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年七月,烈日焦灼着鲁南大地的每一寸黄土,我乡里六个少年在一场考试中奋力划动命运的桨,拼力朝那窄窄的岸口游去。榜单一揭,分数最高的我竟被临沂高中“农村班”录取。其时录取如刀裁,分数高者上大学,分数稍低者上中专。这划分,似乎已预定了日后人生位置的高低,然而对于深
那年七月,烈日焦灼着鲁南大地的每一寸黄土,我乡里六个少年在一场考试中奋力划动命运的桨,拼力朝那窄窄的岸口游去。榜单一揭,分数最高的我竟被临沂高中“农村班”录取。其时录取如刀裁,分数高者上大学,分数稍低者上中专。这划分,似乎已预定了日后人生位置的高低,然而对于深陷泥泞的农门子弟而言,无论哪条路,只要考上了,便如同鱼跃龙门——从此将告别泥土,吃上那象征身份与安稳的“国库粮”,成为乡里人眼中改换门庭的幸运儿。
决战高考,不负青春
我们六人如同六颗种子,被命运的簸箕筛进了临沂高中的围墙里。那宿舍是旧仓库改的,粗大的木梁裸露在头顶,入夜之后,鼾声四起,唯有窗外残月如霜,默默倾听着少年们青涩的呼吸。最难忘的,是那每餐必备的煎饼,粗粝如纸,嚼在嘴里,干硬得如同啃着粗糙的树皮,非得费力咽下不可。菜呢?每人一个玻璃瓶,腌菜沉在瓶底,日复一日地嚼着咸涩的滋味。但邻村书记的儿子却不同,他那瓶咸菜里,时不时竟有猪油炒过的痕迹,油星在瓶壁挂出几道薄薄的亮痕——在那样清苦的日子里,这几粒油星,已然是深藏不露的富贵气象了。然而除了这点油星,其他生活条件倒真的相差无几,宿舍里几张旧床,教室中几排长桌,便已装下我们所有贫瘠的富有。
学校的生活就是一块磨刀石,单调而严苛地磨砺着我们这些乡下少年。每日天未明透,宿舍里已响起窸窣穿衣声,大家踏着晨露奔向教室。煤油灯的火苗在教室里晃动,在书本上投下摇动的阴影,也映着我们专注的眼睛。宿舍的灯光熄灭后,我们有时悄悄溜出宿舍,在廊下继续苦读,直到深夜。月光下,我常掏出玻璃瓶,啃着冰凉的咸菜,就着凉水咽下煎饼,喉咙里又咸又硬。但腹中虽饥,心中却分明有火在燃烧——那是寒门子弟唯一能攥住的火种,非得靠这苦读的火光,才能烧穿眼前浓重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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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光阴,如流水般从指缝间逝去。高考放榜时,乡里翘首:六个人竟有五个名字赫然在榜!我进了大学,其余四人分别被中专录取。邻村书记的儿子亦在其中,当消息传回村里,他父亲特意摆了酒席,鞭炮声震耳欲聋,像是要把整条村子的喜气都炸上天去。我们几个,虽无鞭炮助兴,但父亲坐在门槛上,捏着录取通知书的手指微微发抖,眼神却分明越过低矮的院墙,望向了远方的天空——那是从未见过的辽阔。
一纸通知,宛如一道敕令,从此割断了我们与泥土脐带般的牵连。后来每次回乡,总有老人拉住我的手,粗糙的掌心摩挲着我的:“好啊,娃儿,吃上国库粮了,稳当了!”他们浑浊的眼底,映着一个少年挣脱土地束缚的背影,那身影里盛满了他们一生未曾企及的安稳与光亮。当年六人,五人登科,这比率背后,是那个时代农家子弟向上攀援的孤勇与路径的狭窄——除了读书,便只有当兵一条路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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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国库粮”早已是一个被岁月磨蚀得模糊不清的词。偶尔在抽屉深处翻出一两张旧粮票,纸质已脆,上面褪色的印章倒像一枚旧时代的戳记。当年那玻璃瓶里猪油炒咸菜的特殊油光,映照的何尝不是一种极微妙的生存差异?可那又算得了什么呢?在命运的大河里,我们终究靠一张张考卷上的分数,奋力游过了那道狭窄的龙门——哪怕只是从咸菜瓶的此岸,挣扎着游到了彼岸。
后来方知,那场七月之考,考的岂止是卷上的字句?分明是生命在贫瘠中挣扎的韧度。我们嚼碎煎饼咸菜吞咽下去的,何止是食物,更是整个时代落在农家少年肩头的沉重与微光——咽下那份粗粝,竟也咽下了通往另一种人生的船票。
来源:享视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