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陈小雨,在家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当兵退伍后在纺织厂当工人的哥哥陈大勇。
青春记事
"哟,作业本里夹了啥呢?"同桌王芳冲我挤眉弄眼。
我低头一看,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条静静躺在语文作业本里。
抬头的瞬间,恰好对上后排周明辉慌乱的目光。
那是1985年的春天,我刚升入县一中高一(3)班。
春风吹绿了校园里的杨树,也吹乱了十七岁少男少女的心。
我叫陈小雨,在家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当兵退伍后在纺织厂当工人的哥哥陈大勇。
父亲是镇上供销社的会计,一个戴着老式黑框眼镜、总是背着公文包的中年人。
母亲在公社卫生院做护士,每天穿着洗得发白的护士服,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来回奔波。
在那个"知识改变命运"的年代,全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我们家住在县城边缘的职工宿舍,两间正房一间厨房,院子里种着几棵果树,还养了几只鸡。
每到周末,院子里飘出的饭菜香味总能引来邻居阿姨们的赞叹:"老陈家的酱爆肉又香了!"
我们家条件在当时算是中等,家里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每到《上海滩》播出的时候,客厅里总挤满了看电视的邻居。
周明辉是班里的体育委员,身高一米七五,是篮球队的主力。
他皮肤黝黑,总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格子衬衫,裤子永远是那条洗得发白的军绿色工装裤。
据说他爸爸是生产队的会计,因病去世早,母亲一个人带着他和两个妹妹生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他成绩中等,但为人热心,常帮同学解决困难。
我注意他,是因为每次他路过我身边,都会放慢脚步,眼神飘忽不定。
那个年代的男孩子大多腼腆,不像现在的年轻人那样直接。
那张纸条我没敢当场打开,直到放学回家,才在煤油灯下小心翼翼地展开。
上面工整地写着:"陈小雨同学,我能不能请教你几道数学题?明天中午老榆树下等你。周明辉。"
字迹清秀,却透着几分刚毅,像他本人一样,看似普通却有股倔强劲儿。
我没去赴约,却把纸条夹在了日记本里。
那个年代的女孩子,大多被教导要"矜持","淑女"。
何况我还有个威严的哥哥,整个学校都知道他曾是特种兵,身手了得。
星期五的晚自习,教室里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和偶尔翻页的声音。
窗外月光如水,洒在操场上,远处县城的灯火稀疏而温暖。
我正埋头做题,突然感觉一道影子从我身边掠过,一张对折的纸悄悄落在我的课本上。
抬头只看见周明辉的背影匆匆走出教室。
"周明辉!"班主任张老师的声音突然在教室门口响起,"你来一下办公室。"
我心突然提到嗓子眼,纸条还来不及藏,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张老师身后。
竟是我哥陈大勇!
他那天正好送厂里的文件来学校,穿着厂里发的蓝色工装,胸前口袋里插着好几支钢笔,远远看见了这一幕。
下晚自习时,月亮已经升得老高,照得校园如同白昼。
我远远看见哥哥把周明辉堵在教学楼走廊拐角处。
夜色中,哥哥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灯光,周明辉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却挺直。
"你小子想干啥?"哥哥的声音低沉却不容反驳,"给我妹妹递纸条?"
"陈大哥,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教她数学题。"周明辉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努力保持平稳。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现在的小伙子,心思都写在脸上,我当过兵,什么人没见过?"哥哥的语气略微缓和,却仍带着审视。
"陈大哥,我真不是有别的想法。"周明辉深吸一口气,"我期中考试退步了,我妈说再不提高就让我回乡下帮忙种地。"
"你知道的,我家就靠我妈一个人,两个妹妹还小,我必须考出好成绩才能改变现状。"
"小雨同学数学在班里名列前茅,我想请她帮忙辅导一下。"
沉默片刻后,哥哥的声音软了下来:"行,我信你小子一回。"
"不过,你要是真想学习,以后放学来我家,我在家看着你们。"
就这样,周明辉开始每周三、周六下午放学后来我家"补课"。
我家的小客厅成了临时教室,哥哥总是坐在一旁看《参考消息》或《体育报》,时不时抬头瞄我们一眼。
母亲则时不时端来热茶和点心,有时是刚蒸好的红豆粑粑,有时是自制的麻糍糕。
"多吃点,孩子,看把你瘦的。"母亲总是这样对周明辉说,然后悄悄给他碗里多添一勺菜。
周明辉起初很拘谨,后来慢慢放开了,甚至会和哥哥讨论篮球比赛。
"陈大哥,你说咱们国家队啥时候能打进世界杯?"
"慢慢来,基础还不够扎实,再等几年吧。"哥哥抽着"大前门",语气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那个年代的人们,对未来总是充满期待。
半个学期过去,周明辉的成绩提高了不少,特别是数学,从原来的七十多分提高到了八十五分。
周六的午后,我们正在讨论一道几何题,张老师突然登门拜访。
"小周啊,你这学期进步很大,学校决定把你调到重点班去。"张老师推了推眼镜,"从下周一开始,你就去高一(1)班报到。"
周明辉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又很快黯淡下来。
那天傍晚,他比平时走得早,临走时欲言又止。
第二天是周日,全家人正在吃午饭,门外传来自行车铃声。
周明辉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个纸包。
"陈大哥,小雨,阿姨...我来道个别。"他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像第一次来我家时那样拘谨。
母亲热情地招呼他进屋吃饭,他却只是把纸包递给了我。
"这是我妈包的粽子,听说你爱吃甜的,特意做了红枣馅的。"
饭后,哥哥提议去后院摘梨,拉着父亲一起出去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周明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明天就去一班了?"我低头摆弄着桌布上的褶皱。
"嗯,张老师说重点班能接触更多难题,对高考有好处。"他的声音很轻。
"那挺好的,祝贺你。"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这段时间谢谢你的帮助。"他终于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如果...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真的要回乡下了。"
我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临走时,他在我的作业本里夹了一张纸条:"谢谢。以后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我。"
这一别,就是大半年。
高一(1)班和高一(3)班在不同的教学楼,平时几乎没有碰面的机会。
偶尔在操场上遇见,他会远远地朝我点头致意,目光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那年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着穿过校园,吹得人脸生疼。
我和王芳顶着寒风去学校小卖部买本子,迎面遇上了周明辉和几个重点班的男生。
他们正说说笑笑地走着,看见我们,周明辉的笑容僵在脸上。
"小雨...你们也来买东西?"他的鼻尖冻得通红。
"嗯,来买几本作业本。"我点点头,发现他的军绿色工装裤换成了一条深蓝色的西裤,看起来很新。
"听说最近数学期末考试会考立体几何?"他有意无意地问道。
"是啊,张老师说会比较难。"我应着,心想重点班的消息总是比我们灵通。
"我这有几套题,都是我整理的难点,你要吗?"他从挎包里掏出一个笔记本,"我都做了详细笔记。"
我接过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工整地抄着各种定理和公式,旁边还有他用红笔标注的解题要点。
"谢谢,考完还你。"我把本子小心地放进书包。
他犹豫了一下,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这是我妈做的姜糖,吃了能御寒。"
回到宿舍,我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块黄澄澄的姜糖块,闻起来又辣又甜。
咬一口,满嘴都是浓浓的姜味和糖香,暖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纸包底下压着一张小纸条:"天冷,多穿衣服。周明辉。"
就这样,即便不能经常见面,我们也保持着这种若即若离的联系。
他总能在我最需要的时候,恰到好处地出现。
高二那年春天,我因感冒发烧住进了校医室,第二天一早醒来,床头柜上多了一个保温杯。
护士阿姨说:"昨晚有个男同学送来的,说是你们班的,让你多喝水。"
杯盖上贴着一张便条:"多喝热水,快点好起来。周明辉。"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全校进入冲刺阶段。
周末的自习室里,同学们都在埋头刷题,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我正在做一套模拟题,身边的座位突然被人拉开。
周明辉安静地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一摞试卷,和我一起埋头做题。
一上午过去,他突然推过来一张纸:"遇到难题了吗?"
我指了指物理第三题:"这道大题不会,一直卡在第二步。"
他看了看,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不一会儿就写出了详细的解题步骤。
"谢谢。"我低声道谢,发现他的字迹比一年前更加成熟有力。
他笑了笑:"不用谢,你帮了我那么多,这点小事算什么。"
中午休息时间,我们并排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
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地上,像无数个小小的光斑。
"高考后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想考北京或上海的大学,离家远点。"我踢着路上的小石子。
"为什么想离家远点?"他有些惊讶。
"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吧。"我抬头看着蓝天,"你呢?"
"我可能会报考师范类院校。"他说,"我妈说当老师挺好的,稳定,还有寒暑假。"
"而且,我真的挺喜欢教书的,就像教你解题那样,看着别人因为我的帮助而进步,感觉很好。"
我点点头:"你当老师一定很受欢迎。"
"但愿吧。"他笑了,阳光下的侧脸显得格外温暖。
高考前一周,他骑着自行车来我家,手里提着一个纸袋。
"这是给你的。"他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崭新的铅笔盒,上面印着"金榜题名"四个烫金大字。
"考场上用吧,我刚领的,很顺手,还有一支红色的钢笔,他们说红色代表好运气。"他不敢看我的眼睛,声音很轻。
"你一定能考上大学。"
我接过铅笔盒,心里暖暖的:"谢谢,你也是。"
高考那天,我在考场上用的就是他送的铅笔盒和红色钢笔。
望着试卷上的题目,我仿佛看到他认真讲解时的样子,一道道题目迎刃而解。
铃声响起,我放下笔,长舒一口气。
走出考场,他正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下等我。
"怎么样?"他急切地问道。
"还行,应该没问题。"我笑着回答。
"我就知道你行!"他兴奋地一拍手,"走,我请你吃冰棍庆祝一下!"
那个夏天,县城的街道上满是参加完高考的学生,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解脱的笑容。
我们坐在冰棍摊前的小板凳上,一边吃着两毛钱一根的老冰棍,一边谈论着未来的打算。
"我报了北师大,你呢?"我问他。
"我报了省师范,离家近点,能照顾妈妈和妹妹。"他舔着冰棍,眼神有些黯淡。
"你一定能考上北师大,你那么聪明。"他突然说道,"到了北京,别忘了给我写信啊。"
我点点头:"一定。"
八月的天气炎热得可怕,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
高考成绩公布那天,我和父母一起去县邮电局查询。
揭开信封的那一刻,我的手在微微发抖。
"561分!"父亲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闺女,你超过一本线30多分啊!"
回家的路上,父亲骑着自行车,我和母亲坐在后座上,一路上父亲哼着不成调的歌,母亲的眼眶湿润了。
到家刚推开门,就看见周明辉站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张纸,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紧张。
"小雨,我考上了省师范!542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
"太好了!"我由衷地为他高兴,"我也考上了,北师大中文系!"
我们相视一笑,眼中满是对未来的期待和对即将分别的不舍。
夏天很快过去,九月的风带走了最后一丝暑气。
我和周明辉同一天离开县城,去往不同的城市,开始各自的大学生活。
火车站的站台上,他帮我提着行李,一直送到检票口。
"到了北京给我写信,地址写在这张纸上了。"他递给我一张折好的纸。
"嗯,你也要经常写信回来。"我点点头,眼圈有些发红。
"一定。"他犹豫了一下,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个给你带着。"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小小的平安扣,上面刻着"平安顺遂"四个字。
"我妈给我做的,说是保佑我学业有成。我想,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应该更需要它。"
火车即将开动,我匆匆登上车,透过车窗向他挥手。
他站在站台上,目送着火车远去,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
大学四年,我们通过书信保持着联系。
他的信总是很长,详细地描述着校园生活,课程进展,以及家乡的变化。
"县里新开了一家百货大楼,听说有电梯!等你放假回来,我带你去看看。"
"学校新来了个外教,教我们英语口语,大家都很兴奋,毕竟是改革开放后的新鲜事物。"
"我妹妹考上了高中,妈妈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但笑容比以前多了。"
我的回信则简短很多,大多是讲述首都的新鲜见闻和大学生活的忙碌。
"今天去看了长城,真的很雄伟,和课本上描述的一样壮观。"
"系里组织了文学社,我加入了,终于有机会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讨论文学了。"
"北京的冬天真的很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
毕业那年,我收到了北京一家出版社的录用通知,决定留在北京发展。
周明辉则如愿以偿地回到了县一中,成为一名数学老师。
我们的通信逐渐减少,从一个月一封变成了三个月一封,半年一封,最后几乎断了联系。
生活就是这样,人们渐行渐远,各自忙碌着自己的生活,曾经亲密的关系也会被时间冲淡。
十年后,我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丈夫是出版社的同事,为人踏实稳重,对我和孩子都很好。
那年夏天,我带着六岁的儿子回老家探亲,恰好赶上县一中八五届的同学会。
一进餐厅,就看见周明辉站在门口迎接大家。
他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衫,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头发也有些花白。
"小雨!"他一眼就认出了我,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你可算回来了,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餐桌上,大家推杯换盏,谈笑风生,回忆着当年的青葱岁月。
"还记得陈大哥堵我那次吗?"周明辉举起酒杯,笑着说,"吓得我腿都软了!"
大家哄堂大笑,连带着我也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当时周明辉那张脸,白得跟纸似的!"王芳接过话茬,"陈大哥那会儿可是咱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谁不怕啊!"
酒过三巡,气氛越来越热烈,同学们纷纷分享着各自的近况。
周明辉如今已经是县一中的教导主任,桌上好几位都是他的学生家长。
"周主任教的好啊,我家小子数学从来没及格过,跟了周主任半年,期末考了八十多分!"一位家长举杯称赞道。
周明辉谦虚地笑笑:"主要是孩子自己努力。"
席间,他悄悄问我:"陈大哥还好吗?"
"挺好的,在纺织厂当了车间主任,有了两个孩子,大的都上初中了。"我回答道。
"替我向他问好。"他说,眼神中带着怀念,"当年要不是他那一堵,我可能真没勇气踏进你家门。"
散席后,他送我回家,路上提议绕道学校看看。
夏夜的校园静谧而美好,月光如水般洒在操场上,远处的教学楼在夜色中显得庄严肃穆。
我们坐在当年常坐的老榆树下,回忆着青春时光。
"记得那个作业本里的纸条吗?"他突然问道。
"记得,'陈小雨同学,我能不能请教你几道数学题?'"我脱口而出。
他惊讶地看着我:"你还记得内容?"
我笑了笑:"当然记得,那可是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
"那不是情书!"他急忙辩解,脸上泛起红晕,"我真的是想请教数学题。"
"是吗?"我狡黠地看着他,"那后来那些纸条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好吧,我承认,那些确实不全是为了数学。"
"我那时候就觉得你特别好,安静、认真、聪明,还愿意帮助别人。"
"可惜我没那个胆量直接表白,只敢用请教问题做借口接近你。"
"其实,高考完我原本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但听说你要去北京,我就放弃了。"
"我知道我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北京有更好的发展机会,而我只能回到这个小县城。"
听着他的话,我心中泛起一阵涟漪,青春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你知道吗,我当年其实也很喜欢你。"我轻声说道,"不然我怎么会记得你每一张纸条上写的内容?"
他愣住了,随后苦笑道:"那我们还真是有缘无分啊。"
"也不全是缘分的问题。"我摇摇头,"那个年代,我们都太拘谨了,不敢表达自己的感情。"
"现在想想,青春就是这样,充满了遗憾,但也正是这些遗憾,让它变得美好而珍贵。"
回家的路上,我们谁都没再提起过去的心事,只是聊着各自的工作和家庭。
到家门口,他递给我一个信封:"这些年我收集的一些教学资料,也许对你儿子的学习有帮助。"
我接过信封,道了谢,转身要进门。
"小雨。"他突然叫住我,"谢谢你,当年的帮助,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微笑着点点头:"我也要谢谢你,那些纸条,那些关心,是我青春最美好的记忆。"
第二天早上,我打开那个信封,里面除了教学资料,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
"陈小雨同学,谢谢你的帮助,因为你,我看到了不一样的未来。周明辉,1985年6月。"
我小心地将纸条夹进日记本,就像三十年前那样。
青春就像那些课本夹层里的纸条,虽已泛黄,却永不褪色。
那个懵懂的年代,我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心底最纯净的情感,像珍藏一枚青涩的果实,即使不曾品尝,也能闻到淡淡的芬芳。
如今回首,那些青涩的记忆依然清晰,就像夏日午后的阳光,温暖而明亮,照亮了我们各自的人生之路。
来源:职场t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