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民政局门口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来,周小棠举着离婚证站在台阶上,嘴角快咧到耳根。她穿的鹅黄色针织衫我认得——上个月跑苏州专线,在观前街挑了半宿,她说"太嫩"不肯要,到底还是被我硬塞进了衣柜。
民政局门口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来,周小棠举着离婚证站在台阶上,嘴角快咧到耳根。她穿的鹅黄色针织衫我认得——上个月跑苏州专线,在观前街挑了半宿,她说"太嫩"不肯要,到底还是被我硬塞进了衣柜。
"树哥,等宋远那边债平了,咱立刻复婚。"她把红本本往帆布包里塞,发梢扫过我手背时带着股熟悉的青柠香,"他创业不容易,高利贷堵门堵到老家,卖房子都要被人抢拍......"
我摸出烟盒,风卷着梧桐絮往眼睛里钻。十年前的秋天也是这样,公交站的广告牌被吹得哐当作响,周小棠蹲在长椅上啃煎饼,鼻尖冻得通红。我刚退伍在附近修车,把军大衣披给她时,她咬着煎饼冲我笑,嘴角沾着芝麻:"哥,等我攒够钱,给你买件带毛领的新大衣。"
现在她帆布包里装着超市满百送的鸡蛋券,边角都磨毛了;工牌绳是褪色的粉色,挂着个掉了耳朵的小熊猫挂件。可刚才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时,她那双手稳得像银行柜员——平时切洋葱都要抖三抖的手。
"小棠,"我掐灭烟头,火星子溅在水泥地上,"你说宋远是高中同桌,当年偷偷塞你生活费?"
她正低头刷手机,闻言抬头时眼睛亮得反常:"对啊!我爸住院那会儿,他把饭钱全塞我抽屉,自己啃了三个月馒头。现在他厂子赔了,老婆跑了,就剩个上初中的闺女......"
我没接话。三天前她在电话里哭着说"求你帮个忙"时,我正蹲在物流园卸货,汗水顺着下巴砸在水泥地上,工装后背洇出深色的地图。她声音发颤的尾调,像极了当年被流浪狗追着跑时的哭腔。
"签吧。"我把笔推过去,笔帽上还沾着我手心的汗。
她愣了愣,接笔时指尖轻轻碰了碰我手背。十年了,她食指第一节的茧还在,那是在超市理货搬纸箱磨的,每次帮我揉肩时,总被我笑"比按摩仪还得劲"。
出了门她非要请我吃鸭血粉丝汤。小馆子玻璃蒙着白雾,隔壁桌小孩把香菜挑出来堆成小山。她舀了勺汤吹着,勺沿碰得碗边叮铃响:"等宋远事了,咱去拍婚纱照。要那种带水晶帘的,你穿西装我穿白纱......"
我咬着软烂的鸭杂没说话。结婚时穷,只在老家摆了两桌,她总摸着手机里别人的婚纱照说"等有钱了"。去年我把存折拍在她面前,说"挑最贵的",她却转身给我妈交了住院费——存折上的数字,至今没涨过。
"树哥你别瞎想。"她夹了块油豆腐放我碗里,油豆腐吸饱了汤,一夹就破,汤汁溅在她袖口,"我和宋远就是纯同学情。就像......就像你帮老张修车不要钱,我帮王姐带娃不图回报。"
我喝了口汤,烫得舌头直伸。她慌慌张张抽纸巾,指尖擦过我嘴角时带着温度:"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这场景太熟了。去年我胃病犯,她半夜起来熬小米粥,锅铲碰着砂锅叮当响;前年我妈住院,她把折叠床让给我,自己靠在墙上睡,脖子歪得第二天直不起来;大前年台风天我车抛锚,她坐了三小时大巴来找我,头发滴着水,姜茶还温着:"司机绕了三条路,可算找到你了。"
可此刻她眼里的光,我从没见过——像极了当年她考上职高,攥着录取通知在我面前转圈圈的模样。
第二天跑杭州,凌晨三点在服务区停车。车灯照得广告牌发亮,上面写着"一路平安"。我摸出手机,屏幕在暗夜里格外刺眼:"到了,别等我。"
她秒回:"好,宋远说今晚请我吃饭,谢谢你啊树哥。"
我盯着"宋远"两个字,拇指在删除键上悬了又悬,到底没按下去。把手机倒扣时,屏幕光在掌心印出块红,像道没愈合的疤。
第三天傍晚刚把车开回物流园,手机就炸了。王姐的声音带着急,背景音是超市广播"今日特价鸡蛋":"小棠在后边纸箱堆哭呢,你快来!"
我跑过生鲜区时脚底下打滑,差点撞翻促销堆头。远远就看见她缩在装纸箱的角落,膝盖抵着硬纸板,帆布包敞着口,离婚证露出半角,红得刺眼。
她肩膀抖得像筛糠,抽噎声混着纸箱摩擦的沙沙响。我蹲下去拍她背,手刚碰到她工服,就被她反手抓住,指甲掐进我虎口。
"树哥......"她抬头时眼睛肿得像两颗紫葡萄,鼻尖通红,"宋远老婆根本没跑!人家昨天刚从海南度完假......他厂子根本没赔,是想转移财产和小三结婚......"
她抽抽搭搭说着,上午在咖啡馆被堵的场景碎片似的砸过来:"那女的涂红指甲,扇我耳光时带起一阵香风......骂我'狐狸精',说'就你这超市收银员也配演戏'......"
"他们说我是傻子......说我活该被耍......"她把脸埋进我胸口,工服上沾着超市的菜叶子,"树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我摸出纸巾给她擦脸,指尖蹭到她眼角的泪,凉得像冰碴。
"那你图什么?"我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齿轮。
她突然哽住,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工鞋。鞋尖沾着没擦净的西红柿汁,是早上帮顾客装菜时溅的:"我就是......想当回被需要的人。"
她声音轻得像叹息,混着纸箱堆里的灰尘飘起来:"上个月遇到高中班长,她说宋远现在有三辆豪车,还问我'小棠你现在做什么'......我张了张嘴,说'在超市卖菜',她哦了一声就走了......"
"那天晚上我整理货架,听见俩顾客说'这大姐手真慢',我躲在冷柜后面哭,又怕你担心,回家还笑着给你热饭......"
风掀起她针织衫下摆,露出腰上的疤痕。那是五年前追偷钱包的小贼,被电动车撞的。当时她躺在医院还笑:"树哥你看,这疤像不像条小蛇?"
"小棠,"我蹲得腿麻,扶着货架站起来,"十年前你蹲公交站啃煎饼,没觉得自己没用;去年你在医院给我妈擦身子,我妈说'亲闺女也不过这样';前年台风天你坐大巴来找我,鞋子泡坏了还说'姜茶得趁热喝'......"
"怎么突然就信了别人的话?"
她抬头看我,睫毛上挂着泪,像沾了露水的草叶:"那......那我们还能复婚吗?"
我捡起地上的离婚证,红本本封皮被眼泪泡得软塌塌的,像块化了的糖。
"等你想清楚,"我把本子塞进她帆布包,"到底要活成谁嘴里的样子,再说吧。"
转身往停车场走时,背后的哭声混着"鸡蛋特价三块八"的广播,一声高一声低。路过煎饼摊时,阿姨问"加蛋不",我顺口说"加俩"。脆饼咔嚓一声折进饼里,香气腾起来,像极了十年前那个冷得搓手的秋天。
现在的周小棠,还能蹲在公交站,咬着煎饼冲我笑吗?
来源:情感大师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