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周大山蹲在堂屋门槛之上，手中旱烟锅子在鞋底磕碰，发出咚咚声响。八仙桌上，大红喜字与尚未包完的喜糖堆叠一处，窗外飘来油炸丸子的阵阵香气。他眯起双眼，望向院子里搭建起的彩棚，那张绷了半辈子的脸上，难得浮现出笑意。

周大山蹲在堂屋门槛之上，手中旱烟锅子在鞋底磕碰，发出咚咚声响。八仙桌上，大红喜字与尚未包完的喜糖堆叠一处，窗外飘来油炸丸子的阵阵香气。他眯起双眼，望向院子里搭建起的彩棚，那张绷了半辈子的脸上，难得浮现出笑意。

“他爹，建国说迎亲车队就快到村口啦！”周婶子撩起厨房门帘，围裙上沾着些许面粉。话音刚落，外头骤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赵志刚满头大汗地闯进屋时，周大山手中的烟袋杆“啪嗒”一声掉落于地。这位向来沉稳的村委会副主任，此刻眼眶泛红，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

“德厚叔……走了……？”周大山嗓子顿时像被什么堵住了般发紧，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见赵志刚点头，他猛地伸手抓住门框，指甲在红漆木头上划出几道白痕。

明天，正是儿子周建国大婚的大日子，可老支书赵德厚的出殡日，偏偏也定在了明天。

“按老规矩，红事得让白事。”周大山斩钉截铁地对赵志刚说道。

彩棚下的灯泡“滋滋”响了两声，周婶子手中的糖盒“哗啦”一声撒落一地。

赵志刚赶忙弯腰去捡，他后脑勺的白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微微抬起头，他说道：“阴阳先生算的时辰不能改……我叔最后念叨的，就是喝不上建国的喜酒了。”

村东头陡然鞭炮齐鸣，周建国领着迎亲车队归来。小伙子身着笔挺西装，胸前红花在夕阳映照下仿佛镀了一层金边。可他刚跳下车，便察觉到气氛不对——父亲蹲在磨盘边抽烟，母亲躲在厨房暗自抹泪，本应热闹非凡的院子，此刻却冷清得令人窒息。

“爹，秀兰家陪嫁的缝纫机都装车了，明天……”周建国话未说完，便被父亲急促的咳嗽声打断。周大山敲了敲烟袋锅，锅里溅出的火星子落在西装上，烫出一个焦黑的小洞。

“明天你赵爷爷出殡！”周大山吼声如雷，脖子上青筋暴起，“按老祖宗的规矩，喜事得让丧事！”

周建国愣在原地。他不禁想起，赵德厚总爱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用那粗糙的大手给他塞山楂糕。去年修水渠时，老爷子更是扛着铁锹陪他守了一整夜。这时，西装袖口突然感觉发沉，他低头一看，母亲正用围裙角擦拭他锃亮的皮鞋。

“建国啊……”周婶子声音颤抖，“你跟秀兰商量商量，咱推迟三天行不？”

院墙外传来“吱呀”的刹车声。李秀兰穿着红毛衣，亭亭玉立在暮色之中，脚边放着贴着喜字的皮箱。

这位邻村小学老师，此刻清澈的目光从公婆脸上，扫到未婚夫攥紧的拳头上，随后突然转身，朝着赵家方向跑去。

赵家灵堂的白灯笼已然挂起。李秀兰绕过跪地烧纸的人群，径直走到棺材前。黑漆棺木尚未盖上，赵德厚安详地躺在松枝之间，皱纹里还夹着未擦净的泥土——老爷子是下午在麦田里倒下的。

“赵叔。”李秀兰为遗像上了三炷香，“我想求您件事。”她从包里掏出教案本，两页纸上写满工整的字迹。赵志刚接过本子时，灵堂里的哀乐恰好奏到“百鸟朝凤”的段落。

夜深了，周家堂屋的争吵仍未停歇。周建国将领带扯得歪歪扭扭：“现在都什么年代了！酒店订金交了，亲戚也都通知了……”周大山一脚踹翻板凳：“你小子翅膀硬了？没有你赵爷爷当年批宅基地，你现在还住牲口棚呢！”

“哐当”一声，院门被推开。赵志刚腋下夹着个蓝布包袱，身后跟着眼睛红肿的李秀兰。

“老周，”他嗓子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叔日记里写着呢。”包袱皮摊开，露出一本泛黄的工作笔记。其中某页上，歪歪扭扭写着：“建国这孩子实诚，他结婚我得封个大红包……”

周大山手指颤抖着轻抚纸页，随后突然起身，从里屋捧出一个红木匣子。“本来打算明天给的。”他打开匣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对鎏金铜烟嘴——那是赵德厚当年送他的结婚礼物。

李秀兰轻轻碰了碰周建国的手背。年轻人心领神会，从怀里掏出那张写满字的教案纸：“爹，赵叔，我们想了个法子……”

天刚蒙蒙亮，唢呐声从赵家院子悠悠飘出。八个壮汉抬起棺木，朝着祖坟走去，送葬队伍的最后头，周建国身着素色西装扶灵。经过自家门口时，他瞧见李秀兰正带着妇女们撤下白花，换上红花。两个身着红褂子的娃娃蹲在路边，往出殡队伍经过的地方撒着朱砂。

晌午时分，太阳晒化了路面的残雪，周家院子再度热闹起来。赵志刚换上一件藏蓝中山装，胸前别着小白花，正给城里来的亲戚指引道路。厨房中飘出炖肉的香气，帮忙的婶子们将白事用的豆腐重新下锅，炸成金黄之色。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司仪的喊声惊飞了屋檐下的一群麻雀。周建国牵着红绸带，新娘子盖头上绣的鸳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格外鲜艳夺目。他忽然留意到，供桌上特意摆了两份茶——一份敬奉父母，另一份则摆在赵德厚的遗像之前。

当周大山颤抖着手，为老支书的相框系上红绸时，满院子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几位老人抹着眼角的泪水，频频点头，连称这才是真正的“红白喜事”。

赵志刚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红包，塞到周建国手中：“你赵爷爷给你结婚预备的。”周建国沉重地接过红包，转身面向赵德厚的遗像，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赵爷爷！”

晚霞布满天空之时，流水席已经开到第三轮了。周建国带着新媳妇挨桌敬酒，走到赵家亲戚那桌时，李秀兰走到赵德厚的老伴跟前，毕恭毕敬地给赵奶奶夹菜。

赵奶奶耳朵背，新娘子便凑近她耳边，大声说道：“奶奶，赵爷爷日记里夸您腌的咸鸭蛋最好吃！”

月光悄然爬上枣树梢头，周大山醉意醺醺地来到儿子新房窗外。他听见小两口正轻声说着悄悄话：“……等回门那天，咱们去给赵爷爷坟上供盒喜糖。”

周大山咧嘴笑了，转身时不小心踢到一个陶罐——那是赵家傍晚送来的，里头腌着二十个青皮鸭蛋……

来源：一品姑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