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去年夏天,吴丽发现,两个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的女儿突然迷上了收集卡牌,“他们班几乎都对这东西感兴趣”。尤其是大女儿,最早她喜欢收集小马宝莉。
作者 | 乔悦
编辑 | 江江
去年夏天,吴丽发现,两个还在上小学四年级的女儿突然迷上了收集卡牌,“他们班几乎都对这东西感兴趣”。尤其是大女儿,最早她喜欢收集小马宝莉。
今年夏天,吴丽又发现,大女儿收齐了一整册《哪吒2》联名卡牌。
《哪吒2》卡牌其中之一的款式/图源:卡游抽卡机
“买这些要多少钱?”吴丽每一次都会问。
“不贵,很便宜。”孩子们回答。
直到她把卡册的照片发到网上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评论区里,有人直言:“这册子里至少有好几张高位卡,二手市场上能卖到上百块一张。”还有人评估,“不花个大几万根本集不齐”。
这些卡牌的源头,都指向一家名叫“卡游”的公司。今年4月,卡游向港交所更新了招股书,准备再度冲击上市。根据招股书数据,公司2024年营收已达100.57亿元,净利润44.66亿元——换句话说,这家公司比名创优品和泡泡玛特赚得还多。
根据招股书数据,公司2024年营收已达100.57亿元,净利润44.66亿元
公开资料显示,卡游创始人李奇斌出生于浙江省衢州市开化县,是一名“70后”。24岁时,由于家中突遭变故,他辞去乡镇水利员的工作,决心创业。李奇斌很快发现,加了贴纸卡片的泡泡糖能卖得更贵,并且生意更好,他当机立断押注贴纸,做起了卡牌生意。
目前,李奇斌持有卡游约82%股份,他的妻子齐燕持有约1.5%股份。新财富杂志曾估计,若卡游以千亿发行市值完成IPO,李奇斌夫妇的股权财富将超过800亿元。
然而,卡游的成功背后,也裹挟着越来越复杂的商业逻辑。有人为了集齐一套完整的卡牌,不惜大肆购买、囤货,甚至专门请人评级、炒作稀有款。有媒体报道,在二手市场上,一张热门小马宝莉稀有卡曾被炒到16万元,而最近《哪吒2》的一张联名卡牌,更是被挂出了18.88万元的天价。
这源自卡牌游戏中最核心的“抽卡”机制:每包售价2元、10元不等,能抽到什么全凭概率,可能是普通卡,也可能是“高位卡”。
这种抽卡的乐趣和刺激,就像是刮刮乐,充满了不确定性和赌运气的成分。有人抱着“有趣”的心态入局,有人沉迷于“抽中稀有卡”的刺激,还有人把卡牌视作未来可能升值的“资产”,把它们塞进了更大的“金融游戏”里。
网友发布在自己社媒账号上的拆卡过程
这套逻辑并不陌生。几年前,盲盒在国内风靡一时,年轻人为了“隐藏款”“限定款”争相抢购,也有人坚信,“只要买得够多,总有一款能翻倍”。
如今,卡牌正沿着这条路径前进——只是这一次,它走得更快,涉入更深,也可能更难刹车。
01
一张稀有卡=班里的“权力”
发现女儿偷偷用压岁钱买了上千元的卡牌后,吴丽的丈夫牛勇“完全不能接受”。虽然女儿的学习成绩没有明显波动,但他觉得事情已经失控。
为了让女儿彻底断了念头,牛勇干脆没收了所有卡牌,在小区楼下找了块空地,一张张点燃。“卡在烧,孩子在哭,大家情绪都很差。”吴丽回忆道。
但卡牌的诱惑并没有随着灰烬散去。每天放学后,女儿还是会习惯性地绕到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默默看着其他同学买卡、拆卡、交换。这是属于孩子们的“地下社交场”,不参与,就意味着被排除在圈子之外。
结伴狂抽卡牌的小学生
牛勇站在远处,看着女儿像个局外人,心里也不好受。“既然禁止不了,不如一起参与”,他决定换一种方式理解女儿,尝试走进她的世界。他先是和女儿约定,只要考试成绩保持在90分以上,想买哪张卡,就可以买哪张卡。之后,他开始主动钻研卡牌的玩法和门道。
从玩法上看,实体卡牌大致分为两类:
一种是以收藏和欣赏为目的,与奥特曼、小马宝莉、哪吒等国内外知名IP联名的收藏类卡牌(CCG);
另一种是以对战游戏为核心的竞技类卡牌(TCG)。
目前,国内的卡游玩家大多以收藏为主。
卡牌通过盲抽形式售卖,每包售价从2元、5元、10元到更高价位不等,稀有卡极其稀少,而这种低概率恰恰是驱动玩家持续购买的关键。
以小马宝莉系列为例,从普通的R级卡到顶级稀有的◇SC卡,共分16个等级。卡包也分为“趣影包”“辉月包”“繁星包”等不同系列,每个系列又分为不同“弹”(版本)。每“弹”通常包含几十种新卡,其中“辉月包”已经出到了第7弹。
网友整理的小马宝莉卡级价格排列以及第7弹的“辉月包”部分卡牌款式(左起图3)
一包售价2元的“趣影包”,通常能抽到3—4张R级卡,而要想抽到一张顶级的SC卡,可能需要购买整整一箱(1440包)才能“爆出”一两张。牛勇说,女儿玩了三个月,花了2000多元,只抽到了两张“黑背卡”(CR级)。
与此同时,卡牌的“玩法”也在不断升级。从最初一包2元的条码卡,逐渐演变成5元、10元的升级包,再到15元的限定包,甚至还有“编号卡”、“签名卡”。卡包越来越多,卡位设计得越来越密集,始终让孩子们停在“还差一张”的临界点,制造出一种稀缺感和“不得不继续抽”的心理压力。
而对孩子来说,卡牌不止是玩具,更是一种社交货币。谁能拿出一张稀有卡,就能在班里建立起“权力”,赢得同学的目光和尊重。这种看不见的竞争,影响了孩子的情绪和行为。
当你抽出一张稀有卡,就能赢得“玩卡人”的目光和尊重
牛勇意识到,单靠抽卡获得稀有卡牌的几率微乎其微。他转而直接上二手平台买卡,最贵的不过几百元,整套“黑背卡”买下来不到几千块钱,“比一包包抽便宜太多。”但意外的是,当女儿收齐了整套稀有卡,短暂地享受了同学的羡慕之后,兴趣也迅速冷却下来,“觉得没意思了”。
他发现,卡牌真正吸引孩子的,从来不只是“拥有”,而是“开包”的过程。这种心理上的不确定性会在孩子心中形成一种“刺激—反馈”的回路,促使他们重复购买。牛勇曾听一位卡牌经销商说,济南有孩子光是玩卡牌就花了几万元。
一位妈妈在个人社媒平台分享孩子对奥特曼卡牌的狂热喜爱/图源:芷澜
尽管自己也在参与卡牌游戏,但牛勇向盐财经坦言,他依然“厌恶”这套商业模式。
牛勇是一名“90后”,他记得小时候自己也收集过方便面里的水浒卡。那时的玩法很简单,金卡银卡不过是“一箱方便面”的投入,玩伴间“最多是换卡,但不会炒卡”。
而如今的卡牌产业,已经有了完整的设计、分级、限量、炒作链条,顶级稀有卡甚至能在二级市场卖出5000元、8000元,甚至上万元。
他不清楚,究竟从哪一步开始,卡牌变了。
02
一包小卡片,100亿的大生意
在孩子们的书包里,卡牌是社交货币,也是情绪满足的投射。但在卡游公司眼中,这些印着闪膜、烫金的纸片,更是一套可以被量化、复制乃至资本化的商业系统。
目前,这家公司正准备登陆资本市场。根据招股书披露的数据,从2021年到2024年,卡游的营业收入从22.98亿元跃升至100.57亿元,4年间增长近4倍。净利润则从7.95亿元攀升至44.66亿元,翻了近6倍。
撑起这门生意的,几乎全靠卡牌。2024年,卡游的卡牌业务占总收入超过9成。相比之下,公司尝试拓展的文具、人偶等其他业务则显得微不足道。
2024年,卡游的卡牌业务占总收入超过9成
更惊人的是利润空间。2024年,卡游的整体毛利率高达67.3%,而卡牌业务的毛利率更是达到71.3%。这一利润水平,远超多数文创企业,甚至高于不少轻资产的内容产业。
但如今,卡游为何能凭借一张卡牌上市?
答案是IP。热门IP是卡游业绩增长的关键动力。
卡游的早期崛起,离不开“奥特曼”这个大IP。根据招股书,2018年至2024年间,公司累计推出了320个奥特曼系列的卡牌产品,占其总卡牌产品数量近六成。2022年和2023年,奥特曼卡牌更是卡游的收入支柱。然而,过度依赖单一IP的风险也显而易见。2023年,奥特曼卡牌销量几乎腰斩,卡游的收入和净利润随之大幅下滑。
为了分散风险,卡游加速扩充IP储备。先后签下了《叶罗丽》《蛋仔派对》《小马宝莉》《火影忍者》《斗罗大陆》等多个IP,试图覆盖更广泛的年龄层和兴趣圈层。
到2024年底,卡游的IP数量已经增长到了70个。其中,《小马宝莉》不仅帮助卡游打开了女性市场,更成为仅次于奥特曼的第二大收入来源。2025年,《哪吒2》上映时,卡游的卡牌产品几乎与电影同步上线,450万包卡牌在一周内售罄。
正在卡牌展示墙前看卡的小男孩
卡牌的魅力,不只吸引了孩子,也“俘获”了一部分成年人。小时候没有满足的遗憾,他们想在成年后补齐,因此有人称,“抽卡是在富养童年的自己”。
33岁的张璐告诉盐财经,自己看完《哪吒2》后就开始收集联名卡牌,“单纯觉得好看,玩卡主要是提供情绪价值”,她说,最近几个月已经为此消费了两三千元,“两个孩子的兴趣都没我高”。
然而,卡游的竞争优势,并不仅仅靠IP储备,更关键的是,强大的渠道能力和产业链整合能力。
一位内部人士向盐财经透露:“如果只看印刷、授权或者销售,单个环节门槛并不高,但要把它们串起来,形成闭环,考验的是组织能力和产业链反应速度。”他举例说,有些热门IP的新品卡牌,从授权到设计、生产再到上架,卡游能在一周内完成,而一些竞争对手甚至还没发货。
这种高效运转,也离不开卡游遍布全国的经销商网络。根据招股书,2022年至2024年,经销商为卡游贡献了大部分收入,占总营收的比例分别为92.7%、80.8%和80.2%。相比之下,直营渠道的收入占比分别仅为5.2%、9.8%和7.5%。
这种模式让卡游产品渗透进了更多零售终端——从一线城市的潮玩店、动漫谷子店,到街头巷尾的小卖部、文具店,甚至是县城和乡镇的小型超市,卡游的卡牌几乎无处不在。
根据招股书,2022年至2024年,经销商为卡游贡献了大部分收入,占总营收的比例分别为92.7%、80.8%和80.2%
直播间的“拆卡”热潮,更为卡牌生意添了一把火。用户在直播间下单,主播现场代拆再邮寄,既满足了玩家“即时开奖”的刺激感,也把实体卡牌的玩法搬到了线上流量场。“集卡社”相关负责人曾对外披露,社交平台拆卡直播是其占比最大的销售渠道。
拆卡直播间画面
游戏行业时评人张书乐指出,拆卡直播的火爆,和此前“乌龟对对碰”的流行逻辑类似,都是通过即时拆封、稀有卡掉落的刺激,吸引用户下单,就像赌博一样押注。一旦拆出稀有卡,数千名观众就成了见证者,直播间气氛瞬间被推向高潮,就连场外路人也跟着跃跃欲试。
如此看来,卡牌,似乎成了比盲盒更低成本、更高回报、更有传播力的“印钞机”。
03
风口上的卡游,能走多远?
快速崛起的卡游,正处在市场的风口浪尖,也站在了风险的十字路口。
最显而易见的挑战,是对热门IP的高度依赖。根据卡游招股书披露,未来三年,公司将有89份IP授权协议到期。这意味着,一旦核心IP无法续签,或者授权费大幅上涨,卡游将不得不放弃部分产品线,公司的收入也将受到直接冲击。
相比之下,泡泡玛特通过Molly、Dimoo等原创IP构建了独立壁垒,而卡游目前仅有“卡游三国”一个原创IP。这个从2023年4月上线的自研IP,截至2024年累计交易额2.9亿元,仅占公司当年卡牌总交易额的2.6%。这意味着,卡游在IP原创能力上的短板,仍是潜在隐忧。
卡游目前仅有的原创IP:“卡游三国”
不过,张书乐认为,卡游已经形成了规模和渠道优势,即便依赖授权,短期内也很难被撼动:“他们手上有这么多IP,形成了一个矩阵。一般情况下,IP方不会轻易终止合作,毕竟要找一家具备卡游这种规模、渠道和运营能力的公司,并不容易。”
他还向盐财经提到,卡游正在尝试分散风险,寻找新的增长点。比如与国潮文化结合,目前卡游已经与国画家戴郭邦合作推出四大名著卡牌,联手金庸小说开发“金庸侠客令”系列卡牌,还与国家体育总局联合研发了“中国古代体育文化收藏卡”。
卡游正通过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挖掘与再创造,打造“全年龄段”的产品矩阵。“哪吒是个很好的例子,这个故事大家耳熟能详,都能接受。”张书乐说。
然而,卡游的风险,并不仅仅在于IP授权。
卡游的风险,并不仅仅在于IP授权/图源:卡游官网
遍布全国、深入下沉市场的销售网络,同样是一把“双刃剑”。这种高度分散的渠道模式,既是卡游迅速扩张的重要支撑,也是监管难题的根源。
牛勇告诉盐财经,他在收卡过程中,发现很多小卖部卖的都是重塑包,“基本没有好卡,全是废卡,小学生根本看不出来”。
这种灰色地带的生意早已存在,企业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束手无策。业内人士对盐财经坦言,小卖部、二手平台上的售卖大多都是个人行为,平台也很难对授权情况进行验证。“我们能做的,就是不断升级防伪技术,增加检测手段,配合市场监管部门进行打击。”但在如此庞大且分散的渠道面前,这些努力仍然杯水车薪。假卡、炒卡的问题很难根除,“我们也只能尽力而为”。
张书乐建议,卡游未来可以引入更强的技术手段,例如将每张卡牌与数字藏品绑定,形成“唯一性溯源”,通过扫码就能认证防伪。“如果每张卡都有一个数字证书,就能有效遏制假卡流通,还能增加卡牌的收藏价值。”他认为,这也是卡牌行业未来可持续发展的方向。
比起IP和假卡问题,更棘手的挑战,或许是未成年人保护。
尽管卡游在招股书中表示,已经更新了未成年人信息披露政策,规定盲盒产品仅向8岁及以上人群销售,并且8—18岁消费者购买盲盒需要监护人同意。但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一门槛并未严格落实。
有家长向盐财经反映,孩子依然能轻松在便利店、超市购买卡牌,商家几乎不会进行年龄核验。尤其是在下沉市场,这种现象更为普遍,未成年人沉迷卡牌、过度消费的风险也随之而来。一句“未成年人禁止购买”并不能解决问题,或许,这些卡牌公司应当推动更完善的分级销售和年龄验证机制,强化社会、企业、家长的多方共治。
或许,这些卡牌公司应当推动更完善的分级销售和年龄验证机制/图源:视觉中国
业内人士观察到,竞技类卡牌仍然是卡游公司未来发展的大方向。他说,“竞技类卡牌的游戏规则可以不断更新,形成一个有生命力的产品体系”。这样一来,卡牌的受众群体就可以从儿童延伸到青少年、成年玩家,为行业带来长线增长动力。
但这条路并不好走。“中国家长对卡牌游戏的接受度不高,孩子们学习压力也大,很难花时间去研究对战策略”,业内人士透露。
即便存在争议,卡牌市场的魅力依然不可忽视。放眼全球,集换式卡牌已经发展成一种独特的文化产业。
在日本,宝可梦、游戏王等IP撑起了庞大的卡牌帝国。在美国,万智牌早已深耕多年,形成了完善的竞技和收藏生态。而中国的卡牌文化尚处于启蒙阶段,门槛较低、玩法简单,更多是“收藏+交换”的情绪性消费,距离成熟的竞技文化还需要一些时间。
从热潮到长红,卡游面临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如何在风口中找到平衡,在狂热与泡沫之间守住初心,或许才是卡游真正需要解答的难题。
(应受访者要求,吴丽、牛勇、张璐为化名)
视觉 | 顾芗
值班 | 覃伊蕊
来源:视见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