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替宝仔报了什么学校?怎么没和我商量?"大姐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涨得通红。
通知书风波
"你替宝仔报了什么学校?怎么没和我商量?"大姐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脸涨得通红。
我叫周建民,今年四十有八,在一家国企做中层干部。
大姐周建华比我大七岁,当年工厂分房时,我们分到了同一个小区,住得近便也多了些纠葛。
那天正值七月盛夏,知了在树上拼了命地叫着,声音刺耳得很。
我刚下班回家,汗水湿透了衬衫后背,饭还没来得及吃,就听见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看到大姐怒气冲冲的样子,我心里便有了数,八成是宝仔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坐下说,别站着。"我示意她进屋,打开电风扇,那是前年刚买的红牌电风扇,三档风力,摇头的。
"我不是帮了个忙吗,宝仔分数不高,我怕他上不了本科。"我给她倒了杯凉白开,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大姐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确良衬衫,脖子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
"上不了本科怎么了?技校不也挺好?现在多少人争着上技校呢。"大姐坐下后,把桌上的录取通知书推到一边,那通知书上印着烫金的校名,还有红色的公章。
"我和他爸想让他学门手艺,毕业能直接进厂。这民办学校一年学费多少?咱家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姐说着,皱起了眉头。
我家客厅里的旧沙发是九十年代初买的,坐垫早就塌陷下去,但一直舍不得换。
"华姐,现在不比咱们那时候了,没个大学文凭,将来孩子怎么找工作?"我耐心地解释道。
电视机里正播着六点半的新闻联播,声音调得很小,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
"你懂什么?"大姐突然提高了声音,"宝仔跟你不一样!你当年高考落榜,爸妈供不起你复读,你心里有疙瘩,我理解。"
"但你不能把自己的遗憾强加在宝仔身上啊!"大姐的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却精准地剜开我心底的伤疤。
我的视线落在墙上挂着的全家福上,那是父亲去世前一年照的,黑白照片已经泛黄。
是啊,1990年那个夏天,我差了十几分没考上理想的大学,家里拿不出复读的钱。
当时正赶上国企改革,父亲的工厂效益不好,工资经常拖欠,家里连日常开销都紧张。
母亲偷偷去典当了她的金戒指,那是她结婚时的唯一首饰,就为了给我报个夜校。
我只能进了街道工厂,从最基础的工人干起,每天两班倒,晚上还要去夜大上课。
那时候没有公交车,我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于工厂和夜校之间,风雨无阻。
后来靠自学夜大文凭,才有了今天的位置。
这些年我对大姐家的孩子格外上心,可能真的有几分弥补自己遗憾的意思。
窗外的蝉鸣声更加聒噪了,楼下有小孩在嬉戏打闹,欢笑声断断续续地传上来。
我的额头渗出了汗珠,不知是因为天气炎热,还是因为大姐戳中了我的心事。
我正想辩解,门铃又响了,那是我家老式的机械门铃,"叮咚"一声,有些刺耳。
开门一看,是宝仔。这孩子刚满十八,黑瘦的脸庞上透着倔强,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小舅,我妈在这儿吧?我猜到了。"他走进来,眼睛直奔茶几上的通知书。
宝仔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脚上是一双解放鞋,那是夏天学校要求穿的。
"妈,我想上这所学校。"宝仔坐下来,声音平静却坚定,"我查过了,这学校计算机专业挺好的。我从初中就喜欢摆弄电脑,想以后做程序员。"
大姐愣住了,手指不自觉地搓着衣角:"可是那技校电工班多好啊,毕业就能进国企..."
"妈,那是您的想法。"宝仔难得地反驳,"小舅帮我报志愿前,是跟我商量过的。"
宝仔说这话时,眼睛直视着他母亲,目光中带着少有的坚定。
我这才注意到,宝仔不知何时已经长得和我一般高了,声音也变得低沉。
记得他小时候,我经常带他去公园玩,那时候的他总缠着我讲故事。
那时的江滨公园还没有现在这么多游乐设施,只有一个简陋的滑梯和几个秋千。
我常常带着他在江边的小摊上买冰棍,一毛钱一根的那种,甜津津的。
宝仔总是吃得满嘴都是,我就笑他像只小花猫,他还不高兴地撅起嘴巴。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主意,我竟有些陌生,也有些欣慰。
"建民,你少搀和,这孩子的事我们当父母的自有主张。"大姐瞪了我一眼。
"华姐,你先别着急。"我试图缓和气氛,"宝仔也是有自己想法的。"
客厅里的座钟滴答滴答地走着,那是父亲留下的老物件,走时不太准,但我一直舍不得换。
"怎么就不能按我说的做呢?"大姐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爸下岗后,一家人就靠我那点工资,省吃俭用供你上学,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你高中毕业,能赶紧工作了。"
宝仔低下头,手指绞在一起,但眼神依然坚定。
"妈,我知道家里不容易,但我想试试。"他轻声说,"小舅说了,学费的事他可以先帮忙,等我毕业工作了再还他。"
我赶紧打圆场:"是啊,华姐,这孩子从小学习就不错,只是高考发挥得不好,多可惜啊。"
大姐转向我,眼中既有愤怒,又有无奈:"建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自己当年没上成大学,现在要圆在宝仔身上是不是?"
那一刻,我想起了父亲。记得他弥留之际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握着我的手说:"建民啊,人这一辈子,总要走自己的路。我和你妈没能让你上大学,是我们对不住你啊。"
父亲一辈子在工厂做技工,没读过什么书,但他心里始终有一个读书人的梦。
我知道,他把这个梦想寄托在了我身上,却因为家庭条件没能实现。
"华姐,"我轻声说,"咱们听听宝仔自己怎么想吧。学费的事,我可以帮忙。这不是非要圆我的梦,而是不想看着有能力的孩子因为家庭条件而失去机会。"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处的路灯亮起,给窗户镀上一层橘黄色的光。
"你有什么能耐帮他?"大姐冷笑一声,"自己家里还不是紧巴巴的,小丽工厂都关了,一家人就靠你那点死工资。"
我叹了口气,这话说到我心坎上了。
我媳妇小丽确实在去年下岗了,那家纺织厂撑不下去了,发了几个月的最低生活费就让工人回家了。
但我们还有些积蓄,再苦不能苦孩子,这是我的想法。
"华姐,咱爸临终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吗?"我缓缓开口,"他说咱们这代人没条件,别让下一代也跟着遗憾。"
大姐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父亲去世已经有五年了,但提起他,我们心里还是一阵酸楚。
父亲走得突然,那年冬天,厂里组织义务劳动清扫积雪,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没几天就走了。
走的那天,嘴里还念叨着宝仔的学习成绩,说盼着这孩子将来能出息。
宝仔似乎被我们的谈话触动了,他轻声说:"姥爷生前常跟我讲他年轻时的事,说他要是有机会上学,就不会一辈子做苦力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我们三人身上,给客厅镀上一层金色。
我家的老旧电视机还在低声播放着晚间新闻,报道着今年高考录取的情况。
屋外的蝉鸣声渐渐小了,取而代之的是楼下大妈们乘凉聊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上来。
"妈,我知道您担心学费的事。"宝仔认真地说,"我可以去做家教,我数学成绩不是挺好的吗?再说暑假还能打工。"
大姐的神情渐渐软了下来,她抹了抹眼角:"你爸那人没出息,这辈子就在工厂里倒腾机器,我不想你跟他一样。"
"姐,宝仔他爸挺好的,老实肯干,这些年把家里拾掇得多利索。"我赶紧说,"咱不能因为没上大学就说人没出息啊。"
"你懂什么。"大姐瞪了我一眼,但眼神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犀利了。
她拍了拍宝仔的手:"妈只是担心你将来..."
"妈,我知道您为我好。"宝仔握住大姐的手,"但这条路我想试试。我不想以后回头看,发现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我有些诧异,又有些欣慰。
大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什么。
"小时候你姥爷常说,人这辈子能有几回搏?"我轻声说,"咱们这代人没赶上好时候,但现在不一样了,孩子们有更多机会。"
"华姐,你想想,现在全国上下都在讲科教兴国,计算机这行多有前途啊。"
电视里正好在播放关于信息技术发展的新闻,我指了指屏幕,"你看,这不就是趋势吗?"
大姐抬头看了一眼电视,又看看满脸期待的儿子,表情开始松动。
"你真的想好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大姐的语气软了下来。
宝仔用力点点头:"妈,我保证好好学,不会让您和爸失望的。学费的事,小舅先帮忙,我以后一定还上。"
我插话道:"这有什么好还的,咱家人不说两家话。当年要不是你妈妈照顾我,我连夜校都上不起呢。"
当年我上夜校的学费,有一部分就是大姐偷偷塞给我的。
她那时候刚结婚不久,家里也不宽裕,但还是想方设法帮我。
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在心里,盼着有一天能报答她。
大姐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宝仔的头发:"长大了,有主见了,不听妈的话了。"
"妈,不是不听您的话,是真的想试试自己的路。"宝仔认真地说。
我给大姐又倒了杯水:"华姐,你看这样行不行,先让宝仔去上学,如果真的不适应,大不了再转学。这学校我打听过,还是挺正规的。"
窗外的夜色渐深,远处的高楼亮起了灯,像繁星点点。
大姐的手指轻轻敲着茶几,似乎在做最后的思量。
"宝仔爸知道这事吗?"大姐突然问道。
宝仔有些尴尬地低下头:"还没跟他说,想先说服您。"
"你爸那个老顽固,肯定反对。"大姐自言自语道,但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我知道,她这是已经松口了。
"建民,你真能拿出这么多钱?"大姐突然转向我,眼神中带着询问。
我笑了笑:"姐,你放心,我不会让宝仔没书读的。小丽虽然下岗了,但找了个临时工作,家里不算太紧张。"
其实我心里明白,这学费对我家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
我和小丽商量过,准备把存了几年的装修钱先拿出一部分来。
房子晚两年装修无所谓,孩子的前途耽误不得。
大姐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她叹了口气:"行吧,我回去跟他爸商量商量。不过建民,这钱我们得记着,以后一定要还你。"
"说这个干什么,咱们是一家人。"我连忙摆手。
宝仔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激动地说:"谢谢妈!谢谢小舅!我一定好好学习,不辜负你们的期望。"
大姐摸了摸儿子的头,眼里有欣慰,也有担忧:"你这孩子,从小就犟,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像极了你小舅。"
我笑了起来,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小小的客厅里坐到很晚。
大姐给我们讲起了父亲年轻时的故事,那些我们听过无数遍却依然爱听的往事。
父亲年轻时其实很聪明,小学老师曾劝外公把他送到县城读书,但那时候家里穷,供不起。
他十四岁就进了工厂,从学徒做起,一干就是一辈子。
但他心里始终有一个读书梦,所以对我和大姐的学习格外重视,省吃俭用也要买书给我们看。
"你姥爷常说,知识改变命运啊。"大姐眼圈红红的,"他要是在世,肯定支持宝仔上大学。"
窗外,知了的声音渐渐小了,夏夜的风轻轻吹过,带走了一天的暑气。
临走时,大姐拍拍我的肩膀说:"建民,谢谢你。咱们兄妹虽然有分歧,但为的都是孩子好。"
我点点头,目送他们走下楼梯,母子俩的背影在昏暗的楼道灯下拉得很长。
回到屋里,我打开窗户,让夜风吹进来。远处的天空中,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像是父亲的眼睛在注视着我们。
那晚我睡得很香,心里有种许久未有的踏实感。
第二天一早,我刚起床,门铃就响了。开门一看,是大姐和她丈夫周国强。
国强是个老实人,在机械厂干了二十多年的钳工,手上常年带着老茧。
"建民,昨晚华姐回去跟我说了。"国强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这事我也同意了,谢谢你啊。"
我忙让他们进屋,给他们泡了茶:"咱家人不说两家话,宝仔是个好孩子,值得栽培。"
大姐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推到我面前:"这是我和他爸的一点心意,学费的事我们自己来。"
我打开一看,是一沓钱,大概有两三千的样子。
"这...你们哪来这么多钱?"我惊讶地问。
国强不好意思地说:"前几年厂里分了点股份,一直存着没舍得用,本来想给宝仔将来娶媳妇准备的,现在看来,还是先把学上了要紧。"
我突然有些哽咽,推回那包钱:"你们留着吧,宝仔还有三年学费呢,我们一起想办法。"
大姐坚持道:"建民,你也不容易,小丽下岗,家里就靠你一个人。这钱你先拿着,就当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我知道大姐家的情况,国强的工厂虽然没倒闭,但效益不好,工资常年不涨。
他们这些钱肯定是一点一点攒下来的,每一分钱都是辛苦钱。
"这样吧,"我想了想说,"第一年的学费我来,后面的我们再商量,毕竟宝仔还可以申请奖学金,说不定还能减轻负担呢。"
最终我们达成了共识,第一年的学费由我来付,之后视情况而定。
宝仔在一旁听着,眼里满是感激:"小舅,爸,妈,我一定好好学习,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那个夏天过去后,宝仔顺利进入了大学。
让我们惊喜的是,他不仅适应了大学生活,还在第一学期就获得了奖学金。
看着他一天天成长,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欣慰。
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我们这一代人经历了太多变革,虽然错过了很多机会,但我们可以为下一代铺路。
就像父亲当年尽全力支持我们一样,现在轮到我们支持下一代了。
三年后的夏天,宝仔顺利毕业,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成为了一名真正的程序员。
他的第一笔工资,专门买了礼物送给我、大姐和国强,说是感谢我们当初的支持。
那天,我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大姐突然红了眼眶:"宝仔,你姥爷要是在世,看到你今天的样子,该多高兴啊。"
宝仔点点头:"我知道,姥爷的心愿,您和小舅帮我实现了。"
窗外,又是一个知了鸣叫的夏天,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我想,这大概就是生活的意义吧,一代人的遗憾,终将在下一代身上得到弥补;一代人的梦想,终将在下一代身上得以实现。
而我们,只需要学会尊重每个人的选择,给予他们足够的支持和理解。
人这一辈子,总要走自己的路,这是父亲教给我的道理,也是我们家最宝贵的财富。
来源:月下听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