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何家真是祖上积德,让亲家拿了嫁妆,结果换来一辈子的靠山。"这话传到我耳朵里时,我才十二岁,不明白其中深意。
换来的前程
"老何家真是祖上积德,让亲家拿了嫁妆,结果换来一辈子的靠山。"这话传到我耳朵里时,我才十二岁,不明白其中深意。
那是七十年代中期,人们还在用粮票买米,肉票买肉,家家户户都勒紧裤带过日子。
我父亲何志明,母亲林巧云,都在市里的石油化工厂工作,算是吃"国家粮"的工人。
父亲是车间里的钳工,手艺不错,人缘也好,经常能搞到一些稀罕物件。
母亲在化工厂的食堂工作,虽然每天和油烟打交道,但她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我姑姑张兰英,是我父亲的亲妹妹,比父亲小三岁。
姑姑嫁给了姓张的姑父张建国,在煤矿干了十五年,每天和煤炭打交道。
姑父整日一身煤灰回家,连眉毛里都是黑的,只有眼珠子是白的,远远看去像两颗嵌在煤球上的玻璃珠。
他常年咳嗽,胸口疼,医生说是矽肺病的前兆,再这么干下去怕是熬不了几年。
姑姑虽然嘴上说自己嫁得苦,但从不在姑父面前抱怨半句,背地里却常偷偷抹眼泪。
他们有个儿子叫张小军,比我大两岁,在县高中读书,成绩不错,是姑姑姑父的骄傲。
1975年的冬天特别冷,北风呼啸,刮得窗户纸直响。
那天傍晚,我正在煤油灯下写作业,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父亲开门一看,是姑姑和姑父,两人脸冻得通红,嘴唇发紫。
"志明,外面冷死了,快让我们进去暖和暖和。"姑姑搓着手说。
母亲赶紧倒了热水,姑父接过水杯,手抖得厉害,洒了一些在桌子上。
"怎么了,建国?"父亲皱着眉头问。
姑父叹了口气,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听说轻工厂要招调几个工人,条件好啊,不用下井,也不用风吹日晒,还有工伤保险。"
"那你去报名啊。"父亲点了一支烟,递给姑父。
"哪有那么容易,"姑父猛吸了一口,咳嗽起来,"名额有限,竞争激烈,没点关系,根本排不上号。"
姑姑在一旁搓着手,欲言又止:"志明,听说你们厂李科长的爱人在轻工厂当干事,能不能..."
父亲眼睛一亮:"李科长确实和我关系不错,前段时间还请我帮他修自行车来着。"
他思索片刻,忽然说道:"巧云那台上海产的蝴蝶牌缝纫机,能顶用不?李科长爱人一直想要一台像样的缝纫机做嫁妆。"
屋内一下子安静了。
母亲脸色变了,那台缝纫机是她陪嫁中最值钱的物件,当年父母东拼西凑才买下的,平日里都用白布盖着,擦得锃亮。
她瞪大眼睛,嘴唇翕动,却没说话,只是不自觉地看向角落里那台盖着白布的缝纫机。
"志明,那可是巧云的心头好啊。"姑姑低声说,眼神里满是歉意。
"嗨,一家人说这些做啥?"父亲摆摆手,"再说了,怎么,你们是不信我何志明的人品?这缝纫机借给工厂领导家,办成事后,建国进了轻工厂,日子好过了,不就两清了?"
说着,父亲一拍桌子,像是给自己壮胆。
姑父搓着手,低着头:"志明,这个人情我记下了,日后一定..."
"少说这些没用的,"父亲打断他,"咱是亲兄妹,你病倒了,全家怎么办?小军正上高中,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晚饭后,姑姑姑父告辞了,临走时,姑姑拉着母亲的手,眼里含着泪:"巧云,这事..."
母亲摇摇头:"别说了,一家人。"
那晚,我听见母亲在屋里抽泣。
父亲的声音低沉:"巧云,你别难过,那缝纫机确实是你的心头好,但建国的命更要紧啊。"
"我知道,"母亲擦着眼泪,"我不是舍不得那机器,是怕...怕到时候李科长家反悔了怎么办?"
"你放心,我这人交朋友,眼光还算准。再说了,一台缝纫机换一个前程,值!咱们家受了帮助,不也要回报吗?"
母亲沉默了许久,最后轻轻点了头。
第二天一早,母亲起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擦拭那台缝纫机。
她小心地揭开白布,用软布一点一点擦拭着机身,像是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我看见她的手指在缝纫机上轻轻滑过,眼角有泪光闪动。
父亲站在一旁,脸上写满了愧疚。
中午,姑姑和姑父又来了。
母亲亲手将缝纫机包好,交给父亲:"志明,你去办事吧,早去早回。"
姑姑红着眼眶拉着母亲的手:"巧云,这份情我和建国记一辈子,我们两辈人都得还这情分。"
父亲背着缝纫机出门了,姑父紧随其后,像是怕父亲反悔似的。
两天后,好消息传来,姑父的调令下来了,正式成为轻工厂的一名工人。
姑姑激动得直掉眼泪,拉着母亲的手说个不停:"巧云,这次真是多亏了你们啊!"
母亲虽然嘴上不说,但看到姑父脸上的喜悦,也渐渐释怀了。
随着姑父去了轻工厂,他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不再下煤矿,不再每天满身煤灰回家,连那顽固的咳嗽也减轻了许多。
姑姑来我家串门时,总是带着自家做的点心,或是缝制的新衣服给我。
母亲看着我穿上姑姑做的新衣服,笑着说:"兰英的针线活越来越好了。"
姑姑则连忙说:"哪有啊,还不如有台缝纫机的时候做得好。"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什么都明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的生活渐渐好转,政治风向也在悄然变化。
可好景不长,1977年冬天,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打破了平静。
那天,我在学校的大字报栏前被围住了。
"何小刚,你说,这日记是不是你写的?"班主任手里拿着我的日记本,脸色阴沉。
我一看,是我前段时间写的日记,里面写了几句对现状不满的话,主要是抱怨学校食堂的饭菜太差,还有一些对时局的模糊看法。
"是我写的,但那只是..."
"够了!"班主任打断我,"思想有问题,必须接受批评教育!"
就因为这几句话,我被学校划为了"小右派",面临被送去"学习班"的处罚。
父母得知消息后,急得团团转。
"这可怎么办?小刚才十四岁啊,去了学习班,前途就毁了!"母亲哭得眼睛都肿了。
父亲也是一筹莫展:"现在的风向太紧了,谁也不敢随便出头。"
就在这时,姑父来了。
他听完事情经过,沉思片刻,说道:"志明,别慌,我在轻工厂认识几个人,或许能帮上忙。"
当晚,姑父冒着风险,托关系将我的申诉信送到了上级教育部门。
"何家帮了我一次,我张建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姑父对母亲说这话时,脸上写满坚定,"缝纫机救了我的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刚被毁了前程。"
事情并不顺利,姑父因为"包庇小右派",在厂里被批斗了一次,差点丢了工作。
但他不后悔,继续托人打听我的情况。
最终,在几位明事理的领导帮助下,我洗清了"右派"嫌疑,只是写了检讨就回到了学校。
这件事后,我对姑父的敬佩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父亲更是感慨万千:"建国这个人啊,就是实在,明明知道帮小刚可能给自己惹麻烦,还是豁出去了。"
母亲擦着眼泪:"那台缝纫机,值!"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全国。
我考上了省城大学,成了家里第一个大学生,父母和姑姑姑父都为我感到骄傲。
然而,风波再起。
有人举报姑父家"勾结资本主义分子",原因竟是他们家常来往的何家有"右派"嫌疑人员。
虽然那时候政治氛围已经松动,但这种举报还是给姑父家带来了麻烦。
姑姑毫不犹豫站出来说:"何家是我娘家,来往天经地义!再说了,小刚早就平反了,谁还敢乱说?"
姑父更是拍着桌子:"当年何家帮了我,现在有人想害他们,我张建国第一个不答应!"
这份坚定,让举报不了了之。
大学期间,我因为学习出色,获得了出国深造的机会。
临行前,父亲拿出一千元钱给我:"小刚,这是我和你妈这些年的积蓄,你拿着,出国路上用。"
那时候一千元可是一笔巨款,我知道父母不容易,婉拒了。
没想到姑姑姑父也来了,硬塞给我八百元:"小刚,这是我和你姑父的一点心意,别嫌少。"
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姑父拍拍我的肩膀:"好好学习,学成回来报效国家。你是我们全家的希望。"
出国五年,我学成归来,被分配到了国家重点研究所工作。
父母和姑父姑姑都来车站接我,他们都老了许多,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也多了。
但看到我时,眼睛里的光芒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就在去年冬天,母亲因肺炎住院了。
她年轻时在化工厂食堂工作,常年接触油烟,落下了肺病根子,这次病情格外严重。
姑姑不顾六十多岁的年纪,连续照顾了七天七夜,硬是不让别人代替。
"巧云是我嫂子,照顾她是我应该做的。"姑姑的态度坚决。
一天深夜,我去医院替换姑姑,看见她握着母亲的手,哭着说:"巧云,那台缝纫机的情分,我们还了一辈子,还不够啊。你要好起来,好起来啊..."
母亲虚弱地笑了:"兰英,那不过是件物什,你们给我们的,远比那值钱多了。这些年,有你们在,我心里踏实。"
病床前,父亲罕见地红了眼圈:"当年拿巧云的嫁妆,我心里也没底。可建国这些年,为咱家挡了多少风雨啊。"
姑父摆摆手:"志明,那台缝纫机救了我一命。没有它,我这条命早就葬在煤矿里了。咱们之间,早就两清了。"
我站在一旁,心中百感交集。
那台缝纫机我从未见过,但它在我生命中的分量,比任何物品都重。
它像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两家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在风雨中互相扶持,共同前行。
母亲的病情渐渐好转,出院那天,全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饭桌上,姑姑拿出一件精美的毛衣送给母亲:"这是我亲手织的,花了一个多月呢。"
母亲爱不释手,当场就穿上了:"兰英,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姑姑笑着说:"还记得那年我送给小刚的毛衣吗?织得歪歪扭扭的,他还非说好看。"
"那件毛衣我一直留着呢。"我插嘴道,"大学时穿得最多的就是它,同学们都羡慕我有这么好的亲戚。"
说着,我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是我大学时穿着那件毛衣的合影。
姑姑看了,眼泪都出来了:"你这孩子,居然还留着..."
晚饭后,我和姑父在院子里散步。
月光如水,洒在老人的银发上,显得格外柔和。
"姑父,我一直想问,当年您为什么冒那么大风险帮我?"
姑父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小刚,你不明白那年代的艰难。我在煤矿干了十五年,每天都担心自己活不到下班。你爸用你妈的嫁妆救了我,这恩情,比泰山还重。"
他顿了顿,继续说:"再说了,你是好孩子,不能因为几句童言无忌就毁了前程。那时候虽然风险大,但我心里明镜似的,帮你是对的。"
"可是您因此被批斗,差点丢了工作..."
姑父笑了:"那算什么?当年在煤矿,我九死一生。相比之下,那点批斗算得了什么?再说了,结果是好的,你不是平安无事了吗?"
他拍拍我的肩膀:"小刚,你姑父文化不高,但有一点我懂,人这一辈子啊,财富可以没有,地位可以没有,但良心不能丢。你爸妈帮了我,我就得记着,这才叫做人。"
回家的路上,我的眼睛湿润了。
多年来,我一直在思考那台缝纫机的意义。
它不只是一台普通的缝纫机,它承载了两家人之间深厚的情谊,见证了那个物资匮乏年代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感情。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开始写下这个故事。
窗外,月光依旧如水,静静流淌。
我想起姑父的话:"人这一辈子啊,财富可以没有,地位可以没有,但良心不能丢。"
是啊,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最珍贵的不是金钱和物质,而是人与人之间的那份真情。
父亲用母亲的嫁妆换来了姑父的前程,姑父用一生的忠诚和感恩回报了这份恩情。
这份互相扶持的亲情,比任何财富都要珍贵,它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人间大爱。
看着父母和姑姑姑父日渐苍老的面容,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像他们当年照顾我一样,好好照顾他们的晚年。
那台缝纫机,不只缝合了布料,更缝合了两家人的命运,编织成一幅患难见真情的亲情锦绣。
这才是真正的前程,是任何职位、金钱都换不来的人间珍宝。
拥有这样的亲情,我们已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来源:雪野欢闹的雪花