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看到了在这片艺术土壤里生长起来的自己，我的水彩肖像写生即是以我为中心，给周遭生活画了一个圆。我驻扎到哪里，生活就迎向我来，我们交换不同地域的气息，彼此充盈快乐。
我看到了在这片艺术土壤里生长起来的自己，我的水彩肖像写生即是以我为中心，给周遭生活画了一个圆。我驻扎到哪里，生活就迎向我来，我们交换不同地域的气息，彼此充盈快乐。
封面图:《冰哥哥》，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 生活的面孔
——水彩肖像绘画探索与实践
文/雷勇斌
古老的川渝茶话传统，西方思想的涌入激荡，学院精神的教学分享，再加上与生俱来的洒脱性情，共同成全着我近年来的水彩画肖像写生创作。以绘画的名义介入自我与他者之间的心灵“对话”，得以让我在进行个体经验建构和拓展的同时，亦强化了周遭生活与人所赋予我的孤独与温情，算是自洽而对味。
《龚滩蒙娜丽莎》，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巴适哥》，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我喜欢聊天，聊彼此的生活，快乐的和悲伤的都可以；还喜欢聊天的时候默默地欣赏这个人精致的面容和微妙的举止，理解他（她）此刻的情绪心境；最好再对其画幅肖像画，留下我感觉到的气质与印象；更期待以画为中介，同熟知所画对象的人聊出他（她）的相关故事，在我心中继续清晰化与立体化。整个体验过程，会比单纯地画画更有点儿意思，每个人都以舒服的角度享受着当下的相处状态，然后默契地谈笑，默契地沉思，默契地回到现实。
《龚滩玉兄》，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说到笔下的人物不过是我生活中有交集的普通人，不是特殊人群，没有表现特定争议的话题。他们是我在英国访学期间遇见的师生，国内来往频繁的朋友、同事和学生，也包括在重庆龚滩古镇接触的当地居民，还包括家乡峨眉的亲朋好友等。与他们“对话”，即是与我自己的生活“对话”。
《马叔》，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裴帅》，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待凝神专注于面部的特写，五官的记录，少许的外饰，或正或侧，或俯或仰，那是属于他（她）自身独有的面容与姿态、经验与记忆。帽檐投下的诗意阴影，眼镜搭起来的结构支架，深色衣领撑起来的精神项圈，让人不免凭其猜测生平、身份、爱好和心理，猜测他（她）是如何逐渐地自我符号化。
《郭子》，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仔细端详，更耐人寻味！人类的情感已经把面孔塑造得如此复杂、整体，且精美无比。一次眨眼，牵动整个眉宇的神情；一抹微笑，唤醒周围曲线的情绪；一次呼吸，注入满面浓郁的气色。一张嘴说话，便彻彻底底地告诉我哪一段故事留下了哪根白发、哪块黑斑和哪道沟壑。因此，这幅一气呵成的画也就不是画作本身，而是他（她）难以捋清的情感纠缠，是来来往往的生活佐证，是奔腾流逝的岁月年华。
《佘妹妹》，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水彩系学生》，62x46cm，纸本水彩，2019年
面对这样坦诚的面孔，我就无需刻意的变形夸张或抽象转化，真诚面对所画对象，如实记录其精神与面貌，这是对他者起码的尊重。直接，有力，剔除多余的修饰和刻板的描摹，用果敢的笔触将其本真的一面提取出来，像极了犀利的刀锋或斧子，把人性从面具下剥离出来，暴露在透明的视野中。但需兼有仁慈，潇洒的笔墨中又得关照其内心，用融和的色彩抚平愁云与忧伤，保留对其人性的关怀。
《午休的张老师》，62x46cm，纸本水彩，2016年
俯览全貌，肖像即是人心，亦是人性。统一组合在一起，便是人性的版图。这呈现出来的芸芸众生相与我有关，又与我不相干。如果每个人都是一个充满故事的星球，那这便是浩瀚的宇宙，各自运行又相互拉扯，形成无法抗拒的视觉与情感张力，融为这个时代的整体。
《荣儿》，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小蔡》，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众多肖像画已作为一个个印记，刻录在我的脑海之中。看到眉宇神色，即识别出人物亲疏；品读色彩铺陈，便感怀其生活际遇；触及点滴痕迹，更勾起情绪回想。于我而言，每幅画作就是他（她）激活出来的一个四维立体空间，处处带动我的感官记忆。但，我的记忆难道仅仅是与他们产生交集的一刹那？
《托尼冉》，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自古以来，中国画者绘制肖像画是在行使传统绘画的特殊功能。
一是历代王侯将相的纪实肖像，记录其丰功伟业万古千秋，有“传教化、助人伦”的作用，警示君为君道，臣为臣道，治理国事，恪尽职守。传为唐代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就是不可多得的铁证，专供皇帝和大臣品读鉴赏，劝诫皇帝谨言慎行，掌管国务需格局深远。观看曹丕，目光炯炯，咄咄逼人；回首刘备，眉宇善意，宽厚待人。其真实事迹均记录在画作中，受历史铭记，叫人敬畏。
二是为名士造像，将其生平地位及渊博学识在肖像画中呈现出来，流芳百世。大多大夫形象被塑造为相貌端正，瘦骨清新，彰显气节与正义。如王铎的文人学士肖像画造型清秀，神态谦逊，其《杨竹西小像》突显古雅之风。而金农、罗聘、曾鲸和陈洪绶等画师的文人造像和自画像均显古拙天真，不刻意追求形象的儒雅气质，本着真实的人物特质，竭尽夸张变形之貌，再抒浓厚哲思之意。晚清任伯年线条老辣，笔墨气势浑然有力，其《酸寒尉像》将吴昌硕的形象塑造得惟妙惟肖，把官场窘境也是刻画得入木三分。
《耿哥》，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AUB学生》，62x46cm，纸本水彩，2017年
三是文人画师自身的行乐肖像，传情达意，释怀俗世。或坐忘山水花鸟之间，或携家人朋友庭院赏玩，神色沉静淡然，坐姿惬意而逍遥于凡尘。沈周、罗文瑞、严湛和禹之鼎的肖像画尽显人物嬉笑从容，游戏人间。
而在西方，肖像画意味迥异。自文艺复兴以来，为他者作肖像画，记录的是时代精神和阶级身份，改变的是画家与对象的审视关系。为自己作肖像画，记录的是时间的印痕，是理性的自我审视和向外的凝神反思。在看与被看之中，删减繁琐信息，集中组织符号与结构，指向明确主题。
《莫克路易斯》，62x46cm，纸本水彩，2017年
《图书馆员》，62x46cm，纸本水彩，2017年
在古典时代，画家没有显赫的地位，作为卑微的记录者仰望君王和贵族，观察傲然的神情姿态、繁琐的盔甲战袍、闪耀的绫罗绸缎，及谦恭簇拥的子嗣与臣民，忠实展现高贵人物所携带的皇家贵族气质和权利符号。达芬奇的蒙娜丽莎具有贵族的优雅与端庄，委拉斯贵兹笔下教皇眼神犀利且英姿逼人，安格尔塑造的男爵夫人拥有蓝色幽光的冷艳，维米尔的珍珠光晕在黑暗中闪烁着迷人情思。所画对象需经得起考证，能青史留名，要地位永固，画家只得用稳重的笔调、严肃的明暗色彩为之实现“永恒性”。
《猪仔》，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范老师》，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与之相比，卡拉瓦乔和哈尔斯笔下平民的欢乐疾苦及伦勃朗充满时光的自我写照才显得那么朴素真实，虽不能体现王者的期待，却呈现了普通人对宗教、皇权和生活的直观态度。而拉菲尔前派的肖像画则是穿越古今，穿越典籍，在诗歌般的画面中寻找抒情的姿态，借古喻今，吐露真情。日常，在怀里揣着一张亲人画像，浪漫情愫于心中穿梭环绕，更加燃起怀念与无穷期待。这些所画对象都是画家可以触及到的人物，是平等对话的结果。
《纯艺学生》，62x46cm，纸本水彩，2017年
《哈瑞老师》，62x46cm，纸本水彩，2017年
现代主义的肖像画是新型资产阶级情调的渲染。印象派对人物的迷离神色和俏皮风姿都寄托在斑驳的光色里，使物质生活的欢愉音符跳跃在活泼的笔触中。马蒂斯却任凭挥霍的色彩，促发生命作响美妙的交响乐，让观者看到人物安然的情态。毕加索全然不顾女人的柔美曲线，大刀阔斧劈砍出人物的多面印象，同时把女子的野性粗狂暴露给观看者。模特于画家而言是自我才情的附加，是浓烈情感意识的载体，此时的肖像画也就多显出个性张扬的一面来。
《余教授》， 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白告子》，62x46cm，纸本水彩，2018年
但20世纪后的艺术家们不再满足于肖像画风格的丰富多变，更追求人物心理在复杂社会冲突中的处境刻画。弗里达带有墨西哥风情的肖像画，肉体痛苦和情感的爱恨纠缠在困住脖子的荆棘、刺穿胸腔的支架，以及包裹的泪水和血泊符号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但她倔强的眉毛和胡须却又在标识内心的强悍，让画面呈现出矛盾挣扎的人物特征。贾科梅蒂的人物消瘦迷茫，在空间和时间中出现或消失，他用游离的线条笔触，永远质疑存在的现象与矛盾。弗洛伊德很诚实，将笔下人物的压抑感全部堆积在满脸的横肉之中，就连带着至尊王冠的女王也可以安置于狭小画框，让观众直面这位女人颜老色衰的真实，消解掉浪漫的幻想。培根肖像画里不是默默端坐的人皮，而是在现代社会窘迫处境中扭曲狰狞的灵魂，像一堆生肉被画家用锋利的画笔宰割撕扯。还有图伊曼斯，索性只截取人物脸部如冰冷坚硬而毫无血色的面具放大在画面，揭示人们在社会中的地位与权利和紧随的暴力与不公，让观者从表面的淡漠神情中读到人性的裂痕或崩塌。
《刚哥》，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田老师》，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少卓》，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冥冥中，我想确切知道，在水彩肖像画的时空隧道里我是如何徐徐走来。
建国初期，伟人的肖像画高高挂在天安门城楼，高举在国庆节游行队伍中，伟岸而肃穆，与之呼应的工农兵肖像画精神昂扬，映射出朴实、热情和积极状态。这让我知道，在那个年代的水彩画肖像，不仅仅是记录头像那么简单与个人化，而承载了一个时代的精神面貌，一个民族的深刻记忆，作为一面摇撼人民苏醒过来的旗帜。因此，那些肖像画描绘的即是理想，是展望，是关乎未来的礼赞，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碰撞在一起的绚丽火花。
《音乐萌少年》， 32x24cm，纸本水彩，2020年
改革之春的肖像水彩画人物越发色彩斑斓，眼神、姿态和服饰等处处呈现了当地的风土人情和市井气息，是更接地气的活力和生机。他们健康、友善，且慢慢回显一些自古以来的诗意。只是，画家们可能更多作为旁观者，留下了浮光掠影的印象。
《三星哥》，62x46cm，纸本水彩，2021年
《范晓焓》，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新世纪里，画家们同每个普通人一样，开始在物质和精神世界的冲突矛盾中寻找出口，在自我与社会的平衡中追求认同。他们开始锁定特殊人群作为主体探索的外延，满脸疲惫与困顿的劳苦工人，边陲牧歌辽远的善男信女，朝气昂扬或充满维特烦恼的青年。更或者，画家走向国外绘画游历，以个人的绘画行为介入世界，进行更多元的社会体验。画家们以水彩画创作为契机，更深入地了解人物共性和个人情感，不再停留于表面的笔墨痕迹。
《冉总》，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再眺望，地球的另一端也更新着自丢勒以来水彩媒介的表现。五百年间的水彩肖像作品层出不穷，从贵族华丽光晕的折射，到新兴资产阶级富足恬静生活的外化，再到平民现实苦难的铭刻，以及战争脱下的虚无外壳。其肖像画作为见证者，在人物的双眸中反射出那个国度的漫漫历史。
《爱丽丝》，62x46cm，纸本水彩，2017年
《服装设计系的女生》，62x46cm，纸本水彩，2017年
当代的海外画家们并不那么中立，颠覆了长久以来观众对水彩画细碎表现的传统认识。马琳·杜马斯浓重的色彩和酣畅的痕迹传达着她对生存和死亡的理解，以头部和肉体的恍惚形象来揭示种族对抗下的精神冲撞。画作边界就像个囚笼，人物头像无助地横着或立在画面上，限制在了一个兽性的世界里。乌维·维特沃的观念更是走向了战争和暴力的对立角色，笔下的人物却看似很日常，待肖像抹去了五官和特征，留下不安和忧郁的印痕之后，竟成为漠然集体的一部分，化作现实的底片，空洞得可怕。而大卫·霍克尼的肖像画就显得轻松太多了，他笔下随性的笔触色彩自由天真，悠然间能感觉到他的安然，享受美国加利福尼亚洲的充足的阳光雨露，享受朋友之间的友谊与乐趣。其肖像画作也就像是一幅幅日记，记录了来访的美好人物和随即的美好心情，回归生活本来的轻盈感。诚然，他的状态也最像我目前的生活状态！
《小雨》，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秦子昂》，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宝龙》，32x24cm，纸本水彩，2021年
于是，我看到了在这片艺术土壤里生长起来的自己，我的水彩肖像写生即是以我为中心，给周遭生活画了一个圆。我驻扎到哪里，生活就迎向我来，我们交换不同地域的气息，彼此充盈快乐。日常接触的面孔，是我探望心灵的窗口；与这些心灵交流，亦是我生活天平的支点，一端伸向陌生国度以溯源追问，一端伸向本土地域以文化寻根，在水色交融的世界里，乐此不疲。蓦然回首，情依旧不知从何起，却早已一往而情深！
| 雷勇斌，四川峨眉人。先后毕业于四川美院附中和鲁迅美术学院水彩工作室。四川美术学院艺术教育学院，硕士生导师；国家艺术基金评委；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重庆市美协水彩艺委会副主任兼秘书长。
水彩画多次在全国各级展览入选和获奖，其中《未命题的记忆》入选第十届全国美展、《白光》入选第十二届全国美展、《赤水河谷》入选第十三届全国美展等，曾获“重庆市第二届青年文化新人”荣誉称号。
来源：七零后水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