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小时候穿的什么鞋？“我们80后小时候，镇上有裁缝专门量脚做皮鞋，布鞋都是家里人纳的千层底。”博理新材料创始人王文斌回忆道。而在今天，如果要赠送家人一双鞋，王文斌可能会选择“3D打印一体鞋”。这是王文斌的关心，也是他的野心。

访谈 | 铅笔道创始人 王方

撰稿 | 编辑 吴欣晓

编辑 | 主编 邹蔚

3D打印材料革命，来了。

你小时候穿的什么鞋？“我们80后小时候，镇上有裁缝专门量脚做皮鞋，布鞋都是家里人纳的千层底。”博理新材料创始人王文斌回忆道。而在今天，如果要赠送家人一双鞋，王文斌可能会选择“3D打印一体鞋”。这是王文斌的关心，也是他的野心。

他的创业野心，就在3D打印新材料。2017年，他创立博理新材料。这是一个3D打印材料品牌，解决了传统3D打印的材料痛点：速度慢，材料脆，成本高。

过去8年，博理新材料完成了4轮融资。最新一轮就在今年5月份，融资金额超2亿元，由泸州航发集团、知来投资领投，金沙江联合资本、绿洲资本、中鑫资本等老股东跟投。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1984-2015），3D打印虽然热闹，但最主要的应用场景，就是打印原型产品，无法批量化生产。而今，新材料的突破，让它可能从实验室走向千家万户。

王文斌说：今年，我们生产出超200万双3D打印鞋。

这是一个与80亿全球人息息相关的科技产业，今天是鞋子，明天可能是枕头、床垫、头盔，甚至人形机器人。这些正在发生，英国《经济学人》把它誉为人类第三次工业革命。

而这场革命，已经在鞋赛道撕破一个大大的口子。

敬请阅读铅笔道创始人王方对话博理新材料创始人王文斌，看看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前因后果，以及未来机会。

01 3D打印的暗黑期

铅笔道：创业前，你在央企体系工作？

王文斌：我在一家央企的研究院工作，研究的方向是：建材领域的高分子材料应用。我们每天进去就是到实验室，做项目、搞研究。怎么说呢……整个行业的发展节奏很慢，不像半导体行业那样日新月异，有什么摩尔定律。建材行业就是这样——你看盖楼，30年前怎么盖，现在还是怎么盖，没什么太大变化。

铅笔道：所以创业前，你在“旧世界”，之后看到了新世界？

王文斌：是的。15年前，3D打印特别火，万物皆可打印。当时大家都说这是新的工业革命，英国《经济学人》甚至称之为第三次工业革命。

但在我看来，3D打印真正的意义在于，它是人类制造史上的一个转折点。过去几千年，我们只有两种加工方式：要么是‘减法’，比如把石头磨成工具，就像现在的CNC切削；要么是‘等材’，比如青铜器铸造或注塑，依赖模具成型。

直到1984年，计算机辅助设计（CAD）出现后，人们开始想：既然能画三维图纸了，怎么能快速把它变成实物？这时候，增材制造（3D打印）应运而生——它像打字机一样，把三维模型切成一层层二维平面，再逐层堆叠，最终摆脱了对模具的依赖。

发明人查克·赫尔（Chuck Hull）说过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他描述到：自己曾第一次打印出一个歪歪扭扭的杯子，虽然它毫无用处，但是那一刻就像看到从古腾堡印刷机印出第一本《圣经》——从此数字文件能直接变成实物。想想看，印刷术终结了中世纪知识垄断，而3D打印可能带来同样的颠覆。尤其是现在AI设计能力爆发，未来每个人都能设计产品，3D打印就是为这种时代准备的制造方式。

铅笔道：这个行业之前走了哪些弯路？

王文斌：1984年-2015年，这个行业活在黑暗里。搞3D打印的主要是设备背景的人，他们用现有材料硬适配设备。最早用光固化液体，结果一摔就碎；后来改用线材，只能当玩具；再后来用粉末烧结，成本高、性能差。说白了，那30年只能做‘快速原型’——打个样子给人看看。

02 技术突破：从实验室到量产

铅笔道：你不属于设备圈，你属于哪个圈子？

王文斌：我是学高分子材料的，所以2015年成立博理新材料时，我就想：性能差？那就重新设计分子结构，如果做出一个高性能的3D打印材料就是我们这个行业的原子弹级别的成果了。

你看我们公司英文名PollyPolymer, Polymer就是聚合物，到现在都没改——因为我们本质是新材料公司。传统高分子加工100年没变，无非把注塑机螺杆和控制做得更精密。而3D打印不用模具直接成型，这才是真正的材料加工学革命。

当年《经济学人》说这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现在看真没说错。我们把材料性能提上去，速度加快几十倍，但行业商业化还是比预期慢…（停顿）因为这不是改良（evolution），是重构（revolution）。

铅笔道：创业后，这个新世界，比你之前想象的有哪些不一样？

王文斌：我们设计了一个新材料体系，虽然过程很曲折，但结果基本上与我的预期一致。而在商业化上，比我想象得更波折，比预想中的慢得多。

铅笔道：说说新材料的诞生过程？

王文斌：非常曲折，非常曲折，非常曲折。公司成立三年，我们才在实验室真正做出来。现在说起来像个段子——当时我们自己搞材料、改设备、写软件，现在看简直不可思议。那时候连基本原理都没完全吃透，天天打印失败，一败就是两三年。

直到有天晚上，我和工程师另一位熬到11点多等打印结果，实在太累就趴着睡着了。醒来一抬头——（突然提高声调）居然成了！那一刻突然想通所有关窍，原来应该这样控制光固化反应。就像化学家发现苯环结构，我们终于破解了材料-设备耦合的密码。后来金沙江联合他们投资时，我说突破往往就在一瞬间——但没人知道这一瞬间要熬多少夜。

铅笔道：总结一下，难在哪里？

王文斌：难点在于材料性能与成型性的矛盾。普通材料随便打，但高性能材料会牺牲成型性。我们设计的液体光敏树脂——（用手比划容器）倒进设备用特定波长光照，平台升起就是成品。这不是选材，是从分子结构开始设计的全新材料体系。

我们本质是化工公司，就像巴斯夫，但更激进——他们做塑料颗粒，我们直接让原料变产品。没有模具、没有注塑机，这是真正的制造革命。

此外，我们还有一个独特的地方：材料和设备必须同步开发，就像半导体行业的设计制造一体化。你问材料和设备哪个更难？都是地狱级难度。我们就像在走钢丝——材料性能越好，成型就越难控制。

现在说起来轻松，是因为那天晚上...（压低声音）就像围棋的'神之一手'，突然就开窍了。那天实验做到第N次，我和团队熬到半夜，突然发现某个参数组合完美匹配，所有拼图瞬间归位。

搞科研的人都知道，科学实验做100次成功1次就算突破。但工程技术做100次（摇头），失败1次就是灾难。我们那晚之后才明白，真正的产业化，必须把偶然变成必然。

现在回头看，每个参数调整都明明白白。但在突破前就像在黑暗里摸象——你知道答案就在某处，就是找不到那把钥匙。

03 商业化破局：3D打印鞋子

铅笔道：你之前是搞研究的，所以擅长技术研发。那么在商业化方向，你提到推进速度比预期中慢，过程是怎样的？

王文斌：我们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传统商业逻辑是什么？客户现在用哪家的产品？我们做个更好的，但我们不这么做的。

我们一开始连客户是谁都不知道！就死磕一件事：做出革命性的高性能3D打印材料。

偶然带有必然，“3D打印鞋子”成了我们商业化的突破口。我们也是那时候才开始思考：这技术到底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铅笔道：你说的“实际问题”是什么？

王文斌：当时我们一直在想：这东西到底能解决什么问题？能用在哪里？为了搞明白这个，我们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后来发现做鞋这个方向可行。鞋行业最需要的就是降成本，所以我们就专注这个目标：降成本，快速降成本。最后我们把成本降到了传统的3D打印的六分之一。

此外一个问题，我们现在专注做批量化制造——但客户为什么要用3D打印来做批量化生产，之前的流水线生产不好吗？3D打印和批量化生产，仔细想想，这本身就是一个矛盾。

铅笔道：你怎么想通的？

王文斌：这个选择很痛苦，但我们找到了关键突破点：3D打印的鞋子，更好穿——透气缓震。你看这个材料，传统材料就是个普通粒子，而我们的材料自带精密结构。这才是真正的带有结构的功能材料。

此外，3D打印有两大优势：第一，完全不需要开模具，实现真正的柔性化生产；第二，能做传统工艺根本做不到的复杂结构。

铅笔道：所以基于这些原因，鞋子是你现在变现的主要方向？

王文斌：鞋子是排第一的。因为过去的3D打印鞋其实走错了路。

以前的3D打印鞋只做一个中底，一旦进入传统供应链体系，你的成本就会变得非常高，必须依赖大品牌来带动。但显然这是不够的，而且功能定位也不对。阿迪达斯是运动公司，追求的是回弹性能，不是缓震。

传统做法要分开做鞋底鞋面再粘合。如果只做鞋底，还要依赖福建、温州那边的供应链帮你粘合，根本融不进去，他们做鞋需要很长的生产周期。但我们没人帮忙，就自己创新做出了现在的一体鞋。

分析这些因素后，我们成了全球首个推出生产一体鞋的公司——整双鞋全部用弹性材料做，不需要其他供应商。

这种拖鞋一体鞋自成体系，穿着又特别舒服。在我的自身体系上，无数人可以直接拿货实现商业闭环，卖出去就能赚钱。我们还是柔性制造，零库存。

04 市场前景：渗透率与生态重构

铅笔道：3D打印鞋子的市场有多大？

王文斌：全世界80亿人，每人一年买三双鞋，实际数据就是一年全球生产240亿双鞋——包括所有鞋类。你回想下自己家中鞋柜，肯定也至少有几双鞋吧？

这至少是个千亿级赛道，对我来说核心是渗透率问题。

第一阶段我们要先解决行业痛点：传统模式起量难。而我们批量化生产+渗透率提升后，现在成本已经降到大众可接受范围——无论高端还是平价产品。

至于更远的目标，我特别喜欢一句话，在我们融资稿里也有，我读给你听：“当AI能读懂需求、材料能实现设计打印响应量产时，3D打印就不再是实验室技术，而成为每个人的制造伙伴。从内容生成到实体交付，这是互联网到物联网的进化。”

这个愿景不是改良，是revolution。就像燃油车到新能源车的跨越。你想想小时候的鞋是怎么做的？我是80后，我们小时候镇上有裁缝专门量脚做皮鞋，布鞋都是家中长辈纳的千层底。不用追溯太久远，40多年前中国还存在这种手工制鞋模式。

铅笔道：对于消费者来说，这种鞋子的直观感受有什么不同？

王文斌：透气缓震。购鞋有几个维度，第一是时尚，第二是舒适，第三是健康。

3D打印可以用数据定义舒适，现在手机可以具有扫描功能，数据获取非常容易。通过算法系统，做出一双真正适合你的鞋子，能真正实现爬山穿硬底，散步穿软底。以前的数据比较单一，比如鞋码，只和脚的长度有关。不管是欧码、美码都是一样的。

铅笔道：对于供应链来说，3D打印的优点是什么？

王文斌：没有模具，没有库存，生产速度更快了。

传统模式完全依赖多重供应链的配合，而且所有专业知识、资源都集中在供应链和品牌方手里。他们必须：开模具→大批量生产→上货架→做展示。反应速度比较慢。反观服装行业就灵活得多——毕竟服装不需要开模，反应速度完全不一样。

所以与传统供应链比，3D打印就是以快打慢。

此外成本上，如果你只做一双鞋，用传统供应链的话，没有几万双很难搞定。因为你要开模具、要验证，一大堆动作；而3D打印一双鞋，一双就能做。

铅笔道：有没有一些经营数据可以对外披露的？

王文斌：我们今年预计能做到超过200万双的量（鞋子）。这个规模对于3D打印行业而言已经是很大的数字，当然这个只是一个开始。

铅笔道：竞争激烈吗？

王文斌：目前主要就是美国的一家3D打印公司和我们，大家对市场规模都还没概念，也谈不上市场渗透率，毕竟200多万双在200多亿双的市场规模里也才占0.01%。我们更想让大家看到的是：3D打印鞋已经能走进千家万户了！从高端奢侈品到大众品牌，从个人定制到全民参与，整个行业都在拥抱这项技术。

铅笔道：未来3年，你觉得3D打印在鞋业的渗透率会是多少？

王文斌：这个...我真不敢随便预测，太多影响因素了。（转为坚定语气）但我们的目标是让行业整体渗透率达到10%——你想啊，240亿双市场的10%，这将就会成为全球最大的3D打印细分市场。这个数字可能超过过去我们现在3D打印行业的总产值。

铅笔道：除了鞋，还有哪些赛道适合3D打印？

王文斌：我们可能已经在计划第20个行业了！（语气坚定）行业从来不是问题。回到最初的核心——为什么能实现批量化？关键就是"透气缓震"这个功能特性。

头盔内衬需要吧？床垫需要吧？枕头需要吧？座椅需要吧？人形机器人需要吧？

可能性太多了！所以我才说不想做鞋的品牌，而是要打造材料品牌，就像Gore-Tex那样。

铅笔道：未来，3D打印和工厂流水线制造，是并存关系还是替代关系？

王文斌：我认为在未来相当长时间内，3D打印都只是补充，传统的流水线制造仍是主流。（突然提高声调）但如果放眼20-50年后，那可能就是另一番景象了。现阶段，我们的渗透率还停留在（手指比划）小数点后好几位——简直微不足道。

来源：铅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