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包袱之中,仅有一套粗布麻衣,一条素色发带,我摘下院中荷花池中一朵盛开的花——这便是我初到京都时所带之物。
与荀锦韵和离之日,我踏上归途,前往升梦。
包袱之中,仅有一套粗布麻衣,一条素色发带,我摘下院中荷花池中一朵盛开的花——这便是我初到京都时所带之物。
国公府的老嬷嬷紧紧盯着我,唯恐我带走府中一丝一毫。
“小少爷今日去了太学,小小姐去了私塾,你若想再看一眼……”
“不必了。”
我最后一次轻声细语地说道,“莫要因这些琐事,耽误了他们的学业。”
提着包袱,我一道门一道门地往外走。
今日乌云蔽日,狂风大作。
每走出一道门,阳光便从升层中透出更多,我不由自主地追逐着那光,脚步愈发轻快。
直到一脚迈出国公府的大门,我回头看向老嬷嬷。
久违的浅笑,在眉眼间重新绽放:
“烦请转告荀锦韵,此生,洛姚与他,永不相见。”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我走出国公府的大门,站在热闹的大街上,脑子一片空白。
“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我小声嘀咕着。
自从五年前我入府求亲,这五年来,我连府门都没出过一步。
深宅大院的日子,让我几乎都快忘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幸好,只是五年,要是十年二十年,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暗暗庆幸。
我先找了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从怀里掏出一点碎银子递给掌柜:“掌柜的,我打算南下,您这儿有啥办法没?”
掌柜接过银子,挑了挑眉:“女娘孤身一人,倒也不莽撞。”
我笑了笑:“这客栈能开在京都最繁华的地方,掌柜您手里的路子肯定广得很。”
掌柜点了点头:“陆路太凶险,道上可不是小女子能走的。要平安,只能走水路。漕帮每隔三天,才有专门搭载官妇小姐探亲访友的长船。女娘要是有钱,船票倒也不难。”
我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银子是有点,但不多。要是都花在这儿,到了升梦肯定要手头紧。
我稍微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块无瑕玉璧:“掌柜的,我用这玉璧换两样东西。第一样,南下升梦的船票。第二样,我登船前的平安。”
掌柜看到玉璧,眼睛都亮了:“好说好说,这玉璧值钱得很,船票和平安,都给您安排。”
上一艘南下的船是昨天走的,下一艘得再等两天。
第一天还算平静,可到了第二天,客栈外面突然变得嘈杂起来。
我推开窗户缝隙往外看,大理寺的官差满大街都是。
“这是出啥大事了?”我小声嘀咕着。
自从三年前荀锦韵执掌大理寺,京都已经太平很久了。陛下在年夜赐菜时还夸过他。
到了晚上,店小二送饭的时候,特意叮嘱我:“许是出了大事,今天大理寺的官差在全城搜捕呢。掌柜让我跟您说,您千万别离开屋子。等明天一早,掌柜就送您出城去渡口。”
那一夜,我虽然锁了门,关了窗,但街上的火把光还是透过糊窗纸映到屋里。
“荀锦韵肯定碰到大案了。”我心想。
“他那么聪明冷静,万事万物都在掌控之中,满眼满心都是霜雪清冷。世家公子的典范……本该如此,合该如此。”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坐在客栈的马车上。
城门一开,掌柜的给守城士兵塞了点银子,马车就缓缓驶出了京都城门。
我坐在车里,突然听到外面一声高亢的呼叫。
“女娘勿惊。”掌柜的贴近车帘,低声说,“城中传讯,要关闭城门,但我们已经出来了,片刻就到渡口。”
下车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
我拿着船票,验证无误后,上了船。
掌柜收下玉璧,还算有良心。客房虽然没有官眷的宽敞,但也干净整洁。
外面传来三声锣响,汉子和妇人们一起喊着:“龙王爷!保平安!”
我感觉到船身微微一晃,忍不住推开了木窗,看向烟雨蒙蒙的京都城。
“五年前,我入府时还雀跃欢喜,如今,心如止水。”我轻声叹息。
但当我正要关上木窗时,我忽然看见雨中似乎有一个人影在疾奔。
“这么大的雨,那人肯定浑身都湿透了。”我心想。
“也不知是要送谁,只是,无论送谁,都已迟了。”
2
我回到了升梦。
花了几两银子,买下一处靠近莲池的小院。
筑起篱笆,攀满花藤,种上瓜果。
我重新拾起了采药的营生,白天上山挖药,晚上研读医书。
那日,我像往常一样上山,在乱石堆中发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孩。
他的胳膊、大腿、半个肚子都被野兽撕咬,内脏隐约可见,可他竟还活着。
幸好我当日采了止血草,给他敷药包扎后,便将他带回了家。
本以为伤得如此重,他很难活下来,可他竟熬过了七天七夜的高热折磨,在第八天清晨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漆黑明亮,清澈如一池碧水,纯净无尘。
“你是谁?”
他虚弱地开口,又喃喃自语,“是我娘亲……那我,又是谁?”
从那以后,小院里多了一个叫洛羽涅的孩童。
洛羽涅能从野兽口中逃生,性子如同一只小狼崽。
他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儿,我也是初来乍到的寡母,难免被人非议。
那些闲言碎语,对我来说,不过是过耳清风。
但洛羽涅却毫不退让。
有一晚我沐浴时,听到外面有动静,接着传来一声惨叫。
我出门一看,只见羽涅抓着扫把,狠狠地拍打着一个醉汉。
自那以后,每当我沐浴,他都会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前。
“娘亲不是一个人,我能保护你。”
羽涅每天天还没亮就起床,用小水桶一次次把水缸装满,淘米煮粥,翻晒草药,等到太阳高挂,才来喊我起床吃饭。
他把吃剩的碎米糙米,混上嫩草菜叶,喂鸡喂鸭,用细麻绳加固篱笆架,抱着一捆茅草,爬上房顶修缮。
“你不必如此,我才是当母亲的……”
“正因为你是娘亲,”羽涅把剥好的鸡蛋放进我的碗里,理所当然地说,“儿子照顾娘亲,本是天经地义。”
我想起了远在京都的一儿一女。
那两个孩子生下来就被送到老夫人身边教养,每年只有我生辰那天,才会来请安,举手投足间,满是被调教出来的疏离。
我将鸡蛋分成两半,给了他一半:
“娘亲照顾儿子,也是理所应当。”
羽涅看着我笑眯眯的样子,低头一口吃掉了半个鸡蛋。
不久后,我将羽涅送进了学堂。
乡间学堂,顽童众多,羽涅却与众不同,他总是坐得端端正正,读书一丝不苟。
老夫子见他如此沉稳,常常留他下来,私下教授更多知识。
有一次下大雪,我担心他回家困难,便拿了伞去接他。
刚走到学堂门口,就听见老夫子问:
“你为何能这般勤奋?”
羽涅的声音稚嫩而沉稳:
“我已知自己并非亲生,但娘亲独自抚育我,胜过亲生。若不能出人头地,让娘亲平安顺遂,又如何报答这份恩情?”
我抬头看着漫天飞舞的白雪,虽然天气极寒,但心中却暖意融融。
3
朝晖夕阴,寒暑易节。
羽涅自村学入乡学。
因其课业甚佳,小有名声,故免去束脩。
羽涅每隔七日有旬假,可从城中归家。
“娘亲,我上回旬考又是榜首,已连冠七旬。
“掌院言过几日有大官来选拔学子,入京中太学读书,我亦在选拔之列。
“他让我请你进城,商讨此事。”
此乃天大之喜。
旬假后,我与羽涅一同入城。
书院掌院对我极为客气,不住地夸赞羽涅聪慧过人,前程似锦。
“京中来的这位大人,已连着三年,年年在升梦像筛子一样选人,却无一人入他法眼。
“这位大人不仅要看学子学识,还要看父母品性,为了羽涅的前程,还望洛夫人好好应对。”
我点了点头,跟着掌院走到书院的文渊阁前。
掌院在门口低声禀告:“大人,洛羽涅母亲已到。”
两扇大门缓缓开启,我整理了一下衣裙,缓步踏入。
“民妇洛姚,拜见大人。”
我正要双膝跪地,突然听到一声急喘和茶杯落地的碎裂声。
下意识抬头,正迎上一道熟悉的目光。
恍惚,错愕,随后便是无边无际的沉默。
本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却不想,终有重逢之时。
他瘦了。
脊背单薄,面容清瘦,眉宇间霜雪之气更重。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优美的下颌紧紧绷着,漆黑的眼眸隐隐泛着血丝。
我垂下眼眸,如礼数所该,双膝跪地。
民妇,大人……本应如此,理当如此。
“洛姚!”
荀锦韵似是既愤恨又痛苦,狠狠地唤了我的名。
喜怒哀乐——原来,他也有怒。
4
吾与荀锦韵,恰似淤泥之于青升。
往昔,荀国公身受重伤,流落至升梦,为吾父所救,国公感念救命之恩,留下信物,欲图日后报答。
因吾父救治国公,招致灾祸,临终前命我北上京都,寻求庇护。
我历经艰险,九死一生,终抵国公府。
荀国公闻吾父因他而亡,涕泪横流,言亏欠良多,而我正值豆蔻年华,孤苦无依,唯有以婚配良缘相许,允我一世安稳顺遂,方能对得起吾父。
于是,引我见荀锦韵。
冬日里,我立于廊下,远远望见一道清俊身影走来。
漫天飞雪,他身着青衣狐裘,身姿如修竹,立如玉树。
初见荀锦韵,仿若窥见雪中仙鹤。
如此风华绝代之人,心生爱慕,本是情理之中。
然而我深知,我与他,实难匹配。
我婉拒老国公,提出以千两银钱及京都一间铺面为报答,已心满意足。
我自幼随父学医,亦有宏愿,一世安稳于我,并非奢望——所求本就不多,只需够用即可。
因我直白索求,本就对婚约不满的老夫人与荀氏诸子女,便含沙射影,挤对我挟恩图报。
“好歹还算有些自知之明,百年名门教养出的公子,怎会是乡野丫头所能企及。
“况且,京都皆知,景升与晖郡王的掌上明珠,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只待郡主及笄,便要下聘娶之。
“人家门当户对,金童玉女,她一个连鱼翅与粉丝都分不清的泥腿子,来掺和什么?”
我从未想过要掺和此事。
老国公见我心意已决,答应中秋节后,备好银钱铺面,让我离府。
八月十五月圆夜,国公府张灯结彩。
老夫人做主,邀诸多世家贵女同游别院水阁,为首的便是郡主娘娘。
我拈了块月饼,避开众人,坐在池边赏月,忽被一股力量撞入水中。
我生于升梦,本会凫水,但事出突然,脚筋抽痛,无力挣扎。
眼见要溺亡之际,一道雪白身影跃入池中。
我呛了水,意识模糊,本能攀附,紧紧缠绕。
待再次看清时,只见一片被水浸湿、纱衣紧贴的胸膛。
以及,足能照亮半个国公府的灯笼火烛,与里外三层围观的男男女女。
5
众人皆道,只因我落水,荀锦韵将我救起,贴身衣物皆湿透,便算失了清白。
然在升梦之地,人人依水而生,挖藕捕鱼,不论男女,衣衫鲜有干爽之日,这又怎与清白扯上干系?
我愈是辩解,旁人面色愈是难看。
老国公当众言明,三日之后,我与荀锦韵便要成婚。
措手不及的,不只我一人。
在场众人那来不及掩饰的神情,至今仍历历在目。
老夫人面露震怒。
姑娘m满是憎恶。
丫鬟婆子们尽是鄙夷。
郡主娘娘的神情复杂,有不甘、追悔、伤心、绝望、嫉妒……还有恨意。
唯有荀锦韵,冷白一张俊颜,寻不到半点情绪。
孤傲如凌升之鹤,却不慎踏入泥淖。
彼时泥淖尚不知天高地厚,以为留住了雪鹤,却未曾想过,这一方天地,将被踩得稀烂。
6
文渊阁内静谧无声。
我跪于地上,叩首施礼,一动不动。
“你……”荀锦韵似在克制,仅吐出一字,便戛然而止。
片刻后,他才缓缓问道,“可有甚话,欲与我说?”
我未曾抬首,语气恭敬道:“民妇之子羽涅,自幼聪颖,孝顺且有担当,其志向高远,望大人能抬手赏识。”
“你我和离三载,洛羽涅却已九岁。”
荀锦韵声音宛如寒潭,幽冷而寂静,“他是你的……继子?”
向来清冷寡欲之人,纵有雷霆之怒,亦不动声色。
但我却听出这淡淡一问中,隐含的危险与紧绷。
思索片刻,我如实回答:“并非继子,羽涅是民妇的养子。”
许久后,荀锦韵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语调稍显柔和了些:
“既是你的养子,便也与我有些关联,我自当……”
“大人。”
我轻声打断他,缓缓抬起头,望向荀锦韵。
“羽涅与你并无关联。
“民妇亦然。”
7
吾归至升梦,终得遂己愿,为一稳婆。
因吾通晓医术,不仅可助妇人诞下婴孩,更能疗治妇人诸般疾患。
久而久之,在方圆十里之地,渐有微名。
自城中返归乡野后,吾忙于接生之事,无暇旁顾。
妇人怀胎分娩,何其艰辛险厄,又逢吉月,生产妇人较往常倍增。
又逢旬假,羽涅回至家中,两夜未眠,切药、煎药、捏药,备下十数瓶止血丸。
吾偶得空闲,询问荀锦韵可有为难于他。
“未曾为难,只是屡屡问我关于娘亲之事。”
羽涅望向吾,问道:“他与娘亲,是旧识否?”
吾垂下眼眸,轻声应了一声。
羽涅又问:“娘亲不喜他?”
再次得到肯定答复后,羽涅点头道:“孩儿明白了。”
自那以后,羽涅便再未提及荀锦韵半句。
如此平静度过了又一旬。
再次见到荀锦韵时,当朝国公的仪仗车驾,惊动了小小的升梦乡间。
羽涅面沉如水,从车上跃下,随后,婢仆将漆红描金的矮凳置于车旁。
荀锦韵携两个孩童,一同走下车来。
那是一对相貌出众的双生子姐弟,眉眼五官皆承自荀锦韵,与吾并无相似之处。
“娘亲。”
羽涅奔向吾,身体挡在吾身前。
吾见他腕上有被拉扯的红痕,心中顿生疼惜。
荀锦韵望向吾,又低声道:“去吧。”
双生子虽不情不愿,但还是乖顺地走向吾。
而吾,只觉周身寒意透骨,冷战不止。
吾曾无数次在鬼门关前徘徊,生产时血流不止,生命从体内流逝的恐惧,至今仍历历在目。
并非未曾有过舐犊情深。
吾曾在雪夜,偷偷溜进他们的院子,堆起四个雪人,盼他们出门便能瞧见,一家四口,爹娘俱全。
吾也曾于女儿高热不退,药石无灵之时,毫不犹豫地割肉放血,盲目信奉至亲之血、画符作法祛百病的荒诞之说。
始终记得,在他们被强行抱走时,吾死死拽着嬷嬷的衣袖不肯放手。
“你这般出身,如何能养育他们?
“老夫人要亲自抚养,不容你有异议。
“再者,你是亲娘,待他们长大,自会与你亲厚。”
然而,当他们长大后,非但与吾不亲,反而对吾心生怨怼。
府中丫头与小厮私通,怀了身孕,怕被知晓后赶出府去,一直藏着肚子,瞒至七个月,恰被吾撞见。
人命关天,怎能坐视不理?
吾便将那孩子接生了出来,婴孩呱呱坠地之时,柴房门突然被踹开。
老夫人震怒,搬出家法,当众抽吾十鞭。
脊背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吾趴在地上,疼得冷汗直流,狼狈不堪。
吾的女儿抱着老夫人的腰,不愿多看吾一眼,吾的儿子则满目怨怼地指着吾道:
“自堕身份,失了体面。
“你不配做我的母亲!”
8
「娘亲。」
双生子立于身前,垂首唤道。
「少爷小姐怕是认错人了,」我轻声一笑,敛眉低首,「小妇人乃一介稳婆,何德何能做你们的娘亲?」
我没错。
纵使那孩子是「孽种」,那丫鬟是「淫妇」,纵使接生是三姑六婆、市井妇人所为,但我依旧没错。
荀锦韵这般大张旗鼓地前来,彻底打破了我与羽涅的宁静。
他们离去后,邻里乡亲纷纷打听,那谪仙般的公子爷是谁,那对粉雕玉琢的孩童又是谁?
我思忖片刻,对他们说道:
「那双生子的母亲,生产时血崩不止,险些一命三绝,公子爷的母亲曾言,保小不保大,但我……却让她活了下来。
「我于他们而言,不过有些许恩情,些许功劳,仅此而已。」
我并不知晓,荀锦韵为何要带着孩子来见我。
我也不想猜。
南村的两个产妇将要临盆,早已与我打过招呼。
止血药,坤宁丹,丹参丸,布巾,剪刀,银针……查验三遍后,我又仔细审阅一遍脉案,思量可能出现的种种状况。
这才是值得费心的事。
荀锦韵将一对儿女送入城中书院,与羽涅同窗共读。
那学院虽好,终归是升梦郡治下的乡学,怎敢怠慢国公之后。
没几日,掌院便以修缮校舍为由,遣学子回家。
荀锦韵又一次「送」羽涅回来。
这次,他不再只是在车驾前与我相望,而是走到我面前,低声说道:
「嫣儿病了,她想见你。」
我望向双生子中的女孩,她脸上带着些倦色,夏日里还披着精致的斗篷。
我心如止水,淡淡说道:
「既然是病了,就该回城中请大夫诊治,或是回京都寻太医救治,天色已晚,早些回去吧。」
我唤了一声羽涅,转身欲回院中。
手腕却被荀锦韵猛地握住,他咬牙道:「嫣儿,也是你的骨肉!」
这话,仿佛是一个信号。
荀嫣快步朝我走来,每一步皆是大家闺秀的端庄细碎,裙摆轻摇,不露鞋尖。
她抱住我的腰,将滚烫的脸颊贴在我怀中,软声哽咽:
「母亲,嫣儿难受……」
9
荀嫣与荀卿终究留了下来。
我始终无法对生命与孩童视而不见。
荀嫣躺在床上,整个人蜷在披风里,连一丝肌肤也未曾触碰那粗布麻被。
这个姿势,其实并不舒适,但她愿意,我便随她。
诊完脉,我告诉荀锦韵,荀嫣是水土不服。
“你们应当早些回京……”
“皇命在身,”荀锦韵低声道,“太学子弟,还未选拔。”
我轻轻“哦”了一声,说:
“那便早日选拔,也好早日回京。”
荀锦韵攥紧了手指,倏地看向我:“你说早日选拔,是为你养子图谋,你说早日回京,是在赶我们走,是也不是?”
我微微点头:“是。”
荀锦韵似是气急:“你眼中当中没有我——我们的孩子?”
“不是我们的,”我心平气和道,“是你的。”
荀嫣,荀卿,生父荀锦韵,教养荀老夫人,与洛姚无关。
洛姚不要了。
荀锦韵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有些苍白,薄唇不住地翕动喃喃:
“你我只是和离,只是……只是和离……”
“你依旧是他们的母亲,他们依旧是你我的孩子。”
不等我再说出拒绝的话,荀锦韵连退三步,转身离去。
我看向他匆匆的背影,那是从未出现在荀锦韵身上的,失魂落魄。
10
原来,同样的词语,竟也有深浅之别。
荀锦韵的神情恍惚,步伐轻重不一,而我的失魂落魄,却是整个人狼狈至极。
到底是哪一次呢?
是婚后不久,我听到荀锦韵对挚友说道:
“娶洛姚,本非我心之所向,我本有意于出身高贵的女子,借此联姻获取权势。父亲却以她的闺誉相逼,我本不在意,但若不娶她,便失了君子风范,恐遭人非议,事关利益,只得应允。”
还是在我怀上身孕时,荀锦韵那句:
“朝中局势变幻莫测,此时长子嫡孙出生,颇为不妥,还是落胎吧。”
抑或是,我堆起的四个雪人,被他推倒踩平,冷声斥责:
“府内庄重肃穆,你应自持身份,怎可如此顽皮玩闹。”
又或是,我被请家法后,他冷沉地注视着我:
“自贬身份,行径荒唐,你如何能配得上荀氏当家主母的名号?”
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失魂落魄?那时我如同行尸走肉,哪还有什么魂魄可言。
11
荀锦韵离去之后,我熬制了一锅莲藕筒骨汤。
让羽涅照看双生子,我提着药箱前往南村。
生产过程还算顺利,疼了两个时辰,流了半盆血,撕裂了三指,终将孩子生了下来。
在我接生的妇人中,这已算较为轻松的了。
回到小院,我听到屋内传来争吵声。
最先传出的,是荀卿愤怒的声音:
“你以为我们愿意来此?若非父亲施压,谁愿自降身份,来这肮脏之地!”
荀嫣也气愤地说:“你有何资格赶我们走?你不过是个乡下泥腿子,肮脏的……”
荀卿接着说道:“下等人,贱民!她硬是缠着我父亲,逼得我从京中退学,来到这个鬼地方!都是她的错!”
荀嫣哭了起来:“我想祖母……我想回家……”
我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以往远远看着他们,都会觉得幸福雀跃,如今却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沉睡过去,或者已然死去。
我故意弄出些声响,屋内瞬间安静下来。
推开门时,只见三个孩子坐在木桌后,每人面前一碗莲藕汤。
或许是察觉到那些话被我听见了,双生子的脸色都很怪异。
“娘亲。”羽涅起身,接过沉重的药箱。
我洗净双手,回来时,桌上多了一碗莲藕汤。
等我坐下后,碗中又多了一块筒骨,羽涅从我碗里夹走一块莲藕。
我笑了笑:“赵家小娘子生了个女儿。”
羽涅点头道:“上旬我与赵哥哥一同进城,他便预感是女儿,说要提前买些花布,给囡囡缝新衣。”
“那布他也给了我许多,说是答谢,明日我让刘婆婆也给你缝件新衣。”我说。
“娘亲……可以不吗?”羽涅叹气。
我与羽涅说着寻常话语,却不知哪一句触动了双生子。
砰的一声。
荀卿拍案而起,直直盯着我:“我知道你听见了。”
不等我开口,他梗着脖子道:“你听见了我也不怕!
“你与父亲本就不般配。
“因你出身低微,害得我们没有母族可依。
“将来姐姐出嫁,我入仕,都将受你连累,低人一等!”
我按住羽涅想要发作的手,平静地望向双生子,轻声问道:
“若无我,又怎会有你们?”
荀卿与荀嫣皆是一怔。
12
未几,荀锦韵前来接双生子。
尚未来得及言语,便有人匆忙奔来。
“洛娘子!南村的芸嫂,适才不慎摔了一跤,满地皆是鲜血!”
我正欲回首呼人,羽涅已然提着药箱、擎着灯笼疾步而来。
“天色将晚,我送娘亲前去。”
荀锦韵横身拦在我们面前,朝羽涅伸出手:“药箱给我。”
羽涅警惕地看着他。
荀锦韵望向我,双眸深邃如渊:“我有马车,速度更快。”
我毫不犹豫,接过药箱和灯笼,径直走向荀锦韵的马车。
马车之中,我迅速翻阅芸嫂的脉案。
眼前忽地一亮。
荀锦韵将一颗夜明珠置于我手边。
我对他此举视若无睹,全神贯注于脉案之上。
“渴否?”荀锦韵忽地问道,“有茶水,乃是你所喜之荷叶清露。”
“不渴。”我未抬眼,淡声回绝。
须臾,荀锦韵又问:“饿否?有点心,亦是你所爱之莲蓉酥。”
“不饿。”我依旧凝视纸页。
又过片刻,荀锦韵开口:“热……”
“能否安静些!”
我猛地蹙眉,抬头看清是荀锦韵后,沉默片刻,“人命关天,烦请勿扰。”
13
芸嫂这一胎怀得颇为不易。
妊娠反应甚于常人,全身水肿,呼吸艰难,至七个月时,一度失明。
好不容易熬至九个月,只待分娩,却不料横生变故。
芸嫂似有所感,她枯槁的手指紧紧攥住我的腕骨:
“救孩子,求你……我死不足惜,孩子,绝不能有事!”
我面无表情地拂开她的手,淡声道:
“我救不了孩子,能救孩子的唯有你,你活着,孩子方能降生;你死了,便是母子双亡。”
芸嫂咬紧牙关,痛苦地使出全力。
14
手虽已清洗三遍,但衣裳仍不免沾染了些血污,身上也难免沾染血腥之气。
走出芸嫂家时,荀锦韵提着灯笼,站在马车前等我。
月明星稀,莲香浮动。
我也曾这般等过他,一盏灯,一个人,等他与我一同回院。
国公府甚大,从我与他所居的西院,走到老国公与老夫人所在的东院,需得小半个时辰。
他每日下朝后,都要去东院与老国公议事。
我担心他风吹、雨淋、雪冷、冰滑,便备着披风、雨伞、棉靴、灯笼去接他。
起初,我还能进东院偏房里等他。
后来他不许我进院,我便站在门外等。
再后来,他连等也不许我来等了。
“院里侍候的人不知凡几,那些东西,母亲自会为我备好,你若无事,少来东院。”
言犹在耳。
站在他面前几步远,我微垂螓首行礼:
“多谢大人相送。”
“你我本是夫妻,何必如此生疏。”他别开眼,侧过身子,“上车吧。”
“不了。”
我望向他,轻声道,“民妇刚刚接生完,身上不洁,上不得车驾。”
重新向芸嫂家人讨了盏灯笼,我绕过那高头大马,径自朝着乡路走去。
夏末秋初,路两旁的莲池中,荷花将谢,莲叶垂水。
分明是衰败之象,但我却不觉遗憾,升梦菡萏,生生不息,今秋虽落,但来年,依旧接天莲叶无穷碧。
不似京都国公府中,那座金砖玉砌的莲花池。
无论我怎样照料,花总是越开越少,叶总是越养越稀……直到偌大的莲池,只剩最后一朵花,也被我带走了。
15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停下脚步,转头望去,只见荀锦韵。
他身着一袭青衣,依旧风姿绝世,只是脚上的那双银线绣升纹蜀锦鞋,在这乡间泥泞小道上,早已沾满了泥浆,显得格外突兀。
曾经的我与他,如今的他与我,早已物是人非。
“荀锦韵。”
我终于唤出了他的名字。
荀锦韵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你……”
我打断了他的话:“你带着孩子来找我,究竟为何?”
荀锦韵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我之间,存在诸多误会,希望你能与我一同回京都,一家人团聚。”
我微微侧着头,看着他,却不发一言。
荀锦韵平日里向来沉默寡言,可此刻却不知为何变得话多了起来。
“我生性薄情,并非有意冷落你。
“与他人相处,利益得失我都能算得清清楚楚。
“但与你在一起,我却没了计较,不知该如何对你好,更不知怎样做才是对的。
“从今往后,不会再这样了,洛姚,我已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
荀锦韵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薄唇紧紧地抿着,终于开口说道:“我对你情有独钟。”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怔怔地看了许久。
若是往昔,哪怕只是荀锦韵的一个眼神,都能让我心跳加速。
然而此刻,我却发现自己的心情出奇地平静。
“姚儿。”荀锦韵走上前来,握住我的手,“我未曾另娶他人,心中只有你。”
我低头看着我们紧握的双手,突然问道:“为了我,留在升梦,辞官或者外放,你可愿意?”
荀锦韵微微一愣。
他的沉默,我看得出来,他是不愿意的。
我的表情平静如水,甚至可以说是毫无波澜。
“你说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我皆已知晓,但我亦明白,在你心中,荀氏一族的地位和权势,远比我重要。
“因此婚前,你欲娶贵女以联姻;婚后,你与郡主之间又暧昧不清。
“你可知,我究竟是从何时起,决定不再回头的?
“并非老夫人告知你将娶妻,将我降为妾室之时。
“亦非我提出和离,你一口答应之际。
“而是当我看到你十六岁那年,为迎娶郡主,亲手绘制的新居楼阁之时。”
16
我与荀锦韵和离之后,需待十五日方能领到文书。
然则第二日,荀锦韵便被外派查案,离京而去。
彼时,我身份颇为尴尬,既非荀锦韵之妻,亦非全然无关紧要之人。
我本欲从正房搬出,却不料大批工匠接连入驻。
“你无须搬。”
老夫人的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对我说,“郡主何等尊贵,怎会屈居于你睡过的屋子?再者,大公子十六岁时,便为迎娶佳妇,亲手绘制了楼阁,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有品级规制,那才是大公子该住的地方。”
国公府财大气粗,填了半个莲池,平地起高楼。
我在院中,看着那楼从无到有,从低到高,彩绘绚丽,耀目非常。
那一刻,我再难自欺欺人。
无论我为他做多少次莲藕汤,无论我在他衣襟绣多少荷叶纹,我终究只是他人生中的意料之外。
这座楼,不属于我。
荀锦韵,亦不属于我。
“你许我五年妻位,不曾续娶,对我有所情爱,这是真。
你默许与郡主风言传闻,将国公府与晖郡王势力捆绑,这也是真。
你让我同你回京都,想与我破镜重圆,这是真。
你不愿为我留下,放弃氏族基业,这也是真。”
我轻笑一声,低声说道,“你聪慧清醒,当知我与荀氏不可兼得,而你,不会选我。”
“姚儿。”荀锦韵声音沙哑,那分明清冷端正的贵公子,此刻竟显得有些脆弱不堪,“从前未能看清心意,让你受了委屈,我会同母亲说明,她再不为难你了,国公府的人会敬你尊你,你我夫妻恩爱,这与荀氏无关,你何必——”
“果然。”我轻轻叹了一声,“你不会选我。”
荀锦韵愣愣地,本能地松开了手。
“荀锦韵,你有你的辉煌人生,我也有我的一生所求,或许平凡,但很满足。
有些花,生于泥塘,开于旷野。
有些鹤,沐浴华光,不染尘埃。
花开遍地,鹤上青升,你我注定,有缘无分。”
余下的路,我提着一盏灯笼,荀锦韵亦提着一盏灯笼,相顾无言地走完最后一程。
看见院墙时,衣袖忽被拉住。
荀锦韵的手指有些控制不住,轻轻颤抖着,他低声喃喃道:“我心中有你,只是……迟了。”
“不是迟了。”我撤回衣袖,淡淡说道,“是错了。”
若无八月十五那一夜,我还是我,他还是他,各归各位,各自安好。
羽涅与双生子并未再起冲突。
但双生子看羽涅的眼神,却恨极似的赤红。
荀锦韵登车前,深深望向我:“我会再来看你。”
“不必了。”我说,“我不想再见到你,更不想再见到他们。”
双生子看我的眼神,立刻如同看羽涅那般。
荀锦韵缄默片刻,带着两个孩子上了车。
华丽的车驾摇摇晃晃地远去,羽涅拽着我的手,低声说道:“娘亲,我知错了。”
“什么?”我低头看他。
羽涅紧抿着柔嫩的唇,半晌后,小声说道:“他们一再出言不逊,我听不下去,便在莲藕汤里,撒了一把穿心莲。”
穿心莲极苦,一口下去,半天说不出话来。
羽涅有些懊恼道:“他们是娘亲的孩子,我不该——”
“娘亲,不是只有你一个孩子吗?”我朝他笑了笑。
笑完,我又忍不住轻叹,“只是,你去太学的事,恐难如愿……”
“我不去太学。”羽涅抬头看我,目色澄清一片,“我已决定升入府学,有掌院推举,不日升梦书院便会派人前来。”
升梦书院再好,也比不过京中太学,羽涅原是有能力入太学的。
“娘亲的抚育之情与一步登天的捷径,”羽涅眉眼弯弯,“我永远选娘亲。”
17
未几,羽涅入升梦书院求学。
翌年,归家省亲之际,他自院门外拾得一枝荷花。
“许是有人于莲池折来赏玩,后随意丢弃。”羽涅将花递予我。
此花含苞待放,我觅得一只瓷瓶,将其插入瓶中养护。
这朵莲花,竟一直盛开至中秋节后。
此后岁岁,皆有花期。
却始终未曾见过那折花、弃花之人。
……
18
荀锦韵乃国公府长房嫡长子,容貌俊逸无双,性情清冷孤高。
为人处世向来谨慎周全,从无半点差池,心思深沉,谋虑长远。
如何扬名立万,如何树立威望,乃至日后如何借联姻稳固自身势力,桩桩件件,荀锦韵皆有周密筹谋。
他十四岁那年,便选定了晖郡王一派。
十五岁,按既定计划,与郡主邂逅,果不其然,引得郡主对他情根深种。
十六岁,他亲笔绘制婚后新居图。
此图本就是为让郡主看到,以此来让她对他死心塌地,言听计从。
然而,谁料一个叫洛姚的少女突然寻上门来。
少女肩背破旧包袱,怀中却抱一朵娇嫩莲花。
她略带羞涩地说道,自己无盘缠,又不好空手上门,便从城外莲池折了花来,聊表心意。
原来其父已将婚事许定。
荀锦韵打心底反对这桩婚事,但他却未曾有丝毫流露,只因他是世家子弟典范,孝道为重,父母之命,何其关键。
他察觉到,洛姚初见他时,耳尖便泛起红晕,分明是一见钟情。
这让他愈发烦躁,若不娶郡主,而娶这民女,日后仕途权臣之路,怕是要多走许多弯路。
可出乎意料的是,洛姚竟拒绝了婚约。
洛姚明明对他心生欢喜,却为何拒绝?
还索要银钱铺面,不要他?
这实在令人意外。
不仅如此,洛姚在婉拒婚约后,便有意无意地躲避着他。
荀锦韵这般容貌与出身,什么样的小女子手段没见过?
起初只当她是欲擒故纵。
然而,后来他发现并非如此,洛姚确实在躲着他!
洛姚出身乡野,常做出些有失身份的蠢事。
她竟敢挽起裤腿,下莲池摸莲藕,抱着一节节的藕,满眼笑意,仿若星辰。
这实在荒唐至极,即使深夜,闺中女子也不该露出腿来,那白嫩嫩的双腿,万一被人瞧见……至少,有一夜,他无意间瞧见了。
更让他气闷的是,那些莲藕被她煮成汤,各个院子都有份,唯独没有他的。
荀锦韵并非生气,只是觉得心中堵得慌。
八月十五那夜,荀锦韵本该陪着郡主,可他却鬼使神差地跟踪起洛姚来。
洛姚在池边,一边吃着月饼,一边自顾自地笑。
明日她便要出府了,此刻竟还能笑得出来。
荀锦韵手中的乌木扇几乎被他捏碎。
恰在此时,他看到郡主身边的婢女悄悄走向洛姚。
荀锦韵一眼便瞧出婢女的意图,他可以选择出声阻止,也可以掷扇提醒,更可以视若无睹……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做出了此生最为离经叛道的一次选择。
19
荀锦韵与洛姚成婚之后,竟不知该如何与之相处。
这本不在他的计划之中,他只能依着自己的本性,淡然处之。
挚友前来相问,新婚燕尔,心中有何感触。
他自是不会将那夜的真相道出,便故作淡然,说了几句违心之言。
待洛姚有身孕之时,他心中满是狂喜,洛姚与他,当真有了血脉相连的骨肉。
然而,他很快察觉出一丝不对。
郡主心有不甘,欲取代洛姚之位,却又惧怕生育之险,便与他的生母合谋,给洛姚下了禁药。
此药能使女子怀有多胎。
倘若洛姚在生产之时身殒,弃大保小,她们便可得偿所愿。
此事牵扯到郡主与他的生母,无论哪一个,他都无法明说。
于是,他寻了个理由,要洛姚打掉腹中胎儿。
洛姚性子坚韧,他的母亲亦不同意,郡主又从中作梗,将他调离京都。
最终,洛姚拼死产下一对双生子,却也因此伤了身体,需得精心休养,否则便会落下病根。
他便同意将这一对孩子交由母亲抚育,让洛姚安心养身。
掌柜的见到那玉璧,顿时两眼发直。
“从……”冰霜雪冷,这是不要命了吗?
他气得推倒了她堆的雪人,告诫她再不许这般胡闹。
洛姚的身份,本就难以服众,若不小心行事,被郡主与母亲抓住了把柄,处境将极为艰难。
可她偏要去给一个淫妇接生一个孽种。
这般行径,若是落人口实,该如何收场?
他本想着让母亲给她些教训,让她以后长些记性。
却没想到,母亲竟当众施以鞭刑,毫不留情。
等他回府之后,只见她脸色惨白。
她背上血痕,激得他心如绞痛。
但一想到她这般行径,就不怕被人抓住话柄,借此威胁他们夫妻的婚姻吗?
教训的话,便冲口而出。
20
荀锦韵不愿洛姚离去,然而洛姚却渐渐与他疏远。
不知何时起,二人情谊生变,洛姚望向他的目光,已无往昔爱慕之情。
他留意到洛姚与府中年轻郎中往来渐密。
有一日,他在洛姚妆奁里,搜出数十封信笺。
拆开一看,竟是女子私密处的图样,不堪入目!
这些信皆出自那郎中之手。
他为洛姚,舍弃了谋划多年的联姻,洛姚却这般待他!
荀锦韵心慌意乱,又怒又恨。
于是,当洛姚提出和离时,他毫不犹豫,冷声应道:
“好!”
……
自此之后,二人分道扬镳,情断义绝。
来源:安逸雪梨I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