一个原因。
3 如何处理人虎冲突？
盗猎和人虎冲突的关系也向我们表明，人们是可以通过主观能动性来减少人虎冲突的。尼泊尔和俄罗斯的人虎冲突研究，也提供了一些保障居民人身和财产安全，或减轻二次损失的办法。
首先，大力打击盗猎。这不仅是为了减少伤虎的出现几率，也是为了保障虎的猎物密度，从而减少虎迫于饥饿而来到居民区和捕食家畜的可能性。
第二，既然我们能够识别出容易产生人兽冲突的“问题虎”。就可以通过多加留意这些个体，来减少问题的发生。红外相机和卫星遥测技术可以用来追踪虎的活动轨迹。研究人员还建议，让保护区外缓冲区里的居民组成应急小组，培训他们来参加监测，可以在第一时间做出预警。
珲春市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在马川子乡依力村，邻近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村道和集体林附近安了预警回传红外相机，及时掌握虎豹等动物的活动状况 图片来源：CCTV
第三，把“有问题”的动物抓起来放到远处。不过，这个办法不一定能奏效。在印度朱纳尔（Junnar），有关部门把进入居民区的豹子抓起来，送入森林，但人豹冲突反而增加了。如果“从天而降”的新个体扰乱了本地动物种群的社会关系，或者动物被放到陌生的地方企图“回家”，会导致其行为更加不可测，可能造成更多的人兽冲突。放归野生动物的位置必须仔细选择，而这就要对栖息地的承载能力和动物种群充分了解。
第四，对于连续触发严重冲突（特别是攻击人）的虎，或者体弱无法在自然环境下生存的虎，可以将其捕获或击毙。在2000年1月到2009年2月间，俄罗斯没有发生过虎重复攻击人的事件，这要归功于老虎应对小组在第一次人兽冲突发生后，将肇事的虎及时移除。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拍摄于俄罗斯捷尔涅伊区（Terneyskiy）的老虎 图片来源：Vladimir Yu. Arkhipov / inaturalist
第五，维护栖息地和生态廊道。有足够的猎物，老虎捕食家畜的可能性就会减少，生态廊道可以帮助虎扩散进入新区域，也可以减少人虎冲突。这是为之计长远的办法。
4 如何弥补虎造成的伤害？
人虎冲突最直接的补救方式，就是给受害者提供野生动物肇事补偿。奇特旺国家公园在2007到2014年间，为当地居民提供了9万多美元的肇事补偿，供给人或牲畜遭受老虎攻击的家庭。每个被害者的赔偿金额平均是约1900美元，受伤的人最多500美元，牲畜一头最多100美元。相比之下尼泊尔的交通保险对死者的赔偿平均是5250美元，而且赔偿金额并没有考虑经济情况的变化。这段时间里有四只老虎被村民报复性猎杀，间接反映出人们对这个赔偿金额的不满。
人命是无价的，但经济损失可以计算。劳动力的死亡，会使一个家庭跌入贫困，作为重要生产工具的大牲口（比如耕牛）的死亡，也会造成严重损失。如果赔偿金额不能弥补经济损失，很容易引发怨恨。而且大型猫科动物有一个特殊性：在黑市上价格极高。所以当地人采取了报复性猎杀，很可能离登上盗猎和非法买卖野生动物的“贼船”只差一步。例如在玻利维亚，牧民射杀了捕食牛的美洲豹之后，通常会把头骨、牙和皮留下来出售。
2019年，拱北海关和南宁海关一次缴获了价值8000多万的濒危野生动物，有虎皮、犀角、象牙等 图片
因此研究人员提出建议，要弥补受害者家庭的经济缺口。例如，奇特旺国家公园为受害者子女提供了奖学金，就是一个不错的尝试。他们还建议给受害者家属提供就业的机会和培训，保障他们的生计。推广保险也是一个比较长久的解决办法。
另外，赔付款到账不及时（有时要拖延一年）也会产生不满。这就要培训当地人员参与到赔付工作中去，与老乡多沟通。在《山西豹吃牛能走保险了，没我们的事了？》这篇文章里，记录了和顺推广野生动物肇事保险时，猫盟遇到的一些问题，可以看到与当地人保持紧密联系的重要性。
去年7月发生在上木瓜村的豹咬牛事件，和顺是山西最早的的野生动物肇事保险试行点，我们还需要继续促进保险公司和村民两方的交流 ©猫盟
不过，野生动物并不是只会带来损失，它们也会带来经济收益。最典型的就是生态旅游。尼泊尔的生态旅游算是做得比较不错的。奇特旺国家公园把一半的公园收入都返还到当地社区，用来进行保护、开发、宣传、帮助当地人创收等工作。
“老虎身上来的钱”也可以用来减少人虎冲突。例如，奇特旺国家公园为村民建了180公里长的太阳能电栅栏，用来防御老虎和大象。在尼泊尔的卡塔生态走廊（Khata Corridor），贫困人群频繁进入森林，因为他们要到森林里获取生存所需的物资（放牧、打柴、采野果等），这样，和老虎打照面的机会自然提高了。有了生态旅游的收入，进入森林的次数减少了，也就减少了遭遇老虎的风险。
有时“偏往虎山行”也是生活所迫，所以改善经济状况可以减少冲突的发生，并保障居民的安全 图片来源：Zein et Carlo / inaturalist
有真金白银的收入，当地人对野生动物的态度也会改观。在卡塔生态走廊进行的调查发现，94.4%的人支持保护老虎，其中能通过旅游赚钱的地方，甚至有超过80%的人表示“喜欢老虎”。
虎的身上汇聚了无数人类的恐惧和崇拜，但在理性主宰的今天，旧日的丛林支配者鬼魅与神圣的光环都已褪去。未来与虎的相处之道，我们需要的不是憎恶或崇敬，而是充分的实践、周全的思考、及时的反应。
参考文献
[1] Goodrich J M, Seryodkin I, Miquelle D G, et al. Conflicts between Amur (Siberian) tigers and humans in the Russian Far East[J]. Biological Conservation, 2011, 144(1): 584-592.
[2] Dhungana R, Savini T, Karki J B, et al. Mitigating human-tiger conflict: An assessment of compensation payments and tiger removals in Chitwan National Park, Nepal[J]. Tropical Conservation Science, 2016, 9(2): 776-787.
[3] Lamichhane B R, Persoon G A, Leirs H, et al. Are conflict-causing tigers different? Another perspective for understanding human-tiger conflict in Chitwan National Park, Nepal. Glob Ecol Conserv 11: 177–187[EB/OL].(2017)
[4] Sharma B, Neupane D. Enhancing human-tiger coexistence in forest corridors of Nepal through a socio-ecological approach to conservation[J]. Trees, Forests and People, 2023, 13: 10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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