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红茂矿务局的名字源自红山矿区与茂兰矿区的合称。红山矿区位于环江县驯乐乡，因探矿时期发现的一座红色山岩而得名，下辖下金、朝阳、洞角三个矿，以及上朝煤仓、机修厂、红茂一中、红山医院等附属单位；茂兰矿区则包含位于贵州荔波的平寨矿、更班矿、打油寨矿等。
几代人的记忆与眼泪，红茂矿务局往事
◎思恩编辑部（阿素喇）
从荒野到工业重镇
红茂矿务局的名字源自红山矿区与茂兰矿区的合称。红山矿区位于环江县驯乐乡，因探矿时期发现的一座红色山岩而得名，下辖下金、朝阳、洞角三个矿，以及上朝煤仓、机修厂、红茂一中、红山医院等附属单位；茂兰矿区则包含位于贵州荔波的平寨矿、更班矿、打油寨矿等。
早在清代乾隆年间，驯乐红山乡人已在此挖煤炼铁，民国时期县志亦有采煤制锅罐的记载。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广西正面临着“北煤南运”的能源困境。为了破解这一难题，1969年，一场代号“6927”的工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这一工程包含枝柳铁路（柳州至枝城）和金红线（金城江至红茂矿区）的建设，4.7万名建设者怀揣着热血与理想，挺进了广西环江与贵州荔波交界的深山之中。他们肩扛手推，用最原始的工具，在崇山峻岭间硬生生凿出了两条铁路——金红铁路和洛茂铁路。
1971年，金红铁路建成通车；1976年，洛茂铁路也顺利贯通。这两条铁路如同两条钢铁动脉，将深藏在大山中的煤炭资源输送到广西各地。
▲红茂矿务局旧照 / 图源网络
▲红茂矿务局旧照 / 图源网络
▲红茂矿务局矿山救护队红山中队
▲红茂矿务局所属分矿地面卫星电视
建矿初期交通闭塞，物资全靠人挑马驮，拓荒者硬是从黔桂铁路金城江站引出“Y”字形铁路，连接红山与茂兰矿区。1970年5月，三千会战大军在红山集结，自治区领导亲自主持会战，抽调老矿骨干与基干民兵组成“拓荒团”。红山矿区五对矿井（1-5号井）相继开工，总规模75万吨；1976年茂兰矿区勘探会战启动，地质队员两年后提交补充勘探报告。
更班矿建设中，工人1975年首次试用锚喷支护成功，掘进队单头月进尺突破105米，超煤炭部指标，引得全区煤矿现场学习。1980年，红茂在广西煤矿率先推行“亏损包干”，后又实施吨煤工资包干、局长目标管理。1990年，红茂矿务局产煤81.1万吨，位居广西第二，其中1.2万多吨无烟煤出口菲律宾，创广西煤炭出口纪录。
由于井下条件简陋，安全事故频发，矿难阴影始终笼罩着这片土地——这些煤炭靠的是工人用铁铲一锹锹挖出。
煤炭产业的兴盛，让这片曾经的荒野迅速繁华起来。以茂兰矿区为例，原本只有布依族原住民居住的山间村落，迎来了大量外来人口。下金矿作为红茂矿务局人口最多、产能最高的煤矿，巅峰时期职工和家属超过两万人。沿山而建的红砖瓦房鳞次栉比，学校、球场、俱乐部、商场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白天人声鼎沸，夜晚灯火通明，俨然一个热闹的小山城。平寨矿、更班矿等矿区也同样繁荣，周边村民纷纷涌入矿区谋生，不少人靠着挖煤成为了“万元户”，矿区的繁华程度甚至被称为“小香港”。
▲红茂矿务局广告 / 图源网络
红茂矿务局曾是自给自足的“小社会”。矿区内有电影院、文化室、图书馆、篮球场、游泳池，还有文艺队、民兵营、储蓄所、集贸市场。每到周末，朝阳矿务局大楼前的露天电影场总是挤满人，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大人们则带着小板凳等待放映。
学校是矿区的重要组成部分。红茂一中、朝阳小学、洞角矿小学……许多人在这里度过童年：早上跟着广播做早操，课间在操场上疯跑，放学后结伴去铁轨旁捡煤块。一位70年代随父亲进矿的子弟记得，从五・七公社到三矿、二矿，再到五百大巷、后坡，矿区的每个角落都留下过奔跑的足迹。
在红茂矿务局的本部所在地——广西环江县洛阳镇，更是一派兴盛景象。金红、洛茂铁路的管理机关设在这里，商场、医院、学校等设施完善，流动人口众多，成为了周边地区的经济文化中心。矿区的繁华也带动了周边：洛阳镇因矿而兴，80年代时，矿区工人是镇上的“有钱人”，他们买走河里钓的刺鳅、甲鱼（当时鳖能卖20多元一斤），街边的小铺里总能看到穿着工作服的矿工。
▲红茂矿务局广告 / 图源网络
盛极而衰，破产背后
繁华背后，危机早已埋下。进入新世纪后，红茂矿务局面临着一系列严峻的问题。首先是资源枯竭，多年的大规模开采使得煤矿储量大幅减少，矿井越挖越深，开采成本不断上升。与此同时，煤炭市场的竞争日益激烈，价格下跌，而矿区的设备老化、人员冗余等问题也愈发突出。2002年7月10日，河池市环江毛南族自治县人民法院依法宣布红茂矿务局破产，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大型企业，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
资源枯竭与产业局限是主因。红茂矿区以烟煤为主，部分矿井如打油寨矿虽产无烟煤，但整体品位较低、开采难度大。红山矿区探明储量3054.5万吨，属低瓦斯矿；茂兰矿区面积260平方公里，储量超2.6亿吨，但高瓦斯、煤尘爆炸风险显著。随着煤炭资源逐渐耗尽，加上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依赖单一产业的矿区难以为继。
破产带来的连锁反应是巨大的。曾经繁忙的金红铁路和洛茂铁路，随着矿务局的破产逐渐停止了运行。那些曾经承载着煤炭和希望的火车，如今只剩下生锈的铁轨和废弃的车站，成为了时代的遗迹。矿区的繁华也如过眼云烟般消散，大量职工失去了工作，不得不背井离乡，寻找新的生计。曾经热闹的生活区变得冷冷清清，一栋栋楼房空无一人，逐渐破败，杂草从裂缝中钻出，爬满了墙面，曾经的“小香港”如今只剩下残垣断壁。
破产后的安置问题也困扰着许多人。2001年底离开矿区的职工，社保缺失成为心头之痛；破产后，工人们需自谋出路，有人南下打工，有人留在当地务农，曾经的“铁饭碗”终究成了历史。2002年破产时，红茂留下6949名职工（含1707名在职、4869名离退休）及2.4万居民，面临住房老旧（多为70-80年代危房）、产业单一（就业率仅7%，居民月均收入209元）、教育医疗设施落后等问题。为此还引发了工人shang访事件。
破产安置措施包括：离退休人员纳入社保（月均733元），固定工领安置费（人均1.5万），合同工领补偿费（人均8901元）；学校、医院、水电移交环江县，茂兰矿区学校关闭，红山小学移交后条件仍差；贵州境内设临时管理区，广西建社区管理。2007年启动红山职工异地搬迁，3500多户、1.2万人搬迁，安置方式包括洛阳镇经济适用房（650元/㎡，政府补1-1.5万）、廉租房、回原籍补贴等，总预算2.5亿（自治区出1亿，地方筹2000万，搬迁户自付1亿），但面临下岗职工再就业难、回迁纠纷、医保衔接不畅、基建欠账等一系列问题。
在破产的混乱时期，还出现了一些严重的贪腐罪行。原红茂矿务局财务处长黄某林，竟然打起了公款的主意。他趁着企业破产之际，冒用他人名字分4次领出工程款23.6万元，最终被检察机关查处。一审法院判处其有期徒刑10年，后经自治区高院审理，认定其中20万元为犯罪未遂，改判有期徒刑7年。
▲红茂煤田 / 图源网络
记忆留存的矿山往事
如今，更班矿的楼房大多已经无人居住，成为了危房，有的甚至被政府拆除，只剩下少数建筑倔强地矗立着。曾经热闹的菜市场、煤仓、中心商店，如今都已繁华不再。平寨矿还有少数当地老百姓居住，部分楼房虽然外观老旧，但还在使用中，铁道/公路道口作为连接茂兰两矿区的交通枢纽，似乎还能让人感受到当年的繁忙。
▲红茂矿务局今景 / 图源网络
走进红茂矿区，颓垣断壁间长满杂草，曾经的职工楼门窗破败，铁轨锈迹斑斑。下金矿在2023年封矿时，熟悉的厂房、宿舍瞬间变得荒凉，让亲历者倍感惆怅。
更班矿的子弟难忘父亲独自下井撑起全家五口生活的艰辛；平寨矿的职工对1980年代矿区的热闹场景念念不忘，那时工人身份备受尊崇，甚至工人家庭的配偶都令人羡慕；洞角矿的子弟们至今对“台湾岛”“后坡”等地名印象深刻。
下金矿是红山片区最大的矿，原名红山1号井，1972年投产，设计能力30万吨（后扩至45万吨），1983年首次使用薄煤层采煤机组，运输系统改造投入500万，高档普采面最高月产8055吨，1990年剩余可采储量432万吨，年产煤22万吨。破产后由私企经营至2023年底封矿，新建大门孤单矗立，生活区平房多被拆除。
朝阳矿由红山2-4号井合并，平硐开拓，曾年产30万吨，1980年代仅2号井运作（核定年产9万吨），1990年可采储量491万吨，产煤10.64万吨，如今仅存新办公楼、新小学等几栋建筑，其余楼房拆除。
洞角矿1970年开工，1974年投产，平硐开拓，核定年产9万吨，1990年职工千人、产煤10.96万吨，如今仅剩几条水泥路，其余区域退耕还林。
更班矿是茂兰矿区主力，原名更班平硐，设计能力60万吨，1977年投产，以锚喷支护、激光指向等技术创新成为行业标杆，1990年可采储量近2800万吨，年产煤20.1万吨，2021年楼房多成危房，部分保留。
平寨矿1977年投产，斜井开拓，1974年、1981年先后发生瓦斯爆炸与煤与瓦斯突出，后装瓦斯遥测报警仪，1990年累计突出34次无伤亡，2021年仍有居民居住，建筑老旧。
打油寨矿1985年投产，平硐开拓，核定年产6万吨，高瓦斯且煤尘有爆炸风险，1990年职工580人、产煤6.29万吨，后随矿区衰落废弃。
遗址上新流转
破产后的红茂矿务局，部分矿井被卖给了私人继续开采。比如下金矿，在破产后的20多年里，一直由私企老板经营，直到2023年底合同到期才正式封矿。而那些被废弃的矿区，则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有的进行了土地复垦，曾经的矿场逐渐被绿色植被覆盖，恢复了生态；有的则成为了历史遗迹。
在贵州荔波县立化村，曾经的运煤铁路早已废弃，铁轨上锈迹斑斑，路基旁长满了杂草。平寨火车站人去楼空，成为了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里又有了新的变化。从河池金城江修建过来的高速公路，穿过了大山，曾经的矿区公路两旁，那些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修建的老楼房，虽然依旧苍凉，但却成为了独特的风景。洛阳镇作为红茂矿务局的本部所在地，虽然繁华不再，但却凭借着天坑群、瀑布群、毛南族风情等旅游资源，逐渐吸引了一些游客，开始了新的发展。
落尽后的精神
对于“矿二代”“矿三代”来说，红茂是精神原乡，即便从未回去。有人在身份证号码中藏着矿区密码——452724开头的号码，是红茂子弟的共同标识；有人至今保留着父亲参与“6927工程”的老照片。有人从这里参军入伍，有人在此完成学业，有人在这里结婚生子，最终又因矿区衰落而各奔东西……
▲洛阳镇 / 图源网络
如今的环江洛阳镇，仍能找到红茂矿务局的零星痕迹：普洛的老职工楼、朝阳矿的旧铁轨、红茂一中的残墙。偶尔有自驾游客路过，会惊叹于当年矿区的规模，而当地老人则会指着某处说：“这里以前是电影院，那里是矿务局大楼。”对于红茂人来说，矿区的意义早已超越了产业本身。它是三线建设的物质遗存，红茂矿务局的故事，是千万三线矿区的缩影。
本文参考：【1】 《中国煤炭志·广西卷》编纂委员会编. 中国煤炭志：广西卷[M]. 1997：p435-437；【2】刘家凯主编. 广西财政热点研究 2008[M]. 2008：从原红茂矿务局职工异地搬迁看破产企业职工安置问题。【3】 重走红茂矿务局矿山路 原创 蓝小调 蓝摄经典 2021年08月19日；【4】曾经的红茂矿务局茂兰矿区:多少人的青春在这里流浪 原创黎锐 岭南西路 2024年09月28日；【5】封矿了!广西和贵州，一大型矿务局的兴衰 原创 秦小襄 风听闻 2024年10月08日。
另附红茂矿务局今景照（图源网络，含下金矿、更班矿、平寨矿等多处地方）：
来源：思恩府驿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